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留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熱火朝天后反而有些沒來由的空虛。
略顯狹小的普通標間,橘黃色的燈光映照在眼前凝脂般的胴體上,瑞留猶豫了一下,正準備從自己那干癟的錢包里抽出幾張紙幣,突然感覺面頰一陣微涼,大沓紙鈔劃過眼前,跌落在米白色的床單上。
“這些錢,夠了吧?”女人的身材很好,隨意套著的單色調(diào)衣著已能將她襯得出塵脫俗,聲音亦如神情般淡漠。
瑞留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給你的費用?!?/p>
瑞留愣了,敢情是他被她玩了?
“等等,以后我還能再看到你嗎?”
“不能。”她的嘴角溫婉,話語卻如刀尖般冰冷人心。
來不及問出更多,纖細清冷的背影已消失在視線里,附上關(guān)門的咔嚓聲,瑞留在床上平躺下,自嘲般笑笑。
這個女人,果真不尋常。
洛杉磯。
迷離的夜,一道微光打破沉寂。
黑色賓利才剛停穩(wěn),不少裝扮入時的年輕女子已列隊恭迎在門口,有幾個新來的還忍不住探頭張望一番,直到經(jīng)理輕咳才站好,目光卻不能移,如同大多數(shù)希冀的等候一般,隨著黑色布傘下晃動的身影而牽動神經(jīng)。
商再富不如得權(quán),權(quán)再高不如不受限,南海幫的頭把交椅付榮海,若能夠得到他的垂青,誰還需要第二個靠山?
男人個子很高,披著米色風衣,由打傘者一路護送走入店堂,卻在一堆殷勤和熱力的自薦下走到邊角,目光不偏不移,探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若離,今晚方便嗎?”
嫉恨的眼光四下襲來,經(jīng)理搶先接過話,恭敬地將人迎進門,笑得很狗腿:“方便方便,海哥這是說的什么話,只要您來,若離隨時隨地都方便?!?/p>
若有若無的眼神暗示過來,季若離笑得云淡風輕,即刻換上笑容,挽著他的手臂:“晚上好,海哥?!?/p>
照例是86年的拉菲和不菲的小費,即便經(jīng)理再嚴厲,也難以制止暗下肆開的小議。
“總之,大家同在月色,就不容許相互之間搶奪客人,你們要做的,就是留住自己的客人別去他家,懂了嗎?”女人的嫉妒與生俱來,這種小會開再多也無濟于事,經(jīng)理嘆了口氣,朝眾人揮手,“若離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點上煙,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繃帶,又是一聲嘆息:“還沒考慮好嗎?付榮海提出讓你離開月色的事……說實話,我也舍不得你走,你可是店里的臺柱……可是若離,付榮海那種人,你我都惹不起?!?/p>
季若離擰了擰眉,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經(jīng)理,我不會離開這里的?!?/p>
林子其笑笑,吐了口煙圈:“你還是和七年前一樣,當所有人都準備投奔別家的時候,只有你堅決不離開。當年我把你帶到這里,只想給你提供溫飽,七年已經(jīng)夠了,如今你早已成年,也該為自己想想了……就算不為自己,也為瑞留想想吧,三個月了,難道你要他就這么一直等下去?”
季若離一怔,眉頭皺得更深:“這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里或許,不適合你。”林子其擰滅了煙頭,“時間不早了,恐怕有人要被淋出病來了?!?/p>
拉開琉璃珠簾的店門,果然,有道熟悉的身影匆忙跑過,發(fā)梢肩側(cè)都淋了不少雨。
“要走了嗎?等下,我把車開過來?!?/p>
季若離皺了皺眉,忽然有些沒來由地生氣:“你就不會在車里等,然后打電話問我嗎?”
