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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塵封的姥爺

    2012-04-29 00:00:00李培俊
    傳奇故事(上旬) 2012年4期

    1

    姥爺死于1948年10月,姥爺死后第三天,人民解放軍大舉攻城,沒怎么費勁便解放了鄭城。據(jù)抬過擔架的老人回憶,我軍的炮彈都像長了眼,一打一個準,炸得敵人前沿陣地磚石迸飛,彈片四散,敵人煞費苦心構(gòu)筑的工事霎時土崩瓦解。那天,至少有二十顆迫擊炮彈落在敵軍設(shè)在城隍廟的32師師部,師長、副師長、沙盤、電臺和藍瓦屋頂一起飛上灰蒙蒙的天空。

    解放鄭城,姥爺和姥姥功不可沒,他們事先繪制了敵32師的布防圖,秘密送至攻城部隊,戰(zhàn)役才如此順利。

    但是,姥爺卻死于鄭城解放前夕,沒有看到鄭城解放。對于姥爺?shù)乃?,大致有這么兩種說法,一說,在敵32師任作戰(zhàn)參謀的姥爺繪好鄭城布防圖后,借夜色掩護出城,前往解放軍駐地。出城不久,即與情報處長花雨樓相遇,被嚴刑拷打致死。一說,是在傳送情報途中,與我軍偵察員發(fā)生誤會,誤認為是32師的特務(wù),被亂槍打死。

    不管哪個版本,姥爺都算得上解放鄭城的英雄,是革命的有功之臣??稍卩嵆橇沂苛陥@的紀念碑上,卻沒有姥爺?shù)拿?,好像把他給忘了。這讓鄭城人十分不平。人們對姥姥說,民政局的人是吃干飯的?姥爺是為咱鄭城犧牲的,紀念碑為什么不刻姥爺?shù)拿??姥姥面無表情,木然看著別處,輕描淡寫地說,算了算了,陳谷子爛芝麻了,還提這一嘴干啥。

    鄭城解放時姥姥懷有身孕,沒隨部隊南下,也沒參加地方政權(quán)建設(shè),回到姥爺?shù)睦霞液蜴?zhèn),在鎮(zhèn)東半山腰一孔窯洞里安頓下來。這里原有一戶人家,嫌離鎮(zhèn)子太遠,生活不便,搬到湖橋鎮(zhèn)上去住,這孔廢棄不用的窯洞便成了姥姥的家。

    幾十年來姥姥的日子過得平靜安閑,很少與外人打交道。窯洞外邊有半畝多地,還算平坦肥沃,秋天種小麥,夏天種玉米,倒也可以吃飽肚子。地邊上栽了一畦白菜,一畦蘿卜,畦背上撒了芫荽、菠菜,青瑩瑩的煞是好看。母親隔段時間來一趟看望姥姥,送些柴米油鹽豆醬醋什么的。

    姥姥一般不下山,閑下來的時候愛在門前紅石上坐著,望著西邊的山崗發(fā)呆。那里是個緩坡,生滿了榆樹、槐樹和齊腰深的蒿草,綠色環(huán)護中,有座被荒草覆蓋的土堆,那是姥爺?shù)膲瀴L。姥姥望著望著,便把孤墳望成了英俊瀟灑的姥爺,身著軍服,眉目清秀,笑瞇瞇回望著姥姥。姥姥的眼便濕了,渾濁的眼眸霧蒙蒙的,有水樣的東西一涌一涌。姥姥嘆口氣拿手在眼前揮揮,說,你個死鬼,咋一點沒變呢?咋還那樣年輕呢?

    1956年,鄭城民政局終于想起了姥爺,組織專人搜集整理姥爺事跡,征集遺物,要把姥爺遷入烈士陵園重新安葬。民政局那個小伙子找到姥姥時,姥姥正在窯洞門前坐著,望姥爺?shù)膲灐_@時太陽有兩竿多高,姥爺?shù)膲瀴L沐在陽光里,草梢上掛滿露水,閃出亮白色的光斑。姥姥說,讓他在這兒躺著吧,沒事了我們也好說說話,他不孤單,我也不孤單了。民政局的小伙子對姥姥力阻遷墳十分不解,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王治國同志是為革命犧牲的,葬進烈士陵園天經(jīng)地義,用他的精神教育后人、激勵后人……你是老同志了,市委的安排你不會不考慮吧。

    姥姥說,我說過了,不行!姥姥手一揮,決絕干脆,絲毫沒有商量余地。

    小伙子無奈,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姥姥,說,這是王治國同志的撫恤金,請你收下。姥姥被火燙了似的躲開去,舞著雙手高聲喊道:拿走拿走!我不要!

