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陶書曉不看偶像劇,不知道尉遲靖長得如何顛倒眾生。名字倒是聽說過,是眼下幾部當(dāng)紅偶像劇的主演,粉絲眾多。
他很低調(diào),低調(diào)得讓他的經(jīng)紀(jì)人想死。就連陶書曉這個在公司做曝光策劃的幕后,也極少能整理到尉遲靖的花邊新聞。唯一一則新聞是狗仔拍到他夜間上街,裹著極厚的大衣,整個臉藏在圍巾中,一晃就沒了人影,叫那些蹲點的狗仔捶胸跺足。
尉遲靖顯然沒有理解娛樂圈的生存法則。不炒作是好的,陶書曉平日也敬重這些藝人。但尉遲靖何止是不屑炒作?他不上綜藝節(jié)目,不參加任何晚會,不接受任何電視臺的邀請,連自己主演的電視劇都不去宣傳!
她算是公司的老人了,這樣的藝人從來沒有見過。別他媽矯情的說不想紅不想被關(guān)注,真不想的話進(jìn)娛樂圈作什么?
公司對尉遲靖很看重,吩咐陶書曉去將尉遲靖調(diào)教一番,無論如何叫他參加年底的慶典。她剛剛搬了家,傷筋動骨一番,對這事不上心,在她眼里這類藝人該雪藏挫銳氣。尉遲靖如此囂張要么是后臺硬要么是自恃高。
懶懶過了幾天,上面見沒動靜拿出“年終獎”壓她,她這才翻箱倒柜找尉遲靖的資料。一看真就嚇了一挑,他居然住在她新家的隔壁。
猿糞哪……她覺得事情好辦多了。
第二天陶書曉去舊處捧了盆栽回來,正要開門,忽然聽到鑰匙撞擊的清脆響聲。她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白得透明的手,扭開了隔壁的防盜門。
這棟樓,每樓層僅兩家住戶,這人自然是尉遲靖。
他很瘦,針織衫套在襯衫外面更得身子骨沒幾兩肉??壑喩嗝保床磺迥?,額前有碎發(fā),他往陶書曉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看到他的臉。
沒有傳說中的傾城絕色,肌膚很白,眼神懶散帶一點小憂郁,不熱情,對新鄰居不好奇。陶書曉主動打招呼,“你好,我是——”
“嘭”
他把門關(guān)上。
陶書曉沉浸在憤怒和錯愕中半晌動彈不得。果然——囂張得很哪!
她去敲門,“你好,我是曝光策劃處的陶書曉,如何回答記者問題滴水不漏、如何言語之間給媒體遐想空間、如何利用最普通的事上頭版頭條我統(tǒng)統(tǒng)可以教會你。記得空閑時間通知我來上課。”
一點聲音沒有,比一條蟲子在里面還安靜。
晚上,陶書曉刻意保持安靜聽隔壁的動靜。墻壁的隔音效果不好,那邊聲響稍大就能聽到。第一個晚上,尉遲靖聽音樂。第二個晚上,尉遲靖仍然聽音樂。第三個晚上,他和經(jīng)紀(jì)人梅姐通了電話,說得什么卻是聽不清。
不過他的聲音很好聽,有一點滄桑有一點低迷,和他的年齡不大符合。
他似乎不管拍戲到多晚都會回來睡覺,不在片場過夜,永遠(yuǎn)沒有多余時間聽她上課,陶書曉考慮是否殺到片場見縫插針。
“哐當(dāng)、喀嚓、嘩啦”
歷時一個星期后,她終于聽到尉遲靖那邊熱鬧起來。
第二章
陶書曉起先聽得起勁,漸漸發(fā)現(xiàn)不對勁,這種混亂聲音似乎是房里的擺設(shè)家具被推倒。她在墻上敲了兩下,“尉遲靖,你還好吧?”
那邊陡然一靜。陶書曉覺得自個人兒把人家嚇到,訕訕不再說話。誰知過了一會兒,又有瓷器玻璃砸在地上的聲音,隱隱約約摻雜著壓抑的痛苦呻吟。
這個這個……她一時分不清是床上運(yùn)動太興奮還是他遭人毒殺半死不活??伤堇锊幌裼械诙€人的樣子,陶書曉擔(dān)心出事便去拍門,“尉遲靖,你沒事吧?”
