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十二點多了,正月二十一,此時的黃土村卻十分寂靜。
村里的人又走了一大半。一些到子南鎮(zhèn)趕集去了;還有一些依舊懷著各色的夢踏著離鄉(xiāng)的路,奔向了不同的欲望聚集地,流向了祖國的大江南北。
二
近年來陜北富起來了。這是事實。
不信,你只要在西安城里詢問一下過路之人,問他陜北怎樣?他肯定會告訴你:“陜北嘛,現(xiàn)在有錢得很!”是的,當前在關(guān)中地區(qū)、陜西乃至全國都流行評價陜北的一句話,說:陜北是中國的科威特。這也是事實。因為這里有不少的石油和天然氣。
但我總是覺得這話合情而不合理,畢竟石油和天然氣是非可再生資源,吃完了老本又吃什么呢?這是個不小的問題;況且這里的油氣或許并沒有多少的,也許是我生長與這塊土地的緣故吧!
我這人喜歡胡思亂想,因此與我一起在學校教書的同事問就說:“小楊啊,你這偏頭痛就是瞎想想出來的,你就不能讓腦子安靜一會兒?”這時,我也就笑著回道:“不是這樣,我這病十幾歲的時候就有了,不過也許現(xiàn)在亂想可能加重病情吧?不要擔心,我沒事的,這四五年來它就沒疼過,我還準備考研呢!”
然而,我病倒了。人就是這樣,當你滿懷志氣、雄心勃勃的正在努力拼向理想時,卻突然有了變故給你當頭一擊,讓你應(yīng)接不暇。比如,2008年當全國人民正在歡歡樂樂、準備喜迎奧運時,卻出了個汶川地震。
我病得不能正常上課,在市榆陽區(qū)醫(yī)院住了半個月,醫(yī)院說,我的偏頭痛病歷較久,休養(yǎng)十來八天是不起作用的;要想長期得到治療,得把我開的藥吃上,每天不要有太久的腦力工作,休養(yǎng)一年,如果可能的話再長些時日最好,一般,在休養(yǎng)后,70%的病人都有可能徹底除病,只能看你的休養(yǎng)了。”
我不想回去,因為剛剛工作不久,我一無所有。從父親口中我得知,村里與我一起上了小學的劉曉,學了瓦工后,在鎮(zhèn)上蓋了三層的平房;劉二小在延安存煤后,開了小汽車又買了樓房;而后畔龐四老漢的孫子在縣城開了一個什么“從頭開始”的理發(fā)店,孩子都三歲了;在縣電信局上班的龐廣利,一個月工資加獎金能拿到三千多;而就是在村里種地的龐信利也是光景過得蒸蒸日上……而我呢?寄身市區(qū),也看著一天天的太陽東升西落,月亮圓了又缺,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可我的未來啊,我的事業(yè)啊,我的希望啊,猶如江上煙霧、天里游云,奮力地掙扎著撲上去想緊緊抱住,然渾身解數(shù)結(jié)果還是撲了個空。
記得在高中,每當我看魯迅的《野草》、《吶喊》與錢鐘書的《圍城》時,心中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寫出有這樣十分之一優(yōu)美的文字,將我對生活的點滴印象抒寫出來,那么就是立刻消失于人間,那也值了。真的,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我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我一直在努力。高爾基曾說:“我撲在書籍上,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蔽蚁胍粋€人為了愛好,就該如此不懈努力吧。在大學里,我如饑似渴的將到手的先賢經(jīng)典囫圇吞棗似得吃了不少,自以為從小吃慣了冷饅頭的肚子可以很快消化,結(jié)果錯了,我還沒有增加多大的營養(yǎng)。比如維生素A、B、C,蛋白質(zhì)什么的。沒有。
大學畢業(yè)后,我還是我。由于許多單位看不起專科生的緣故,在歷經(jīng)一年多的求職中,屢次奔波,好不容易才在市里的一所私立中學當了名語文教師,這樣“畢業(yè)等于失業(yè)”的咒語,總算沒給我劃上等號。于是,這期間,我就常常在想,人為了生計,竟是如此的勞碌,人活著多么的不容易??!
