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國西北邊疆——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后旗公安局潮格溫都爾鎮(zhèn)派出所,有一位名叫寶音德力格爾的片警。
他所負責的轄區(qū)有1672平方公里,比兩個北京市區(qū)面積還要大,以地理距離來算,走訪一遍轄區(qū)內(nèi)的牧戶,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然而,近15年的堅守卻讓寶音成為轄區(qū)牧民最信任的人,牧民們親切地稱他為“賽因察戈答”(蒙古語,意為好警察)。
地理上的最遠與情感上的最近,這看似是矛盾的關(guān)系,卻在共產(chǎn)黨員寶音德力格爾身上獲得了最好的統(tǒng)一。
今年5月10日,記者乘坐火車從北京來到距蒙古國不到200公里的烏拉特草原。16個小時的車程,始終有幾個詞匯縈繞在記者心中:戈壁草原、15年、“賽因察戈答”。
他是怎樣做到的?
熱羊奶讓我活了下來
烏拉特后旗位于祖國西北邊疆的最北端。再往北,是與蒙古國接壤的漫長邊境線,腹部則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草原,總面積達2.5萬平方公里,總?cè)丝趧t不足7萬人。
個子不高,漢語結(jié)結(jié)巴巴,一臉憨厚,這是寶音給記者的第一印象。來之前,烏拉特后旗公安局長王愛民告訴記者,寶音工作的地方條件太艱苦,旗公安局一直打算給他配一輛吉普車,可他就是不要。
一干就是近15年,幾次有機會調(diào)到條件較好的地方,他不去,給他配車又不要。“傻子”,記者想起有些人對他的評價。
是這樣嗎?接下來的幾天,記者跟隨寶音走進了烏拉特草原,也走進了寶音的精神世界。
由烏拉特后旗潮格溫都爾鎮(zhèn)驅(qū)車百余里,就是保日布嘎查(蒙古語,嘎查意為村子)。無邊的戈壁,裸露的沙石,在狂風之下更顯蒼涼,給人的感覺毋寧說是草原,更像是生命的禁區(qū)。
然而,這片戈壁草原卻是烏拉特牧民世代堅守的家園。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每一道坎,都隱藏著一段美麗的故事。
“我的轄區(qū)有5個:保日布嘎查、哈日朝魯嘎查、錫日淖爾嘎查、烏蘭敖包嘎查、韓烏拉嘎查,這是條件比較艱苦的一個?!?/p>
寶音說,自己剛工作時,在這里差點喪命。
那是1999年初春的一天,寶音剛剛來到這片轄區(qū)工作。作為片警,寶音第一件事就是要摸清轄區(qū)牧民的居住情況。
戴上頭盔,騎著摩托車,馱著褡褳,他開始走訪牧民。出發(fā)時天氣晴朗,下午突然狂風大作,大雪飄飛,戈壁灘上頓時飛沙走石,泥濘一片。
摩托車騎不動了,只好推著,推也推不動了,只好艱難步行。寒風夾雜著雪花順著大衣領(lǐng)子吹進來,化成冰冷的涼水順著脖子往下流。一開始是手,接著是腿,漸漸麻木。雪越來越大,寶音感覺身體開始不聽使喚,沙塵堵在喉嚨里讓他呼吸也開始吃力起來。
天慢慢黑了,不知走了多久,最后走不動了,寶音只能躺在雪窩里,大口喘氣。
這時,他突然聽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狗叫聲。不是幻覺,附近有牧戶!寶音開始摸索著向前爬。
一位蒙古族老阿爸救了他。
火爐子旺起來了,暖暖的羊奶端上來了,還有厚厚的毛毯。寶音感覺身子慢慢暖和起來,麻木的手腳也逐漸有了知覺。
“要是沒有牧民阿爸的救助,我那天就活不下來了。”寶音說,是牧民們救了他一條命,他要還。
熱情、豪爽、好客,這是烏拉特牧民的性格。同是烏拉特牧民孩子的寶音,很快就與牧民們親如一家人。
在哈日朝魯嘎查,記者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2010年初春,牧民梁茂祥在放牧羊群時突然遭遇暴風雪天氣。戈壁草原氣溫頓時降到了零下,寒冷的西北風卷著沙塵將天空攪成渾黃一體。
迷失方向的梁茂祥和300多只羊在戈壁草原上越走越遠,最終來到15公里以外的地方。羊群在狂風的裹挾下,只能順著方向走,再這樣走下去,必定死路一條。
天逐漸黑了,絕望的梁茂祥用手機撥通了寶音的電話。正值夜里,又是這樣惡劣的天氣,寶音沒有猶豫,立即給牧區(qū)駕齡最長、駕駛技術(shù)最好的老司機打電話。出了100元錢油錢后,寶音和老司機駕駛著吉普車頂風上路了。
狂風暴雪中,一出鎮(zhèn)子,路就消失了。不得已,寶音只能下車用手電引導(dǎo)吉普車慢慢前行,寒風刺骨,寶音實在凍得不行了就上車暖和一下,再下車引路。
根據(jù)梁茂祥在電話中的描述,寶音得知他被風刮到的地方有一堵殘墻。可是,茫茫戈壁,如何尋找?