門開得猝不及防,陶書曉只看見那雙白玉般的手一伸,迅速將她拉了進(jìn)來。緊接著,他的身子一抵把她壓在墻上,有什么冰涼的尖銳的東西落在她頸間。
陶書曉不敢輕舉妄動。尉遲靖的身上都是骨頭,硌得她疼,她扭了一下身子,輕聲細(xì)語開口,“那個……有話好好說……”
“別動?!蔽具t靖的唇仿佛就貼著她的脖子,說話間唇瓣摩挲,令她不由自主戰(zhàn)栗。
她僵硬著身軀,“你是……是不是被人嚇?biāo)幜恕边@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嗯?”他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陶書曉臉上燥熱,手無足措時驀然脖子一痛,她吃痛叫起來,弓起膝蓋狠狠撞上去。
早晨照鏡子,脖子上有兩排深深的牙印,透著淤血,差一點就被咬破。這件事說難聽點就是無妄之災(zāi),尉遲靖正好發(fā)神經(jīng)叫她碰上。說好聽點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尉遲靖肯挪了時間聽她講課。
不是不知道尉遲靖是危險的,英俊神秘的男星總脫不了這個形容。不過,有什么比“尉遲靖可能是癮君子”的猜測更振奮人心呢?
蒼白的幾乎透明的皮膚,慵懶的小眼睛,夜半三更奇怪的聲音……陶書曉渾身上下都似打了雞血。
她抱了厚厚一疊娛樂報送進(jìn)他的家中,這是她培訓(xùn)藝人的殺手锏,“尉遲靖,把這些報紙統(tǒng)統(tǒng)看一遍,將你認(rèn)為有價值的新聞剪出來?!?/p>
他淡淡應(yīng)一聲,“好。”
誰知過一日去檢查功課,報紙原封不動擺在原處,連那把她貼心準(zhǔn)備的剪刀都未曾挪動位置。尉遲靖解釋說,“今天不得空?!?/p>
明明今天他的劇組休息!
所以,尉遲靖對咬了她一口的補(bǔ)償僅僅是允許她出入他的公寓和給她自說自話的機(jī)會?陶書曉跟上頭抱怨,“學(xué)不會和不肯學(xué)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
上面說,“尉遲靖可以更紅,陶書曉我們看好你。”
她考慮要不要拿“我知道你吸毒”之類的話去威脅尉遲靖配合。
陶書曉這么想的時候把剛剛蒸好的一只蟹腳塞進(jìn)了嘴里。事實證明一個人但凡有了壞念頭總是要遭報應(yīng)的。“刺啦”一下,那蟹腳把她嘴唇劃了個口子,她起先沒察覺,喝了口湯忽然見湯紅了,這才哇哇叫起來。
她跑過去拍尉遲靖的門,“尉遲靖,有沒有消毒藥水和消炎藥?”
尉遲靖來開門。她指著給他看,“不知道那螃蟹怎么長的,腳跟刀子似的?!笨刹皇?,那血涔涔往外冒,舔都舔不凈。
陶書曉還待唧唧歪歪借此機(jī)會和尉遲靖成為互幫互助的好鄰居,尉遲靖眼眸一動,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的!眼!睛!變!成!紅!色!的!了!
“我忽然想起我那兒有消毒藥水。”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尉遲靖長臂一攬,蒼白的臉孔無限放大,冰涼的唇就這么印上來。不不,這不是一個吻,它更像一種吮吸,一種吞食。陶書曉感覺更多的血涌出,撕裂著傷口帶來劇痛。
“阻止我?!倍溉婚g,他低沉的聲音驚醒她。他扣著她雙臂的手在微微顫抖,蒼白的唇上沾了鮮紅艷麗得似盛開的罌粟。他一邊用掙扎痛苦的眼神看著她,一邊情不自禁又將唇瓣貼上來。
陶書曉恐懼地睜大眼睛,拼勁力氣抬起膝蓋。
第三章
那啥,命根子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即使是吸血鬼,他也是個雄性吸血鬼。
“第二次了?!蔽具t靖緩緩說。
他這么說的時候,有尖利的雪白的長齒從嘴角長出,藏在黑發(fā)里的耳朵高高豎起。要說這不是惱羞成怒的前兆她還不信,陶書曉“咚”一聲倒在地板上。
沒錯,她裝暈!她想真暈來著,偏偏真不起來。
尉遲靖拍她的臉,“陶書曉,陶書曉?!?/p>
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抖動。
“我給你三秒鐘的機(jī)會,要是你還不醒過來我就把你的血吸光?!?/p>
陶書曉立刻睜開眼睛,手肘撐著身子一點點往后滑,“我的血型招蚊子,你應(yīng)該不會掉價和蚊子吸一樣的血吧?”
