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影深處

去青云

已是傍晚，往常這個點(diǎn)兒農(nóng)人樵夫早已擔(dān)鋤回家，路邊商家也該歇了鋪?zhàn)樱缃裉焐辛?，城外繁花正茂，儼然一派好風(fēng)景，眾人便不免留戀，連歸家的步子也不似往日那般匆忙。河陽城郊茶鋪邊，一個女孩躲在樹后，望著那一籠早已冷去的包子，目光灼灼，滿是渴望。

“去去去！又是這小乞丐?！变?zhàn)永锏哪腥艘灰姡r不耐煩地?fù)]著手沖了出來。小女孩一見，驚的轉(zhuǎn)身便跑，不料猛地撞上身后的黑影—— 不知何時，一個黑衣蒙面的男子，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

那店家一見，臉色倏地白了，他驚恐地后退著，一連被絆倒數(shù)次也顧不得拍一拍身上泥土，而后一陣旋風(fēng)似的奔進(jìn)城中。女孩茫然回頭，隱約覺得身后的人似乎有些不一樣，但不過是剎那，等女孩細(xì)細(xì)看去時，便又是那一襲漠然的黑衣。女孩于是也未多想，立刻又把目光投向那些包子。

待她心滿意足啃完兩個包子后才發(fā)覺，那黑影在荷葉間閃動幾下，轉(zhuǎn)瞬便不知所終。那本是擦肩而過，她并不在意，卻不料僅僅是當(dāng)夜，她竟又一次遇到這個神出鬼沒的人。這一次，是在青云山下荒廢的小村。

那是草廟村—— 從河陽前往青云山的必經(jīng)之路。多年前不知何故荒廢，如今剩下殘破屋宇，和遍地怨靈。人人對這地方避之不及，即便是在必經(jīng)之路上，也極少有人在此過夜。

夜色之中，殘破傾塌的屋舍，以及漂浮于半空的幽暗身影，無疑使這個地方更加可怖。小女孩一邊穿梭其中，一邊不住地來回尋找那上山之路。不多時，女孩累得氣喘吁吁，身后的怨靈卻有增無減?！鞍　?”腳下忽的一空，女孩立刻失了平衡，但聽水聲響起，她已跌入荒村外的小河中。那一大群怨靈立刻張牙舞爪撲了上來。女孩驚忙往岸上撲騰，奈何腳下打滑，河槽又深，她掙扎了數(shù)次卻無一例外地落回河中。

正當(dāng)怨靈即將吞噬她的時候，忽而紫光暴漲，光柱沖天，一股更加可怕的殺氣陡然出現(xiàn)，瞬間將那些怨靈擊碎在夜風(fēng)中。女孩呆住，愕然看著面前面目詭異的人，卻沒有更多的表情。那人凝視著她，周身光華一閃—— 卻是傍晚見過的那個男子?！斑@么晚了，你在這做什么？”那人皺眉，一邊將她從水中抱起。女孩毫不猶豫道：“去青云?！蹦侨松舷麓蛄苛怂?，嘆道：“你身上煞氣偏重，恐怕青云是不會收你的。且你也不適合修行青云之術(shù)?！迸⑸裆痪o，咬牙道：“城中那位青云的道長也這么說?？扇舨恍尴?，便無法殺了那些修羅，給村里大家報仇！”那人眉頭一跳，顯是吃了一驚—— 前些日子曾聽說修羅界妖物橫行，有的從封印中走脫，摧毀了一個修羅地附近的小村，原來她竟是那里的幸存者么。

修鬼道

那人輕笑道：“如此看來，你倒適合修行鬼道。”頓了頓，他又搖頭：“還是算了，女孩子家，還是修些別的罷?！钡桥⒛抗庖涣粒倪€聽得進(jìn)后半句話：“你做我?guī)煾赴?！只要能殺修羅，修煉什么都行！”他怔了怔，心下喟然：“你叫什么？”“云衣?！毙扌惺瞧D辛的。而鬼道的修行，則愈發(fā)殘酷。除了鬼道傾注于法力，而摒棄自身，便是那可怖的外表，也足以讓世人覺得他們是邪魔異端。甚至不少次，師徒二人為一方百姓除去陰靈，歸來之時反而被唾罵為妖魔。好在祁影也好，云衣也罷，都不是注重名利的人，行事但憑意愿，事了便翩然抽身去，不問功與名。

一連數(shù)年，師徒二人行遍天下。他們的步伐曾在星夜踏上過青云山，也在陰霾中深入死亡沼澤，甚至于滴血洞，也無懼闖入。令祁影格外在意的，是云衣每次聽到修羅的消息，就不顧一切的追去，可即便是他，也絕不敢與擁有修羅之力的敵人正面對戰(zhàn)。他清楚地知道，修羅之力幾乎是將人狂化的，被修羅之力吞噬的人也好，獸妖也罷，都會瘋狂地嗜血與廝殺，至死方休。這也是為何云衣的故鄉(xiāng)，會在一夕之間滅亡的原因。當(dāng)瘋狂吞噬了理性，在嗜血的本能面前，渺小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與之抗衡的。而隨著關(guān)于修羅的消息不斷傳來，盡管他一次次提醒著弟子，一次次前去阻止，卻絲毫無法動搖云衣心中累積多年的仇恨。他隱隱覺得不妙—— 果然，在修羅之地大規(guī)模出現(xiàn)修羅獸妖的情報傳來時，他發(fā)現(xiàn)一直跟在身邊的云衣失蹤了。

