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是我穿越的第一天,也將是最后一天。這句話的潛在意思是我很悲催地穿到了一個即將死去的姑娘身上。這位叫于歌吟的女子。是執(zhí)掌西南三省的大都督唐竟堯的小老婆,俗稱×姨太。
人家都說做小老婆要安分守己,把大老婆當娘一樣供著。偏偏于歌吟行事乖張,方素心懷孕剛剛兩個月,她先是冷嘲熱諷,然后暗中一劑打胎藥把孩子搞死了。
我瞧著也沒有多厲害,要不然也不會被人鎖在房中聽候發(fā)落。
我特想揪著于歌吟問一問:“你這么干到底憑的是什么?”方素心是誰,那是唐竟堯做土匪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糟糠之妻啊。唐競堯尊她敬她,真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于歌吟算哪根蔥?縱然是云南貴族,也不過是唐竟堯鞏固勢力的一個政治聯(lián)姻。
稱她是貴族,是唐竟堯給她面子,軍閥割據(jù)的年代兵強馬壯才是王道。于歌吟一個月前過門,正是唐竟堯帶著滇軍在成陽打戰(zhàn)的時候。她連唐竟堯的面兒都沒見著,拜堂的時候由副指揮官陸萼穿唐竟堯的軍裝代行夫妻之禮。由此可見,人家對這門婚事多么不看重。
她倒好,一沒有家族勢力撐腰,二沒有少帥寵愛,居然敢在都督府上興風作浪。我對這位于歌吟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倒霉地穿越一回,唯一值得驕傲的便是短短時間內(nèi)打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唐竟堯?qū)⒆铀每吹煤捅鴻?quán)差不多重要,一開始方素心沒膽量處置人,寫了封雞毛信到戰(zhàn)地稟告了此事。唐竟堯眼見好不容易有了子嗣一下又沒了,一怒之下傳令回來,說立即斃了于歌吟。
也就是今天,唐竟堯的軍令傳回。也就是今天,老娘穿越了。
這也符合唐竟堯的作風,他原是悍匪,一步步爬到今天西南王的位置,踩了多少白骨。史上說他心狠手辣,心高氣傲,亂世梟雄,一點兒不假??上В皇侨巳硕际悄饺菟纳?,正統(tǒng)軍校畢業(yè),還帶憐香惜玉。
下午三四點,幾個丫頭進來給我梳洗一番,弄了桌好酒菜。要不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擺在那兒,我都要以為我是去侍寢了。估計大家都知道于歌吟是什么貨色,院子外面幾步一個哨崗,背長槍的侍衛(wèi)踢著靴子走來走去。
我淚流滿面,逃是逃不掉了,寄托在上帝身上不知有沒有希望?
別說,還真有用。我慢條斯理地嚼著米飯想拖延時間,外面忽然就響起了雜亂的槍聲和人馬沸騰聲。喲喲喲,是于歌吟的姘頭來了嗎?
膽小的丫頭們嚇得抱頭亂竄,我其實也害怕,此時溜出去指不定吃一槍子兒。但好不容易來個機會,守在外面的侍衛(wèi)統(tǒng)統(tǒng)被召走,我橫豎都是一個死,便一咬牙沖了出去。
此時的都督府充滿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喝和子彈的呼嘯聲。我壓根兒不認識路,只聽得有人大聲喊:“陸萼你好大的膽子,敢造少帥的反?!?/p>
又有人說:“你以為少帥在成陽就辦不了你嗎?”
打吧打吧,我碎碎念,專挑人少的地方走,路上踢到一把槍順手揣在了懷里。不多時我到了后府,很好,按照我的推算打架一般在前面,果然后面沒有人,過了馬廄就是成功的大門。
但馬廄里有一個人在洗馬,穿素色的長袍,背對著我。他聽到腳步聲不知把我當成誰,懶洋洋地說:“想從這里逃命嗎?”
