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聲:好妻子常讓我心生無限感動、感激和感懷

繼《雪城》、《今夜有暴風雪》、《年輪》等作品之后，梁曉聲擔任編劇的40集電視連續(xù)劇《知青》把我們又一次拉回了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有人說看梁曉聲的作品，能使人內心充滿愛。而他卻說：“在我過往的人生當中，妻子焦丹給予我的愛，常讓我心生無限感動、感激和感懷……”

上世紀80年代中期，隨著短篇小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父親》和中篇小說《今夜有暴風雪》連續(xù)獲得全國優(yōu)秀中、短篇小說獎，梁曉聲這個名字開始為眾多讀者所知曉。有人說看梁曉聲的作品，能使人內心充滿愛。而他卻說：“在我過往的人生當中，妻子焦丹給予我的愛，常讓我心生無限感動、感激和感懷……”

相信人有緣，那個唯一沒被嚇退的女孩兒成了妻子

1977年，28歲的梁曉聲從復旦大學畢業(yè)后，成為北京電影制片廠文學部最年輕的編輯。人長得斯斯文文的他，很快就讓同事中熱心的師長和阿姨覺得把他“推薦”給自己周圍某一位好姑娘是義不容辭的事……

剛剛參加工作的梁曉聲對愛情充滿浪漫的幻想，認為將來成為他妻子的那個姑娘，必得是他自己在某種“緣”中結識的。他十分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然而，一直等到了32歲，奇跡也沒有出現。漫長的單身漢生活沒有半點兒浪漫的色彩。

1981年7月的一天，正埋頭一部兒童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的梁曉聲，被文學部的黨支部副書記硬拉下了樓，原來，他想“推薦”給他一位名叫焦丹的姑娘。

只一眼，梁曉聲就對這個短發(fā)、大眼睛的女孩兒充滿了好感。但是他十分坦誠地向對方告知了自己的家境：小時候是一個怎樣的窮孩子，如今仍是一個怎樣的窮光蛋，以及身體多么不好，有胃病、肝病、早期心臟病等等。并且，家庭包袱實在很重，不但要贍養(yǎng)父母，還要給瘋大哥治病，供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上學。

以往，沒等聽完梁曉聲的這番說辭，許多姑娘就會找個借口抽身而去了。沒想到，這個女孩兒竟被感動得哭了。良久，她抬起滿是淚花的大眼睛，望著梁曉聲說：“我真的沒想到，看起來瘦弱的你，肩上竟有這么重的擔子，那你就更需要一個人愛護你了……”

梁曉聲意識到，他一直期待的所謂“緣”，在這一刻終于向他眨起了眼睛……

從那以后，在梁曉聲的單身宿舍里，隔三差五就可以見到焦丹的身影。她經常會在下班的時候繞個彎兒路過。一聽到那清脆的腳步聲，梁曉聲就知道是她來了。有一次她來，梁曉聲去食堂打飯了?；氐剿奚岷?，他發(fā)現壓在書桌玻璃板下的幾位女知青戰(zhàn)友、大學女同學的照片一張也不見了。

梁曉聲小聲地問：“那些照片呢?”焦丹笑嘻嘻地回答：“已經替你處理了，下次我會帶幾張自己的照片來放在下面。”

“這我得跟你好好談一談了?！绷簳月曊J真地對焦丹說，“有一些姑娘認為我這樣的男人有責任心，是可以將就著做丈夫的。但女孩子在婚姻這種大事上是絕對將就不得、湊合不得、馬虎不得的。我們認識的時間還短，你還是再好好考慮一下吧?！?/p>

“正因為這樣，我才要嫁給你呢。你想想，我要是不嫁給你這個憂郁的男人，還有哪一個女孩兒肯嫁給你呢?如果你一輩子討不上老婆，不成了社會問題嗎?我這也是為社會解決問題，”焦丹笑盈盈地說。

梁曉聲瞪著她一時發(fā)愣。他暗想：梁曉聲你還有什么好說的?看來這個女孩兒，似乎注定就是你的妻子了。

于是，在相識10個月后，他們結婚了。登記后，梁曉聲陪他的新娘拎著大包小包乘公共汽車來到了他們的新房——梁曉聲那間11平方米的單身宿舍。

靠著好女人，筒子樓走出平民作家

出身貧寒的梁曉聲對于名牌有著本能的反感，所以他們的家從小到大，沒一樣東西是所謂的名牌。他也不能容忍為一日三餐浪費太多的時間，精操細作。

而家庭條件較優(yōu)越的焦丹和許多女孩兒一樣，十分喜歡烹飪?？吹叫膼鄣娜藶榱藙?chuàng)作日益消瘦下去，她覺得自己的愛好有了用武之地。她要為梁曉聲好好增加增加營養(yǎng)。

一天，焦丹正叮叮當當地在設在樓道里的簡易灶臺上忙個不停，梁曉聲卻坐不住了，大聲吼道：“一頓飯而已，你每天弄這么復雜做什么?吵得我都寫不下去了?！?/p>

焦丹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遭到了抱怨，她滿臉委屈地坐到床邊輕聲抽泣起來：“我只是覺得你太瘦了，想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p>