父親說,我小學、初中的同學都有了房子、車子、票子、妻子、孩子、日子,而我什么也沒有。哦,我又錯了,我也有他們所擁有的最后一個——日子。什么也沒有就是一種生活,只是這樣的生活讓人容易沉淪罷了。你看我總是喜歡胡思亂想,這也許就是父親也老不放心我的原因吧。
三
父親知道我又病了后,一天里打了四次電話催我回去,而學校也是這個意思,于是我辦了休假手續(xù),回了家。
從高中到大學畢業(yè)期間我只回過兩次家,一直住在表姑家,而每年都是我父母來榆林看我,來了就說:“三三,我和你爸很想你的,所以就來了?!蔽艺f:“我也想你們,可你們想我時,看我哥就行了啊,他不是在你們身邊嗎?”話雖如此,但我還是應(yīng)該像陳紅所唱的歌一樣“?;丶铱纯础钡?,可是沒有。
這次我回來了,當汽車走到清水溝,穿過淮寧灣時,我看到了我有了記憶的淮寧河?;磳幒邮俏覀兗亦l(xiāng)子南鎮(zhèn)的一條大河,淮寧河注入大理河,大理河注入無定河,而無定河就是黃河的支流,在清澗縣注入黃河浩浩蕩蕩向東而去。
時間過得真快,感覺只是昨天才剛剛回家,但卻是一年多了。
人就是個怪東西,本來,同樣是不長不短、不超不滯的每天都是如是的時間,可偏偏會有背道而馳的兩個極地、兩種氣候:時間太快了,“人生飄忽百年內(nèi)”;時間太慢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然而這細枝密葉的時間具體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吃喝拉撒時,我就覺得它太慢了,慢得讓人受不了!
在這一年里,我謹記醫(yī)生的囑咐什么也沒干,最主要是我父母就極力阻撓。其實辦法還是有的,就是看書,但書又不能多看,只能在家老實的呆著。
后來我才漸漸懂得:時間這東西,我們是不能去等的,你愈等它愈長。我們得想辦法讓它乖乖的流過去,像河水一樣的,需要一條排它的渠,讓其乖乖的流。
因而,每天我吃完藥,走門串戶到處閑逛,和村里的老漢扯閑話,打發(fā)著時間。每次走在路上總要與我小時候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印象作一番比較。我們村的人大多住在半坡上,原來山坡上不是有很多老槐樹杏樹和桃樹嗎?上小學時每年春天鮮艷的杏花與桃花開滿山坡,蜜蜂嗡嗡的叫個不停。哦,還有老槐樹開了一串串的白花,吐著與桃杏不同的清香,每次放學回家就在樹上摘槐花,裝滿滿的一書包,回家就叫母親第二天蒸著吃,槐花可以蒸在土豆里吃,味道極香;再過些天杏兒就半黃了,裝那滿滿的兩兜。
原來對面的山里不是很少有荒田,莊稼種得漫山遍野嗎?哦,現(xiàn)在人們多上城做工去了,雖說中央鼓勵農(nóng)民返鄉(xiāng),但還是如此?原來我腳下的這條唯一一條通向鎮(zhèn)里的泥土路,成了硬化的水泥路。因為這條路,上學下雨時我還摔過不少跤呢,有一次,我還有兩個小孩差點跌下坡去;那時走在路上半天能見幾個自行車、三輪車就算大飽眼福,現(xiàn)在汽車、三輪車抬頭就見,摩托車更是聒噪不休。
我們村的人都住窯洞,以前都是磚房,如今家家的室內(nèi)都是瓷磚裝修,矮土墻變?yōu)榇u瓦墻,柳木門成了朱紅鐵門,正因這樣,在我回到家的一年多里母親有幾次感嘆,全村就咱家落后了,還是那土墻土院的,來個人真不好看!父親聽了不以為然說:“你懂個啥?世事總是在變,你能趕得上?要怪也只能怪當時裝修早了,早了反倒落后。”每當父母因此而爭辯時,我就想,故鄉(xiāng)真的變了!