尉遲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她察覺到目光連忙捂住嘴巴。他仿佛也在克制什么,神色變幻,眉頭緊皺。好一會兒,他的牙齒和耳朵恢復(fù)原狀,看著順眼許多。
他道,“沒事了,我已經(jīng)不想吸血?!?/p>
陶書曉腹誹:當(dāng)然,你已經(jīng)吸過血了。
尉遲靖又解釋說,“我不是什么人的血都吸。有需求的時候才會有渴望,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能克制自己。況且冰箱中有儲存醫(yī)院買來的血液,我很多年沒有吸食人血。”
她緊繃的身子因為他溫和的話語放松下來,誰知他彎了彎嘴角接著說,“當(dāng)然,新鮮的血液是比較可口?!?/p>
陶書曉的臉色又變了,堅韌不拔地挪動屁股滑啊滑,終于到滑到門口,爬回家中,大汗淋漓。
然而都市中的女子,熱水澡泡過換一身干凈衣裳,恐懼散去,便剩下好奇和興奮了。
畢竟,他沒有傷她性命。畢竟,他是千年難遇的吸血鬼。畢竟,她這輩子沒遇過這么稀奇的事。再畢竟,他還長這么好看……
美麗的女人叫男人放松警惕,英俊的男人同樣讓女人卸下防備。
陶書曉決定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雄赳赳上門,“沒有時間剪報沒關(guān)系,你忙你的,耳朵空著就行。”
尉遲靖眉心一跳,“你不怕我?”
“有什么可怕的,吸血鬼的故事老娘看多了,害人的吸血鬼都長一副丑樣?!?/p>
他的手摸過來,“那你在衣服里藏這么多洋蔥做什么?”
陶書曉雙目一瞪,尉遲靖才覺不妥。戳破她的小心思固然無可厚非,將手伸進(jìn)女孩的領(lǐng)口中就說不過去了。他尷尬,白臉終于透出一絲紅色,“咳咳,進(jìn)來吧,我耳朵有空?!?/p>
如此,陶書曉終于可以施展才能,滔滔不絕講她的“明星博上位之言論”。
尉遲靖對她的態(tài)度雖沒有發(fā)生三百六十度的變化,一百度總是有的。比如每每給她泡一杯紅棗甜茶,比如時不時喊她過去吃飯,比如她在QQ上騷擾他會回一兩句。
真不容易,陶書曉打入尉遲靖低調(diào)生活中,安全來往。
和小說中的吸血鬼不一樣,他吃洋蔥,不怕十字架,出入教堂無礙。不喜歡陽光,屋里長年累月拉著厚厚窗簾。當(dāng)然見了陽光也死不了,只是不喜歡。他有一百多歲,是個年輕的吸血鬼。
他很少飲血,陶書曉偷偷看過他的冰箱,十天半個月袋子血都不見少。他經(jīng)常忍受對血的渴望,每隔一段時間,她就聽見他在隔壁呻吟壓抑各種煎熬。
她一直安安靜靜聽著,再不敢跑去拍門。有一次終于忍不住敲墻說,“冰箱里有血?!?/p>
尉遲靖的聲音傳過來說,“我討厭喝血?!?/p>
討厭喝血的吸血鬼,真是……特別。
漸漸有些明白他的低調(diào),這樣的身份,朋友越少越好,隱私保護(hù)得越嚴(yán)實越安全。
可是為什么要做拋頭露面的演員?
他說,“拍戲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人?!?/p>
是啦,無論期望的是怎樣一種生活,在電視劇中都能實現(xiàn)。可以生老病死,可以結(jié)婚生子,可以父母在上兒孫滿堂。
第四章
陶書曉覺得不對勁是在尉遲靖去北京拍戲。蹭飯蹭慣了,吃著泡面速食想念他做的茭白肉絲也沒有哪里說不過去。撥一個電話過去抱怨兩句更沒什么特別。關(guān)鍵是尉遲靖,在她那句“好想你的飯菜啊”后接到,“我也挺想你……”
“想我的什么?”