“那樣就不能第一時間看見你了嘛。”瑞留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都一天沒見到你人了,當然想早點兒看到你,淋點雨無所謂?!?/p>
“白癡?!奔救綦x斜眼睨他,臉上儼然黑線條條。
三個月前的一個雨夜,他們發(fā)生了關(guān)系,但是事后她決定,以后都不會再跟他扯上任何關(guān)系,也不知他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竟然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甚至不介意她的身份和工作,依舊固執(zhí)地圍在她身邊,最后竟然成了她的專職司機。
“對不起,我馬上去開車。”
季若離別過頭,開始懷疑那句“白癡”說的是他還是自己,居然被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纏得毫無抵抗之術(shù)。
他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季若離擦著濕發(fā)傻了眼,米白色的沙發(fā)里,黑色襯衣半開,露出胸部結(jié)實的曲線,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好聞氣息。不可否認,如果他是賓客之一,哪怕沒有足夠的背景,也會令無數(shù)女人傾倒并趨之若鶩。
想來自己的確有點過分,他每天起早貪黑為她打點一切,除了接送,所有家務(wù)全包,這會兒該是剛洗完她換下的衣服,累得睡著了。
正怔怔地凝望,眼前“酣睡如泥”的人忽然睜開了眼,嚇了她一跳。
“你裝睡!”
瑞留打了個哈欠坐起身,可憐巴巴地揉著眼睛“哪有,是你太香了,香到把我驚醒了?!?/p>
季若離剛洗完澡,換上麻布一般的簡樸睡裙,全然脫了先前的成熟魅惑,多了一分清純可人,只是粗暴一如既往,對著他撲來的身軀便是一腳:“你該回去了!”
瑞留一陣吃痛,抬眼間,卻被她手腕上分明可見的傷口嚇了一跳:“你手怎么了?”
“沒什么?!彼瓜履?,竟有些心虛。
“付榮海又來了?”瑞留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懾人的光。
“有誰規(guī)定了他不能來嗎?你放心,經(jīng)理答應(yīng)過我,不會讓我跟他出臺。”說完這句,季若離自己也愣住了,干嗎無緣無故地跟他解釋這么多?
氣氛如冰點般凝結(jié),有一瞬窒息的幻覺。
可轉(zhuǎn)眼,寒刀般極具威懾力的目光逐漸變成一個點,瑞留隨意擺弄著額前劉海兒,嘴角微揚:“你為什么要待在月色?”
季若離愣了一下,語氣一如既然地平靜:“因為……我喜歡錢啊?!?/p>
“可是,出臺不是可以得到更多的錢嗎?”
“你到底想說什么?”季若離緊了緊拳心,真不明白,為什么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總能使她神經(jīng)緊繃。
“若離,那天晚上你為什么會跟我走?”他轉(zhuǎn)過身,左手托著下巴,右手觸摸到她的腳背上。帶著體溫的觸感,季若離驚嚇般甩開腳,反踹過去:“你該回去了,渾蛋!”卻一個沒站穩(wěn),被他抱了正懷,微顫的背緊貼住他的胸膛,心跳有如鼓點般清晰可辨。
越想掙扎,他卻抱得越緊,腦袋擱上她的肩頭,帶著熱氣的唇瓣輕觸她的面頰:“是因為你喜歡我,對嗎?”季若離沒有說話,卻也沒再掙扎。
到底是為什么呢?
那個雨夜,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公園秋千上,分不清淚雨腥咸的時候,眼前驀然出現(xiàn)一只手,一個同樣如雨人般的挺拔身形,含笑看著她:“一起走好嗎?這樣會生病的。”
而她竟然沒有拒絕,鬼使神差般的伸出了手……
萬箭穿心的燈火璀璨,夜風如長了眼一般無孔不入,瑞留緊了緊身上的風衣,拉低鴨舌帽,走入最靠里的VIP直升梯。
斜坐在長沙發(fā)上的女人叼著雪茄,露出纖長白玉般的腿,似笑非笑地說:“真不懂你們男人,雪茄明明這么苦,卻還趨之若鶩?!?/p>
瑞留望了她一眼,關(guān)上門。
女人吐了口白色煙圈,滅了煙頭,款款上前,九頭身的完美身材畢現(xiàn)無疑:“只有你不一樣,瑞留。”
瑞留悶哼一聲,任她除去外衣,目光卻未有絲毫偏移:“哪里不一樣?”
