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氣 人氣 真氣

讀高寶軍的散文親切、溫暖的感覺撲面而來，像一個光屁股小孩在家鄉(xiāng)的黃土地上翻跟頭，誰的臉都不看，放肆、隨心、愜意，而又自信。只有深深地依戀著家園的游子，才能顯露出這種毫不掩飾的赤子情懷。吳起的山水，吳起的靈氣，都充溢在高寶軍文章的字里行間，而伴隨著他生命的成長，閱歷的增加，學(xué)識的豐富，他筆下的文字升騰了起來，有了一些陳年老酒的味道，使閱讀者咂摸再三，勁道足、回味多。

陜北是個苦焦的地方，生存有多么艱難，恐怕非親歷者是難以理解的。三十年來，因多種因緣，我去過陜北多少次，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說有百十次罷，大約是不夸張的。去的多了，難免就要想，這是一片讓人敬畏的土地，也是一片讓人向往的土地。且不說近些年陜北有多大變化，山川如何秀美，僅僅是生存其間的人的堅強 和大氣，就是非這塊地面上的人難以比擬的。我平時經(jīng)常在想念多年來在陜北結(jié)識的朋友們，在我心里視這些優(yōu)秀的朋友們?yōu)槲疑靶械膭恿?。路遙活著時曾說過：“陜北的歷史，一半是饑餓，一半是暴動?！眹揽岬沫h(huán)境，逼著陜北人只能自尋出路，開出一條生路來。陜北人、陜北文化、陜北的一切都可以從這個大背景上去把握和認識。如今這塊土地變了，變得甚至叫我們感到陌生，不認識了，而這種新景象無疑是在原來那片陜北人幾千年來生活的荒涼的黃土高原上發(fā)生的。有人把陜北變化的主要原因歸結(jié)為地下資源的開發(fā)，我以為這是皮相之見。最重要的才是陜北人，是無數(shù)頂天立地的人，是無數(shù)百折不撓的人，是無數(shù)默默無聞的人，他們用自己的雙肩支撐起了從空中看像高原組成的海洋一樣的這塊地面。陜北之美，最美是人。高寶軍恰好出生、生活在其間，這是上蒼對他的恩賜！更要緊的是多年以來他以一個文化人的敏銳和勤奮，用自己的一管弱筆，記錄下來了陜北或大或小、或深或淺，或遠或近，或古或今的多種具體變化和進步，尤其是當(dāng)?shù)厝说木駳v程。除了展現(xiàn)他本人的靈秀和慧敏，更多的是字里行間洋溢著的土地氣息，完全可以說是縱橫大陜北，滿紙風(fēng)云氣。

我注意到高寶軍對陜北山川形勝、草木莊稼、四時風(fēng)物等刻骨銘心的愛和思念。從個人感情層面看，這再正常不過了，是故土情懷的一種宣泄和釋放，所謂“鄉(xiāng)土情結(jié)”是也。但換個 角度，高寶軍的散文及隱藏在文字背后的藝術(shù)思考又指向何方呢？現(xiàn)代人精神的焦慮使人們每每為安置自己的靈魂而煩惱不堪?？旃?jié)奏的生活，重物質(zhì)甚至是依賴物質(zhì)的時代病，將人們的精神空間擠兌的越來越小，更甚者已經(jīng)不知道精神為何物。一切圍繞著錢、利益、實惠轉(zhuǎn)，不夸張地說是物質(zhì)豐富了，精神沒有了，或者說是經(jīng)濟發(fā)展了，文化不見了。我很懷疑“精神還鄉(xiāng)”一說，一個走出小山村向往現(xiàn)代文明的人，就是走向誘惑的人，必然走向無力自拔，他的心靈如何去“還鄉(xiāng)”呢？即就是能還，他恐怕也未必愿意去還！像一個精神蒼白的現(xiàn)代城市人，在鄉(xiāng)下住三五天是可以的，但你讓他住三五年，恐怕打死他他也不干?，F(xiàn)代文明帶給我們的困境，我不認為去逛幾天或逛更多天就能走出，就能脫離。明智的做法是面對這種尷尬，然后再去尋找可行的對策。在此意義上我們再品味一下高寶軍的散文，看看那些“太不起眼了”的沙棘，看看被譽為生命奇觀的“砍頭柳”，看看“性傲”的紅蔥，看看那些叫人肅然起敬的“陜北毛驢”，看看那些終生走村串戶的盲人“說書人”等等，無疑如喝了一副醫(yī)治我們精神浮躁的清涼劑，也像我們在嘴干舌爛之際溫水送服了“牛黃解毒丸”。廉價的寫故鄉(xiāng)的散文并不可怕，因為不可能每個寫作者都是杰出的作家?？膳碌氖且鍧嵨覀兊木?，只有精神走向高貴的人，才能贏得我們的敬慕。

高寶軍的散文使我對陜北人、陜北文化的認識又進一重。他的筆寫遍了陜北，但并不意味著他今后寫陜北的空間不大了。正好相反，整個陜北是個人文富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由衷地希望高寶軍堅持下去，立足黃土地，不斷寫出有個性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