“你?!?/p>
隔著細(xì)細(xì)的電話線,陶書曉的薄臉皮一下漲紅,她用堅定的意志不令自己產(chǎn)生旖旎想法??墒悄X子有些暈暈乎乎,不能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于是在尉遲靖說出“反正這些日子你負(fù)責(zé)教我,不如到北京來玩玩”這樣的提議時,她傻傻答應(yīng)下來。
放了電話一個激靈醒悟,這丫不會是覺著在北京覓食不便,叫她過去當(dāng)移動血庫吧?
到北京的當(dāng)天中午,尉遲靖請她吃飯。她小心翼翼問,“關(guān)于……那啥,你什么情況下會咬人脖子吸血?”
怕這個問題涉及隱私,抬了眼皮瞅他,他臉色未變,“我一般不吸血。”
“總有意外吧,比如那天晚上你在我面前原形畢露?!?/p>
他慢吞吞說,“那是因為你在我面前出了血。讓我熬不住失去控制,也是要看對象的……”
“什么條件?”
“O型血,偏涼性,女性,長頭發(fā),平日攝入蔬菜多過肉類?!睙o視陶書曉漸漸抽搐的嘴角,他繼續(xù)道,“最好是麥色肌膚,比較好下口。”
“……”她幽幽說,“您老過得可真不容易,吃個飯比人家選老婆還挑剔?!?/p>
北京天氣不好,整日灰蒙蒙,像沒亮透似的,加上天氣又冷,陶書曉完全沒有購物賞景的興致,每日裹著羽絨服窩在劇組。工作人員以為是尉遲靖帶過來的助理,也指使她做一些雜事。
她真正“聲名遠(yuǎn)播”是尉遲靖拍一場刺殺的戲。
劇組用的真正人血,一大袋子血漿藏在女主角衣服里,隨著尉遲靖手起刀落,鮮血噴濺。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睛變紅,額頭青筋暴起,手掌捏成拳頭。
“尉遲靖!”陶書曉暗中心驚,一咬牙撲過去,拿嘴唇堵住他的口。
周圍響起抽氣聲。
他的尖牙冒出半分,碰到她柔軟的唇又縮回去。他的身子不再緊繃,呼吸漸漸柔和,眼眸恢復(fù)正常。這和陶書曉想的不一樣,她撲過來可是秉著“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做好了尉遲靖咬破她唇吸血的準(zhǔn)備。
尉遲靖把她的犧牲行為變成了一個吻。像蝴蝶覆在水面上,每振翅一次,湖面就漾起細(xì)微的波紋。她一陣戰(zhàn)栗,身子有些發(fā)軟。他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插進(jìn)她的長發(fā)中,她睜大眼睛,看到他微微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被陽光鍍上柔和的金色。
隔天的報紙雜志網(wǎng)絡(luò)大肆報道這件事,陶書曉的祖宗十八代被挖出來重見天日。要好的同事打電話來調(diào)侃,“為了你的年終獎,你真是豁出去了。”
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子啊啊啊……
她吞吞吐吐問尉遲靖,“你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你多年的清譽(yù)啊……
尉遲靖鎮(zhèn)定自若,“不是你先撲過來的嗎?”
“我那是以為你要變身了奮不顧身救你來著?!?/p>
“這種情況我不是沒遇到過,三五秒就挨過去了?!彼表谎?,話雖然沒說出口,陶書曉還是收到“你多管閑事了”的訊息。
她壓低聲音,“那你就扇我一巴掌把我推開啊?,F(xiàn)在搞得我像倒追,還倒追成功了似的。”
尉遲靖笑了一下,“我要是把你推開你就是倒追沒成功,不是更糗嗎?”
好像……是的……
等等,他們討論的初衷不是倒追成功與否吧?尉遲靖總有辦法七繞八繞混淆她的思路。真是麻煩,現(xiàn)在不僅尉遲靖出門要全副武裝,連她一個小小幕后策劃都得扮鬼。她就不該腦子發(fā)熱跑來帝都。
第五章
其實內(nèi)心有小小的不安,這么多年的幕后策劃做下來,知道這些風(fēng)口浪尖上的藝人不能沾染。何況他還是藝人中的極品——吸血鬼,誰要弄個蠢蠢欲動誰倒霉。
要是誤會就算了,偏偏那個吻那么真實,尉遲靖還沒有一點撇清關(guān)系的意思。緋聞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他的生活倒是一點不受影響,心安理得繼續(xù)他的低調(diào)。她卻是巴不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拖了行李去機(jī)場,半路上被尉遲靖攔下來。
北京下了雪,她縮著脖子跟在他后面,又沒有打傘,頭發(fā)上肩膀上落了一層白。他回頭看她的時候,她落了一大段路,慢吞吞十分不情愿的樣子。她看向他,“我到底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他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淡淡一笑,“你說呢?”
