[朱天衣]享受自然,也享受勞動

19只狗與貓、3只鵝、7只雞……且慢，這可不是外國電影《我們買了動物園》（We Bought a Zoo）的場景，而是作家朱天衣和動物們的和樂家園。她是享譽文壇、知名作家朱西甯的小女兒，也是朱天文和朱天心的寶貝妹妹；出身文學世家的朱天衣，自幼耳濡目染之下，除了跟著一起拿筆寫作外，也教授兒童文學、編寫作文教材。更重要的是，她也承繼了父母、姐姐們愛護動物的性格，“從有記憶開始，我的身邊便圍繞著許多動物同伴，”回憶兒時，朱天衣這么說，“它們陪伴我長大，所給予我的是說不盡的快樂?！币惨虼耍焯煲聫牡?、三芝到新莊逐步移居，想為動物們尋找一個更適合的家園；她為此遠離塵囂，越搬越偏僻、越搬越隱密，最后終于和先生在新竹關西錦山定居下來，和馬武督溪日夜相伴，山林為伍，獨立開墾出屬于他們的山居生活。

山居歲月，日常中的淡定美好

從新竹關西站下了客運，還得再開半小時車才能到朱天衣的山間小屋。在山上，地址是不管用的，這一條名喚“羅馬公路”的山路早年人煙罕至、交通不便，近幾年才因為民宿和餐廳而熱鬧起來?！拔覀儎偘醽淼臅r候，基本上都是和馬武督部落的原住民當鄰居。”朱天衣的先生一邊開車，一邊不忘指點窗外風景，“現(xiàn)在的季節(jié)都很亂，五月的油桐花，四月中就已經(jīng)先開了?！碧ь^一看，遠處的山林的確有幾朵白色油桐隱約冒出，等到了真正的花季，想必就會出現(xiàn)師丈口中的滿山遍野，飄落“五月雪”的美景吧。

經(jīng)過寫著“甯苑”的指示牌，就是朱天衣的家。偌大的庭院里，不意外的有好幾只貓狗們懶散趴坐，見到有陌生人登門入室，免不了一陣吼叫，平常連送信的郵差都不敢踏入，只得心懷戒備地丟進外頭郵箱。這間山中小屋一眼望去并不覺得小，約為兩層樓高的簡單建筑；白凈的外墻，四面全是落地窗，真像是住在涼亭里了。光腳進了屋內(nèi)，便見陽光細碎灑落。雖身處深山，但家電生活用品可一樣也沒少，活動空間雖不大，但擺設整潔干凈，每一處都可見主人的巧思和細心。兩旁樹影搖曳，遠山清晰可見。身穿一襲素雅長裙的朱天衣，泡了杯薄荷茶悠閑落座，隨口和師丈談起動物們今日狀況和趣事，哪只雞正巧生蛋了，另一只也想偷孵蛋，哪只狗兒又打架了或被誰欺負了，語氣淡定，偶有愉悅或煩憂，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

從繁華的城市移居山林，為的全是這一家子的動物，令人忍不住想問：為什么如此熱愛它們呢？或許要從童年記憶開始談起；愛護動物這件事，是朱天衣從小就在生活中被教育而成的。“從有記憶以來，我的父母親就是流浪動物養(yǎng)不停的，不論是貓還是狗。而我自己，則是一直在養(yǎng)各式各樣的小昆蟲、小動物什么的，多半是自己或童年玩伴抓的，烏龜啊、還沒長毛的小老鼠啊、當然還有蠶寶寶?！敝焯煲滦χf，一般女生避之唯恐不及的蟲魚鳥獸她幾乎都可以接受（除了毛蟲外，但在搬到山上之后已經(jīng)不得不習慣），因此山居生活對她來說簡直是如魚得水?！白蛱觳庞袟l好大的毛蟲趴在梁上，我就一直盯著瞧，然后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害怕，不能怕……”看來，這的確也是需要訓練的呢。

