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儀器廠有兩名象棋高手,一個是廠長高橋,一個是臨時工阿寶。雖然一個是廠長,一個是工人,但對象棋的癡迷程度卻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
這高廠長得閑就找阿寶殺上兩盤,二人的棋藝也是棋逢對手,旗鼓相當。下棋的人都有體會,老是贏就沒了趣味,一個勁地輸更是提不起神,只有你贏我一盤、我殺你一局才會越下越來勁。有時殺得興起,直到半夜才回家。
廠長倒好遮掩,開會了,應酬了,撒個謊就過去了;可阿寶就不好辦了,老說加班吧,那錢從哪來呀?無奈之下,就只好實話實說。本想著妻子玉蘭定會大發(fā)雷霆,哪承想玉蘭不但不氣不惱,還笑著鼓勵阿寶說:“這就對了。你通過下棋和廠長拉拉近乎,增加增加感情,只會有好處,沒有虧吃,說不定有了機會興許還能轉(zhuǎn)正呢?!?/p>
有一次阿寶和高橋下棋沒有旁人在,高橋有意無意地對阿寶說:“怎么樣,工作還順心嗎?最近上面下來兩個指標,好好干……”阿寶是個聰明人,豈能聽不出廠長的弦外之音,不露聲色地輸了兩盤棋。
最近,市里要舉辦一個“棋王爭霸賽”,各路象棋高手報名踴躍。高橋和阿寶豈能錯過這個機會,也都報了名。巧的是兩人一路搏殺,過關(guān)斬將,雙雙進入了決賽。
高橋不禁暗自高興:“和阿寶爭這頂桂冠,那不是十拿九穩(wěn),不贏也能贏嗎?阿寶那么聰明,能在這上頭跟我較真兒?”
那邊高橋高興著呢,這里阿寶可犯了難:“真是怕啥來啥,怎么就跟他對上了呢?有心輸了這場比賽,可又心有不甘。想我阿寶幾次參賽,都是半途就敗下陣來,這幾年研習棋譜,苦練棋藝,好不容易殺進決賽,這也許就是最后一次機會了,能就這么輕易放過?可要是跟高橋真刀真槍地殺,贏了他,那后果……”阿寶想得頭都大了,最后一咬牙一跺腳:“管他呢,到了場上再說!”
比賽這天,兩人都穿戴得整整齊齊,隔著棋盤相對而坐。高橋滿面春風,笑瞇瞇地看著阿寶,阿寶勉強擠出點笑容,沖高橋點點頭。
鈴聲一響,比賽開始。高橋執(zhí)紅先行,走了一招“當頭炮”,先拉開了進攻架勢。阿寶守勢,走出了“象三進五”。接著,跳馬、拱卒、出車……兩人你來我往,馬踏炮打,鏖戰(zhàn)在一處。
阿寶心緒煩亂,矛盾重重,贏輸二字在腦海中交替閃現(xiàn),攪得他心神不寧。
下棋就怕心浮氣躁,神不守舍,阿寶一個沒留神,被高橋打住一個“死車”。形勢急轉(zhuǎn)之下,阿寶勉強支撐著又走了幾步,怎奈大勢已去,只得服輸。
阿寶偷眼觀瞧,見高橋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阿寶心中頗為不悅,暗想,你牛個啥呀,若不是我走神溜號,你能贏得這般輕松?這么一想,阿寶那股子倔強勁上來了,決定在第二局給高橋點顏色看看。
第二局剛開始的時候高橋還顯得很輕松自信,可棋至中盤,卻發(fā)現(xiàn)越來越不對勁,只見阿寶馬走連環(huán),炮隨車轉(zhuǎn),步步緊逼,招招兇險,把個高橋殺得手忙腳亂。高橋心中疑惑:好你個阿寶,怎么,要跟我來真的,動狠的?莫不是阿寶殺紅了眼,忘了對手是我高橋?想到此,忙“咳咳”干咳了幾聲。
阿寶已打定主意,決心要贏這局,因此對高橋的“咳嗽”佯作不知,依然窮追猛打。終于,高橋架不住阿寶的沖殺,“老將”被困死城中,舉手投降。
比賽采取的是三局兩勝制,頭兩局高橋、阿寶各勝一盤,兩人平分秋色,未分出高低上下,第三局自然就至關(guān)重要了。阿寶贏了第二盤,扳回一局,心里平衡了許多。第三局如何下,是輸還是贏呢?阿寶還未打定主意,他想來個見機行事。
再說高橋,未料到第二局阿寶會痛下殺手,氣得鼓鼓的,可又不好說什么,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盯住阿寶。
第三局開戰(zhàn),高橋有些氣急敗壞,又炮走當頭,恨不得三下五除二將阿寶“將死”。阿寶卻不慌不忙,走出一招“仙人指路”,以靜制動,靜觀其變。高橋心中起急,頻頻發(fā)動進攻,但卻屢不奏效,不禁壓低聲音說:“阿寶,你想怎么樣?”
