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今何在

貴族，最初指的是因權(quán)力、財產(chǎn)高于其他階級而形成的上層階級。在過去的幾千年里，他們提煉了普通人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財富經(jīng)，最終形成了一種精致的生活方式、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觀念，這是人類的精華，我們稱之為“貴族精神”。貴族精神包含強烈的主人意識和社會責任感，是不能通過金錢來衡量的。貴族精神對任何一個民族來講，都是非常寶貴的財富，當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擁有貴族精神時，這個民族才會活得有尊嚴。同時，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貴族情結(jié)，誰也無法阻止一個人對高貴的精神氣質(zhì)和高雅的言行舉止的追求。正義、勇氣、智慧、奉獻、自律、尊嚴等這些美好詞匯背后的含義，并不會因為階層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然而，貴族精神的缺失、富而不貴的隱痛，卻一直困擾著人們的精神生活。在貴族越來越平民化的今天，如何反思金錢至上的功利主義？如何描繪世人的精神圖譜？如何感受衣食住行中的美？如何讓文雅成為一種生活方式？讓我們一起走近歷史中的貴族來尋求答案吧。

古代貴族的“富”與“貴”

中國經(jīng)歷過三個貴族的時代：第一個貴族時代是西周的氏族貴族時代，第二個是兩晉南北朝的門閥貴族時代，第三個就是滿清的部落貴族時代。最典型的貴族時代，實際上是西周的貴族時代。這個貴族時代，經(jīng)歷了大概五六百年的時間，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當時氏族貴族有幾個特點：第一必須要有姓氏，平民是沒有姓氏的，只有貴族才有姓氏，姓氏是一種血緣的標志；第二就是擁有土地，就是分封土地，諸侯占領(lǐng)土地；第三要有軍隊、兵車。

所以當時的貴族分得很清楚，即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五等。在這個貴族社會里面，有一種貴族精神，這個貴族時代，很講風度，很講文化?！对娊?jīng)》當時就是貴族交往的一個文本，一種道德的文本和文化的通行證，當時貴族的生活中，比如說宴會、聚會，甚至外交場合、諸侯的交往，都需要念詩的。在這些場合中，你讀詩，如果讀得跟身份、氛圍、場合不相符合，那會產(chǎn)生很大的問題。

《左傳》里面就記載一個故事：公元前500多年，晉平公那時候剛掌握政權(quán)，所以當時要大宴諸侯，他規(guī)定，這些諸侯來的時候，一定詩必類，就是說他們所讀的詩，一定要跟這個大的宴會氛圍、個人身份要相合。結(jié)果那天來了一個齊國的大夫，叫高厚，他讀的詩被認為不類，所以晉平公下面一個大臣，叫荀偃，就拍案而起，他說有諸侯異志矣也，號召其他諸侯國要同討不庭。因此，那個時候把讀詩讀得好不好，看成是很嚴重的事情，看作是一種精神的文本跟道德的文本。那時其實是有一種貴族精神的，是有一種道德文本的，這是第一個時代。

但是第一個時代后來因為戰(zhàn)爭太殘酷，最后由秦打敗了六國的貴族政權(quán)，就是用中央集權(quán)的制度、用郡縣制代替分封制，所以當時中國一個很大的轉(zhuǎn)變，從秦代開始，貴族時代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到了漢代，到了漢武帝，進一步把諸侯削弱，用中央的文官制度來代替分封諸侯，貴族制度就進一步瓦解。

第二個時代是在兩晉南北朝。兩晉南北朝時中國的貴族制度又一次復(fù)興。特別是到了東晉和南北朝時，更注重門第、出身和血統(tǒng)，那時候姓氏一定要相同，姓氏不同，是不可以通婚的。當時有一個歷史背景，就是五胡亂華，很多胡人都跑到江南去了，所以一定要看血統(tǒng)，怕另外一種血統(tǒng)跟他們相混了。這個時候出現(xiàn)貴族文學(xué)的另外一個高潮，跟《詩經(jīng)》相對應(yīng)的，就是由謝靈運、沈約、陸機等，還有當時的一些皇帝，像蕭統(tǒng)、蕭衍等，他們這一批帝王貴族也大玩。應(yīng)該說，這是大玩貴族的時代，大玩形式，大玩聲律，大玩辭彩。四聲、平仄都是這個時候發(fā)明的，為唐詩的高度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形式上的基礎(chǔ)。

這個時代最終被科舉制度所打垮。隋朝建立科舉制度，到了唐朝的時候，科舉制度充分發(fā)展，所以那時不講血統(tǒng)了，而講才華，所以社會動力就從上層轉(zhuǎn)入到下層上來，這是很大的一種變化。那時候你的出身好，你的門第強，但如果沒有才氣，也是不行的。所以白衣卿相代替了貴族的世襲。

在第一個時代的后期，像蘇秦這種白衣卿相已經(jīng)代替世襲貴族了。從此，更多的白衣卿相出現(xiàn)了，有學(xué)問，詩詞寫得好，就可以當狀元宰相了。第二個貴族時代，世襲的貴族就這樣被瓦解了。宋明之后，雖然也有貴族，只是宮廷里面一小部分，作為整個的時代，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到了清代，又出現(xiàn)了一個貴族時代，這個貴族時代就是從滿洲過來的，即愛新覺羅貴族，他們在中國取得政權(quán)，形成了部落貴族的一個時代。

這個部落貴族的時代，當時的等級也分得很嚴，世襲的位子就有九種、共二十七等，他們的爵位分得很清，第一種是公，分三等；第二種是侯，分四等；第三種是伯爵，分四等；第四種是男，分四等；第五種是子，分四等。下面還有一個輕車都尉，分兩等；還有一個都旗尉，分兩等；還有云旗尉，分一等；還有恩旗尉，分三等。在這個部落貴族時代，漢族里有一些人如果立了很大的功勞，也封他們爵位，但多數(shù)還是八旗子弟，是滿族貴族。第三個時代是怎么垮掉的，是被革命打掉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洲的貴族政權(quán)。

所以中國的貴族時代，就形成如下特點：第一是比較早就瓦解，第二是沒有長期形成一個強大的貴族傳統(tǒng)，這跟歐洲有所不同。所以我們也沒有形成像歐洲那樣比較能夠概括得比較清楚的、明顯的貴族精神的核心價值。

雖然中國貴族傳統(tǒng)較早瓦解，但在中國社會，富和貴這兩個大概念是分得很清楚的，這一點劉大杰先生很早就指出來。比如說《孔雀東南飛》，我們知道它是一個悲劇，主角焦仲卿的妻子劉蘭芝是很好的媳婦，可為什么她的婆婆不喜歡她，非得把他們分開呢？這個女子其實家庭很富有，但是她的出身比較差，不是貴族出身，她的婆婆嫌她的出身不夠好，跟自家門第不相配，所以最后就逼著兒子把媳婦趕走了?？梢姡缓唾F當時是分開的。