童年回憶，珍惜大自然的本心

正因為童年的回憶如此珍貴，朱天衣從自身經(jīng)驗出發(fā)，認為現(xiàn)代的父母們應該讓孩子們多接觸大自然，“讓孩子多接觸之后，會對這個世界有不同的認識?！遍L年擔任兒童作文講師的朱天衣也觀察到，現(xiàn)代的孩子們連一只小小的金龜子都害怕?！叭说目謶殖３碜杂跓o知。有時候我問那些孩子：‘你怕什么？’其實他們也說不上來。他們一方面是不了解，另一方面可能是父母自然灌輸?shù)挠^念，認為蟲有毒、有細菌什么的。這很可惜的，只要深入了解，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美得不得了，只要試著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它們，就不會那么恐懼了?！?/p>

朱天衣教了25年的兒童作文，近年來也特別強調(diào)這種觀念，“因為現(xiàn)在的孩子太依賴3C產(chǎn)品，太容易抓著手機或電腦不放了?！彼J為，人如果這一生錯過了和動物或大自然相處的機會，那會是一個很大的損失；當人們越來越習慣透過虛擬實境或電腦屏幕去“看”大自然，而不愿意起身到森林里去實地走踏，去感受真的東西時，“那會是非常怠惰跟危險的?！币惨虼?，朱天衣愿意花更多的時間，以自身經(jīng)驗為本，去和孩子們談動植物的一切，也希望能喚起孩子們喜愛、珍惜大自然的本心。

有趣的是，朱天衣正在就讀大學的女兒也開始“繼承母志”，有了把流浪動物帶回家養(yǎng)的習慣?！暗冶容^希望這里是個‘中繼站’，我們把流浪動物喂飽了、照顧妥切了，讓它們出去可以找個好人家待著?！敝挥斜容^不適應外面生活，比較暴躁、害羞的動物，朱天衣才會留下來自己照顧，也藉此控制家中動物的數(shù)量。如此說來，這里不只是個世外桃花源，更是動物們的療愈所在。

環(huán)境、天性和對彼此的善意

朱天衣在新書《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中，以自己的觀點，細膩又生動地寫出這些“山居動物同伴們”的生活和相處之道；不但每只動物都有名字、個性獨特，也有各自的故事和來歷，讀來饒有興味。而它們也都非?！疤貏e”到簡直難以想象：兩只霸王鵝老愛欺負狗，長騎在狗背上狠命廝殺；母雞不只喜歡偷孵蛋，還會到處啄得貓滿地亂逃；而說到喂飼料，則又更復雜了：這里的狗愛吃貓飼料、而貓咪愛吃魚飼料、魚又愛吃狗飼料……不知情的人看來，真會覺得這一家子動物是吃錯什么藥了。

天下養(yǎng)動物的人何其多，為什么朱天衣家的動物們?nèi)绱颂貏e呢？“主要是這個環(huán)境夠大、夠自然，可以讓每只動物都發(fā)揮它們的本性?！毕噍^于養(yǎng)在都市里被當寵物的貓狗們，朱天衣傾向讓它們自由發(fā)展，然而這樣的環(huán)境，其實無形中也是另一種干涉?！罢驗槲覀儼阉鼈凁B(yǎng)在一起，所以原本可能是天敵的它們，像鵝、雞、貓狗……原本應該都有自己的生活圈；但在這里，他們可能了解到必須要和平相處，不得不有互動，就會出現(xiàn)許多有趣的事情?！眲游镆哺艘粯?，有自己的個性和習慣。有些懂輕重，通常是鬧著玩較多，有些則是搞不太清楚狀況：“像母狗其實有個本能，就是含住小動物的時候絕對不會咬下去，但我們還是會怕。有次一群小貓在那里玩，一只狗不知怎么的母愛大發(fā)，過去一口就咬住了幼貓，其實光含著是不會受傷的，但我們還是嚇得非要用力踩她，讓她痛了才知道要張嘴讓小貓出來，就是怕她不知輕重。”聊起動物間的趣事，朱天衣話匣子一開源源不斷，言談中也不時夾雜著爽朗的笑聲：“我相信它們都有著對彼此的善意，只是偶爾會露出那股本性，這時就要很小心了。”