“只有你才是真心愛我,愿意為我做任何事?!迸肃咧Γ瑯O具挑逗地貼上他的黑色襯衣。瑞留垂下臉,終是沒有抵抗住這熟悉的觸感,鼻尖卻越發(fā)酸澀:“相依,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是?!焙蜗嘁酪Я艘鸭t的唇,凌厲的目光遠比這午夜兩點的空氣更加寒冷,“付榮海喜歡玩女人是他的事,他錯就錯在不該招惹我,既然有了我,我就不容許他再沾染其他女人!”
瑞留別過頭,嘆了口氣:“季若離她是不會跟付榮海走的?!?/p>
“現(xiàn)在不會,以后可不一定,付榮海又有錢又有手段,現(xiàn)在的季若離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p>
不知為何,瑞留生平第一次對何相依的話感到不適,濃眉不自覺地微擰起來:“她不是你,你大可放心?!?/p>
何相依愣了一下,媚眼輕彎:“怎么,才三個月而已,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了解稱不上,只是和她在一起,總讓他有一種舒適的感覺,為她的為難自己而心疼,為她的落寞而感同身受。這個世界上,誰能說真的了解誰?
瑞留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撇了撇嘴:“相依,認識你十年,直到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對你根本就不了解,又怎么談得上了解她呢?”
這話像一根刺扎在何相依的心上,她走到他面前,褪下寬大的睡袍,里面竟是一絲不掛:“你錯了,我對你從來都沒有任何保留。”
總統(tǒng)套房的燈光果然比不得那普通標問的尋常,魅離而閃耀,可是莫名的,瑞留只覺一陣刺目的眩暈,反倒懷念起那夜昏黃而模糊的胴體來,下意識地重新把她包裹好。
“別這樣,相依,會著涼。”
何相依徹底呆住,難以置信地仰頭望他:“瑞留,你也喜歡上她了嗎?”
瑞留皺了皺眉,轉(zhuǎn)身走到茶幾前,自顧自取了支煙點上:“你想多了?!?/p>
“是嗎,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嗎?”何相依系好腰帶,捋著長發(fā)走過去,“還記得以前,我們倆只是一起去游泳,你都會有生理反應(yīng),可現(xiàn)在,你連碰都不想碰我了——”
往昔的剪影掠過眼前,瑞留閉上眼道:“我們在一起六年了,我一直都不舍得碰你是因為心疼你,怕你疼,可是你背著我又做了什么?”
“我……”她停住腳,心里涼了大片,“我是被他強暴的……你說過,你還是愛我,愿意為我做任何事,不是嗎?”
瑞留苦笑:“是,所以我?guī)湍氵@次。不過,僅此一次。如果以后再出現(xiàn)這種事,我不會再理你!”
“我只是、只是希望季若離能消失,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讓你離開啊……”瑞留陌生的口氣讓何相依心里一頓,不顧一切地上前環(huán)抱住正欲離開的他。
瑞留不掙扎,嘴角苦澀地揚起:“我在或者不在,有區(qū)別嗎?我再也不是那個連摔跤都會哭鬧的小女孩需要的人了……”
是的,她不再需要他,她想要的,他給不起。
“不是的,只要你還要我,我還是你的相依!”何相依把他抱得更緊。
“別這樣?!比鹆魮u搖頭,掙開緊抱在腰間的手,嘴角的笑如同濕透的背脊般清寒,”你早已不是我所熟悉的何相依了,你現(xiàn)在是付榮海的女人?!?/p>
何相依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下唇幾乎被她咬出血:“那她又算什么!不過是個不要臉的臭婊子而已。你連她都要,卻不肯碰我一下嗎?”