吉普車艱難前行。憑著對轄區(qū)的熟悉,寶音在一處荒山旁決定停下找一找。這時,不遠處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xiàn),他就是求救的牧民梁茂祥!
此時,他全身凍得顫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寶音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不停地說話,防止他昏過去,吉普車快速駛向潮格溫都爾鎮(zhèn)。
梁茂祥得救了。至今,他談起寶音仍感激不已:“沒有寶音,我那天肯定凍死了。寶音,‘賽因察戈答’!”
這樣的出警,寶音已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次。從被救到救人,從陌生到信任,寶音和牧民們之間建立起了最堅固的情感臍帶。
自制地圖與專屬郵箱
在烏拉特草原,從一戶牧民家到另一戶牧民家,往往走一天還到不了。然而,對于自己的轄區(qū),寶音并不覺得大。
在這個除了戈壁草原,還是戈壁草原的牧區(qū),他熟悉這里的每一片草場、每一座荒山、每一段河槽。對于草原上的牧戶,他能從腳下幾顆羊糞蛋兒判斷出最近牧民家的距離。
“你是怎么做到的?”面對記者的提問,寶音掏出一摞泛黃的筆記本。翻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描畫的地圖。
為了盡快熟悉自己的轄區(qū),1999年,寶音開始獨自繪制轄區(qū)“地圖”。
戈壁草原地形復(fù)雜,有綿延不絕的丘陵、有干涸的河槽、有無際的戈壁,寶音沒有專業(yè)的測量設(shè)備,就靠土辦法:以公路為主干繪制兩側(cè)的牧民居住圖,硬是把轄區(qū)5個嘎查的牧民分布圖合成一張1672平方公里的戈壁草原大圖。
繪制一份地圖也許還簡單些,真正獲得牧民們的心,更難。
從工作的第一天起,寶音從未停歇過走訪牧民的腳步。秋冬季節(jié)的草原,溫度常常在零下三四十度。寶音告訴記者,自己冷得不行了,就推著摩托車跑,跑著跑著就暖和了。
15年間,他為牧民干了多少事?每到一戶牧民家里,記者都能聽到一段感人的故事。
一次走訪中,寶音偶然了解到,牧民尕拉馬撒和丈夫離婚后,孩子一直由于家庭經(jīng)濟困難未能上學(xué)。寶音特地來到尕拉馬撒家,放下一箱奶和學(xué)費,說:“孩子大了,該上學(xué)了,以后孩子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由我來承擔?!?/p>
牧民阿拉騰花是一位年老的蒙古族阿媽,由于兒子智障,老伴兒得了風濕,家里生活十分困難。寶音得知情況后,堅持為他們買菜買面。一次,阿媽的兒子患重感冒,她找到寶音,寶音二話不說,騎上摩托車把她兒子帶到鎮(zhèn)醫(yī)院,掏錢給他輸液治好了病。
牧戶雷金花告訴記者,自己在冬天幾次丟羊,給寶音打電話,他騎上摩托車就來。寶音最常干的,就是幫自己家的羊圈清理羊糞。“這樣的小伙兒到哪里去找!親兒子有時候還不干,嫌臟!”
牧區(qū)居民居住分散,郵寄東西很不方便。寶音就在潮格溫都爾鎮(zhèn)郵局專門申請了一個編號為48的專屬郵箱。
這也成為牧民們共同的郵箱。牧民在外打工的兒女們寄來的家信、匯款,訂閱的報紙、雜志,寶音總是在下牧區(qū)時裝進褡褳里,一一送到牧戶家中。有時,牧民讓寶音捎一些蔬菜、藥品、書籍,寶音總能辦到,卻從不收一分錢。
寶音就是通過做好這一件件小事,打動了牧民們的心。他們也早已把寶音當做最好的朋友,不少牧民甚至把銀行存折和密碼都告訴寶音,讓他代為管理。
這是怎樣一份信任在里面?又是怎樣一種血肉相連的關(guān)系?