而書中收錄的許多文章，多是幾年來陸陸續(xù)續(xù)在報紙刊登的專欄或邀稿；身為一個拿筆寫作的人，朱天衣不太拍照，習于用寫來記錄動物們發(fā)生的大小瑣事?！霸趯懙臅r候，我倒沒有特別要傳達什么很偉大的理念，只是想分享自己快樂的心情?！敝焯煲抡f，她原本以為只有對動物有興趣的人才會看，因此出書時還特意做了些策略上的包裝。“原本的書名定為《我的山居歲月》，其實是想吸引一些喜歡山居生活的人?！钡?jīng)過考慮，發(fā)現(xiàn)書里描寫動物的部分實在太多了，最后朱天衣才在編輯的建議下更改書名，沒想到收到非常大的回響?！坝行┤思幢銓游餂]那么喜愛，還是覺得這本書很有趣，那就是我最開心的事了，畢竟這些動物們在我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和動物相處，還得全年無休

山居生活固然淡定美好，但也有許多辛苦之處，“到山林田野游玩散心是一回事，真要住在山里又是另一回事。”別看住在山里仿佛是天外仙境，要從無到有可得費一番苦心，除了剛開始的身體勞動，規(guī)劃或適應生活都必須重新調(diào)整，所有大小事都得靠自己?！安坏芟硎軇趧?，還得享受自然?！敝焯煲绿貏e強調(diào)，如果只把山居生活當個度假似的夢想，恐怕是要失望的。

至于朱天衣自己，原本也有一番幻想?！芭蟾哦紩袑τ凇摇膲粝氚伞Ｏ袷巧嚼锞蛻撘行∧疚菔裁吹?，很溫馨。但實際上蓋木屋是非常不環(huán)保的；一方面是木頭的消耗，防腐，以臺灣的潮濕氣候來說，其實是不適合的，每過幾年還得保養(yǎng)。”再加上金錢問題，朱天衣只得放棄原本的小木屋夢想，“而且呢，其實人年紀越大就越覺得，生活中‘人’的欲望能越簡單越好，可以更集中心力做想做的事。”因此除了必要的整地除草、挖洞種樹以外，屋內(nèi)的部分只求簡單整潔即可，大約在七年前才把整個家園安頓好。

安居之后，朱天衣說她從沒有一天是在外過夜的。無論是巡回演講或上課到多晚，當天一定趕回山上來住。除了舍不得，就是動物們的狀況要顧，“有些貓狗老了，它們特別需要每天看顧，不是隨便找個人能替手的，一切都得自己來，動物不會等你，也不能休假。”朱天衣笑著說，“這真的是365天全年無休的！”

生活中，最動人的寶藏

坐在山間小屋里，邊談話，也一直聽到屋旁馬武督溪淙淙的流水聲，這不正是朱天衣在書里提到過，被人嫌“太吵”的溪水聲嗎？如今親耳聽聞，果真挺大聲，卻是在都市里難得遇上的天籟，“對有些人來說，這里大概真的是好山好水好無聊吧?！钡珜χ焯煲聛碚f，都市生活才真正會令她“窒息”，因此山居生活對她來說，沒什么適應不適應的問題?！耙郧白≡诔鞘欣?，看不到山啊、樹啊、足夠的動物們，我時常有委屈的感覺，覺得很不開心。”而現(xiàn)在，即使她每天都還是得下山到城里上課，但一想到回家就能放松，朱天衣整個人就雀躍了起來，“尤其是晚上開車回家時，一聞到森林里那股山野的氣味，就覺得好幸福，好輕松?！倍@股體驗，以及和動物間的相處過程，正是朱天衣的山居生活中最重要，也最動人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