    2

    轉(zhuǎn)眼間姥爺死去六十四年了,姥姥也是八十八歲的老人,肌肉松垂,面皮干枯,層層疊疊的皺紋,像窯洞外那棵老柿樹的干皮。

    姥爺?shù)降自趺此赖模卩嵆且恢笔莻€謎,我求過姥姥多次,老人家鋼嘴鐵牙,守口如瓶。姥姥問我,你真想知道?我說是,真想知道。姥姥長嘆一聲,說,算了吧,算了吧,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翻開這一頁,我和你姥爺都要不安寧了。

    我也曾查過鄭城黨史辦的資料,關(guān)于姥爺和姥姥的記載,只有短短一頁半,寥寥三百余字。資料上記著,王治國,鄭城地下黨負責人之一,我黨情報人員,利用參謀身份作掩護,長期隱蔽在敵32師,為鄭城解放立下功勞,后犧牲……

    李鳳儀,女,鄭城地下黨情報人員,王治國的助手。兩人在長期合作中結(jié)下了戰(zhàn)斗友誼……王治國犧牲后,李鳳儀將敵軍鄭城布防圖送出……

    這些資料毛筆書寫,柳體正楷,功力相當深厚。年深日久,墨跡變淡,紙頁發(fā)黃,透著忠實的歷史陳舊。資料對姥爺?shù)乃酪蛑蛔治刺幔瑓s意外透露出一個信息:姥爺和姥姥是一對生死相愛的革命伴侶。姥姥六十四年的孤苦守望,佐證了這個事實。鄭城解放時姥姥二十四歲,人長得十分好看,又是花一般的年齡,卻沒有再嫁,孤燈冷衾,守著姥爺?shù)墓聣炦^了一輩子,感情至深足見一斑。

    可姥姥為什么不愿談起姥爺真正的死因呢?

    3

    現(xiàn)在說說姥爺。

    姥爺出身名門望族,姥爺?shù)臓敔斣峭砬遑暽诤蜴?zhèn)也算得上跺腳街顫的人物。到姥爺父親那一輩,家道中落,依靠農(nóng)耕維持生計。姥爺在省立中學讀書時,教他語文的老師是地下黨員,帶他走上了革命道路。姥姥被派進32師時,姥爺已是鄭城地下黨負責人之一。

    姥爺是32師軍務(wù)處的作戰(zhàn)參謀,也是姥姥在黨內(nèi)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他對敵經(jīng)驗豐富,做事細致入微。姥爺說,地下工作者是黨潛伏在敵人內(nèi)部的棋子,或車或馬,或相或仕,容不得絲毫疏忽,一招不慎,將會給革命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

    姥爺高大英俊,身板挺拔細溜,立在那兒小杉樹似的,是32師女兵所傾慕的人。姥姥自然也不差,阿娜多姿,風擺楊柳。兩個人愛得死去活來。姥爺死前那天晚上,姥爺把姥姥約到他的住室,研究傳送情報細節(jié)。鄭城即將解放,成功的喜悅讓這對年輕人忘乎所以,在姥爺?shù)暮喴仔熊姶采?,完成了青年男女的人生洗禮。

    在這里,還有一個人必須提及,就是情報處長花雨樓的勤務(wù)兵于天喜。

    于天喜和姥姥都是花雨樓的手下,姥姥做文員,于天喜當勤務(wù)兵,都是花雨樓信得過的人。當時于天喜只有十六歲,還是個孩子,特別頑皮愛鬧。一次,做完花雨樓交辦的事情,于天喜爬上院內(nèi)那棵老榆樹,樹上有個鳥窩,里面住著一對花尾巴喜鵲。于天喜掏了鳥蛋,裝進軍衣口袋,正要往下爬,喜鵲夫婦覓食歸來,喳喳叫著撲向于天喜。于天喜驚慌失措,差點從樹上摔下來,鳥蛋被擠破,湯湯水水流了一身?;ㄓ陿钱敃r在場,笑笑說,這孩子,玩心這么大。姥姥和于天喜的關(guān)系處得很好,常幫他涮洗衣服鞋襪,一邊洗一邊埋怨:喜子呀,以后別淘氣了啊,瞧你鞋子臭的,把人都熏暈了。于天喜做個鬼臉。