他雖然是懶散的樣子,但我覺得他的每根神經(jīng)都是備戰(zhàn)的狀態(tài)。我心里一驚,舉起槍往他腰間一抵:“別動?!?/p>
我空閑的時候?qū)W過幾招跆拳道,動作算得上標準,抵槍的同時拿左臂扼住了他的脖子。輕易得手,我沾沾自喜人就飄高了說:“本俠女不要你的命,只要你這匹馬。你答應了我便放開你。”
那人雖命在我手中,但一點兒也不驚慌地道:“好?!?/p>
前頭打得熱火朝天,他卻在此地悠閑洗馬,此人我斷定不簡單。我怕他出爾反爾于是說:“說謊是小狗。”
他又說了聲好,我方放開他,但仍然拿槍在手中。他轉(zhuǎn)過身來,一臉絡腮胡子,雙目炯炯有神,手上還拿著濕淋淋的馬刷子,一滴滴往地上滴水。我一下釋然了,這丫長成這樣一定是個打醬油的。
我牽了馬,那馬不肯走,四蹄像生了根在地上。他在馬背上拍了兩下,那馬才跟著我走了兩步。他問我:“你會騎馬?”雖然是疑問句,卻似篤定了我不會此項技能。
我實在沒有時間和他嘮嗑,不耐煩地說:“我念書的時候是賽馬隊的隊長?!比缓蟠蜷_后門,再然后我華麗麗地驚呆了。
門外用千軍萬馬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將都督府包圍得水泄不通。清一色的草綠色軍裝,油黑發(fā)亮的步槍,锃亮的牛皮靴,整齊劃一地立正敬禮,震得屋頂?shù)膲m屑飄到我鼻尖上。
那洗馬的男人將手掌搭到我早已僵硬的肩膀上,微笑著說:“大家好好兒守著,一只蒼蠅都別放出去,叛將出來一個殺一個?!闭f完將門關上,他關門的姿勢很曖昧,手臂從我腰間穿過,砰的一聲關上了我的逃生之路。
他說:“我的二姨太比照片上更漂亮嘛?!?/p>
第二章
這個男人正是少帥唐竟堯,哪里少了,哪里帥了?
原來唐竟堯早看出陸萼的謀逆之心,趁這次成陽戰(zhàn)爭布了殺局。陸萼以為他還在成陽,其實他一邊制造戰(zhàn)爭激烈的假象,一邊帶著人馬暗中回了平武,那道說槍斃于歌吟的軍令正是里應外合的暗號。
所以,在被重新抓回去之后,我滿懷期望地問:“夫人的流產(chǎn)是不是也是少帥的計謀之一?”
唐竟堯的臉色忽然就變了,平定叛亂的喜悅一掃而盡。他湊到我面前,絡腮胡子扎得我發(fā)麻。他捏住我的下巴說:“你殺了我的兒子,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告訴我,你是哪邊的人?”
他是打仗的人,手勁得多大,我疼得眼淚嘩嘩地落。我琢磨著于歌吟是云南人,估計唐竟堯也知道,但不知他為何問這樣一個白癡的問題。我一遲疑,他用力更甚,我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便說:“我是云南人。”
“裝瘋賣傻,拖出去給我打,打到說為止?!?/p>
真的,我發(fā)誓,小時候我屁股連我爹媽都沒打過。唐竟堯一聲令下,我被摁在地上,屁股上挨了一棍子。我看了一眼那棍子,比我大腿還粗。侍衛(wèi)搬了張?zhí)珟熞谓o唐竟堯坐著,他曬著太陽慢慢擦他的配槍。我疼得心肝兒亂顫,可不愿意示弱,咬著牙一聲不吭。
他瞄了我一眼道:“說不說?”
我道:“我是中國人?!?/p>
他做了繼續(xù)打的手勢,那軍棍就不停地落在我屁股上。真疼啊,疼死我了,每落下一棍子我的四肢就撲騰一下。我喊道:“你覺得我是哪里人我就是哪里人!”
他冷笑:“挺硬氣啊,繼續(xù)打?!?/p>
我把唇咬得出了血,忽然就想我跟他較個什么勁兒,活受罪,又沒有人給我立烈士牌坊,我沒骨氣地說實話了:“告你,我是現(xiàn)代人?!?/p>
這句話沒有造成轟動效應,因為唐竟堯沒聽懂,他說:“打!”