從《紅樓夢》里我們也可以看到，富和貴在當時分得非常清楚。賈寶玉和探春在建立詩社的時候曾經(jīng)說，我們這樣建立詩社了，我們每一個人都要一個名號。賈寶玉說，那你們幫忙我取一個筆名吧，有的人就跟他開玩笑說，要不你就叫無事忙吧，或者是叫絳洞花主吧，他都不滿意。薛寶釵很聰明，就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她說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叫富貴閑人。賈寶玉說，那就由你吧。他其實很高興，因為他是富、貴和閑三者兼得，所以薛寶釵說，你已經(jīng)大富大貴了，再加上閑散，那太了不得了。這個閑散就是精神貴族，后來，辛亥革命把貴掃掉了，再后來，我們又把富也掃掉了，文化大革命把閑散也掃掉了，所以富貴閑人后來就沒有了。

卿大夫的文化素養(yǎng)與精神風貌

西周以來，貴族都很注重自身的文化教育，設(shè)立“國學(xué)”與“鄉(xiāng)學(xué)”，教子弟以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等，學(xué)習時間長達十五六年。春秋時期，禮崩樂壞，私學(xué)興起，打破了學(xué)在官府制度。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貴族放棄了教育，相反則成為他們強化教育的動力。由于貴族認為子弟的教育事關(guān)社稷存亡，春秋貴族子弟不僅能繼續(xù)享受良好的正規(guī)教育，而且還由于私學(xué)的興起，使他們有機會接受多渠道的教育，獲取更多的新鮮知識。盡管春秋卿大夫的文化素養(yǎng)很難用精確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來計量研究，但他們對《周易》、《詩經(jīng)》、《尚書》等重要文化典籍的理解運用、參與文化典籍的創(chuàng)制活動和充滿睿智的社會實踐，無處不顯示出良好的文化素養(yǎng)。

《周易》是先秦時期的一部充滿哲理與智慧的占筮經(jīng)典，其中有不少令人費解的地方，就連孔子這個大學(xué)問家也不得不謹慎對待。他曾希望“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周易》，可以無大過矣”。春秋卿大夫與治學(xué)嚴謹?shù)目鬃硬煌麄円暋吨芤住窞榻庖晒ぞ?，熟練地運用于實際活動之中。在《左傳》中，有一些用《周易》占卜或引《周易》之語的事例，主占者和引用者多為卿大夫。雖然《周易》不容易理解，但這些卿大夫卻能講得頭頭是道。

《尚書》作為夏、商、周三代歷史檔案的匯編，滿篇政治討論和治國經(jīng)綸。因此，《尚書》是春秋卿大夫熟知且靈活運用的重要典籍之一，經(jīng)常作為經(jīng)典格言出現(xiàn)在他們的政治談話之中。從春秋卿大夫引用《尚書》的情況來看，基本上都是隨手拈來，脫口而出，顯示出對《尚書》內(nèi)容的熟知與深刻理解。

春秋卿大夫不僅熟知《周易》、《詩經(jīng)》、《尚書》等典籍文獻，而且還積極參與文化的創(chuàng)制，在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文化創(chuàng)制活動中，同樣也顯示出良好的文化素養(yǎng)?！洞呵铩肥囚攪氖窌?，它雖然簡明，但卻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左傳》成公十四年君子論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圣人，誰能修之？”高度贊揚了《春秋》的作者，而這些作者恰是那些身為大夫的史官。春秋時期各諸侯國都有修史專官撰寫的類似于魯之《春秋》的史書。春秋卿大夫不僅直接參與了春秋文化的創(chuàng)制活動，而且為春秋文化的創(chuàng)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數(shù)千年流傳不衰的《左傳》、《國語》、《尚書》等歷史文獻，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春秋卿大夫那些飽含哲理的言論對話和充滿智慧的實踐活動。

然而，文化素質(zhì)不只是簡單的知識堆積，而是各種文化知識的有機組合。這種組合的狀況如何，直接影響到文化素養(yǎng)的價值。春秋卿大夫?qū)Α吨芤住?、《詩?jīng)》、《尚書》的深刻理解和靈活運用及其他們的文化創(chuàng)制活動表明，突出人文知識、疏忽自然科學(xué)，是他們文化素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基本特征?！对娊?jīng)》不乏鳥獸草蟲，《春秋》記載了日食、月蝕、風、雨、雷、電、霜、雪、豐、歉，但都是一些直接的描述或記載，而沒有深入的理論探討與理性思考。春秋卿大夫重人文、輕自然的文化素質(zhì)結(jié)構(gòu)特征的進一步延伸，影響到春秋卿大夫的思維方式，形成他們重形象、善比喻，輕抽象、弱推理的思維特色。

春秋卿大夫是一個精神世界豐富的社會階層，他們打破天神束縛、以人為中心的世俗意識是具有時代意義的亮點。關(guān)于神與人，春秋卿大夫發(fā)表了不少有見地的論述。《左傳》桓公六年，隨國季梁說：“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薄蹲髠鳌焚夜迥辏輫鴮m之奇說：“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薄蹲髠鳌焚夜拍?，宋國子魚說：“民，神之主也?！薄蹲髠鳌氛压四辏嵶赢a(chǎn)說：“天道遠，人道邇。”《左傳》僖公十六年，周叔興說：“吉兇由人?！痹诖呵铩皣笫?，在祀與戎”的社會大氛圍之中，春秋卿大夫的這些關(guān)于民為神主的論述，已經(jīng)不是原始的自我中心主義，而是跋涉出盲目崇拜神秘客體的理性思考，表現(xiàn)出明顯的輕神重人傾向。

由于沖破了天神束縛，肯定了人的價值，春秋卿大夫的精神世界中有著濃重的憂患情結(jié)。春秋卿大夫雖然有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重要的政治地位和獨立的軍事力量，但由于時代與特殊社會地位所決定，走向衰落則是他們無法回避的社會問題。在這種背景下，他們的憂患意識特別深沉，致使他們能夠以沉穩(wěn)警覺的心態(tài)應(yīng)對變化，積極參與，認真努力，殫精竭慮。管仲、晏嬰、子產(chǎn)、叔向等都是在憂患意識的促動下，成為對當時社會政治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歷史人物。

春秋卿大夫的精神是一種高水準、深層次的意識，他們所考慮的不僅是今生當代，而且更注重后世未來?！蹲髠鳌废骞哪?，魯叔孫豹出使晉國，與范宣子討論“不朽”時說：“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叔孫豹的“三不朽說”把人的精神風貌歸納為三個層面：第一層是“立德”，確立崇高的道德，樹立萬世楷模；第二層是“立功”，建立永垂史冊的卓絕功勛，對人類歷史產(chǎn)生久遠的影響；第三層是“立言”，著書立說，為人類留下豐厚的文化遺產(chǎn)。“三不朽說”簡要精練，寓意深刻，“立德”、“立功”和“立言”分別從不同的側(cè)面強調(diào)了人應(yīng)該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在征服自然、改造社會、戰(zhàn)勝自身的過程中奮爭不息，充分展示自己，為人類社會筑構(gòu)一座萬代受益的寶庫，建造一座千古不朽的豐碑，奠定永恒發(fā)展的基石。以“三不朽”精神為最高點的春秋卿大夫的精神風貌深沉剛毅，顯示出一種敢于超越時空的氣概。