    兩個頑童一樣的孩子,消彌了花雨樓的戒心。姥爺把情報寫好,給姥姥,姥姥拉上于天喜,到索河里捉蝦逮魚。玩了一會兒,姥姥說,喜子,你先一個人玩著啊,我到樹林那邊去一下。于天喜知道姥姥要去方便,就說,去吧去吧,女人就是事多。避開于天喜,姥姥迅速把情報塞進一棵枯死的樹洞,然后返回河邊。

    一次,姥姥出去送情報,本來要邀上于天喜一塊兒去,可于天喜恰好有事,被花雨樓派去抓藥了。姥姥穿的是便衣,剛進小樹林,被附近民團團丁盯上。團丁多是地痞流氓,見有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孤身一人,便起了歹意,架住胳膊就往樹林深處拉。危難之際姥爺神兵天降,手槍抵住團丁腰窩,把姥姥救了下來。姥爺說,你他媽眼睛瞎了?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姥姥這才知道,每次外出送情報,姥爺都在暗中保護?;厝サ穆飞侠牙颜f,假若有一天我暴露了,犧牲了,你會想我嗎?姥爺把姥姥抱住,捂緊她的嘴,說,按說,干我們這行的,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今天脫了鞋,不知道明天穿不穿。眼下勝利指日可待,我們必須好好活著,鄭城一解放咱就結(jié)婚生孩子,過安生日子。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姥爺和姥姥,先后送出近百個情報,都具有相當價值。1946年國民黨省主席視察鄭城,遭到我游擊隊伏擊,省主席僥幸脫逃,卻留下三十二具尸體,擊斃少將一名,校官4名。

    1947年春天,由于叛徒出賣,鄭城地下黨受到重創(chuàng),除姥爺外,八位負責人全部被捕。姥爺及時提供關(guān)押準確地點,與游擊隊里應(yīng)外合,救出了所有被捕同志。

    ……

    對于姥爺?shù)拇譁\了解,是從姥姥六十年的回憶獲取的,或者說,是從姥姥自言自語的絮叨中得來的。媽媽怕姥姥孤單,過完五歲生日便把我送進姥姥那孔窯洞陪伴姥姥。吃過晚飯,姥姥和我就坐在窯洞前的紅石上,和著天邊火一般的晚霞,姥姥左腋窩里夾一捆泡軟的麥莛,過一會兒抽一根,過一會兒抽一根,麥莛在姥姥手里上下翻飛,蛇一樣金色草辮,在姥姥腳邊延伸,慢慢堆成一座小山。掐草辮賣錢是姥姥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吃鹽燒煤點燈油,全靠這些草辮去換。姥姥一邊掐草辮,一邊不停地念叨姥爺。

    聽得多了,姥爺便在我腦海里鮮活起來。在我的心目中,姥爺是功臣,是黨的忠誠戰(zhàn)士,用鮮血和生命鑄就了革命成功之路。作為他的唯一后人,我有責任弄清楚姥爺?shù)降资窃趺此赖模坷牙褳槭裁床怀姓J他的烈士身份,任他默默無聞躺在荒草叢中?我還想弄清楚,早年入黨的姥姥為什么沒跟部隊南下,情愿在窮鄉(xiāng)僻壤生活一輩子?

    我斷定,其中必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這秘密深藏在姥姥心里,而且和刻骨銘心的疼痛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每每談及姥爺之死,姥姥臉上便浮上一抹陰云,肌肉抽搐,手腳顫抖,有一種不堪回首的苦痛。

    4

    2010年夏末秋初,于天喜回到鄭城,和于天喜一起回來的還有花雨樓。

    國民黨全面潰敗后,于天喜先是跟著花雨樓退到大西南,后被手槍逼著裹脅到臺灣。退伍后于天喜和一幫大陸去臺老兵合伙買了一塊地皮,辦起了飼養(yǎng)場,喂養(yǎng)雞鴨豬羊,賴以維持生計?;ㄓ陿侨栽谲娊缁欤贿^已被打入冷宮,弄了個軍械倉庫副主任。眼看升遷無望,花雨樓被迫轉(zhuǎn)業(yè),日子過得相當艱難。后來,臺灣旅游業(yè)興起,于天喜的飼養(yǎng)場突然成了風水寶地,一千多畝土地,身價噌噌噌往上漲,游樂場、星級酒店、旅游小火車站,全建在于天喜的地盤上,于天喜由此進入富豪行列。于天喜這人重情義,念舊,見花雨樓生活無著,養(yǎng)老金入不敷出,過得緊巴巴的,就把花雨樓請進他的公司安了個顧問頭銜,每月發(fā)他一萬新臺幣。兩個人身份打了個顛倒,花雨樓反成了昔日勤務(wù)兵的跟班。