我以為要被打死了,昏過去又醒過來之后卻是在先前于歌吟的屋子里,人趴在床上,屁股一陣一陣地疼。傷口上了藥,血已經(jīng)止了,估摸著我屁股是廢了。我見過人腿腳給打廢了的,就是不知道屁股廢了是什么個情況。
唐竟堯來看我,雖然沒有明顯表現(xiàn)出溫柔、親切等平易近人的氣質(zhì),但到底陰霾的感覺淡了一些,絡腮胡子下剛毅的線條似乎奇跡般地柔軟了。他看著我問:”還疼不疼了?”
我好想回敬一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或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他見我不說話,手掌放在我的屁股上,屁股!!我的眼睛瞪成了三角形,他說:“我欣賞有節(jié)氣的女人,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判斷出了錯的人。密報說你是北洋政府安插的眼線,看來有人故意陷害你?!?/p>
我使勁點頭,不愧我從小看劉胡蘭長大,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正氣。
“好好兒休養(yǎng),二姨太?!迸R走前唐竟堯拍了拍我的屁股。丫的,他媽哪疼拍哪。
我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終于將我的屁股養(yǎng)得和以前一樣渾圓。唐竟堯派人送了匹馬過來,我受寵若驚。那匹馬正是我第一次在馬廄見到他時他洗的那匹,曾跟著他開疆辟土,和三朝元老的地位差不多。 說謊是小狗,他記得倒清楚。 都督府有騎馬場,比奧運會的足球場大。我們祖國是多么地大物博啊,我在馬上撤歡的時候把親愛的祖國贊揚了一遍。我給馬兒起名字叫奔馳,它原來的名字叫閃電。阿貓阿狗都叫閃電,可見唐竟堯是個俗氣的人。他沒念過書,值得原諒。
我說:“奔馳啊,你要是跑得快了能不能穿越時空?”
忽然就見人影一閃,唐竟堯從另一匹馬上躍上來,穩(wěn)穩(wěn)落在我身后。這人跟鬼似的,我一點兒都沒察覺他是何時跟上來的。他很自然地接過我手上的韁繩,身子貼在我背上,似乎非常享受共乘一騎。
“奔馳沒有閃電好聽?!彼f話的時候熱氣呵在我頸后,身上的煙草味和硝味直沖進我鼻中。我往前挪了挪屁股,又往前挪了挪,他說,“你要騎在馬脖子上嗎?”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少帥,男女授受不親?!?/p>
他嗤笑一聲,讓我覺得此時他要是在喝茶肯定一口噴我臉上。他道:“二姨太這話說得幽默?!?/p>
他每叫我一次二姨太我就哆嗉一次,雞皮疙瘩掉一地。我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矯情,只得換了一句:“少帥,大庭廣眾之下……”但又說不下去了,騎馬場除了我倆什么人都沒有。
我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唐竟堯被我剛烈的性子折服。他是什么人?狐貍獅子老虎的結(jié)合體,簡稱禽獸!于歌吟可是弄死了他的孩子,他能當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嗎?但唐竟堯確實再沒有提過這件事,然而面對殺子仇人可以笑出來的才是最可怕的。
除非他英明神武地知道流產(chǎn)事件另有真相。
察覺我的出神,唐競堯收緊了臂膀。我用英文咒罵了一句禽獸,他倒上心了:“你居然會洋文?”
“我英語八級?!?/p>
“什么意思?” 我揚揚得意:“就是洋文很好很好的意思。”
第三章
沒幾天,唐竟堯請我做翻譯,和英國人洽談購買軍火的細節(jié)。這相當于軍事機密,他對我倒是放心。我覺得得擺一點兒架子,好歹他先前打得我半死。但也不敢不答應,怎么說我還需仰仗他過活,我說:“要我?guī)兔梢?,答應我一件事?!?/p>
“什么事?”
