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要去鎮(zhèn)上,培曉跟在他屁股后面說:“至少要買三百個,記住喲,青花的?!贝笈Uf:“盡扯淡,買那么多干嗎?”培曉說:“你懂個啥呀,咱牛尾村五六百戶人家呢,誰不想沾點老太爺?shù)母獍?”大牛瞪著限說:“那只碗不是……”大牛的嘴被培曉一把堵住了:“這事千萬不能說破,記住!”
大牛的爺爺過世了,培曉心里樂開了花。不是培曉不孝順,其實培曉對老太爺可好了。牛老太爺活了一百零五歲,自打大牛母親八年前去世后,照顧老太爺?shù)幕顑憾悸湓诹伺鄷赃@個孫媳婦身上。培曉對老太爺很好,熱湯熱水地伺候著。牛老太爺?shù)拿玻劝汛笈K麐尳o伴走了,活到一百歲的時候,又把大牛他爹伴走了。大牛的父親活到了八十歲,在牛尾村是大壽了。大牛父親死的時候,牛尾村沾親帶故的都來了,非親非故的也來了,出份薄禮,多則五十,少則二十。大牛和培曉算了算,收禮收了三千多。當(dāng)時大牛買了一百個青花碗,結(jié)果沒夠勻的。牛尾村就這么個風(fēng)俗,村里長壽的人死了,凡是出了禮的,都可以領(lǐng)一只長壽碗。有了長壽碗,一家人就能長壽。長壽者生前用過的舊碗,自然要混在這一堆新碗中,誰得到了那只舊碗,誰就真長壽了。
培曉心里早有打算,等老太爺死了,至少能賺他一巴掌,所以培曉對牛老太爺照顧得仔細(xì),巴不得牛老太爺能活上二百歲呢。牛老太爺生前用的是青花碗,用了幾十年,碗內(nèi)呈深褐色,碗外是幾朵青色的小花。培曉十分愛護(hù)這只碗,這是老太爺?shù)膶氊悾桥鄷缘膶氊?。哪一天老太爺閉了眼,這只碗就成搶手貨了。
牛老太爺身體一直硬朗,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沒生過什么大毛病。老太爺是在一個早上起來散步時倒下的,倒下了就再沒能爬起來。這個消息馬上傳遍了牛尾村,馬上就有人送禮來了。大牛和培曉幾乎來不及悲痛,便忙著應(yīng)付親友了。培曉讓大牛趕緊去買碗,自己忙著接待客人。大牛買了三百個新碗,直到天黑才推著車子回來,他倆連夜將碗用報紙分別包上。第二天,喪事辦完了,客人們拿了碗才陸續(xù)離開。
晚上,培曉和大牛在燈下點票子點得手都哆嗦了,乖乖,賺了七千多。
半個月后,村里的二虎對外宣稱,他拿到了牛老太爺?shù)那嗷ㄍ耄闩馁u,底價一百。消息傳出后,大明第一個想買碗,他要買給他爹。大明他爹常年生病,又沒錢看病,買了長壽碗,是指望他爹能多活幾年。
大牛奇怪了,對培曉說:“二虎怎么有老太爺?shù)耐肽?”培曉說:“他扯淡呢,一會兒我去看看。”
培曉去了二虎家,二虎正和大明談價呢。大明急急地說:“我出一百。”二虎只是瞇著眼,笑而不答。大明急于買碗,說:“二虎,你倒是說個話呀!”二虎仍是嘿嘿地笑,他心里清楚,這碗不是普通的碗,是牛老太爺用過的。牛老太爺是牛尾村最高壽的,他用過的青花碗肯定值錢。至于到底能值多少錢,二虎心里也沒底,但一百塊賣給大明,二虎覺得虧,所以他要等一等,看會不會抬抬價。
二虎正猶豫著,轉(zhuǎn)身看到培曉,心里樂了:瞧,抬價的不是來了嗎?幸虧剛才沒答應(yīng)大明。二虎對培曉說:“嫂子,我就等著你來把這碗贖回去呢,這可是你們牛家的寶貝啊!”培曉一笑,說:“我先看看碗?!倍⒛贸鐾?,培曉一看,點點頭說:“沒錯,是俺家的碗,不過嘛……”
培曉話沒說完,一個高嗓門插了進(jìn)來:“二虎,牛老太爺?shù)耐耄乙?”