他嘆了口氣，而后帶足藥品，當(dāng)即御劍而去。盡管先前他也來修羅查看過，但如今的狀況大不同往日。因修羅之力的侵蝕，每一處樹木，都染上了幽幽的紅，繞著宮殿的河水也泛出詭異的血色。那些異化的獸妖身形大的詭異，并成群地出沒，將一個個修真者在瞬間吞噬。

一邊查看著，他心急如焚。沒有云衣的身影，難道已經(jīng)被吞噬？正當(dāng)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忽而一道紫光沖天而起，妖異的骷髏在紫光中暴漲，不斷扭曲、消失。他心下一動，果見她大汗淋漓，卻毫不退讓地面對著六只全身血紅的獸妖。顯然，她此刻靈力幾乎耗盡，體力也到了極限。

祁影搖了搖頭，忽的降下飛劍，不由分說將她從地上拖起。云衣震愕，剛想說些什么，卻見他帶著自己降落在屋頂之上，然后將自己推下飛劍?！皫煾?？”云衣心下一動，莫名的不祥預(yù)感在心中升起。此刻祁影微笑起來，如陽光掃除陰霾：“你心中的陰影，讓我來驅(qū)除吧?！辈坏人僬f什么，祁影一躍而起，落入那六只殺紅了眼的獸妖立刻瘋狂的朝著祁影奔去。

祁影并不立刻擊殺，而是朝著另一方繼續(xù)飛去，屋頂之上，已然脫力的云衣看著，心猛的沉了下去—— 她隱約知道祁影要做什么，然而這一刻，她卻根本無力追上去阻止。當(dāng)滅魂狂飆的光華再次沖天而起，她掙扎著，卻只是跌落屋頂。那個方向，血色散去，戾氣在空中蔓延—— 那種混合著血與戾氣的感覺，一瞬間將她帶入記憶中那個小村。她只覺腦海中一片混沌，漸漸的，那些哭喊聲遠(yuǎn)去，那些血色淡去，最終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不復(fù)存在。

醒來時，云衣還是在那屋檐下的草叢中，而四周已沒了修羅獸妖。她跌跌撞撞跑去紫光最后的所在，然而除了一地鮮血，什么也沒有剩下。那一刻，她只覺心下空空，不覺淚如雨下。

法蓮?fù)?/b>

此后數(shù)年，云衣一直獨(dú)自在世間行走。失去了師父，也沒了往日那一份急躁，云衣的日子過的清淡似水。曾經(jīng)為仇恨所遮蔽，她錯過了太多美好，而當(dāng)這一直追逐的目標(biāo)忽然消失，她莫名覺得自己無所事事。

依舊行走天下，依舊去常人不敢去的地方驅(qū)除怨靈，這一切似乎沒有一絲的改變，唯獨(dú)心中那一份悲傷，絲毫無法淡去。這一切無止無休地纏繞著她，直到某一日，在驅(qū)除怨靈時，她聽到路人的私語。“聽說在修煉地邊緣的妖寺里，經(jīng)常有怪異的法力流出，似乎是在與那地方的修羅之力對抗。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似乎是被壓制的?！逼渲幸粋€說。

“那種地方還會有人？即便以前是人，恐怕也被吞噬成修羅了！”另一個只是嗤之以鼻。然而云衣的心猛的跳了起來，一種無可言喻的感覺告訴她，必須去看看！再不遲疑，她迅速跳上飛劍。那地方，是法蓮寺吧？她猶記得師父曾一再告誡不可接近的那個地方……

正自飛著，云衣心中酸楚，不覺一股靈力排山倒海的壓來，縱是她御劍飛行，竟也再難前進(jìn)一步。而此時，已在山路之上，路盡頭，一朵巨大的蓮花，以妖艷的粉色，在一片煞氣的修羅地中綻放。那色彩透露出極端詭異的氣息，令人目眩神迷。跳下飛劍沖進(jìn)寺中，一股靈力如浪般涌動，忽聽一聲長喝，聲如洪鐘：“法蓮既出，萬法歸伏！”法蓮?fù)酢男某亮讼氯ィ逓樵缫呀穹俏舯?，她倒不是畏懼于此，而是?dān)心起那怪異的靈力可指此物?！霸啤埔拢俊本驮诖藭r，法蓮?fù)趿硪粋?cè)傳來一個虛弱而熟悉的聲音。她抬眼看去，頓時淚水肆流。他依然披著黑衣，只是已然消瘦許多。當(dāng)年力竭被挾至此，后被法蓮?fù)蹯`力壓制，雖無法逃出，卻勉強(qiáng)在此留的性命。祁影看著已不再為仇恨籠罩的弟子，釋然微笑。已突破各種修煉的云衣攻勢凌厲，瘋狂的打向法蓮?fù)?，似乎是要將滿腔的內(nèi)疚與悲憤都揮灑出來。祁影怔怔地看著，心中暖意流淌。

結(jié)束語

巨大的身影轟然倒下，云衣也疲憊地跪倒在地。也是一個夏日的傍晚，同樣映照了荷花的色彩，一如多年前初次相見。晚風(fēng)中，云衣抬頭微笑，那無言的笑顏里，已將一切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