阿寶抬起頭,看到的是高橋冷峻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動,但他又不動聲色地往下壓了壓。高橋見阿寶依然我行我素,不為所動,憤然道:“別不知好歹,因小失大,想想后果!”
本來,阿寶打算在第三局看看,如果高橋和和平平地下,說句軟話,他也就讓了。阿寶這人最容不得歪的邪的,一聽高橋用大話相威脅,不由得火往上撞,立刻轉(zhuǎn)守為攻,一陣沖殺,直殺得高橋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
高橋惱怒了:“阿寶,你找死非要贏!”
“啪”,一個“高吊馬”把高橋的老將釘死城中。
高橋臉色鐵青:“好啊,好樣的!”說完,氣呼呼拂袖而去。阿寶懷揣證書,手捧獎杯,歡天喜地回了家。媳婦玉蘭也挺高興,給阿寶炒了幾個菜,又把一瓶存放了幾年的好酒拿出來,為他祝賀。阿寶一邊吃著喝著,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著比賽的經(jīng)過和情形。
玉蘭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漸漸沒了,問道:“你是說和你比賽爭這個‘棋王’的對手,是你們廠長高橋?”
阿寶說:“是呀?!?/p>
玉蘭又問:“你就這樣贏了他?” 阿寶說:“對呀?!薄澳慊斓?!”玉蘭猛地一拍桌子,“人家高廠長已經(jīng)跟你透露了,有兩個轉(zhuǎn)正指標,可你倒好,在這關(guān)鍵時刻贏了他!你為什么就不能讓了他?你得了個‘棋王’的虛名有啥用?那破獎杯能當飯吃,還是那破證書能換錢花?這回好了,別說轉(zhuǎn)正了,我看連臨時工的飯碗興許都不保了!”
阿寶也來了勁,把酒杯一墩,說:“這高橋也忒牛了!本來我是想讓他,可你沒看呢,贏了第一局把他美的,那得意洋洋的勁兒,就好像我必須得讓著他。尤其是第三局,竟然用大話威脅我!我阿寶向來吃軟不吃硬,你說我能吃他這套嗎?”
“好好,你正直,你硬氣!這回你就等著瞧吧!”玉蘭氣得一甩手進了里屋。
阿寶的朋友同事也說他,你這是何苦呢,為了一盤棋,這不是因小失大嗎?阿寶細想想,也是,只怪當時自己一時沖動,頭腦發(fā)熱,做出了這等蠢事。
阿寶雖然每天依舊是上班下班,可卻像是懷揣了小兔子,忐忐忑忑,時時刻刻都準備廠長高橋叫他卷鋪蓋走人。
這一天,阿寶正在車間里干活,高廠長叫他去一趟。
走進廠長辦公室,高橋在老板桌后邊坐著,見到阿寶,指了指沙發(fā)說:“坐吧?!?/p>
“不必了!”阿寶乜斜著高橋廠長,“有話盡管說吧!”
高橋站起身,走到阿寶近前:“派頭不小,勁頭十足哦。”
阿寶冷冷地說:“廠長大人就別兜圈子了,我早有準備,照直說吧?!?/p>
高橋笑了:“那你說說,我想跟你說什么?”阿寶說:“我知道,不就是讓我走人嗎!”
“哈哈!”高橋朗聲大笑。這一笑,倒把阿寶笑蒙了:“高廠長,你、你什么意思?”
“來來,你坐下。”高橋把阿寶按在沙發(fā)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想錯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不但轉(zhuǎn)正了,我還決定要你當維修班的副班長!”
消息來得太突然,阿寶這下真的蒙了:“高、高廠長,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高橋一臉嚴肅:“這不是玩笑,是真的。當初咱倆賽棋的時候,我的確不夠冷靜,可事后想想,不對呀。通過這事,我也更加了解你,敬佩你了。我知道你肯定認為我在忌恨你,肯定會報復你。哈哈,要是那樣,我還配當這個廠長嗎?”
此刻的阿寶,真想有條地縫鉆進去,他緊緊拉住高橋的手,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高廠長,我、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什么也別說了,看以后的吧!”
高橋笑說:“象棋還得下,可不許讓啊。”
阿寶笑著說:“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