瑞留停下腳步,眉頭皺成一團,最后一次轉(zhuǎn)過身,正視何相依:“相依!不要再讓我聽見那三個字……再見?!?/p>
他不再看何相依一眼,只是越走越快,心里的波濤一直起伏不定,變的何止是何相依一個人,應(yīng)該還有他自己的心吧。
清冷的月色籠罩著整座申城,瑞留離開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再回去時,房里已不見季若離的身影。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情急之下,他直接去了付榮海所開的影城。
在三樓拐角最大的會客室里,巨大的落地玻璃如鏡子一般映出一張溫婉可人的容顏,只是這個容顏,依稀浮現(xiàn)著幾分淡薄的神色。
“季若離,我能給你的,絕對遠遠超過月色幾十倍,你最好明白這點?!案稑s海稍許轉(zhuǎn)動皮椅,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黝黑俊朗的臉上不容一絲反抗的威懾力。
“海哥,我明白的,是我季若離無福消受,您就死了這條心吧?!奔救綦x轉(zhuǎn)過臉,嘴角微微扯開淡漠的弧度,冰艷至極。
如此不識相,邊上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前就是一巴掌,不帶丁點兒憐香惜玉:“臭婊子,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季若離猝不及防地偏過頭,依舊沒有躲閃,抬手抹了抹嘴邊的血跡,剛想起身就被幾人架住。
付榮海使個眼色制止了手下,緩步走過去,臉上難得浮現(xiàn)一絲笑:“我的耐心有限,多少女人想爬上我的床,你知道嗎!你最好考慮清楚?!?/p>
季若離緊緊咬住下唇,慘白中隱約帶血,細眉緊鎖,就是不出聲。
忽然一聲巨響,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時,一道挺拔的身形已經(jīng)喘著粗氣破門而入。
“瑞留——”季若離看清來人后,面上一驚。
“看來還不算遲?!彼鉂嵉念~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長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海哥,久仰大名……只是,這是我齊瑞留的女人,麻煩海哥行個方便。否則,我也不保證自己能做出什么事來……”
輕度微揚的嘴角,琥珀般冰精的眼睛。語氣雖然客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季若離從來沒見過這么有氣場的瑞留。
即使是縱橫黑白場十余載的付榮海,聽到這個名字時也震驚了一下,隨機恢復(fù)原來的臉色:“你就是齊瑞留?”
“……就是鎩羽幫的二公子齊瑞留?”
“聽說他在十七歲的時候,一個人就滅了北通全組……”
欷聲此起彼伏,眾人心里有點惶恐,相互對視幾眼,誰也不敢第一個上前。
瑞留松了松領(lǐng)口,解開最上面的兩??圩樱^她的手就準備走。
季若離呆了一秒鐘,才踏出步子,就被付榮海擋了去路,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瑞留。
“齊瑞留……哈哈哈,好得很,既然你親自送上門了,就別想輕易離開這里……”話音未落,冰冷黝黑的槍口已經(jīng)直直地抵在他的太陽穴上。
齊瑞留的臉依舊鎮(zhèn)定如初,犀利的眼神反而把旁邊的小弟嚇得小退了半步。
“嘖嘖,海哥,都說這個片區(qū)就屬您道行最深,我看也不怎么樣嘛!你以為,我會毫無準備地過來要人嗎?”
“噢?那我倒想試試,是你的身手快,還是我按扳機的手指比較快!”明知是唬人,付榮海持槍的手卻還是有點緊繃。
齊瑞留嘴角一翹,一聲巨大的爆破聲響起,雖然炸彈的威力不強,卻也掀起了一陣巨大的硝煙。
付榮海眉頭緊鎖,吩咐身邊的小弟快去看看。
“放心吧,那只是個小玩意兒,炸不死人的,頂多讓你損失點設(shè)備錢,不過……我好像在二樓放了個大的,到時候整棟樓恐怕都要遭殃了?!?/p>
齊瑞留輕笑,淡然自若的神情仿佛像在超市購物一樣輕松。只有季若離知道,抓著自己手臂的他,有多么用力。
付榮海的槍抵得更用力,面容有些扭曲:“那樣的話,你也會沒命的,小子……”
“能跟海哥你一起同歸于盡,小弟我覺得很榮幸?!?/p>
這小子果然是個亡命之徒!付榮海一個分心,只聽吧嗒一聲,齊瑞留抬腿而上,槍在瞬間就到了齊瑞留的手上。
付榮海怔住,驚嘆他那驚人的身手和速度。此刻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海哥,這下我能帶我的女人走了吧?!饼R瑞留特地加重“我的女人”四個字。
付榮海不做聲,給身邊的小弟使個眼色,放人。
瑞留不說話,緊緊拉著季若離的手,輕蔑地看了一眼付榮海,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拉她的手掌內(nèi)全是汗。
空曠無人的天橋上,瑞留拉著季若離一路飛奔,直到她蹲下來喘氣才停下看著她:“你還好吧?”