他嗓門兒大,這樣一問倒有點“不識好歹”的意思在其中。我一下沒了氣焰,在他雙目注視下想了半晌說:“把你胡子剃了?!?/p>
唐竟堯的絡腮胡子抖了兩下。據(jù)說唐竟堯打仗有兩寶,一是日行千里的閃電,二是使他兇神惡煞的絡腮胡子。胡子蓄了好多年,硬得跟鋼針兒似的。我剃的時候,他心疼地閉著眼睛。我只剪過劉海兒沒剃過胡子,他下巴給劃了好多道兒,我一邊拿毛巾拭血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第一次請多擔待?!?/p>
“你到底會不會剃胡子?”他一動下巴馬上又多了幾道血痕,抽氣連連,于是不敢再說話。
我說:“你胡子太堅強了?!?/p>
我覺得他不該挑剔,他仰躺著多舒服,除了偶爾抽一兩下。因我剃得仔細,離他的臉極近,幾乎是一根根斬草除根。他下巴的膚色較白,唇上有抿著的細紋,我不經(jīng)意抬頭發(fā)現(xiàn)他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正看著我。他的目光仿佛定身咒,我那刮胡刀就下不去了。
對視中他忽然坐起來,額頭碰了我的額頭,一陣疼傳來,我啊了一聲:“還沒好呢?!?/p>
他奪了我手上的毛巾胡亂擦了兩下說:“不剃了,你的技術太差。”擦完把毛巾丟在地上走了出去,我捏著刮胡刀怔了幾秒鐘,又見他折回屋里,自我指問拿過刮胡刀對著鏡子清理殘渣。
他動作嫻熟,三下兩下便完事了。別說,剃了胡子的唐競堯真配得上“少帥”二字,當然此帥非彼帥。他的下巴有短短的青色的胡楂,我看著特別想摸,狗膽包天伸了手。他眼睛一瞥說:“干什么?”
“撓癢。”我抓頭。然后我又說,“你帶我去打靶子行不?”
他應了我,但說要過幾天。我天天盼著,數(shù)了五六天,他倒沒忘了這茬子事,去練靶的時候叫上了我。我就貪個一時新鮮,想想穿身騎馬裝扛把槍那得多英姿勃發(fā)啊。
那荷蘭槍又重又沉,不是我想象中的香港警察佩戴的那般小巧。我摸索了半天才打了一槍,居然走了狗屎運打中紅心。我笑道:“運氣真好,第~次打槍便中紅心?!?/p>
唐竟堯走過來說:“是啊,運氣挺好?!彼宋业氖终瓶?,瞧了好久。
于歌吟的手心長著老趼,我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我的纖纖玉手叫你自慚形穢?”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挺不喜歡他這種目光,好像藏了多少東西。他卻忽然用力,狠狠一捏,捏得我五個指頭疊在了一塊兒。我氣極,趁他轉(zhuǎn)身拿槍對著他。我就是做個樣子,但他像背后長了眼睛,身子一閃到了我邊上,扭住我的胳膊一擰。
媽媽呀,我脫臼了。我以后再也不玩這個了。我對唐竟堯說:“我胳膊動不了,沒有辦法當你的翻譯。”
他知道我在氣他,無奈地說 “我是本能反應?!?/p>
“少帥,靶場不是戰(zhàn)場,你哪來那么多本能反應?你身后站著個嬌滴滴的弱女子?!?/p>
他揚了揚唇:“我的胡子你也刮了,靶場也帶你見識過了,你現(xiàn)在要因為一條胳膊說不干嗎?敢情你翻譯是用胳膊的。”
唐競堯的氣場一出來我就沒撤,誰讓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他以新形象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他的部下想笑又不敢笑,統(tǒng)統(tǒng)憋成大便臉。那個負責洽談的英國人想來聽說少帥兇神惡煞、草莽出身,不料竟是如此氣度不凡,當場愣住。我跟他解釋唐竟堯最近思慮過多胡子掉光成了這個樣子,他方相信眼前的人是少帥唐竟堯。
買賣談成后唐競堯請英國人吃飯,我作陪。英國人要看中國的國粹,唐竟堯帶他去戲園子,他看得津津有味,我看得直打瞌睡,咿咿呀呀比我媽唱的催眠曲還好聽。我不知道唐競堯喜不喜歡看,反正他目不轉(zhuǎn)睛,身子挺得筆直。
“想睡就睡吧。”他說這話的時候還盯著戲臺子,我就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和我說話,張望了四周,他伸手掰過我腦袋摁在他肩膀上。他穿著正式的軍裝,肩上一溜兒的勛章、硌得我腦袋疼。