四
因我在一年多里到處走門串戶,所以村里事無大小,我都知道,我成了村里的“小靈通”。
前畔劉二的大女子在河南的鄭州的一家酒店當服務(wù)員,正在與一個廚師談戀愛,劉二家的不想找外地的女婿,老是說外地人如何地不好,可劉二則不這樣認為;劉大家的新婚不久的二兒子喝醉了酒后,半夜回家就拿棍子打母親;新娘是神木縣人,長的很漂亮,我敢說她就是我們村年輕媳婦里最漂亮的一個;我知道,劉大與劉二雖然是親兄弟兩家,子孫滿堂,但關(guān)系不好,而村里人不曉得而我曉得。劉二家的給我說她家的二兒子結(jié)婚時向劉大的兒子開口借兩千,結(jié)果落空了;而之前劉大的兒子曾經(jīng)好多次帶著劉二的兒子去賭博,致使劉二的兒子兩次輸了三萬多,把酒店當廚一年的工資輸?shù)粢淮蟀?,這是明顯的落井下石。上次劉大裝飾窯洞請劉二的大兒子做瓦工匠,結(jié)果,劉二媳婦就不讓去;后畔的龐家四個老弟兄相鄰而居,老大老二死了,各有一個兒子都在外地。老三與老四這幾年就沒好過,一年中總有兩三次激勵的爭吵,謾罵不止。之前的爭吵我不知,但去年那次我是領(lǐng)教了。
那時正值夏季,干旱的天氣一直從農(nóng)歷四月持續(xù)到五月下旬,毒辣的太陽像煉鋼爐中的烈火一樣烘烤著大地。人們光著膀子蹲在樹蔭下面汗流浹背,旁邊放著滿碗的飯而無意去吃,石板下的小白狗蜷臥在大白狗的身旁,母子雙雙閃著肚皮張口伸舌;楊樹的葉子在熱氣蒸騰下蒙上了一層白蠟般的油,透著耀眼的白光;對山上初發(fā)細葉的禾苗渴了,向日葵的葉子焉了,大豆的瓣兒黃了,玉米的綠苗漸漸地淡了……
“在這樣下去今年的收成就毬勢了!”
龐三老漢嘆道,村里的人們見面這樣叫苦連天,如此抱怨竟能消去大半天時間。
農(nóng)村人就是這樣,暗地里勾心斗角,但表面上仍能恭敬平和,平日里將所有的爭強好勝與攀比之心理發(fā)展在地下,向抗日時期打游擊一般,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正面攻擊的。
然而形勢很快就發(fā)生了大轉(zhuǎn)折。
正當人們都對南邊飄來的幾朵烏云表示忽略的時候,正當老白狗與小白狗在閃肚伸舌去熱降溫的時候,幾聲清脆的雷聲炸破了天,壓彎樹梢的大風帶著豆大的雨點,灑在干裂的地里,頃刻間山上、山坡、山下水聲轟轟洪流滾滾,應(yīng)和著雷聲競賽般的長跑了一個多小時。
漸漸雨停了,太陽又從幾朵灰云里探出頭來,望著這個村莊的人家,向有意隔岸觀火一般的隔岸觀水,觀著轟轟隆隆的洪流。小狗被雷嚇壞了,老白狗淋濕了,樹葉喝足了水,玉米、大豆、向日葵挺起了腰,像經(jīng)歷了考驗的戰(zhàn)士,人們在歡呼中焦慮著,擔心自己家門前的路會被水沖垮。
村里家與家間隔很近又沒有較好的排水渠道,所以,下雨天排水問題就成了村里的難題。龐三家的與龐四家的正因這排水的徑向打了一架,據(jù)說很激烈,當我聽見走出去看時,她們已經(jīng)被村里人拉開了,只見四老婆的頭上被劃了一道大約兩寸長的口子,還在滿口的叫罵。
“驢日的你,???”好強的四老婆罵著。
“你說誰?你老先人才是驢日的。這么不講理!”