在春秋卿大夫精神中，還充溢著一股剛毅的無畏精神?！蹲髠鳌氛压?，叔孫豹參加虢之會，因季武子伐莒取鄆，楚、晉欲戮魯使叔孫豹，有人暗示叔孫豹以賄免罪，但他卻明確表示：“諸侯之會，衛(wèi)社稷也。我以貨免，魯必受師，是禍之也，何衛(wèi)之為？”拒絕以賄免罪，誓死捍衛(wèi)魯國的利益。晉國趙孟對叔孫豹的精神敬佩至極，并請求赦免叔孫豹。在這次事件中，叔孫豹不僅顯示出強烈的憂患意識，而且在憂國憂民的同時，又表現(xiàn)出一種不怕犧牲的無畏精神。春秋卿大夫憂國憂民的無畏精神還突出地表現(xiàn)為堅持真理、犯顏直諫。周襄王勾連狄人伐鄭，并欲娶狄女為后，富辰數(shù)次進諫無效，最后釀成大禍。富辰犯顏強諫，以死赴難，是無畏精神的最高表現(xiàn)。春秋卿大夫的英勇無畏精神是深沉的理性思考，他們之所以能臨危不懼，以死抗爭，是因為他們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認為自己有責任、有能力扭轉(zhuǎn)乾坤，戰(zhàn)勝一切。同時，也正是由于英勇無畏精神的支持，春秋卿大夫的精神風貌才格外引人注目。

在憂患意識的驅(qū)動下和無畏精神的支撐下，春秋卿大夫也曾輔佐國君進行過一些改良或改革，如管仲和子產(chǎn)的改革、魯國的初稅畝、晉國的作田等。但是，就其總體情況而言，他們護衛(wèi)公室、恪守禮法，是一個政治上保守且日趨衰落的階層。春秋卿大夫政治上的保守和沒落的走向，制約了他們聰明才智的充分發(fā)揮，使本來可以產(chǎn)生強烈社會效應(yīng)的精神風貌，帶上了難以掙脫的歷史局限性。然而，春秋卿大夫精神風貌的歷史功績又是巨大的，它前承夏、商、周三代相關(guān)優(yōu)秀成果，下啟戰(zhàn)國士人精神的先河，成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一股洶涌激越的潛流。

游俠與貴族精神

“俠”是春秋戰(zhàn)國社會激變中產(chǎn)生的一個新的社會集團。先秦的“俠”多出身于貴族，因為只有貴族才有經(jīng)濟實力和精神實力把人聚攏起來。

中國古代是垂直組織類型的社會，依靠自然與人為的手段把人們組織在特定的社會網(wǎng)絡(luò)之中，每人各有特定的位置，上下有等，很少流動。統(tǒng)治階級是周天子、諸侯、大夫、士，被統(tǒng)治者包括庶人和奴隸等。人們之間除了垂直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關(guān)系以外，很少有橫向聯(lián)系。春秋以前，“大夫無境外之交”，大夫以下更不用說了。春秋以前的文獻資料，連“友”字都很少見，即使用也多指“友邦國”，或指兄長愛護弟弟，很少用以描述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可見那時人們橫向往來很少。

這種情況到了春秋時代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戰(zhàn)國時期這種變化更加劇烈，一些古代的貴族逐漸被消滅或被取代，貴族社會由松動到逐漸解體。這個變遷使得許多大夫、士從原有的垂直統(tǒng)治的系統(tǒng)中脫離了出來，原有的飯碗打破了，他們要找尋新的飯碗和謀求個人發(fā)展，自然要到各地、各國奔走，要廣拉關(guān)系、多交朋友，這是一種新產(chǎn)生的社會需求?！墩撜Z》一開篇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士人有朋友了，而且是從“遠方”來的，大約是“外國”。孔子對遠方朋友的期待和熱忱是過去所沒有的，在孔子時代，這種交往肯定是新生事物。這種橫向交往是產(chǎn)生“俠”的社會基礎(chǔ)。

誰才能招攏那些從原有秩序中游離出的游士呢？一是各國君主。追隨君主被納入主流社會，生存就不成問題，發(fā)展也有可能。然而，君主的容納量有限，有些就追隨了貴族豪門，司馬遷所說的“戰(zhàn)國四公子”就是典型。太史公認為，他們是典型的貴族之俠，他們養(yǎng)了成千上萬的賓客，還包括“私劍”，成為有實力的集團，甚至掌握著“生殺之權(quán)”。這不僅影響著國內(nèi)的政治運作，而且波及國際，如魏國的信陵君竊符救趙，孟嘗君帶著他的門客游走于諸國之間，都是例證。這可以說是最早的俠。

至于那些有武力、有勇氣、有信義、守承諾的刺客，如《史記》中寫到的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等五人行刺報恩的事件。司馬遷雖然對他們的獻身、勇武、守信、執(zhí)著、一往無前的精神深致贊美，甚至說“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然而，他們只是有貴族派頭的“殺手”，還沒有俠的資格。因為他們還沒有追隨者，而且他們也非主動去干預(yù)世事，他們的打殺只是報恩罷了。

中國歷史上有兩個時代游俠最多，人們也最愛談?wù)搨b，這就是漢唐時代。為什么游俠會集中在這兩個朝代呢？因為漢唐皆屬于后貴族社會，它們的前代先秦和南北朝是貴族社會，到了漢唐雖然大一統(tǒng)的皇權(quán)專制已經(jīng)形成，但貴族風習、貴族意識并沒有完全消失。

周代是貨真價實的封邦建國的“封建社會”，這個社會中，天子、諸侯是位居“南面”的為君者，“士大夫”則是中下層施政者，用現(xiàn)代的話說，他們是社會的管理者和保衛(wèi)者。他們不僅各有專職，而且是世襲的。我們說的貴族主要指大夫、士這兩個階層。他們的思想行為有什么特點呢？上世紀40年代的“戰(zhàn)國策派”代表人物林同濟認為，由于他們長期負責公共事務(wù)，而且世祿世卿，養(yǎng)成“世業(yè)”和“守職”的觀念，并造就他們的榮譽感和自尊心，形成了獨特的人格。

這就是一種“貴族精神”，為什么會形成這種貴族精神呢？因為那是長久固定分工的社會?！笆看蠓颉弊鳛樯鐣芾碚吆蛧业谋Ｐl(wèi)者，養(yǎng)成了負責公共事務(wù)和為國作戰(zhàn)的習慣，而長期從事于此，必然養(yǎng)成“忠敬勇死”的精神，必然習慣性地愛管一些與他關(guān)系不大的公共性事物。我們翻閱一下《左傳》、《國語》，常?？梢钥吹骄哂羞@種精神狀態(tài)的人物，直到《戰(zhàn)國策》中還不乏這類人物。