我把脖子豎起來說:“我不知道多喜歡看京劇?!蹦敲炊嚯p眼睛看著我能睡著我是神。
唐竟堯側(cè)頭看了我一眼,我有些窘,好似被他看透心思。
看完京劇我晚上睡得特別沉,夜里的槍聲砰砰響了好幾聲我才掙扎著醒過來。我想這都督府上咋那么多人造反的,但等了一會兒,除了幾隊近衛(wèi)隊走過的聲音,后來府里又平靜了。
我真的是神,我又睡著了。
第二天才知道唐竟堯在屋里發(fā)……嗯,瘋……丫頭用的不是這個詞兒,她說昨晚少帥一人關在屋里,不知怎的拔槍把屋里東西打爛了。我想他可能想念他的胡子了,決定這兩天躲著他,避一避。但過幾天他要出遠門親自押運軍火,免不了和女眷們吃頓踐行飯。
想來我二姨太的地位低下,因為吃飯的時候他沒正眼瞧我,就顧著吩咐方素心怎么怎么的。我挺難過,前些日子他和我多親,人就是這點不好,給了點甜頭就貪心不足。
我自我反省了一番,著重回憶了唐竟堯冷眼叫人打我軍棍的場面,然后我心里舒服了一點兒。我覺得我還是個遺世獨立的現(xiàn)代美女,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可唐競堯走的前一天晚上卻爬我床上來了。我之所以用如此淡定的口吻,因為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爬上來又是什么時候走人的,只迷迷糊糊覺得被男人抱了。要不是丫頭說唐竟堯夜里宿在我屋里,我簡直以為自己做春夢了。
我的尼姑心又被攪亂了。
第四章
很多個姨太太都死在老公不在家里的時候,我挺擔心方素心對我下手,她倒是善良,見了我還能笑出來。怨不得她和唐竟堯做夫妻,都是大度得不像話的人。我原還猜想唐竟堯口中陷害我的人是方素心。
當然不排除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搞政治的都興這一套。
唐竟堯是被抬回來的,參謀長說行動被泄露,他們遭到了北洋軍隊的伏擊,不僅軍火槍械被劫,少帥還受了重傷。我沒法淡定了,我是首號嫌疑犯。唐竟堯中了槍,失了意識,我上躥下跳想著法子救人。
我不是醫(yī)生,也就只能上躥下跳。方素心疑心我,取子彈時不準我待那兒,我在外面站了一天,她方允了我進去。這就是姨太太的不好,大事上得聽大老婆的。
晚上我守夜。唐竟堯的胡子長得快,沒幾天下巴的胡子就有兩三寸長。我閑著無事做,便擰了熱毛巾替他刮胡子。刮著刮著我就想哭,好不容易一個傷口都沒在他下巴留下,他卻看不到。
“唐竟堯,你可千萬別死啊?!蔽亦?。
我先趴他胸膛上睡了一會兒,但琢磨著這個動作雖然煽情但免不了有加重傷勢的嫌疑,于是挪到桌子上去睡。睡著睡著覺得特別冷,不是寒風刺骨的冷,是那種好似閻羅王上來了的陰冷。我猛然睜開眼睛,就見唐竟堯雙目圓睜,兇狠地看著我。
我的太陽穴上頂著一把槍。
回光返照嗎……我嚇得一動都不敢動,唐竟堯說:“我殺了你。”
我一下子從椅子上摔到地上,話都說不出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手中的槍分毫不差地對著我,“你出賣我!你敢出賣我!你居然出賣我!”
他一連說了三個出賣,手背的青筋暴起,我毫不懷疑下一秒他會一槍崩了我。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沒有,我在都督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賣你了?”
你哪只眼睛看我怎么怎么的是我口頭禪,我就順口一說,卻把唐竟堯激怒了。他拿槍口死死地抵著我的太陽穴,那疼得,戳死我了。
“哪只眼睛看見?那天洽談除了你以外全是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不是你是誰?可笑,我居然還曾因為你困擾過。于歌吟,我今天為我在伏擊中死去的弟兄報仇,你非死不可?!?/p>
他的指腹扣著扳機,眼角的肌肉顫動。我說:“你別激動,小心傷口裂開?!?/p>
他冷笑:“你巴不得我傷勢過重不治身亡吧?!?/p>
我又說了:“你哪只眼睛看見我這樣巴不得了?”