“天上的雨,想走哪家就哪家。你能管的著?”
“那就讓水灌進你的狗窩啊”
“先灌死你吧,老子還想活哩”
“活個屁,你活著,村里人都被你整死了,誰都不能安生
“老子就這樣,不服?買屄貨……”
“呸!死不要臉的瞎貨,什么話你都敢放哩,???”
“呸呸,老子就是放哩,你那怎樣?
……
爭吵算是結(jié)束了。
但龐四老婆在村里逞強慣了,這次吃了虧哪里肯讓?
之后的幾天里她就每天早上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路上,蓬頭散發(fā)的兩手高叉腰間,邊叫邊跳,彈著她那矮胖的身子,仿佛被人擲地的球似的不愿落地,起起落落停不下來。直待罵聲慢慢低了,振幅漸漸小了,漫天的唾沫細雨般的全都灑地時,她才肯罷休,而老三家向來不是強人,只是不理。
什么是村姑罵街?我想這就原生態(tài)的、本色的、地地道道的村姑罵街。
直到后來,那罵人的話語實在是連路人都難聽下去時,老三找了人,由村居委會出面講和,商議結(jié)果:老四家向老三家道歉,老三家向老四家賠錢兩千元為醫(yī)療費。這樣事才算了結(jié)。
俗話說,好漢死在兒手里。龐四老婆在村里與妯娌間是有名的“好漢”,但也有無能耐的時候。
龐四老漢有兩個兒子,兩個月前在內(nèi)蒙做事的二兒子給龐四老兩口打電話,要老兩口不要放羊了,人也上了年紀,把羊賣了去內(nèi)蒙養(yǎng)老。如今,67歲的龐四老漢放著與他年齡數(shù)目相當?shù)囊蝗貉?。老漢不想去,但老婆早有此念。老漢禁不起老婆的嘮叨,于是,一天老兩口去同大兒與兒媳商議,說想把自己的羊賣了去內(nèi)蒙。大兒聽了,沒說什么;兒媳聽了順口就說:“好啊。”
誰想,當老漢請來買羊的人在院子里時,兒媳指著老兩口的鼻梁大嚷半天,嚷著要拿她的兩只老綿羊換老漢的那只小羊羔,嚇得買羊那人連說:“算了吧,我還是不買你們的羊了,別因我而使你們鬧得不好了。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
這時老漢什么都明白了,這哪是要換羊?如果我將自己的羊賣了,老骨頭都去了內(nèi)蒙留下他們的45只,不就要他們自己放嗎?她這是要阻止我賣羊、阻止我去內(nèi)蒙啊!這些龜孫子是怕我們走了,沒了幫手??!
唉!不孝子,等上這號龜孫子又能怎樣呢?還是不去了吧,一輩子苦受也慣了,這幾年來,睡到半夜腰腿老是疼個不停,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了吧?再多受幾年,死了也就甘心了,唉!