季若離垂著頭,長發(fā)遮住了她的臉,看不到此時的神情。她雙手抱住膝蓋,從他剛才出現(xiàn)為止,一句話也沒說。
“……若離?”瑞留憂心忡忡地俯下身,“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傷了?還是哪里不舒服?”
季若離抬起臉,還是沒說話,眼神卻能凍死人。
瑞留慌了,連連擺手:“我騙他們的,二樓哪有炸彈啊。炸彈很貴的,而且剛才爆炸的那個只是個煙霧彈而已?!?/p>
“還有呢?”季若離瞪了他一眼,淡無血色的唇微微透出一條縫。
“還有……嗯,我不該隱瞞我的身份……其實吧,都是浪得虛名的,我哪有那么厲害?!?/p>
“還有呢?”
“啊?還有?還有什么……”瑞留撓撓頭,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簡直比剛才那把槍還讓人頭皮發(fā)麻。
“什么叫做‘你齊瑞留的女人’啊?我跟你很熟嗎?”季若離刷地紅了臉,幾乎是用吼的。
“哈哈,你說這個啊……”瑞留愣了一下,想不到素來被稱作“冰山美人”的季若離也有這么孩子氣的表情,不禁笑出了聲。
季若離卻斂了笑,唇瓣卻閉得越來越緊,許久之后才說:“……也是騙人的吧?!?/p>
夜風微涼,瑞留抿了抿嘴,臉色倏地嚴肅起來,連空氣都一并凝結(jié):“季若離!”
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整個人已如輕燕般被打橫抱起,任她反抗掙扎都沒有任何效果,含帶著體溫的吻用力落下,舌尖略帶蠻狠地撬開她的薄荷葉般沁涼的唇,一絲微甜帶著一絲苦澀,慢慢攪合在一起。
“這樣,還算騙人嗎?”
季若離漲紅了臉,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話:“不過,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吻而已……”
“什么叫只是一個普通的吻而已,你別忘了,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瑞留挑眉看她,季若離的臉燒得更紅了:“那次不過是場交易,難道我給的錢不夠嗎?”
“不夠,得用你一輩子來還?!?/p>
“滾!”
“喂喂,把我吃干抹凈就想走人,太不負責了吧?!饼R瑞留凝望著她,將她發(fā)燙的臉頰緊緊貼在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聽見了嗎?這一刻,我的心只為你而跳動!”
季若離只是靠著他的胸口,沒再說話,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綿薄的細雨。
瑞留慌了神:“喂、喂喂,你別哭啊!”
從小到大,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女人流眼淚,從前是他母親,后來是何相依,現(xiàn)在是她。
但季若離只是搖著頭,直到被他抱進家門才冒出一句:“如果,我也有事瞞著你,你會原諒我嗎?”
瑞留點點頭,有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其實,他也沒有全盤托出。
如果季若離知道,那個雨夜在公園的相遇并不是一個巧合,而是他處心積慮的接近;如果她知道,他之所以這么幫她,只是為了幫何相依將她從付榮海的視線里弄走,那么,她還會如此心甘情愿地靠在他的胸口嗎?
瑞留不敢再往下想,心問一陣微寒。從他認識她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有太多的秘密和故事。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這一輩子是無法離開這個女人了。
“沒事的,若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等你愿意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p>
若離的十指用力地拽緊他淺藍色底的襯衣,領(lǐng)口處濕了一大片。
今夜被稱為月色一姐的季若離,連哭都沒有聲音。
午夜的鐘聲敲了三遍。
月色休息室里,季若離一口接一口地吐煙圈玩,白霧繚繞。林子其按捺不住,上前奪下她手中的煙,嘆息:“你……這又是何苦呢!他在外面淋雨,你在這里折磨自己,有意思嗎?”