她驚駭,“你開玩笑吧?”
“我是吸血鬼?!?/p>
“耶?”
“吸血鬼的情感比人類濃厚,一旦愛上某個人就日思夜想,希望日日可以見到她,希望她無時無刻陪在身邊?!?/p>
陶書曉瞇起一只眼睛,“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尉遲靖道,“我愛你啊,陶書曉?!?/p>
哪里不對?他怎么就——愛她了?他怎么會——愛她了?
愚人節(jié)?開玩笑?和別人打賭?統(tǒng)統(tǒng)不對,他的眼睛此刻光芒璀璨,眼波清澈無比純真,表情誠懇無比認(rèn)真。他簡單一句“我愛你啊陶書曉”,說得那樣理直氣壯、理所當(dāng)然,仿若他的感情和他的眼眸一般純粹。
陶書曉張大嘴巴,這太不可思議,吸血鬼的官配該是除魔獵人或是騎掃把的女巫。
“可是可是……”陶書曉依然覺得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我還未愛上你。對,我沒有愛上你?!?/p>
她終于在這場對話中找到反敗為勝的支撐點。
尉遲靖揚(yáng)眉,“沒關(guān)系,我愛你就行了啊。”
這是什么邏輯?下面他是不是該說“我愛你是我的事,你不愛我是你的事”?
陶書曉想把手抽出來,掙扎了一下尉遲靖握得更緊。他的手掌冰涼,是吸血鬼獨特的體溫。他懶懶道,“我記得你的工作是說服我參加年底的慶典。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很難搞定,所以,最好乖乖聽話我才會考慮這件事?!?/p>
嚯!陶書曉被制住死穴,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年終獎啊年終獎……
他牽著她往酒店走。一個人在前面,一個人在后面,大掌包裹著小手,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撇開別的不講,畫面很美好。只是陶書曉一直在糾結(jié):這丫到底什么時候從冷漠型男變成傲嬌美男?
她看著他纖長的后背想:不會是被她新鮮香甜的血液吸引了吧?
第六章
理論上講,他們沒有戀愛。情感上講,他們還是沒有戀愛。不過,內(nèi)部工作人員是不會相信的。
尉遲靖將吸血鬼“濃厚的情感”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在片場與她眉目傳情,時不時給她一個溫馨的笑容;動不動端著盒飯蹲在她旁邊,把好吃的菜挖到她碗里;每日帶著她坐保姆車到劇組回酒店,看在別人眼里自是成雙成對。
他對其他人依然是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越發(fā)顯得對待陶書曉的特別。
不久戲殺青,她以為回去后生活會恢復(fù)正常。誰知尉遲靖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一沒有通告就往她公寓里鉆,有通告的時候空閑時間也來報個道。
上頭對這件事很看得開,告知陶書曉,“談戀愛好啊,總算那小子不是一潭死水?dāng)嚦鳇c動靜了?!?/p>
有的時候陶書曉也會產(chǎn)生“他們是否在交往”的懷疑。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的自我折磨:尉遲靖看似真的愛上她。他為什么愛上她?他是不是在耍弄她?不,他的態(tài)度認(rèn)真。他是真的愛上她。他為什么愛上她……
陶書曉進(jìn)了電梯還在想,活了一百多歲的吸血鬼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見過?怎會輕易愛上她?可是,他明明就是一副輕易愛上她的樣子!
她的懷疑反倒是在侮辱他圣潔的愛情。
尉遲靖在電梯口等她。她料不到他在公司出現(xiàn),嚇了一跳,“你怎么在這里?”
他研究她的表情,“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剛剛是不是在想我?”
“我只是在思考問題,你老人家可是常年不來公司的?!?/p>
“我接你看電影啊?!彼柭柤?,“走吧?!?/p>
“尉遲靖先生,你應(yīng)該預(yù)約,你怎么知道我下面沒有其他事情做?”