去內(nèi)蒙的事,就這樣徹底的死在了龐四老兩口的心里。
五
父親說得對極了,“別看這上村只是十來戶人家,可一家想吃一家的脆骨哩。上次龐家為占墳地竟將松樹栽到了你爺爺?shù)膲灦雅?,他們第一天栽上,第二天就讓你二爸給拔了?!?/p>
我想,故鄉(xiāng)真的是變了,變得讓人無法指認,這是我一年多來在家養(yǎng)病期間深深地體會。
記得前年我坐著從榆林到黃土村回家的汽車時,一路南下,歸心似箭??粗芈穬蛇叺拇彐?zhèn)與風景,腦子里不停地在想:故鄉(xiāng)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原來是這樣。
父親說得沒錯,但在我的記憶中家鄉(xiāng)的人們似乎總是很和氣的,人們在玩笑與輕松中生活著,忙碌但充實,拮據(jù)但樂觀,每個人都那么和藹可親……
記得那是1996年吧,這一年州縣實現(xiàn)了“村村通電”上級下達的指標。而我村也就通了電,全村的人都很興奮的配合電力公司幫著給每家每戶拉電桿,綁電線,裝電表,安開關(guān),上電燈,最后終于在忙碌了將近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明亮的電燈照亮了窯洞的每一個角角落落,明艷的光逼人得睜不開眼。人們都在興奮里走家轉(zhuǎn)戶誰家的電燈最亮,爭著要比一比。
當時劉開貴老漢還在,那已經(jīng)是他的96個秋天了。
劉開貴是劉大和劉二的父親,他是我們村的壽星,當電燈在他家亮起來的時候,他滿懷深情、激動不已地說:“我還年輕的時候,主席和周總理都還在,只聽宣傳說,‘將來家家戶戶都會有電燈電話……’我們那時都在想:怎么還有電燈電話,那是什么東西?聽說電燈不要煤油就能照明,那電話不要出門就能跟人拉話……咱們這號鄉(xiāng)山圪嶗,還會有那號東西?現(xiàn)在果然有了不用煤油的電燈,哎呀,真好,比太陽還明!我活了一輩子人總算看到稀罕了。害不哈(不知道)那電話人不出門怎能跟別人拉話,一個在家里,一個在天盡頭,就是說得再高、說得掙死也不可能聽到啊,嗯……咋回事?老了,看不上了!”
劉開貴老漢是沒趕上看電話,村里的電話是后來才慢慢有的。
但他卻趕上了看電視,而且是彩電。那年臘月我父親用秋天賣了羊的錢買了一臺十八英寸的“長虹”牌大彩電,說它“大”是因為這是村里第一臺彩色電視。當電視用架子車從鎮(zhèn)上拉回來走在坡上時,村里的人都很樂意地幫著推車,回來后,飯也顧不上吃和我們一起手忙腳亂地安裝電視與天線架,并幫著找信號。起初只有聲音沒有圖像,后來全村人一起弄了半天終于出來了,而電視只有一個節(jié)臺——榆林電視臺。
電視熱播的是《水滸傳》,已經(jīng)播在了第五集,人們惋惜中又興奮,但還是靜了下來,全村的人擠在一個窯洞共同看一個電視劇,這是多么有趣的事??!有時窯洞太擠就坐在門外,默默地看著,電視完后有劉歡唱得《好漢歌》,人們又很喜愛的吼著,最后散開準備回家時,激勵地討論魯智深膽子很大,林沖武功厲害,魯智深與林沖到底誰厲害?宋江,宋江,斷送江山!……人們就這樣一天一天看完了《水滸傳》。
那時的人們喜歡諞閑話,夏天白天鋤地,晚上吃完飯就串門拉家常。有時竟從村里的事能說到鎮(zhèn)上、縣市、省里以及國家政策;有時就討論電視里放得“走出家鄉(xiāng)的榆林人”,這是榆林電視臺的一個節(jié)目。而我看的那期正是放“走出家鄉(xiāng)的榆林人——張樹蘭”。張樹蘭是我們子南鎮(zhèn)張家渠人,是蘭州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就是現(xiàn)在他在陜西也是重要人物,村里人喜歡將當?shù)刈叱鋈サ拿艘宰院赖膽B(tài)度,夸耀地談?wù)撘环?/p>
如果是冬天尤其是下了雪,就更有了閑暇時間,吃過午飯?zhí)ぶ窈竦难┰诖謇镒叽?,灶頭里燒著柴火,盤腿坐在炕頭,三三兩兩談話能從上午直到下午,有時到鄰居留著吃了晚飯才起身回到自己家里,回家無事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
六
眼看著新年就要到了,人們又忙在過年的氣氛里,鎮(zhèn)上的人都忙于年終結(jié)賬與貸款結(jié)算。村里的人都忙于準備年貨:割豬肉、買蔬菜、飲品煙酒、對練窗畫、糊窗紙、電燈蠟燭、紙錢香火……女人們則在家辦吃食:酥雞,做丸子,炸油饃、油糕,蒸黃饃,生豆芽,做豆腐……從臘月十幾起一直忙到二十四五、二十七八,該制的制了,該辦的辦了,于是等待著出門人的回家。每到二十八九大路上犬吠雞鳴時,準有大小車輛又停在村口或村頭,后備箱帶給家里的東西,車里下來的人,男的穿著整齊,女的花枝招展,與這山溝連綿的小村略不適宜。村里的人大多不知道他們在外面到底干什么,除了親人。只是碰見了習慣地問一句:“哎呀,回來了?生意怎樣?有空到我家來玩啊”而回答也是習慣的:“嗯,生意還好,會來的。你也有空來我家啊”
于是新年就真的被人們迎來了!