“你讓他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他?!奔救綦x沒有抬頭,又點燃了一支煙。
“既然放不下,就當以前的事從沒發(fā)生過好了?!绷肿悠渥叩酱斑?,拉開一條縫,看著樓下那道挺拔的身影,“再淋下去,恐怕就要得肺炎了,你真忍心?”
“關(guān)我屁事!”
話雖如此,目光卻禁不住誘惑般飄了過去。
“明明就放不下他,卻非要做得這么絕情,若離,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你那天不會說出那么決絕的話故意讓他難堪……”
林子其的話像一把尖刀戳在季若離的心窩兒上,順著胸膛一直往下,劃到膽囊,整個人都變得苦澀起來。
那一刻的畫面,她怎可能忘記——
冰涼至心的酒流淌而下,順著他的發(fā)線沾濕兩肩和衣襟,卻冷不過她蜿蜒的嘴角:“齊瑞留,你給我聽清楚,我玩膩你了。馬上給我滾,以后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p>
瑞留愣住,沒有說話,眼睛如初見般帶著星宇的光澤,直刺得她心顫。
連續(xù)五天,他都沒踏進月色一步,只默默地守在門外五十米處的街角,遙望著她的身影。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季若離沒得選,深吸一口手上的煙:“與其以后痛苦,不如趁早斷了?!?/p>
“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绷肿悠漭p嘆一口氣,無奈地聳肩離去。
不知是連日的陰雨還是長年失修,地下停車庫里濕氣凝重,微弱的燈光連續(xù)跳閃。季若離正翻著鑰匙,突然眼前一黑,紗布鋪天蓋地般襲來,緊接著被人強行按進了陌生的車門。
迷亂中,隱約聽見不遠處一串急促有力的腳步聲,季若離掙扎著卻喊不出聲,隨即被敲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地點已經(jīng)換成燈光明亮的酒店套房。
微瞇著眼環(huán)顧四周,眼前是條女人的芊芊玉腿,綁她來的黑衣男子站在墻邊一字排開。女人的對面坐著的,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一
“瑞留?”
季若離咬了咬下唇,難以置信般怔住了。
何相依笑得一臉春風,端著紅酒杯的手輕柔地畫著細圈。
“想不到,你對她還真的是一往情深啊。可是瑞留,這樣的女人,你還想帶她走嗎?”
瑞留沒有吭聲,霍地站起來,走過來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眼睛看著若離,話卻是對身后的女人說的:“不管她是怎么樣的女人,我都要帶她走?!?/p>
可是季若離一把甩開他的手,邊揉手腕邊冷冰冰地說:“齊瑞留!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你!”目光移到身邊的女人身上,“你是誰?綁我來干什么?”
何相依輕笑:“我可是你的情敵哦?!?/p>
“什么意思?”
何相依緩緩走到她跟前,向邊上示意,那位黑衣男領(lǐng)會地掏出一把短匕首送到何相依手上,轉(zhuǎn)眼問,那把冰涼的匕首已經(jīng)貼在她粉白的面頰上。
“你可真行,不但勾引了付榮海,竟然連瑞留也對你情深一片,枉費我在他身上花了六年時間。我倒要看看,在這張狐媚子臉上劃幾道口子后,還能不能繼續(xù)勾引人?!”
刀面一陣刺眼的反光,季若離猝不及防地睜大了眼,滴滴鮮紅的血順著刀柄滑落至密絨的地毯上,傷的卻不是她的臉,而是瑞留的手,在頃刻間擋在了她的面前。
“瑞留——”兩個女人幾乎同時叫喊出聲。
何相依嚇得刀柄都握不住。滿眼的心疼:“你瘋了嗎?你知道季若離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任何人都不可以傷害她……”
何相依恍惚著后退了兩步,嘴角揚起一抹猩紅的笑:“好,那我告訴你,齊瑞留你要保護的這個女人,曾經(jīng)也是齊景天,也就是你父親的女人……”
“你胡說什么!”