先秦的各種學(xué)派開山人物都是秉承了這種貴族精神的，他們以天下為己任，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正是這種習慣于管理公共事務(wù)精神的發(fā)揚和“忠敬勇死”人生觀的體現(xiàn)。就是為大儒們所不齒的游士，其中杰出者亦非一些后世小儒能望其項背。如魯仲連、唐且等人自尊自愛的態(tài)度也是不乏貴族色彩的。

秦一統(tǒng)之后，以吏為師，鏟除一切民間思想，各個學(xué)派除了服務(wù)官府的，全部消失，游士更受到取締。然而，“貴族精神”卻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完全消滅的。民間秘密活動的游俠繼承了這種精神（如項羽、張良等），秦朝末年，他們投入了抗暴和復(fù)國的斗爭，而最引人矚目的“田橫五百士”，更體現(xiàn)了先秦的貴族精神。

田橫，齊國貴族，秦末從兄起兵?！褒R王田廣死后，田橫乃代立為王，與漢將灌嬰戰(zhàn)于嬴下，橫敗走與其屬五百人居海島”。漢高祖劉邦知田橫深得民心，怕他們?nèi)蘸蟪藱C作亂，用武力征服不行，只好派使者去招降。田橫與五百壯士謝絕歸漢，并要求使者替他們拜謝漢王，讓他們能平平安安地做個老百姓。劉邦不放心，再次派使者帶著詔書去海島招收田橫及500 名壯士。田橫帶兩個壯士，跟隨使者出海島奔洛陽，走到離洛陽30里處自殺了。劉邦為了籠絡(luò)人心、收買壯士，以安葬國王的禮節(jié)安葬了田橫。然而，劉邦仍不肯放過忠于田橫的五百壯士，于是第三次派使者去勸五百壯士歸漢。這五百壯士被騙出海島，走在路上聽說田橫已死，拜了田橫墓之后，便于墓前集體自殺。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無法得知這五百壯士的社會成分，但不可置疑的是，這些人應(yīng)該都是具有相當才能的人。他們中或許有文人，也會有游俠，還可能有一些掌握某種特殊技能的人。在這個故事的大結(jié)局里，人人都很悲憤，人人都很絕決，人人都很超脫。此時此刻，春秋戰(zhàn)國時期誕生的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豪俠精神在這個小島上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句號。

那么，什么是游俠獨特的生活方式和思想品格呢？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中有很具體的描述：“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p>

這包括了：一、勇于幫助他人解決困難，主動去拯救在生死邊緣的人們，不怕死，而且不求回報。也就是非為己，而是為他的；二、為了拯救困厄中的人們，不怕觸犯法律和世俗的道德觀念，也就是敢于反抗現(xiàn)存的主流社會中的一切；三、說話算話，言而有信，一諾千金，救人要救徹底；四、不逞強，不自我炫耀，默默無聞地奉獻，為人低調(diào)。也就是司馬遷在另一處所說的“其私義廉潔退讓”。

這四條也是后世公認的游俠和俠客們所應(yīng)必備的道德品質(zhì)，直至近代武俠小說如金庸、梁羽生等人的小說在塑造大俠的人物性格時仍然基本遵循這個套路。這些品質(zhì)的來源就是古之貴族、俠客們愛行俠仗義、抱打不平，為解救他人的困厄而奔走，這正是古代貴族因為管理公共事務(wù)而形成習慣的延長，也就是林同濟所說的“忠”和“敬”。然而，此時已經(jīng)不是貴族社會，處理公共事務(wù)大權(quán)完全集中到皇帝手中，具體的部門和地方權(quán)力也是君主臨時授予的。那些有貴族余習的人們干預(yù)公共事務(wù)就是對皇權(quán)專制的挑戰(zhàn)，是與主流社會對抗。這種對抗本身就體現(xiàn)了“勇”和“死”。

《史記》中的游俠魯國人朱家在戰(zhàn)亂中救過許多人性命，僅名聲卓著的“豪士”就有上百人，普通人更不用說了。他幫助人是從最窮的人開始，自己卻過著極為簡樸的生活；同時助人不圖回報，而且有回報也不接受。經(jīng)過他救助的人有位至高官的，朱家卻終生不去見他們。朱家的高風亮節(jié)傳遍天下，函谷關(guān)以東的士人沒有不愿意與他交往的，但朱家卻很低調(diào)，很少交游。另一大俠郭解少年時盜墓鑄錢，殺人報仇，無所不為，近于無賴。中年以后，他改變以前的作風，以德報怨，也像朱家?guī)椭幱诶Ф蛑械娜藗儯覟槿烁t退，其威望反而更高。

這些貴族式的游俠還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朋友遍天下，并受到普通人的愛戴，極具號召力量。漢初吳楚反抗朝廷，周亞夫奉旨討伐，到洛陽后，先拜訪大俠劇孟，把劇孟拉到朝廷一邊。周亞夫?qū)θ苏f：“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矣?！彼训玫絼∶媳茸鞒粢粋€敵國或得到一個友邦?？梢?，在某種程度上，俠客已經(jīng)是與國家政府相對抗的民間領(lǐng)袖。在皇權(quán)專制的統(tǒng)治下，不允許有另外的集團性質(zhì)的力量存在，漢代最有俠之品格的郭解最后也被滅族，可見統(tǒng)治者對游俠憎恨之深。然而，郭解卻獲得了民間極高的評價，成為司馬遷為之著墨最多的俠客。

為什么司馬遷這樣謳歌游俠，他說：“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比硕加锌赡苡龅郊彪y。他還例舉自“虞舜”以來歷代圣賢遇到的種種困厄，圣賢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此時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如果有朱家、郭解式的人物伸一把手，使之脫離苦海，當事者會有什么樣的感受？對此，司馬遷是有切身體驗的，他因“李陵案”被囚于詔獄，命如懸絲，他企盼游俠來幫一把。然而，司馬遷落空了，但他把這個殷切的企盼留給了后世，成為國人的三大企盼（明君、清官、俠客）之一。實際上，漢唐之后，貴族的流風余韻早已煙消云散。土壤沒有了，不會有更多的俠出現(xiàn)，游俠的影響只存在于文字和傳說之中了。

近代海派貴族的興亡

一提到海派貴族，大家自然想到的是解放前大上海的旗袍、夜歌、舞廳等形象。其實，舊時代的海派貴族們，很少涉足百樂門等地方。如果要舉出一個海派貴族代表性人物，人們最容易想到的是宋氏家族。有意思的是，宋家王朝建立者本非上海人。然而，宋氏家族在上海灘的起飛，的確代表了中國新文化后海派文化貴族的典型。