    于天喜不僅僅是舊地重游,還想在鄭城投資項目,不枉在那里待過幾年?;ㄓ陿蔷挂矂恿诵模牖剜嵆强纯?。于天喜說,這不合適吧,你手上有鄭城好幾條人命,他們的親友還健在,萬一……花雨樓笑笑,說,李宗仁手上沒血?沈醉手上沒血?不都沒事嘛,共產(chǎn)黨有統(tǒng)戰(zhàn)政策,會出什么事呢?再說了,我這次回去,就是想當面向他們贖罪。當年雖是各為其主,可畢竟是幾條鮮活的生命,心里一直不安哪。我已是九十歲的人了,來日無多,怕是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了。

    于天喜一行到達鄭城當晚,市長設(shè)宴招待,為其接風洗塵。飯罷,談及日程安排,于天喜說,明天什么都不安排,我要見見儀姐。市長忙問,儀姐?哪個儀姐?于天喜說,就是李鳳儀。市長撓撓腦袋,忙問李鳳儀是誰,做什么的?于天喜怪怪地說,在咱們鄭城不知道誰都行,卻不能不知道李鳳儀,沒有她鄭城解放會那么順利?不知要平添多少孤魂怨鬼,起碼要多死一個加強營。市長霎時紅頭漲臉,窘迫無措,溜到嘴邊的祝酒詞忘得一干二凈,忙安排人去找姥姥。

    不見。姥姥一口回絕。

    市委辦主任勸姥姥,這次于總來咱鄭城,投的可是大項目,十來億的資金啊。項目落地,市里的經(jīng)濟就會再上一個新臺階。假如因你不見于總,他一氣之下拍屁股走人,你的責任可就大了,就是鄭城的罪人了。你是老同志了,革命多年,要拋開個人恩怨,顧大局識大體,一切要朝前看……

    既然事涉鄭城大局,關(guān)系到黨的利益,于天喜和花雨樓是不能不見了,不能因為自己讓投資泡湯,影響鄭城經(jīng)濟再上臺階。姥姥懂這個。當年提著腦袋干革命,不就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八十八歲高齡的姥姥,哪頭輕哪頭重還是分得清的,入黨誓詞姥姥至今倒背如流,一個字也落不了。

    市長的意思是把姥姥請到天昊酒店——也就是于天喜入住的酒店——好喝好吃,讓兩岸幾位老人好好念叨念叨過去,敘敘舊。統(tǒng)戰(zhàn)開花,經(jīng)濟結(jié)果,不失為一件美事。于天喜搖搖頭說,不,我要去儀姐家拜訪。

    于天喜一行到時,姥姥在窯洞前臨風而站,望著遠處一抹無根無底的云彩,銀發(fā)飄蕩,猶如一面舞動的旗幟。于天喜喊了聲儀姐——淚便下來了,感慨萬端說,儀姐,六十多年轉(zhuǎn)瞬即逝,你我已是須發(fā)皆白,真是恍若隔世,恍若隔世啊。姥姥說,可不是啥的,都是八十多歲的棺材瓤子了。姥姥說,你不是當年那個喜子,我也不是當年的儀姐了,沒多少日子了。想不到你喜子這樣重情義,漂洋過海跑來看我,讓我說啥好呢?

    敘了會兒舊,于天喜指指一邊低首垂目的花雨樓,問姥姥,儀姐,你還認識他嗎?姥姥冷冷說,別說他個大活人了,就是扒了皮燒成灰我也認得,這不是32師情報處長嗎?沾滿共產(chǎn)黨人鮮血的劊子手?;ㄓ陿敲嫔野?,連忙一躬到地,訕訕說,對不起了,對不起了。姥姥說,你還記得王治國嗎?他就在那邊山上埋著,是你害死了他,找他贖罪去吧!