瑞留瞬間僵硬,突然想起她前后態(tài)度的反差,在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后那些決絕的話,難道就是因為……他不敢多想,他清楚自己對齊景天的恨深入骨髓,他早知她有過去,也不介意她在月色的工作,可是那個人絕對不可以是他,齊景天!
“不信你自己問,季若離,十六歲混跡銀巷,十七歲成為月色一姐,你以為是誰在她后面撐腰?是誰幫她在眾多夜店中脫穎而出成為月色一姐?呵呵,就是你的父親,齊景天!瑞留,我知道,你不再碰我,是不想跟別人分享,那么她呢?你要跟你父親分享同一個女人嗎?”
“住口!”墻壁那邊傳來一聲巨響,瑞留原本淌血不止的手再次開裂,陷進滿是血漬破損的壁紙里,抬眼望向身后,“若離,她說的……是真的嗎?”
越想隱瞞的事,卻越是包不住,終究還是避不開這般殘忍的對峙。
季若離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極力不使眼里的晶瑩零落下來,像是屏著呼吸一般開了口:“你不都聽到了嗎?還這么噦唆干嗎。”
“若離,”瑞留穩(wěn)了穩(wěn)情緒,緩緩走到若離身邊,牽過她的手,“先離開這里再說。”
齊刷刷一陣腳步,未等兩人邁開,一排黑衣人已阻擋了去路。
何相依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最后會轉(zhuǎn)變成這樣:“瑞留,你變了!你竟然為了這個賤人——”
“閉嘴!讓開,放她走。”瑞留皺著眉,眼睛滿滿的全是血絲。
“除非你答應(yīng)齊伯父的條件,否則,即使你們走出了這里,伯父也不會放過她的!”
“我會回去跟他說清楚,以后的事不需要你操心?!?/p>
“齊瑞留!”何相依幾乎吼了出來,淚水順著臉頰汩汩而下,“當初,如果你愿意回去接管鎩羽幫,我怎么可能離開你而選擇付榮海?你說過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父親,更不會回鎩羽,可現(xiàn)在,你居然為了她想回去!
“原來是我不愿回去你才跟我分手……所以關(guān)于付榮海強暴你的事,也是假的吧!”瑞留苦笑,自己的確是夠蠢的,還以為她真愛他,為了他付出了六年的青春,結(jié)果看中的還是他的背景。
何相依淚如雨下,卻說不出話,只一味地搖頭,想要拽住最后的希望,卻被瑞留猛然甩開了手。
另一邊,季若離的手也放下了,她靜靜地轉(zhuǎn)身,如同在看一部無聊的鬧劇般地扯開嘴角:“你放心,我對付榮海沒興趣,對齊瑞留也沒有。我發(fā)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p>
是她太傻,她以為瑞留真的喜歡她,原來一切都只是利用而已。
冷,痛徹心扉地冷。
季若離冷笑一聲,背對著瑞留:“齊瑞留,你給我聽好了,我從來沒有愛過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眼淚在踏進電梯的一瞬間崩潰。
月色依舊是L.A首屈一指的娛樂場所,可是再也沒有季若離的身影,月色一姐如同神話般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月色后巷口,一身黑衣穿著十分低調(diào)的女人壓低了鴨舌帽,推開店堂東側(cè)的狹小木門。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林子其對于她的出現(xiàn)并不驚訝,喜悅之色卻溢于言表,忘了有多久不曾喊出這個名字,“若離——”
季若離微微抬眼,笑得懶洋洋的:“看來月色沒有我,依舊好得很啊。”
“這些年是好了很多,不過當初不是你,恐怕早就關(guān)門大吉了?!傲肿悠潼c了支煙,如同她對月色所有的付出一般,她的離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有個人恐怕就沒這么好過了……”
“他好不好過,關(guān)我屁事。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季若離平靜地說,微微地陷進沙發(fā)里座。
“嘖嘖,你真的忍心讓他這么一直等下去?”林子其笑著望著窗外那個身影。
迷蒙的灰色天空下,細密的雨點順風而入。
街口,依稀淡薄卻揮不去的挺拔身形。
季若離一怔,心跳猛然停了一拍:“他……他怎么還在?”