上海在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開阜，僅僅是個漁村小鎮(zhèn)，和改革開放前夕的深圳差不多。隨著列強的進入和地理位置的優(yōu)越，上海開始了飛速發(fā)展。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是海派貴族們的財富來源，獨特的教育環(huán)境和歷史地位，讓海派貴族們在較短時間內(nèi)走向了輝煌。這個特殊歷史時代，造就了一批不是上海人的“海派貴族”。

和京派貴族不同，海派貴族不太講究出身，即便是宋家王朝的締造者，曾經(jīng)也不過是一介平民，絲毫沒有皇宮大臣的背景。上海人，其實是個很模糊的定義。解放前的上海，是一個類似紐約一般的大熔爐，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人們，都可以來到上海，包括被蘇聯(lián)趕走的沙俄貴族到受迫害的猶太人，很多人后來都把上海當成了自己的家園。老上海正是以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造就了中國的海派文化和海派貴族。

其實，海派貴族的來源，并非都是像宋家那樣的傳教士家庭，很多海派貴族本身是脫胎于傳統(tǒng)的江浙甚至全國各地的貴族一群或者是事業(yè)有成之輩。他們有的因為商業(yè)、戰(zhàn)亂（如東北）、政治威脅（如魯迅）、事業(yè)（如梅蘭芳）等原因來到了上海灘。半殖民的環(huán)境，完全開放的口岸，讓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中華貴族和能人，紛紛踏上了上海這片冒險家的樂園。

傳統(tǒng)的“三代出一個貴族”的理論，在老上海被縮短了。海派貴族之所以能短期內(nèi)成為貴族，部分因為海派貴族本來的根還是中華傳統(tǒng)貴族。只不過和京派貴族不同的是，海派貴族們適應(yīng)了新時代，在事業(yè)上取得相當?shù)某删?，在文化上實行了蛻變。他們的?jīng)濟基礎(chǔ)來自于他們的教育和社會能力：在新環(huán)境下，他們比京派貴族有著更加穩(wěn)固的經(jīng)濟支柱；在文化上，他們更加適應(yīng)當時的新時代，最終成為時代浪尖的領(lǐng)頭羊。很多功成名就的人士，很快就被認可為上海上流社會的一員，這點和京派的王公大臣血統(tǒng)論截然不同。上海的貴族定義更廣泛，可以說在老上海，不少海派貴族有著一些“范進中舉”式的傳奇故事。

海派貴族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從事不同的行業(yè)，并非一脈相承。無論是呼風喚雨的宋家王朝、大上海風景畫的作家張愛玲、上海灘大亨猶太人哈同、建立上海公交線和雷斯頓理工學(xué)院的英國人雷斯頓，還是京劇大師梅蘭芳、寫作女神瓊瑤，他們以后在社會上地位的變化，都是“海派文化”海納百川的傳奇代表。

貴族的定義，遠不是有錢就是貴族，這點無論是明清時代的皇族、山西銀行家，還是后來的徽商、浙商等家族，都是非常清楚的。要維持家族的事業(yè)和社會地位，要成為真正的上流人物，教育是必須的，這是中國歷史數(shù)千年的教誨。而海派貴族完全繼承了這個傳統(tǒng)，在子女的教育上投入不菲，而且極其開明。

海派貴族沒有血統(tǒng)論，也不講你是中國人還是老外，他們看中的，是你的個人——你的事業(yè)貢獻，你的家庭門風，你的教養(yǎng)，你的財富。財富僅僅是其中一部分，大上海的很多成功人士，雖然財富上談不上“貴”，但他們能來往于上流社會，并被海派貴族接納，這里，教育是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

上海進入20世紀20年代后，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促使了教育和文化高速度發(fā)展。當時上海的高等教育已經(jīng)比肩日本，進入世界一流行列，著名的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被譽為東方的哈佛，上海交大、同濟、復(fù)旦、滬江、雷斯頓理工等一大批出色的大學(xué)，各自根據(jù)美、德、法等列強的辦學(xué)理念建立，最后融會中西，為老上海和海派文化的輝煌打下了扎實的教育文化基礎(chǔ)。除了大學(xué)，當時上海還有一批著名的中學(xué)，如培養(yǎng)了宋氏三姐妹、張愛玲的中西女中等一大批教會、本土的中學(xué)。高超的教育水準，是老上海貴族們持續(xù)輝煌的最大本錢和標志之一?？梢哉f，教育水準決定了一個人在當時上海的社會地位。

海派貴族往往被人指責“崇洋媚外”，看好萊塢電影、吃西餐、跳社交舞等，但只要了解真正海派貴族的人都知道，海派貴族其實內(nèi)心非常中國化。他們拿起鋼筆寫出一串外語，提起毛筆就是一行漂亮的楷書。雖然上海的中等和高等教育機構(gòu)的西方色彩很重，但到了家里，濃厚的傳統(tǒng)風俗習慣得到絕對的尊重。中國的各個節(jié)日都絕對不能馬虎，即便是已經(jīng)入了基督教的宋家，也不能隨便以基督教來改變中國的很多傳統(tǒng)習慣。

老上海貴族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做出了巨大貢獻。京劇各大派到了20世紀，幾乎都得到上海貴族們的大力支持。梅蘭芳移居上海后，甚至與當?shù)匾患业禺a(chǎn)金融商聯(lián)了親。須生大師孟小冬女士和上海灘黑幫三巨頭之一杜月笙的傳奇故事也是一段美談。“越劇十姐妹”的輝煌，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浙籍貴族們的大力捧場和財務(wù)支持。傳統(tǒng)國畫的北齊南張、宗教的高僧大德，以及在文學(xué)、戲曲、音樂等方面，海派貴族對傳統(tǒng)文化的支持不遺余力。京劇在老上海的普及之廣泛，就連黃金榮、杜月笙等人都可以彩裝上臺一唱。解放后，上海金融界人士經(jīng)常造訪上海昆劇團，財務(wù)支持，演出捧場，上昆團的“七梁十柱”在“傳”字輩老一代的培養(yǎng)下，逐步成長為中國昆曲界的一代大師。

對于國外的新玩兒，如電影和時尚，老上海人也不讓歐美。原本保守的京派貴族旗袍，在上海裁縫和海派貴族獨特的品位改造下，逐漸變成了聞名遐邇的改良旗袍，風靡近百年，依然風頭不減。2000年，香港電影“花樣年華”更把上海旗袍風刮向了全世界。從警惕、接納、消化到最后中西合一，海派貴族們獨創(chuàng)的品位，變成了老上海的風尚標志，使得上海成為了舊中國的時尚之都，風靡東亞各國。音樂方面，民歌小調(diào)結(jié)合爵士樂形成的“上海夜歌”，是中國流行音樂歌曲的開始，影響了中國流行歌曲樂壇數(shù)十年。