見此情景，梁曉聲知道自己發(fā)錯了火。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寫作的時候，有一點兒響動我都會心煩意亂?！?/p>

從此，焦丹放棄了精雕細琢的烹飪愛好，慢慢練就了一種能在十幾分鐘內做成一頓飯的本事。但就在這十幾分鐘的飯菜中，卻包含著她花了不止幾個月的心思。她常常樂呵呵地把飯菜往桌上一擺，對正埋頭創(chuàng)作的梁曉聲說：“快來嘗嘗，雖然看起來粗糙，可營養(yǎng)一樣不少?！痹谄拮幽墓膭钆c支持下，梁曉聲的成名之作《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發(fā)表了，并在該年得了全國最佳短篇小說獎。之后，梁曉聲又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中篇小說《今夜有暴風雪》的創(chuàng)作。

結婚一年后，就在那間單身宿舍里，焦丹生下了兒子梁爽。為了不讓兒子的哭鬧聲影響到喜歡安靜的梁曉聲，焦丹經常對著還不太懂事的兒子說：“爸爸正在寫作，你要乖乖聽話。不要吵到爸爸?！?/p>

看到兩人悄悄行動、輕手輕腳的樣子，梁曉聲心里十分愧疚，有時甚至對選擇的這一職業(yè)有些沮喪。焦丹卻反過來安慰他：“想報答我們，就趕快寫出好的作品來。等哪天你成名了，也讓我們沾沾光。”梁曉聲唯有以更加出色的作品來表達對妻子的感激。1984年，《今夜有暴風雪》獲得了全國最佳中篇小說獎。同年，他的另外一篇感人肺腑的作品《父親》拔得了短篇小說獎的頭籌。有人甚至喊出1984年是“梁曉聲年”。

也就在這一年，梁曉聲與焦丹的居住條件有所改善，搬到了同一幢筒子樓的一間14平方米的居室里。成名后的梁曉聲更加忙碌了，經常幾天不能回家。一次，一位外國記者想采訪梁曉聲，找到了梁曉聲家里，發(fā)現焦丹正發(fā)著高燒，這位記者大為心疼，而焦丹卻苦苦哀求他不要告訴梁曉聲?？傻人サ搅簳月暤霓k公室，見到梁曉聲后，還是將家里的情形告訴了梁曉聲。梁曉聲趕快跑回家，看到焦丹正一邊咳嗽一邊為兒子涂抹著被蚊子叮起的包。

“你病了，怎么不告訴我?”

“沒事，就是有點兒發(fā)燒。吃點兒藥就好了。唉。你看我光忙兒子了，還沒做飯呢!”

“你休息吧，我做。”梁曉聲笨手笨腳地為焦丹做了一碗面條。

焦丹幸福地挑了幾根放到嘴里，然后樂呵呵地對梁曉聲說：“這可是幾年來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飯?！?/p>

梁曉聲聽后更加愧疚了。結婚以來，為了支持他的創(chuàng)作，妻子不但包攬了所有的家務，就連本該屬于他的許多事也承擔了：父母來北京，她陪著出去逛；北大荒的朋友來了，由她來招待：有人求他辦事，也是她跑前跑后……

有了一些積蓄后，在焦丹的建議下，梁曉聲把父母從黑龍江接到了北京。那時，梁曉聲已在北京電影制片廠擔任了行政職務，工作更加繁忙了。二老生病了都是焦丹蹬著三輪車帶他們去醫(yī)院看。而他的稿費總有一半要拿去接濟弟妹們，焦丹也毫無怨言。一家三口一直住在那間只有14平方米的筒子樓居室里。梁曉聲感慨萬分地說：“這一輩子，真心視我的父母、弟弟、妹妹為親人的，除了妻子焦丹，再無他人。”

1988年，梁曉聲完成了長篇小說《雪城》，念及多年來妻子的付出，他在書中借男主人公給女友寫的一封情書表達了他對妻子深深的感激：“好女人是一所學校。一個好男人通過一個好女人走向世界……好女人使人向上。事情往往是這樣：男人很疲憊，男人很迷惘，男人很痛苦，男人很狂躁；而好女人更溫和，好女人更冷靜，好女人更有耐心，好女人最肯犧牲。好女人暖化了男人，同時又彌補了男人的不完整和幼稚，于是男人就像一個真正的男人走向了世界?！?/p>

許多來訪的記者常為梁曉聲家的簡陋而驚訝，他家墻上貼的壁紙已經開膠，地上輔的還是早已不流行了的地板革，客廳里沒有沙發(fā)，只有兩張靠墻一字排開的鐵架單人床，窗前放著—張圓桌，既是一家人的餐桌，也是梁曉聲的寫字臺。墻壁的另一面是一臺彩色電視機。他們家最傳統(tǒng)的消遣方式就是在周末的晚上，借一盤或租一盤大人、小孩兒都適合看的錄像帶，一家三口人擠在一張床上看個小半夜。