    花雨樓果然去了姥爺?shù)哪沟?,顫巍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終于,于天喜把話扯到姥爺身上。他問姥姥,儀姐,至今我也不明白,你平時心地善良,咋就硬得起心腸,打死了王參謀呢?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啊。還有,你們不是同志嗎?自己人咋對自己人開槍呢?人老了喜歡想過去的事,這些年,我和花雨樓沒少念叨,你那一槍還真讓他相信,你是我們這邊的人??舌嵆且唤夥?,我和花雨樓就糊涂了,難道,當時真的是讓花雨樓逼得無路可走,你才打死了王參謀?

    不是。姥姥說,你,還有他——姥姥指指在姥爺墳上長跪不起的花雨樓——永遠不會明白,我為什么要開那一槍。其實啊,子彈打在王治國腦袋上,也同時鉆進我心里呀……

    5

    姥姥之后的回憶,從姥爺死前那個下午開始。

    那天天氣很好,雖是仲秋季節(jié),太陽依然有點曬人。姥爺把姥姥從情報處約出來,先在院子里溜達一會兒,便信步出了院門,踱到附近的農(nóng)田邊上。田里的玉米在等待主人的收獲,粒實飽滿的豇豆,結(jié)滿草籽的枯草,散發(fā)著甜濃的成熟氣息,兩人心里都熱乎乎的。昨天,姥爺接到上級指示,要他盡快搞清32師的布防情況,包括兵力布置、火力配備、前沿縱深、師部位置等,準備解放鄭城。上級雖然沒說何時發(fā)起總攻,但據(jù)姥爺推測,既然要這么詳細的敵人布防情況,這日子還會遠嗎?姥爺是個有心人,整座鄭城的布防情況都在心里裝著。但花雨樓同樣是個有心人,大戰(zhàn)在即,城防情況萬一泄露等于把命交到別人手里?;ㄓ陿墙ㄗh師長,五十六門山炮移往城西,各處兵力也作些相應(yīng)調(diào)整。

    敵人新的部署調(diào)整情報,必須馬上送達地下黨。姥爺很快繪制出鄭城新的布防圖,為保險起見,姥爺同時制作兩份,一份由姥爺親自送出,另一份交由姥姥保管,萬一他發(fā)生了意外,由姥姥設(shè)法送出去。

    天黑以后,姥爺告別姥姥,走向城西門。他借口查哨,直奔地下黨情報聯(lián)絡(luò)點。

    在城外關(guān)帝廟附近,花雨樓親手逮捕了姥爺。他問姥爺,王參謀為何要深夜出城???姥爺打個哈哈,順嘴說,查哨?;ㄓ陿钱斎徊皇鞘∮蜔簦闹芸纯?,說,王參謀,前面可是共產(chǎn)黨的地盤,我們的崗哨沒放到這里吧?

    姥爺藏在鞋底的情報隨即被搜了出來,花雨樓連夜突審,逼他交代誰是領(lǐng)導(dǎo),32師還有誰是同謀。

    姥爺當然不說。灌辣椒水,用鉗子夾住指甲一個一個往下拔。姥爺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卻始終只字未吐。

    是條漢子!有骨氣的人怎么都跑到共黨那邊了呢?這是當時花雨樓對于姥爺?shù)脑u價,也是一種窮圖末路的哀嘆。

    于天喜說,拷打姥爺時他一直在場,像姥爺這樣的硬漢子,聞所未聞。一般人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換了我早尿褲子,把什么都招了。

    在場之人無不感到震撼,唏噓連聲?;ㄓ陿堑椭^,眼神茫然,望著窯洞外的秋陽,眼睛似乎有點濕。

    這就是姥爺,一個寧折不彎的漢子,一個堅強的共產(chǎn)黨人??衫牙言趺磿蛩郎老鄲鄣娜四兀?/p>

    姥姥累了。事情畢竟過去六十多年,又是在講述一件錐心刻骨的往事,姥姥的回憶便顯得有些艱難。姥姥不時停頓下來,抬頭望向姥爺?shù)膲瀴L,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接著往下說。

    6

    早上六點,姥姥見到姥爺。那時天還沒有完全放亮,行刑室青磚地面上躺著的姥爺,被白色聚光燈照成赤紅一條,血肉模糊,面色青紫,衣服被皮鞭抽得一條一綹。花雨樓坐在羅圈椅上,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姥姥。姥姥斥問花雨樓,王治國做了什么,你們把人打成這樣?