與其說海派貴族崇洋，不如說他們只喜歡真正的、最好的、最高檔的東西。當上海開始趕超先進國家之際，他們會毫不猶豫推崇自己獨特的品位和風尚。從海派貴族們對老上海電影業(yè)、時尚以及傳統(tǒng)戲劇、藝術(shù)方面的巨大支持就能看出，處于全盛時期的海派貴族，已經(jīng)在融合中外的道路上創(chuàng)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獨具一格的文化現(xiàn)象。

如果說要用一個行業(yè)來代表上海的輝煌，那就不得不提到老上海電影業(yè)。對于電影業(yè)的尊重，連帶著海派貴族優(yōu)待電影明星們，就連所謂傳統(tǒng)戲曲的戲子到了上海，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高社會地位。在這種開放、前沿的觀念下，老上海電影界匯集了來自中國各地的精英，左翼、寫實、言情、清宮、武打、恐怖、懸念、喜劇、戲曲、古裝、現(xiàn)代等各種具有中國風格的電影模式，在老上海影壇取得了巨大成就，一直影響了兩岸三地的影視界數(shù)十年。

在大陸，海派文化和生活方式由于其強大的輻射力，一直被眾多人所追崇。上海貴族們很多和工商、金融、教育、文化界關(guān)系密切，因此他們的貴族文化也深深影響了整個上海社會和其他地區(qū)。即便是在板刷頭、白襯衫、藍褲子、黑布鞋統(tǒng)治的年代，中國服裝最為單調(diào)的時期，上海時尚總是能夠在全國各地城市中獨樹一幟，在可憐的空間里，盡可能地在黑、藍、白的世界中翻出一些小小的時尚小浪花，給穿衣人增加一絲特有的色彩。以至于那個年代的中國人，都有種下意識的感覺，覺得到上海就能買到比當?shù)匾每吹枚嗟囊路?/p>

解放后，公私合營，上海貴族們的產(chǎn)業(yè)基本上交了國家，他們有一身本事和一腔報國的熱血和激情，但由于自己的出身，最終報國無門，只能黯然退出了新中國的建設(shè)大潮，躲進了自己的世界?？恐胶蠣I后的定息和自己的家產(chǎn)，海派貴族們還能維持自己的生活。好萊塢電影消失了，西方的信息沒有了，海派貴族們還是以自己的方式，繼續(xù)生活在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50年代到60年代初，海派貴族中還可以看到穿著白色婚紗的結(jié)婚照。在自己的客堂里，年輕一代人放著家中解放前收集的老唱片，過著舒適優(yōu)雅的生活。

以后的日子里，海派貴族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基礎(chǔ)，逐步在政治風浪中消失了，海派貴族迅速消亡，海派文化也完全沉寂下去了。曾在抗日和內(nèi)戰(zhàn)中頑強地生存下來的海派文化和海派貴族們，終究躲不過這一次滅亡的浩劫。

80年代，殘留的海派貴族們緩緩醒來。對于他們來說，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所欠的定息一次性發(fā)還了，自己的古董家具和房產(chǎn)部分歸還了。可是，他們與世界隔絕得太久了，昔日事業(yè)和社會的風光歲月已經(jīng)不再，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獨守在老宅、紅木家具和回憶中度過晚年，另外一些人也隨著上一代人去了海外，終老異國。

進入90年代后期，全中國突然爆發(fā)了一場尋舊熱，特別是上海人，老上海、百樂門、匯豐銀行、外灘、張愛玲等話題頓時火起來，模仿所謂的高尚生活方式也被冠以嬌滴滴的“小資情調(diào)”，紅木家具、老克勒、小開等又時髦了起來，老上海話題的影視劇和小說進入新一輪的火爆和炒作。對于娛樂圈和社會上對老上海的模仿秀以及眾多模仿老上海的文藝作品，殘留的海派貴族們，只能搖搖頭，說一句“一群跳梁小丑，對于真正的海派貴族生活和品位一無所知”。

青山依舊在，畢竟東流去。被毀壞的，不可能再被重復(fù)。中國新文化運動后所出現(xiàn)的、真正融會中西、推陳出新、具有勃勃生機的海派文化，最終隨著海派貴族們一起消亡了。只留下一大批經(jīng)典的作品、傳奇故事和幾棟老樓，供后人憑吊。

呼喚當代的貴族精神

其實，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中國就曾盛行貴族精神。宋國與楚國交戰(zhàn)于泓水，部下勸宋襄公乘楚人半渡擊之，宋襄公不聽，非要遵循古禮，等楚軍過完河、擺完陣才開始戰(zhàn)斗，后終遭敗績。宋人怨他，宋襄公卻說：“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迸c敵人講仁義道德，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宋襄公這人太蠢了。但是，這個故事卻能反映出宋襄公身上的貴族精神。春秋的時候，因為雙方主體都是貴族，戰(zhàn)斗的勝負，主要取決于雙方貴族的決斗，一般士兵不過跟著搖旗吶喊而已，所以大家打仗的原則是點到為止，給足對方面子，并不以把對方趕盡殺絕為目的，一旦分出勝負，馬上鳴金收兵。因此，我們應(yīng)該注意到，宋襄公是在維護一種傳統(tǒng)軍人的榮譽感，只是行將過時罷了。

這種榮譽感，為貴族所獨有。而貴族，往往又把榮譽感看得比生命還重?？组T弟子子路與人作戰(zhàn)，寧可被打死，也要先把帽子扶正再說，就是這種榮譽感最后的折光。另外，戰(zhàn)斗中還有許多規(guī)矩，像“不殺二毛”，即不傷害頭發(fā)花白的人，在今日看來也頗為不可思議。你盡可以笑他們癡，笑他們傻，但你不能不承認，那是一個充滿人格魅力的時代。當時大地上還很空曠，做人，必須頂天立地才能自存；而陰謀詭計，只有在人擠成球的地方才會有市場。同時，貴族固然世襲，但也必須拿出真家伙來，不但要勇敢，而且能夠出使外國，即席賦詩言志，不辱使命，才能證明你無愧于“君子”。

貴族精神最重要的就是自尊，即充分肯定人的自由意志和個人尊嚴。此外，在自尊的同時自律，尊重他人，講求共通的游戲規(guī)則。他們共同的信條就是榮譽，貴族是一個視榮譽重于生命的階層，他們認為自己的血液是高貴的，絕不能用下三濫的行為來玷污自己的血液。因為重視榮譽，所以貴族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往往敢于承擔，他們身上有一股非常強烈的承擔精神。承擔和貴族精神掛鉤，對今天的國人似乎難以理解。其實，真正的貴族精神是權(quán)力越大，責任越大。比如西方的航海業(yè)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當一艘船遇到危險要沉沒的時候，船長肯定是最后一個離開的，這就是從貴族精神延續(xù)下來的一種承擔精神。貴族在享受種種特權(quán)的同時，也能夠挺身而出，為國家或者是為自己的君主，不惜獻出生命。