“是啊,這五年來他幾乎每晚都會來,每次來也不喝酒,呆呆地坐一會兒就走了?!?/p>
“他怎么……還是這么蠢!”鼻尖涌上一陣酸澀,季若離強抑著痛楚,淚水卻不自覺地流淌下來。
“嗯,確實是個癡情的傻瓜!齊瑞留在你走后沒多久就接任了鎩羽幫,聽說他跟他父親齊景天達成了一個協(xié)議。不曉得協(xié)議里寫了什么,他開始埋頭苦干,據(jù)說幾次都差點兒喪命……好幾次都見他綁著繃帶過來,好像生怕一天不來就見不到某人似的……”
季若離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這個家伙,真的蠢到家了……鎩羽幫的老大就只會干等,不會找人嗎?”
“他未必是沒找到……若離,你知道多少人在找你嗎?單單付榮海就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你以為你為什么能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還安然無恙……他只是不想打擾你現(xiàn)在安穩(wěn)的生活……”
季若離呆了一秒鐘,原來他一直都在她身邊保護她……她再也按捺不住,拉開門沖進了細雨里。
“笨蛋!白癡!你明知道我在哪兒,為什么還要在這里等!”若離在雨里沖著前方的身影大喊。
身形一震,如電影慢鏡頭般轉(zhuǎn)過身,答非所問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到月色……”細雨微光下,瑞留靜靜望著同樣淋成雨人一般的身影,微啟的薄唇拉開好看的弧度。
“笨蛋!白癡!如果我習慣了現(xiàn)在安穩(wěn)的生活,一輩子都不回月色呢?”
“那也好,至少說明你很喜歡這樣的日子,我也會盡自己的努力保證你的這種生活……”
大顆的雨點墜落在地面上,散開一圈一圈的清泠圓舞。
季若離抿著嘴,臉上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可是,你當初不是發(fā)誓永遠不會回鎩羽幫嗎,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回去?”
“若離,你知道我為什么想離開鎩羽,為什么那么恨我的父親嗎?”瑞留垂下半張臉,斜靠在街口的水泥墻面上,“你知道嗎,齊景天他看著他妻子也就是我母親被一槍打死卻無能為力,親眼目睹我的大哥被人砍死卻沒法回去救……”
季若離看著他如琉璃般的眼睛,忽然有些心疼。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在她面前永遠笑得陽光燦爛的瑞留,竟然背負了這么多不堪的回憶。
“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你走的那年,幫里出了點事,連齊景天他也差點兒喪命。我知道就算我不接手,總會有人接手的。而且,只有接手鎩羽幫,我才有能力保護你,所以我同意了。父親也同意,永遠退出鎩羽幫,不再管幫中的事。”
頓了一下,齊瑞留緩緩抬頭,握住若離的手:“若離,我想你有一天總會原諒我的,所以我一直在月色等你,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一開始接近你,的確是為了相依,她希望我能帶你離開月色,離開付榮海的視線,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愛上了你……”瑞留微微喘氣,閉眼道,“好了,我說完了,如果你想走我不會攔著你,我保證今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
季若離慢慢走到瑞留身前,就像他以第一次見到她那樣,含著笑跟他說:“我是想走啊……可是雨下得好大,瑞留,不如你送我回家吧?”
瑞留猛地睜開眼,眼里滿滿的都是喜悅和不可思議,試探般伸出手牽著她。若離一笑,反手緊緊抓住他的手。
十指緊緊相扣。
季若離一直都沒告訴他,齊景天并不是她的主顧,他們之間只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他助她坐上一姐的位置,她幫他賺錢。只是誰也不知道,七年前,月色的沒落就是齊景天在背后搞的鬼,就是為了低價收購月色。而她當初那么狠心地推開他,是不想他有負擔,她怕她的感情成為他以后的桎梏。
瑞留也沒告訴她,他早在齊景天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不論她過去是怎樣,他都一直守候下去,給她想要的生活……
似乎,從他第一眼在那個雨夜見到他開始,就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