培曉一回頭,是光子。光子是牛尾村的有錢人,在外跑了八九年的運輸,賺了不少錢。光子來了,這好戲可開始了,仨人飆起了價。二虎的臉上樂開了花,心想:沒有三百塊,誰也甭想拿走這碗。二虎明白光子的心思。光子全國各地跑運輸,天天把命提在手里,青花碗對光子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到底是有錢人,光子出手確實大方,一直將價格喊到五百,把大明徹底喊蔫了。大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走了,邊走邊說:“爹啊,兒子不孝,沒能耐給您拿到長壽碗,兒子對不起您……”光子看大明走遠(yuǎn)了,不屑地說:“這種人,五百塊都舍不得出,還想長命百歲?哼!”又回過頭得意地對二虎說:“咱不怕沒錢,就怕沒命,錢沒了可以再掙,命沒了啥都沒了?!闭f完,從錢包里抽出五張百元大鈔,用力拍在二虎的桌上。二虎趕緊小心翼翼地將青花碗雙手捧著遞給光子。
光子恭敬地接過青花碗,仔細(xì)打量著,這碗看上去與別的碗并無特別之處,外面是青花,里面呈褐色。碗很普通,沒一點光澤,還不如自家喂雞的碗光亮呢。但這是牛老太爺用過的碗,光子算了算,我才四十五歲,離牛老太爺一百零五歲還有六十年呢。光子咧嘴笑了:再活六十年,我得好好規(guī)劃,要再掙它個百兒八十萬的,再娶個二十歲的小老婆,生個兒子,再……
待光子走后,培曉咯咯地笑了,笑得二虎全身發(fā)毛。培曉問二虎:“你這青花碗哪來的?”二虎說:“你家送的唄,老爺子去世那天,我不是…禮了嗎?”培曉偏著頭,看著二虎笑,說:“那天送出去的,全是新碗,沒一個舊碗。你告訴我,俺家的舊碗咋在你這兒了?”二虎面露難色。培曉認(rèn)真地說:“你阿不說,我就去告訴光子,那只碗是假的。到時候,那五百塊就得乖乖地退給光子了?!?/p>
二虎慌了,說:“嫂子,別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二晚坦言,他早就瞄準(zhǔn)r牛老太爺?shù)那嗷ㄍ?,他說:“我倒不足想長命百歲,活那么大干嗎,不是受罪嗎?我就想拿青花碗狠賺一筆。還記得有一天我給牛老太爺送餃子嗎?我說要給老太爺裝碗水餃,你就給了我那只青花碗。到家后我就換了,將自家的一只舊青花碗裝了水餃送給了牛老太爺……”培曉聽后撲哧一聲笑了,二虎不明所以,傻傻地看著培曉。
培曉領(lǐng)著二虎到了自家,從碗櫥里翻出幾個碗片來,說:“這才是老太爺生前用的碗。”“啊?”二虎不解地望著培曉。培曉說:“就在你送水餃的那個上午,老太爺?shù)耐胱屛覂鹤硬恍⌒乃に榱?。老太爺一貫視碗如命,我怕被他發(fā)現(xiàn)了,就另找了個青花碗。老太爺還沒來得及用呢,就被你拿走了。你賣給光子的,就是那只碗?!?/p>
二虎愣住了:“那……我送來的那只碗呢?”培曉一指墻角:“在那呢,喂貓用了。老太爺嫌輕了,一次也沒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