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課堂上扯開嗓子飽含深情地唱《童年》,唱罷,他還擺擺手:“讓你們耳朵受苦了,好了,上課!”然后,雙手向背后一背,腆著啤酒肚,走上講臺,開始他的《自然》課。
此人姓韓,身為農民的兒子,卻沒半點農民的土氣;當了多年校長,竟無半點架子。他曾親自出馬教《自然》課,鼓勵我們這幫中午不好好睡覺的娃娃上課睡大覺,也曾在課堂測驗時,挨個給孩子們剪指甲。這,似乎又不像個老師。思來想去,他倒像住在隔壁的大爺。每天都見他閑庭信步似的走來走去,時常拉你到身邊聊聊天,有時,也干些類似保姆的活兒。由此,我得出一個結論:這校長很閑。
正式認識他,是在三年級那會兒。他教我們《自然》。第一堂課,他很不放心地一再囑咐我們:“我姓韓,不是‘朝’,是韓老師,不是‘朝老師’(方言‘朝’有‘傻’的意思)……”底下一片笑聲。那節(jié)課,我學到不少東西:一是“韓”和“朝”是不一樣的。二是這世上還有形近字這種東西。三是這個世界除了中國,還有個朝鮮和韓國,就住在我們對面,過了海就是。這時,我才知道,世界地圖除了那只大大的雄雞,還有別的。從此以后,站在地圖面前,我就不再只盯著那只雞看了。
上課集體睡覺事件,完全是他的神來之筆。他的課排在下午第一節(jié),才上課沒幾分鐘,教室里就哈欠聲連綿不斷。他突然不講課了,輕吐一句:“睡覺!”于是,十八個小家伙大眼瞪小眼都沒了睡意,哪有老師帶頭睡覺的理兒?!罢嫠?,快睡!”我感覺一只溫熱的手捂在我的眼睛上。他像神探似的小聲嘀咕:“你沒睡著,眼珠子老轉!”于是,我又得一結論:校長不好騙。沒想到,他竟下令以后下午每節(jié)課改睡覺,至少睡半節(jié)課。這樣硬性又人性化的規(guī)定,恐怕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吧。
小學畢業(yè)以后,回去得少了。上次放假,趕上小學擴建,路過時見他在工地上忙活。想起從前他拎著水管四處澆花,有事沒事老在學校里轉的事,才覺察到他不是太閑,而是像個家庭主婦盤算著柴米油鹽一樣,經營著學校的一切。
前幾天,為了做實踐調查的事本來要去看他??商鞖獠惶?,下雨了,他竟來看我。一進門,我發(fā)現他又瘦了一圈,唯一沒變的,他還是從前那樣呵呵地笑,那樣啞著嗓子說話。
談起學校里的事,他還是那么底氣十足。也是,當年他就是這么有底氣地告訴我們,這學校不錯;現在也是,我們因此懷著絕對的自信過完了童年。
爸爸跟他是舊交,爸爸要我叫他伯伯,畢竟,我對他的感情不是因為爸爸:“老師”這個稱呼的分量要比伯伯重得多。
對他,我的認識里已經不只是從前那個喜歡聊天的老師那么簡單,更多了幾分理解。我想象得出當校長的他有多累,可從他的眼神里我分明感覺到這一切都累得值。
【作者系山東省東營一中二月文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