先秦時期，貴族的氣質(zhì)是雍容、高貴、從容。到了后來，先秦時代的這種貴族精神，隨著皇權(quán)勢力的不斷膨脹而日漸衰減。為什么中國貴族的這種精神失落得會這么早呢？這是因為秦始皇在統(tǒng)一六國當中，把原來國家的貴族基本上都給殺掉了，那些沒有被殺的，或遷徙或流放。因為秦國的專制制度發(fā)展得特別早，所以秦國貴族的特權(quán)早已被取消，與平民一樣，都是皇帝的奴仆。因此，自秦始皇建立皇帝制度之后，中國的貴族階層作為一個階級，已基本上消亡了。沒有了貴族這個階級，貴族的精神文化也就漸漸消亡。

貴族精神的消失，有它的兩面性：一方面是等級森嚴的制度也隨之消失，天生的世襲思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民的進取精神和競爭意識；另一方面，貴族階層畢竟是培養(yǎng)貴族文化的最好土壤，平民階層無法提供這樣一個生長環(huán)境，所以貴族文化的優(yōu)雅和精致，自然就喪失了光彩。

秦始皇好歹還是個貴族皇帝，而自劉邦之后，許多的開國皇帝都出身平民，甚至大部分是出身于平民中的“流民”，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非常有特色的現(xiàn)象。比如：蜀漢的開國皇帝劉備是織席小販，南朝的開國皇帝劉裕以賣鞋為業(yè)，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年輕時窮困潦倒，明太祖朱元璋的出身可用“赤貧”兩個字來形容。

在貴族社會中，權(quán)力斗爭、政治斗爭，甚至是軍事戰(zhàn)爭中，彼此都會留有余地，行事比較溫和，到后來卻成了斬盡殺絕的封建社會政治斗爭了。因此，后來中國的歷代皇帝，在他們的精神層面上，不要說離貴族精神遙不可及，連基本的人性都達不到，以至于后來有這樣一個標準：誰在封建社會政治斗爭中心慈手軟，誰就是懦弱，懦弱是可恥的。當然沒有人會去懦弱，于是，他們也就繼續(xù)進行著那種沒有人性的封建社會的政治斗爭。

貴族精神如要大面積養(yǎng)成，必須和社會主流價值觀相契合。那么當今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如何？在對GDP的狂熱追逐和功利主義的籠罩之下，精英人群要想養(yǎng)成貴族精神，成為真正精神意義上的貴族，則需要長期修行，培養(yǎng)核心價值觀，保持自我尊嚴去融入社會，以“貴族精神標桿”來衡量自身對社會的貢獻，從而得到普羅大眾的價值認同。

古今中外，人們總是向往著上流社會的生活，但是上流社會如果僅用財富作為標簽，其中人們的人格和行為舉止不能獲得尊重和景仰，那么社會心態(tài)就會被扭曲。先行一步的創(chuàng)富者，只有當他們的行為舉止能夠為人楷模的時候，才會廣受尊重。那些身心合一、內(nèi)外兼修的人方能展現(xiàn)貴族精神。

所謂的貴族精神，就是教養(yǎng)和責任，而并不只是一個階級。教養(yǎng)意味著每一個人不僅要關(guān)注自己的物質(zhì)利益，而且要有精神的追求和品質(zhì)的追求。責任不僅要對自己負責，追求自己的私利，而且要有擔當，承擔起公共責任。在平民時代之中，這一貴族傳統(tǒng)不再是對少數(shù)精英的要求，而是對所有公民的要求。我們也可以說，在一個沒有貴族的平民時代，貴族精神就是現(xiàn)代的公民精神。

在西方，貴族教育中的優(yōu)良理念今天仍然存在。如英國伊頓公學(xué)至今保持著貴族教育傳統(tǒng)，學(xué)生在校必須接受嚴格的管束和高強度的磨煉；每棟宿舍樓為一個集體，統(tǒng)一起居、就餐、鍛煉、娛樂……貴族學(xué)校實行嚴格的軍營化管理，這似乎讓人難以理解。而在西方人眼中，貴族精神首先就意味著這個人要自制克己，要奉獻自己、服務(wù)國家，這種精神力量需要從小加以培養(yǎng)。

二戰(zhàn)時有一張照片流傳得非常廣，當時的英國國王愛德華到倫敦貧民窟視察，他站在一個東倒西歪的房子門口，對里面一貧如洗的老太太說：“請問我可以進來嗎？”這體現(xiàn)了對底層人的一種尊重，而真正的貴族是懂得尊重別人的。

貴族精神在西方為什么能得到很好的保存？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西方直到18世紀，貴族依然是主流社會，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直到今天，英國仍然保留著貴族的爵位、封號；第二個原因，當西方的貴族社會轉(zhuǎn)入到平民社會之后，資產(chǎn)階級并沒有掀起否定、批判貴族文化的精神浪潮，相反的，他們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貴族學(xué)校去學(xué)習，買貴族的紋飾、徽章，買貴族的頭銜，想全方位繼承貴族的衣缽。我國著名報人儲安平在《英國采風錄》中說過，英國的貴族制度之所以能延續(xù)至今，是因為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英國的老百姓普遍認為，貴族精神代表了一種尊嚴，一種高超的品行。

正如荷蘭史學(xué)家約翰·赫伊津哈所說的，“火藥的傳入，雖然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但是中世紀騎士所體現(xiàn)的，并且被理想化的騎士精神，卻在近代西方文化中得以保留”。這種騎士精神實際上就是貴族精神的一部分，它作為一種道德理想，對西方人的民族性格有著長久的影響。

貴族精神跟物質(zhì)條件，有時可以說沒有什么關(guān)系。就像張愛玲所說的，舊上海公寓里的那個電梯工，一定要衣冠楚楚，領(lǐng)帶打得整整齊齊，才肯出來給顧客開電梯，這也體現(xiàn)了一種貴族風度。貴族精神離我們并不遠，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精神貴族。

我們是不是該這樣理解貴族精神的精髓，那就是干凈、優(yōu)雅、有尊嚴地活著，不會為一些眼前的利益去背信棄義、不擇手段?；谶@樣一種意義，精神的貴族和財富是沒有關(guān)系的。貴族不一定富有，富有之人不一定是貴族，因為這種貴族精神不是用錢可以買來的。

鏈接

郭婉瑩：最后的貴族女子

貴族，這一稱謂在我們這個年代已經(jīng)消失了，然而，真正的貴族還保存著憑誰也拿不走的東西，那就是蔑視苦難的灑脫、接受命運的從容、享受貧窮的勇敢、超度罪行的寬容?！耙巧钫娴囊o我些什么，我就接收它們?！苯?jīng)歷過亂世繁華，洗凈鉛華后，面對苦難，依然能保持優(yōu)雅的姿態(tài)，將波濤洶涌化作心底深處的平靜，這是真正的貴族。她就是郭婉瑩。郭婉瑩（戴西），老上海著名的永安公司郭氏家族的四小姐，曾經(jīng)錦衣玉食，奴仆成群，應(yīng)有盡有。時代變遷，所有的榮華富貴隨風而逝，她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世事滄桑，喪偶、勞改、受羞辱打罵、一貧如洗……但三十多年的磨難并沒有磨去她的美麗、她的堅持、她的生活姿態(tài)，她依然如此認真、如此堅強、如此樂觀地對待生活，對待自己，對待生命里每一分每一秒，無論是苦，無論是甜，無論是在幸福的云端，還是在苦難的深淵，都活得那么精致。她似乎從來就美麗、優(yōu)雅、樂觀，始終保持著自尊和驕傲。她的精致讓人感慨，一個生命到底需要多大的堅韌才可以活得如此簡單、如此高貴、如此優(yōu)雅？