我一直以為唐竟堯是戰(zhàn)敗受傷神志不清,料想和他說了這么久的話他該平靜了。誰知他是真的想殺我,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透澈。他說了一句話“我答應素心殺了你。”
這話意味深長。深層涵義我沒能立即明白,字面意思倒是清楚了。我們的夫君,要為了原配夫人殺了二姨太。我的眼淚一下子躥出來,毫無預兆,我都不知道自己淚腺如此發(fā)達。
我不過聽了世間最殘忍的一句話。
這樣一個漫長的夜,唐競堯拿槍對著我一個晚上。他終是沒有殺我,叫人打了我二十軍棍。原來心情會影響傷勢,這次傷勢沒有上次嚴重,我卻在房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趴了整整一個月。
對于不殺我的決定,滇軍上下不同意,方素心也不同意。聽說鬧得挺兇,都被唐竟堯壓了下來。我此時尚抱著一絲希望,他如此對我是誤以為我出賣了他,誤以為我是北洋的眼線。
他對我不是沒有情意,他會因為我?guī)淼睦_在房中胡亂開槍,會在出征前抱著我睡覺,會頂著壓力留我一命。
我是這樣愚蠢地安慰自己。
第五章
傷好之后,我頂著北洋奸細的頭銜,活動之地僅限于于歌吟住的院子,簡稱囚禁。唐竟堯來看過我一次,我躺在貴妃椅上曬太陽,瞇著眼睛裝作沒有瞧見他。他也不說話,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這天,我在院子里剪花,忽聽得外面喧鬧沸騰,竟是歡聲笑語不絕于耳。我問丫頭:“什么事這么高興?唐竟堯要娶三姨太嗎?”
自打他拿槍對著我之后,我便不再稱呼他少帥,丫頭先是對我的造次驚惶不已,現(xiàn)在已是見怪不怪。她告訴我:“滇軍大敗屢戰(zhàn)屢勝的北洋軍隊,少帥正在論功行賞?!?/p>
北洋軍隊我是知道的,在軍閥割裂的各個地方派系中是神一般的級別。我笑道:“唐竟堯領兵打仗確實有一套?!?/p>
“聽說這次北洋軍隊的裝備出了問題,有的是好好兒的槍忽然打不出子彈,有的是子彈根本沒有殺傷力,有的是手榴彈光冒煙,有的是根本扣不響槍?!?/p>
我一怔,頭頂仿佛炸開一個雷,就像一個長期在迷霧中行走的人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然而我看見的不是光明,是更加丑陋的陰暗。
原來,唐竟堯從來沒有認為于歌吟不是北洋的奸細。第一次,他下令打我軍棍,是打給北洋看。他深深地懂得先懷疑再欣賞更加令人信服,順理成章造成被我吸引的假象。
毫不疑問,軍火洽談他找了我做翻譯,正是他設下的陷進。他等著我將機密泄露給北洋軍隊,可惜我遲遲沒有行動,他便暗中放了押運軍火的消息出去,叫北洋軍隊自投羅網(wǎng)??蓱z北洋軍隊以為截獲了大批物資,卻不知是催命符。
我覺得好笑的是,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卻擺出一副被出賣的模樣。他那晚哪里是回光返照,他壓根兒沒有受傷。為了讓北洋軍隊相信此次完全放心,他適時地表現(xiàn)出被出賣的憤怒,差點兒斃了我這個北洋奸細。
我握著剪子渾身顫抖,只覺滿懷的瑰麗希望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泡沫,一個一個粉碎。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白老鼠。他受傷時我在外面站得腿腳發(fā)麻,他卻和方素心在房里討論是否讓我進來眼見為實。我心急擔憂地守在他床前,他卻是裝作昏迷盤算著如何將我利用得淋漓盡致。
真是可笑……我血氣上涌,模模糊糊看不清眼前景致,丫頭在耳邊喊:“二姨太你怎么了,二姨太二姨太……”
媽的,你才二呢,整個都督府上全是二貨。
我像被噩夢魘住,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我看到唐竟堯在床邊,于是拼了氣力攥住他的袖子:“唐竟堯你渾蛋,你利用我,你不是人?!?/p>
我真的元氣大傷,說了一句話便喘息。他的眼中有憂色,眉頭緊皺:“于歌吟,怪就怪你是北洋的奸細?!?/p>
“他媽的,你才是奸細?!?/p>