有一次，焦丹上樓去收鄰居們的電費，回來后吃驚地對梁曉聲說：“不知什么時候，全樓各家都裝修過了，看起來好闊氣。就咱家落伍了?！钡S即，她又十分體諒地對梁曉聲說：“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肩膀上的責任?！?/p>

難得妻子這份情，人間大愛伴夫走向高遠

1998年，梁曉聲用積攢了十幾年的30多萬元在西三旗的金達園買了一套四室一廳的住房，看到妻子和兒子興奮地在正裝修的屋子里轉來轉去，梁曉聲心中略感安慰。

但就在這一年，梁曉聲的母親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彌留之際，母親將圍在病榻前的兒女們看了又看，然后緊緊地攥住梁曉聲和焦丹的手，淚流滿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夫妻倆從母親掛淚的目光里讀懂了老人的心思。他們伏下身，哽咽著說：“媽，您放心走吧，我們會照顧好大哥的?！痹瓉?，梁曉聲的大哥30年來一直住在哈爾濱江北精神病療養(yǎng)院中。

“焦丹，我想將大哥接到北京來治療，找一所好的精神病院，你覺得行嗎?”送走母親，梁曉聲與妻子商議。

“行啊，可是一直住在精神病院，我覺得不好。大哥需要的不是多好的醫(yī)療條件，而是家庭的溫暖。但將大哥接到咱家一起住，又會影響你的寫作，怎么辦呢?”焦丹和梁曉聲都陷入了沉思。

“辦法倒是有一個，可是，算了……”梁曉聲想了想，話沒有說出口。

“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么。把大哥安置在西三旗的房子里，雇個人照顧他，我們還住在原來的宿舍。大哥孤零零的這么多年，就讓他過段好日子吧!我們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享受?！?/p>

“焦丹……”梁曉聲緊緊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在西三旗的住所里，擺設的全是焦丹親自為大哥挑選的家具、家電和工藝品。聽說大哥會彈琴，焦丹還買了一個雅瑪哈電子琴。焦丹讓人把靠陽臺的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居室設計成書房，桌上擺放著硯臺、毛筆和厚厚的一沓宣紙。對家居擺設一竅不通的梁曉聲看到妻子把這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禁對妻子充滿了深深的感激。

兩年以后，梁曉聲夫婦才搬出住了十幾年的筒子樓，在離單位近的地方又買了—處住房。

30多年的寫作生涯，損害了梁曉聲的身體健康。他的頸椎病一直很嚴重，每天都需要敷藥治療。焦丹細心地記下梁曉聲吃藥、治療的時間，還定期強制他去醫(yī)院檢查。

2006年4月的一個早上，梁曉聲正在家中伏案寫作，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電話中傳來三弟梁紹連急切而又壓抑的聲音：“二哥，跟你說個事，你別上火，咱弟媳龐飛飛得了尿毒癥，發(fā)現時已是晚期……”

當梁曉聲把這一消息告訴妻子后，焦丹唏噓不已：“咱們在北京找家大醫(yī)院的專家咨詢一下吧，如果需要，就把飛飛接到北京來治?！庇谑牵瑑扇四_步匆匆地出了門，奔走于各大醫(yī)院。

龐飛飛的病情讓梁曉聲無法安心寫作。一天，焦丹回家，交給梁曉聲一個存折，打開一看，里面竟有20多萬元!看到梁曉聲吃驚的眼神，焦丹笑著說：“你忘了，這是當初我們公司配發(fā)的股份，我把它賣了，想不到現在竟值這么多錢!”

幾天后，夫妻二人來到哈爾濱，將這20萬元交到了弟弟梁紹文的手上。3個多月后，龐飛飛戰(zhàn)勝了病魔，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

作家梁曉聲照顧“瘋”大哥、挽救弟媳的故事被報道后，感動了許多人。面對來訪的記者，梁曉聲感慨地說：“在外人面前，大家只知道有一個具有責任心、有溫暖情懷的作家梁曉聲。其實在這些事上，我做得并不多，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妻子替我做的?！?/p>

2009年3月，焦丹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骨折，打上了石膏，需要人照顧?？纱藭r正值“兩會”期間，身為全國政協委員的梁曉聲不得不奔走于各個會場，認真履行一個國計民生觀察員的職責。

回到家里，焦丹十分開心地對他說：“我看電視了。你今天在會上的發(fā)言挺不錯的，算是一個稱職的國家觀察員?！笨吹狡拮又糁照仍趶N房里忙來忙去的身影，望著妻子頭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長出的白發(fā)，梁曉聲感慨地對妻子說：“都說我是一個稱職的國家觀察員，可是我對自己的這個家卻觀察不夠，連妻子什么時候長出白發(fā)都不知道?！彼谕茉缛諏崿F自己多次在書中描繪的“退休后的夢想”：住到郊外去，買幾間紅磚房，整理出一個不大不小的農家院，抬頭可望山，出門即臨河，自己與妻子恬靜地坐在屋前，閑看云起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