一天,記者和寶音趕去探訪一戶牧民家。中間歇息的時候,記者提議:“寶音,唱首歌吧!”
猶豫了一下,寶音放下褡褳,唱起了他最喜歡的蒙文歌《朋友》。在戈壁沙石的荒涼映襯下,他低沉嗓音緩緩流出那悠揚的歌聲,催人淚下。
是啊,在這片走上一天也難得碰見一個人的戈壁草原,寶音可是整整堅守了近15年啊!那喉嚨間流出的不是純粹的音符,而是對牧民們深深的愛!
就在記者結(jié)束采訪回京時,消息傳來,寶音在全國公安機關(guān)開展的“我身邊的愛民模范”推選活動中被評為“全國愛民模范”。
做一只戈壁紅駝
寶音1974年出生于烏拉特后旗獲各琦蘇木烏寶力格嘎查一戶牧民家庭,1997年從警之后,他從未離開過這片戈壁草原。自幼成長的經(jīng)歷,讓他和牧民們有著天然的情感聯(lián)系。
在寶音的手機里,存著320戶牧民的手機號碼。沒有手機信號的牧民家,寶音每月都堅持多跑幾趟。
在寶音的轄區(qū)內(nèi),金圓環(huán)保建材公司由于開礦影響牧民草場,漢族工人和牧民之間的關(guān)系十分緊張。公司建的簡易房幾次被牧民拆毀,吃水的井也屢次被牧民投進石頭。最緊張的時候,工人們吃水的井要用鐵蓋鎖上,生怕牧民投毒。
寶音了解情況后,吃住在工人宿舍,和他們談心:“牧民們看的羊多,見的人少,你們要用心和牧民們打交道。”
他還帶著工人到牧民家里交朋友,一次不讓進門,就跑兩次、三次。在寶音的建議下,工人們開始利用往返城鎮(zhèn)和工地的空車為牧民們運送草料、蔬菜,逐漸取得了牧民們的信任?,F(xiàn)在,工人們和牧民已親如兄弟。
有一次,記者跟隨寶音走訪牧區(qū)的一個工礦企業(yè)。在工人宿舍外,寶音說還有些工人沒有登記暫住證,他先去看看工人們回沒回宿舍。過了好一會兒,記者循著山路進去,發(fā)現(xiàn)寶音已經(jīng)開始為工人們登記,把記者忘了。
這就是寶音,一位樸實得可愛的片警。
宿舍還有些工人上班沒有回來,有人告訴寶音,剩下的工人要到晚上9點鐘才下班。寶音說:“那我晚上再來。”
到了晚上,氣溫已是零下,他騎著摩托車準備出發(fā),記者問他冷不冷,他拍拍臃腫的棉褲,說:“厚著呢,不冷。”記者聽著,直想流淚。
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公安廳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下來調(diào)研,流著淚說,我們欠寶音的太多太多,他能堅持在這么艱苦的環(huán)境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奉獻!當這位領(lǐng)導(dǎo)主動提出把他調(diào)到條件較好的地方時,寶音卻說,自己熟悉這里,離不開這里的牧民。
這就是寶音,一位真正把牧民放在心坎里的片警。
寶音的愛人在烏拉特后旗蒙醫(yī)院工作。有時,牧民到旗里看病,給寶音打電話,寶音二話不說就帶牧民吃住在自己家里。愛人埋怨過,最后還是理解了。
寶音的女兒今年7歲了。作為父親,寶音在牧區(qū)多,在家少,女兒從小跟著媽媽在醫(yī)院長大。有一次女兒撅著小嘴給他打電話:“爸爸,你再不回來我都忘了你的樣子啦!”
這就是寶音,一個虧欠家人太多太多的片警。
隨著采訪的深入,一份謎底在記者心中已愈來愈清晰。
對牧民付出真心,寶音也收獲了牧民們對他的真情。距離,在物理學(xué)上有著嚴格的尺度。然而,與人民的距離,卻永遠不在于地理距離有多遠,而是心與人民有多近。
在牧場,記者還見到了一種特殊的動物——戈壁雙峰紅駝。紅駝生活在戈壁草原上,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干活,就是死了,毛、肉、皮也都可以食用。
寶音說,自己就是想做一只戈壁紅駝,把自己的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祖國西北邊陲的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