    花雨樓說,王參謀做了一件有損黨國利益的蠢事,要把32師的城防圖送給共黨,你們是相親相愛的戀人,不至于瞞著你李鳳儀吧。

    姥爺欠起身子,左肘撐地,右手指著姥姥,咬牙切齒說,李鳳儀,你別演戲了,沒有你告密,花雨樓怎么可能逮到我?你是混蛋!是狗屎!到了陰曹地府,我也不會放過你!鄭城馬上要解放了,你們就等著人民的審判吧。

    姥姥明白,姥爺?shù)呐R是在掩護她,保護她,在和她撇清干系,同時也是提醒,盡快把情報送出去。

    花雨樓陰笑兩聲,叭一聲打個響指,說,審判不審判的是以后的事,可惜你王治國看不到了,你今天就要從地球上消失了。我這人做事一向?qū)捄袢蚀?,做個順水人情,讓李鳳儀親手送你上路,不枉你們要死要活地好了一場。

    姥爺被帶至城外小樹林,讓他背靠著一棵槐樹站下。花雨樓把一支勃朗寧手槍遞給姥姥。

    顯然,花雨樓已經(jīng)懷疑姥姥了,這也難怪,一對要好的情侶,一方做什么對方不會不知道。極有可能,姥姥就是同謀,同樣是隱藏在32師的共黨分子。果真如此,戀人加同志,李鳳儀斷然不會開槍。而如果姥姥真的開槍擊斃了姥爺,卻又可以反證,姥姥是被蒙騙者,的確不知姥爺?shù)氖隆?/p>

    姥姥握著勃朗寧,小巧的手槍仿若千鈞,很難舉得起來,一顆心早就碎了。姥姥此時面臨著雙重壓力,心疼姥爺,更知肩上的重任,那份城防圖,明天中午之前送不出去可就誤了大事了。姥姥希望這不過是花雨樓的陰謀,考驗她一下罷了,最后時刻放棄執(zhí)行?;ㄓ陿沁@人她了解,好不容易抓個共產(chǎn)黨,不榨出點油水輕易不會撒手。姥姥也想過花雨樓距她只有十幾米,猛然調(diào)轉(zhuǎn)槍口,敲碎花雨樓的腦袋,然后和姥爺一起赴死??蛇@樣不行,痛快倒是痛快,可情報由誰來送?怎么完成黨的任務(wù)?

    花雨樓一直觀察著姥姥的一舉一動,陰沉的目光緊緊粘在姥姥臉上,一刻不曾離開。花雨樓說,不忍心開槍是吧?將心比心,放到我身上也一樣。這樣吧,我?guī)湍阋话?,?shù)三個數(shù),你就開槍。

    花雨樓喊,1——

    姥爺緩緩抬起頭,望向姥姥,臉上的肌肉在花雨樓的喊聲中慢慢發(fā)生了變化,變得麻木了僵硬了,像一塊鋸開后風干的木板。也許姥爺想起了過去,想起和姥姥曾有的歡樂時光,如今卻要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2——

    姥爺?shù)哪樕€在變,和地下的黃土一樣,黃蠟蠟的沒有一絲血色。繼而成了醬紫色,像經(jīng)了霜浸雪打的紫茄子,目光癡呆,望向姥姥身后的什么地方……

    花雨樓的“3”字尚未出口,姥姥手里的勃朗寧響了,姥爺?shù)乖谀锹曀盒牧逊蔚臉屄曋小?/p>

    姥爺死了,死在姥姥槍口下。當天下午,姥姥啟用備用交通站,把情報送了出去,交給了鄭城地下黨負責人。姥姥木然說,王治國死了。姥姥沒說姥爺怎么死的,她隱瞞了姥爺?shù)乃信R終細節(jié)。姥姥留在湖橋鎮(zhèn)那座小山上,守著荒草萋萋中的姥爺……

    那天下午,送走于天喜一行,我留下來陪姥姥。還是在窯洞前,還是坐在紅石上。姥姥撫著我的頭發(fā),說,妞,其實,你姥爺該死你知道嗎?花雨樓的“2”字喊過不久,我從你姥爺?shù)难凵窭锟吹搅塑浫?,看到了絕望,他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有我,有他愛著的人。失去了這個世界就失去了我,他不想失去我啊……可我不想讓你姥爺當叛徒當罪人,在他即將后悔的那一刻,我射出了那顆子彈,保住了他的名節(jié)……姥姥還說,妞,答應(yīng)姥姥,替姥爺守住這個秘密,行嗎?啥時都不要說出去……

    當天晚上,姥姥走了。像放下千斤重負似的,姥姥走得了無牽掛,走得安詳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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