“那你接下來有其他事情做嗎?”
陶書曉撇撇嘴,“沒有。”
他笑了一下,手指撫上她的眉眼,“有黑眼圈和眼袋,是不是夜里沒有睡好?這幾日你思慮重重,是不是在想我愛上你的事情?有這樣一個說法,先前女人對男人沒有感情,可是在知道男人愛她后,想得多了也會慢慢對男人產(chǎn)生感情?!?/p>
“所以……”他下了結(jié)論,“如果不想愛上我,千萬不要思慮過多哦?!?/p>
陶書曉后退貼到墻上,不屑道,“愛上一個人哪是想不想的問題。”
“你這句話是不是在向我暗示什么?”
“沒有?!?/p>
尉遲靖彎起嘴角,趁沒人注意環(huán)住她的腰,“好了,出發(fā)。”
這是吸血鬼尉遲靖外出的方式,絕對不會有記者拍到。陶書曉已經(jīng)習(xí)慣,可是這個姿勢實在曖昧,縱然臉色未變,心上卻如小鹿亂撞。
他的速度極快,幾秒鐘就到了電影院,別人只當(dāng)是一陣風(fēng)掠過。頭一回,陶書曉以為是“移形幻影”之類的功夫,后來才知只是速度快。這樣快,連電影票都省了,每回都坐最偏僻的位置。
文藝片,她看得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中似乎聽到尉遲靖低喃,“我希望你愛上我,也希望你不要愛上我?!?/p>
她驀然把眼睛睜大轉(zhuǎn)頭看他,尉遲靖措手不及,慌忙解釋,“我只是在……感慨……”
“感慨什么?”她咄咄相逼。
“我在想你為什么沒有愛上我?”
陶書曉看了他半晌,電影院的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晦暗的光影使他的五官模糊。不知他是否胡亂瞎謅了個問題?
她緩緩道,“因為你是吸血鬼啊,我怎么可能愛上一只吸血鬼?你有永無止盡的生命,我卻只有百年壽命。我白發(fā)蒼蒼老態(tài)龍鐘的時候,你依然有著二十五歲男子的年輕面孔。忍受隨時可能被愛人拋棄的痛苦,這樣沒有安全感的愛情,誰能承受?”
“你能這樣想,很好。”他慢慢靠近她,五官在她眼前清晰。他的睫毛掃到她的眼睛,柔軟的唇就這樣印上來,帶著他低迷的聲音送進(jìn)她的口中,“所以,讓我愛你,你不要愛我?!?/p>
她一時錯愕,可以這樣嗎?接受他的愛,卻不去愛他……這是一個高難度的愛情模式,好難……
有一剎那是不是希望聽到“即使你老態(tài)龍鐘我也依然愛你”的甜言蜜語?難過是因為他無情的愛還是因為曾經(jīng)的期盼過高?他愛她,卻不要求她愛他,這是真正的愛情嗎?他愛上她如此容易,是不是知道不愛她的時候更加容易?
他不曾為愛她許下天長地久的承諾,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愛如同火焰?燃燒的時候熱烈耀眼,一旦燃料殆盡,便成灰燼,一絲溫度都不剩下?
第七章
顯然,尉遲靖在其他方面也需要調(diào)教。
吸血鬼,管你感情多濃厚,都必須遵守人類愛情法則。
隔著防盜門,陶書曉斜斜靠在門邊,“對不起,你不能進(jìn)來。”
尉遲靖詫異,伸長脖子往里面看,“為什么,你里面又沒有客人?”
她笑了笑,“我想你應(yīng)該記住一些事。第一,沒有我的允許不得私自進(jìn)我房間,尤其是我的臥室;第二,不可以隨便牽我的手;第三,不可以吻我;第四,你想見我的時候也要看我想不想看見你;第五——”
“還有?”
“最后一個,不可以和我有所有戀人之間的行為。”
“為什么不可以?我喜歡你為什么不可以牽你的手親吻你?”尉遲靖大惑不解。
這便是吸血鬼和人類的不同了吧?陶書曉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和你不是情侶,因為你愛我,我不愛你!”她終于把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中。
陶書曉“嘭”一聲闔上門。尉遲靖怔了半刻鐘,幡然醒悟,陶書曉生氣了!