她一路從繁華富足與榮耀跌落到貧困無助和凄涼，到被打被罵被羞辱，嘗盡世情冷暖和人間酸甜苦辣。在那命運的急轉(zhuǎn)彎中，許許多多的人因受不了折磨而自殺，但她卻從屈辱中活了下來，并且沒有成為一個因心碎而刻毒的老人。所以，誰都沒有想到以后，當她站在菜場里賣咸鴨蛋的時候，當她只能吃八分錢一碗的陽春面當晚餐的時候，當她獨自從勞改地回到家的時候，聽法院的人來宣讀對她丈夫的判決書，接著把她家里所有的東西悉數(shù)充公、連她的結(jié)婚禮服都不剩下的時候，她能好好地活下來。當有人問起她的那些勞改歲月時，她能優(yōu)雅地直著背和脖子，說：“那些勞動，有利于我保持身材的苗條?！?/p>

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棵樹，由于主人的粗心大意，忘了將綁在樹干上的晾衣服的鐵絲解下來，多少年過去偶然想起，才發(fā)現(xiàn)那根鐵絲已被樹深深長進了樹干里。智者讓桎梏在生命中淹沒，愚者讓生命在桎梏中枯萎。郭婉瑩就是這樣一棵堅強的枝繁葉茂的樹。沒有開脫，沒有自我解嘲，那些看似玩笑的話語僅僅是她的想法而已，若不然，她又如何積極地承受那些年來的凄風苦雨。在生活面前，她是溫婉的，是微笑的。她的笑遮住她在長長的日子里遇到的那些事、那些失望給她的傷害，也小心翼翼地遮住自己的向往。漸漸而來的磨難，讓她成為一個懂得用淡淡的笑容將心事關(guān)在心里的女子。這就是達觀者的笑容。實際上，這是一種淡淡的驚痛，一種沉默的自尊，一種堅忍的安靜。她并不想傾訴，所以用笑容將話題遮了去。

不做無意義的反抗，但也絕不屈服。她把生活交給她的一切看得很淡，不是刻意地逃避或者掩飾，只是一種態(tài)度，是一種健康的樂觀，溫暖的樂觀，無論是富有還是貧賤，她都認認真真地努力去過活。沒有肆意的眼淚，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心疾首。走過傷害，走過疼痛，她那顆溫潤的心依然是完美無缺的。

她生命的堅韌和對世事的勇敢讓人感嘆。就像一個沒有被打開的核桃，誰也不知道在淡褐色的硬殼里，她有一顆怎樣的心，蘊藏著怎樣的精神。她的自尊和婉約后面，也藏著一些遭負心的傷痛。她愛上的是一個人見人愛的丈夫，卻又是一個無法滿足過居家日子的男子。兒子出生時她難產(chǎn)在醫(yī)院兩天，女兒正在家里靜養(yǎng)肺炎，丈夫還是去俱樂部玩牌到深夜回家。她也曾不聲不響地在深夜里敲開一個年輕風流寡婦家的門，把丈夫找了出來，并帶回自己的家。她是不是傷心自憐？是不是憤怒和委屈？沒有說明，沒有抱怨，沒有揭露。我們不知道她的心里有怎樣的疼痛，又有怎樣的寬容。也許，她嚴格的教養(yǎng)和堅強的性格決定了她不會像別的女子那樣去哭鬧，去心碎。她的優(yōu)雅讓人心疼。

有太多的人每日形色匆匆地追逐幸福，找不到幸福，卻又落得滿身心的疲憊。我們往往在追逐幸福的時候與幸福擦肩而過，卻忽略了身旁最微小的細節(jié)里有著最深刻的真諦。郭婉瑩給了我們很多啟迪，她教我們用一種最自然真切的心態(tài)去欣賞春天的百合、夏天的玫瑰、秋天的雛菊和桂花，以及這世界可以嗅到的芬芳。有人這樣評價郭家的這位四小姐，哪怕幸福只露出了一根線頭，她就有本事將它拽出來，織成一件溫暖的毛衣。這不是小資，不是做作，只是人性的返璞歸真，在自然界中尋找純潔的天籟。畢竟人生，能有多少驚天動地的事值得我們灌注畢生的精神？而除了看似不起眼的細枝末節(jié)外，生活還由什么組成呢？

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更是一位生活的藝術(shù)家。在經(jīng)年不息的運動中，昔日的貴族小姐淪落到鄉(xiāng)下挖魚塘刷糞桶。世事滄桑，生活的巨大落差沒有讓她放棄對生活的認真、熱情與執(zhí)著。沒有了電烤箱，沒有了銀質(zhì)餐具，但她卻學(xué)會了用鋁鍋蒸出香噴噴的西式蛋糕，學(xué)會了在煤火爐上用鐵絲架烘焙出火候正好的黃脆的面包片。她用那雙因過度勞動而變形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生活的藝術(shù)品，并且滿懷熱情地享受她的藝術(shù)品。她是身處逆境，不知道她是忘記了，還是壓根就不在意，她只是享受著劫后余生的幸福。

“在你沒有經(jīng)歷的時候，會把事情想得很可怕，可是你經(jīng)歷了，就會什么都不怕了。真的不怕了。然后你就知道，一個人是可以非常堅強的。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得多。”在經(jīng)歷了大磨大難后，郭婉瑩說。平靜的一句話，樸實得像淡淡的水。她給孩子們講《波麗安娜》的故事。波麗安娜總能夠直面人生，她懂得凡事總向好的一面看，要是她遇見了什么倒霉事，她總是能在里面找到有益于自己的東西，并開開心心地受用那些有益于自己的東西。波麗安娜不在乎錢，喜歡自然淳樸的事物，波麗安娜總是說：“我永不相信我們就應(yīng)該拒絕痛苦、罪惡和不適，我只不過是想，先愉快地迎接不知道的將來，要好得多。”她那樣教育自己的孩子，想讓他們把一生都活得輕松愉快，并且有質(zhì)量，而無論置身于怎樣的命運背景。

有忍有仁，大家閨秀猶在；花開花落，金枝玉葉不敗。郭婉瑩教會了女性許多許多，在面對生活給予的一切，知道怎樣像一棵樹那樣堅韌、那樣沉穩(wěn)、那樣坦然。歲月靜好，人生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