他抓著我肩膀,幾乎捏碎我的兩個肩骨:“到了現(xiàn)在你還不承認嗎?你殺我孩子,泄露我軍機密,我足夠殺你一百次?!?/p>
我真的氣瘋了,一個巴掌甩過去:“你怎么這么不要臉,軍火機密泄露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哈哈,唐竟堯,你不去當演員可惜了?!?/p>
他霍地拔出配槍,我無所畏懼地看著他。他眼中閃著熊熊烈火,唇線繃緊:“于歌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p>
他甩了一封信在我臉上,臨走前砰的一聲擊碎了案幾上的一只花瓶。他出去后我拆了信看,信是于歌吟寫給北洋首領段三少的。信上說:“三少在上,于家聽你吩咐和唐竟堯聯(lián)姻,可惜歌吟不能容忍承歡一個不愛的男子身下,只求一死。歌吟不能為三少做事滿心愧疚,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使唐竟堯的夫人墮胎流產(chǎn),想來唐竟堯不會饒我。歌吟做好了死的準備,求三少不要惱恨歌吟?!?/p>
信上的日期是我穿越來的前一個星期。唐竟堯截獲了這封信,知曉了于歌吟的奸細身份,將計就計。
唐竟堯說得沒錯,怪就怪我是北洋奸細,確確實實的北洋奸細。
第六章
我還在病中,唐竟堯?qū)懥朔庑輹o我。算是不錯了,對我這樣一個奸細不是斬草除根,而是肯放我出去。作為大老婆的方素心待我也不錯,給我收拾了包袱:“少帥本下令一分錢不讓你帶出去,我偷偷放了些銀洋,夠你坐火車。”
我道了謝,掂掂包袱分量不輕。我心有疑惑,問她:“我使你流產(chǎn)你不恨我嗎?”
“恨你孩子也不會回來?!彼郎睾偷卣f,“少帥原打算利用完你后不留你性命,我想替孩子祈福,求他放你出府。”
她將“利用”二字說得輕飄飄的,于我而言卻是最鋒利的刀刃??次矣肿宰鞫嗲榱耍皇欠剿匦那笄?,他才不會放我走。
我牽著奔馳一起出門,守門的侍衛(wèi)左右為難,見唐竟堯沒有說什么就放行了。我沒有坐火車,他們都以為我要么回老家要么去北洋,不知天大地大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才沿路走了半日,還在西南界地兒,聽得低沉的“駕駕”聲,竟是唐競堯快馬趕上來。我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擺上面兒,他勒住馬劈頭蓋臉竟是一句:“于歌吟,你死不悔改,非要我親手殺了你嗎?”
“什么?”我下意識地問,腦中一片空白。
完了,我想,這是被陷害的前奏。
唐竟堯奪下我的包袱,一塊方印咕嚕嚕滾到地上,那是滇軍帥印,是唐竟堯的命根子。我傻了,他一下子掐了我的脖子摁到馬上:“你對段三少倒是忠心耿耿,時時不忘為他效命。臨走想著偷我?guī)浻?,不知還帶了多少我方秘密準備給段三少?”
我喘不過氣:“我沒有……包袱是方素心收拾的……”
“都到這個時候了?!彼郊佑昧?,“于歌吟,你就仗著我喜歡你,以為我不會殺你嗎?啊,于歌吟。”
“是嗎?”我虛虛地笑,嘲諷道,“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p>
他咬牙切齒,我都聽到骨頭的碎裂聲,身子一軟癱在地上。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該利用完我后就殺了我的……”
“是我鬼迷心竅。”
他說話的樣子極兇狠,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掙扎有痛苦有不忍有怨恨。我忽然笑了,原來,他真的喜歡我??墒俏以僖矡o法原諒他,唐竟堯,你親手殺了我,你會后悔的。
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說話,手指在沙地上寫:“我恨你?!?/p>
像是被什么擊中,他猛然放開我,盯著地上的字。我倒在他懷里,他搖晃著我問:“字跡不一樣,那封信不是你寫的是不是?歌吟,歌吟……”
唐競堯,你永遠聽不到我的回答了,你終會后悔親手殺了我。
嘴角殘留著怨恨的笑,我無力地垂下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