他燒了一桌菜來道歉,即使他并不知道陶書曉在氣什么。美味佳肴的香味飄進(jìn)屋里,陶書曉咽了三十次口水后終于沒有把持住。這個尉遲靖,真的很了解她。
飯后她把碟子碗筷一推交給尉遲靖。從前這都是她的活兒,現(xiàn)在揚(yáng)眉吐氣了。
她翹著二郎腿看報紙,聽得門鈴響頤指氣使,“尉遲靖,去開門?!?/p>
他很好脾氣,在廚房間應(yīng)一聲,“好,姑奶奶。”
后來想一想,很少有人知道尉遲靖住在這里,來人要么是他的熟識要么是走錯門的。
“打擾一下,我被隔壁的防盜門割破手指,盡是鐵銹,請借我藥箱消毒?!?/p>
陶書曉扭過去,含琴也看到她,叫起來,“陶書曉原來你在這里,你家那是什么破門啊……”
長頭發(fā)O型血麥色肌膚的陸含琴,大拇指有鮮血涔涔流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恰似極好聽的音樂。
顧著埋怨陶書曉的陸含琴沒有注意到尉遲靖的變化,直到他含住她的拇指,陸含琴嬌羞地叫起來,“啊……那個……不嚴(yán)重的,不用把鐵銹吸出來……”
陶書曉不知為何身體發(fā)涼,仿佛回到幾個月前,他吻上她的唇,一點點吸走她的血。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卻是物是人非。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悲愴的想法……哪里來的物是人非……可是,為什么,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看到尉遲靖的尖耳朵露出來,陸含琴瞪大眼睛,嚇得直挺挺倒在地上。他將陸含琴抱到沙發(fā)上,朝陶書曉說,“我不是故意嚇到她?!?/p>
“我知道?!彼f,“情不自禁,身不由已……”
他替陸含琴包扎拇指,吩咐陶書曉,“你去泡一杯紅棗甜茶給她補(bǔ)補(bǔ)血,省得她醒過來體力不支?!?/p>
“好?!?/p>
“你說是你跟她解釋還是我跟她解釋?她好像比你膽子小。”
“好?!?/p>
“陶書曉?”尉遲靖訝然,“你怎么了,哭什么?”
她拭干眼角,沖他笑,“哪有哭,一時感慨?!?/p>
“感慨什么?”
“幸好不曾愛你?!?/p>
尉遲靖眨了兩下眼,慢慢把頭低下去,“你知道了。”
“剛剛猜到的?!?/p>
“我會參加年底的慶典。”
“謝謝。”
第八章
吸了誰的血,便愛上誰,這是吸血鬼的天性。
每個吸血鬼都有自己偏好的血型,更挑剔點像尉遲靖這般諸多要求——女性,O型血,偏涼,麥色肌膚,長頭發(fā)。
愛這般輕易,不愛也這般容易。
他永遠(yuǎn)有下一個愛上的對象,而她,凡夫俗子,一生只會愛一個男子。
他將生活當(dāng)成電視劇,因為他有許多女主角,他隨時可以重頭再來。陶書曉不行,她是尉遲靖漫長生命中的小插曲,他卻是她生命中烙下的深刻記憶,此生不能再忘。
那時他是愛她的,所以他說,“我希望你也愛我?!?/p>
那時他多么仁慈,一直提醒她,“我愛你,你不要愛我?!?/p>
女子的矜持和驕傲原來也可以是保護(hù)自己的盔甲,幸好她一直說,“我沒有愛你。”
劇終
五十年后。
兩鬢斑白的陶書曉作為公司元老參加一年一度的公司慶典。
司儀重點介紹了今年的新人,二十五歲的美男子夏侯靖。
這個男子眉目間有小小的憂郁,小眼睛,皮膚很白。除去這幾點,他和尉遲靖一點都不像??墒翘諘鴷灾?,是他,這是他的又一次生命旅程。而她,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
“阿婆,我扶你坐這邊,人多小心摔倒?!毕暮罹感⌒囊硪頂v扶老人,“阿婆,怎么不叫子女陪同?下次我?guī)湍闵暾??!?/p>
陶書曉在他眼中看到垂老的自己,露出慈祥的笑容,“阿婆沒有子女?!?/p>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
“不,阿婆一生未嫁?!?/p>
“真可惜,阿婆這么漂亮,我要是和阿婆生在同一個年代一定來娶?!彼σ庥鞍⑵趴粗苊嫔?,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陶書曉笑,“小伙子很會說話,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