正月里來拜年的親戚很多,各家都在歡樂的氛圍里,村子好像被人情分割成了若干塊,支離破碎。各過各家的年,自家放自家的鞭炮,上廟燒香、上山祭祖,親戚來了又走了。
常年在外的人熱鬧慣了,猛然間閑在家里,心里悶得慌,于是賭博場就變成了娛樂場,男男女女,很像小學生上學,每天喧鬧的不止。
這就是我上小學時的學校,那時學校辦的很紅。雖然全校只有三個老師,六個年級共七十多個學生,但質(zhì)量高。連續(xù)幾年的統(tǒng)考成績都高出鎮(zhèn)中心小學;這幾批學生在后來大多數(shù)都上了初中、高中,有的甚至上了名牌大學,如西安交大,北師大,西北大學等,而就是我也上了咸陽師范學院……如今,這個曾經(jīng)有過輝煌的學校竟被荒棄了,破爛的窗子,沒有窗紙,每個窯洞里橫七豎八的扔著幾張桌凳,很是荒涼。這是近年來許多鄉(xiāng)村小學普遍的難免的遭遇。我想這就叫時間流逝、歷史滄桑吧!
也許時間根本就沒有腳步,沒有起始與終點,它還是它,它并沒有動、沒有走,只因世界萬物時刻在變,所以我們覺得時間也有腳,也在走。時間不走嗎?鬼才知道;但世界在變這是毋庸置疑的。
宇宙間最有力量的就是這個“變”,一切的一切都由這“變”而發(fā)生轉(zhuǎn)折。
變可以讓世間從沒有我們到有了我們,從少兒、青壯年一直到老了,死了,最后又沒了我們;變可以使一個人、一件事、一個社會倒退,前進,或停滯不前。我不知道如今的黃土村走在了哪個階段:幼兒期?不像。青少年?不像。中老年?仿佛也不像。仿佛什么也不像?
什么都有它自己的史,只有了解了史,才能更好的通向未來。我真的不知道,如今的黃土村走在了哪個階段?她在這些年來是如何取舍的,她丟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當然我更不知道黃土村會變得走向哪里?但可以肯定:黃土村再也不會是我記憶中的黃土村了!
我在家呆的實在呆久了,現(xiàn)在是正月二十一,再呆一兩個月,不管怎樣我得走了。
哦,我還得感謝那醫(yī)生,雖然現(xiàn)在有時還有點不對,但已無大礙了,醫(yī)生說70%的病人修養(yǎng)得好了都能好的,但誰又知道我現(xiàn)在屬于70%之列,還是30%之列呢?
依我看,都有可能!
七
正午十二點多了,正月二十一,此時的黃土村卻十分寂靜。
村里的人又走了一大半。一些人到子南鎮(zhèn)趕集去了;還有一些依舊懷著各色的心踏著離鄉(xiāng)的路,奔向了不同的欲望聚集地,流向了祖國的大江南北。
雖說這是乍暖還寒的初春,但今天有暖無寒,和煦的陽光照在這一村十來戶人家的村莊上,趕起一層青煙似得白氣,繚繞滿山的黃土,好像要催促小村的春天邁大一些吧??墒撬邌?,不想多走一步,邁費力的大步,只是不快不慢的挪著,挪著……
抬頭仰望,天空湛藍,群山撐起的天際,白里透藍,隨著視線的下移而淡藍,淡藍,然后就白了……最后與山相連,形成一條條輪廓分明的弧線,伸向遠方……
201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