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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間物質(zhì)

      2012-04-29 00:44:03簡默
      青春 2012年1期
      關鍵詞:蓮蓬蓮子辣椒

      簡默

      蓮 子

      就像花生米是花生的孩子一樣,蓮子是蓮的孩子。

      八月蕩舟采蓮蓬,食蓮子,這是有數(shù)的。

      但在隨父母舉家北遷以前,我卻從未食過蓮子,甚至連蓮也極少見。

      黔南山區(qū)土地金貴得像撒落的金豆豆,這些地應時耕種,不是插上了水稻,就是種滿了油菜花,一年到頭青黃接續(xù),有的稻田間還放養(yǎng)了魚,等到稻穗壯籽了,魚也長肥了。幾塊巴掌大的水塘常年蓄滿了水,被派作了養(yǎng)魚,水面上密密匝匝地漂浮著一床有些油膩的細碎的綠浮萍,卻難覓蓮的蹤影。只有一種生著長長的莖和馬蹄形葉子的毛芋頭,猛地瞧上去有些像蓮,卻是扎根在旱地的??赡苁沁@兒不適應蓮的生長,也可能是鄉(xiāng)下人舍不得騰出緊張的水面去種在他們看來用處不大的蓮,討生活逼退了任何閑情逸致,總之蓮遠遠地栽種在了我的視線之外,也許在鐵軌的某個盡頭。

      沿著一路埋藏伏筆和懸念的鐵軌,我們一家四口像四只包裹被丟到了郭城的站臺上,然后火車繼續(xù)昂首呼喊著追趕生活的源頭。我說過,這是我們家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的一次大遷徙,是我們家族史上的一件大事。這次遷徙帶給了我陌生的聲音、環(huán)境和人,讓我好長一段時間都保持著一種頭重腳輕的失重狀態(tài),就像一個在鄉(xiāng)下住了許多年猝然進城的農(nóng)民一樣。那一年我不到十四歲。

      郭城離微山湖不遠,湖上產(chǎn)蓮,紅的、白的都有。沒了山的阻隔,直來直去的風年年送來了濕濕的空氣和淡淡的蓮香,有一年秋天干燥的蘆葦蕩著起了大火,有人爬上郭城最高的山望到那兒黑煙滾滾,遮住了火光,過路風如實地將灰燼吹送給了我們,天空中浮游著無數(shù)黑蝌蚪,絲絲縷縷像線頭,慢騰騰地落下來,鋪作了黑壓壓的一層。

      我很快有了新的口福。我指的是蓮子。綠油油的八月,綠衣綠裙的蓮蓬經(jīng)采蓮人的手,充實了我們的生活。

      在臨山路兩側(cè),隔上幾步遠,就有人坐在路牙石上,面前展開了一張塑料布,上面隨意地堆放著蓮蓬,像冒尖的青翠的小山,身旁還躺著一條鼓鼓囊囊的編織袋。他們熱情地招呼著來往的行人,騎車的、步行的,有人駕著突突冒煙的家伙,嘎地停在攤前,卻不熄火下車,騙腿騎在上面說:“給我來十個?!闭f著遞過去皺巴巴的一角錢,接了袋子掛在車把上,用力地踹了一腳油門,突突地撒下一串黑煙躥遠了。

      在魚市上,販魚的身旁也躺著一條鼓鼓囊囊的編織袋,袋子敞開了口,幾個蓮蓬相互擁擠著往外探頭探腦。他們起早貪黑地跑腳是為了兜售新鮮,在魚蝦以外,蓮蓬只是他們順手牽來的心情,似乎無聲地證明著他們的魚蝦確實和蓮蓬一樣來自湖里,而賣得好壞對他們不太重要,與需要不時灑水保鮮的魚蝦相比,蓮蓬的確讓他們省了許多心。

      這兩類賣蓮蓬者有男人,也有女人,但都不是漁人。我一直幻想著有真正的漁人,最好是漁姑,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湖的氣息,顫悠悠地挑著擔蓮蓬進城來,脆生生地扯著湖水滋潤的嗓音,清清亮亮地喊:“賣蓮蓬啦,鮮蓮蓬,嫩蓮蓬,甜蓮蓬,一角錢十個,快來買喲?!本拖窈嫔想S風飄過的漁家小調(diào),染綠了一條街。但真正的漁人和漁姑都在上游,他們或駕船漫湖撒網(wǎng)打魚,或蕩舟踅入荷花池采摘蓮蓬,只有那些賣蓮蓬的人往湖邊站了站,連鞋都沒濕,就從岸上接過蓮蓬來到了城市。

      蓮蓬是極母性化的東西,這樣說是因為它翻扣過來,形肖乳房。

      蓮子是這房乳大的孩子。一顆顆蓮子隔著胞衣似的房間,并肩站立,相依相偎,是一個個抱成團的乳名,是一尾尾唼喋的青魚兒,也是一只只穴居的羊羔羔。

      剝食蓮子,我往往從蓮蓬一角下手,撕開一道口子,漸漸突破,慢慢地剝完一個蓮蓬,留下一個個空蕩蕩的房間,零亂地散落在那兒。凸出的蓮子像彌勒佛的肚子,剝開青翠圓長,是樂府里的那種“青如水”,去了皮白白胖胖的,富態(tài)有余,梢端洇著一圈乳暈似的顏色,食著卻并不好吃,嚼在嘴里有些干澀,還有些苦,這是因為老了,而苦的則是蜷身伏背的蓮芯。

      那種凹進去的蓮子像羞于見人似的,攢身往房間里躲,僅露出尖尖的一點。這種蓮子是淡青色的,還有點泛白,個頭不大,卻嫩,口感極好。剝開如小花生米,細膩新鮮,綻開了陶瓷的光澤,丟進嘴里脆生生,甜絲絲,沒有一點渣滓兒,仿佛入口即化。

      有了這食的經(jīng)驗,我買蓮蓬一般不挑那些個大凸出的,而愿挑些小個而凹進去的。這舉動在旁人看來有些犯傻,蓮蓬是按個賣的,過去是一角錢十個,現(xiàn)在是兩角錢一個,不論大小一律按個查錢,似乎誰都愿揀大個的拿,仿佛買了小的就吃了大虧,可我偏偏對小的情有獨鐘。一次坐船到湖里去玩,兩岸濃密的葦子像睫毛隨風趔趄,擺船的漁人領我們鉆進了荷花池,聞著無邊稠密的蓮香,任我們自己去摘蓮蓬,我扒拉開蓮葉,挑著那些小個的摘。那漁人贊許地對我說:“還是你懂呀。”其實面對這一重重明艷照我的蓮花,我只是覺得那些大而老的蓮蓬與其摘了去,不如任它們守候在這兒如抱柱的尾生,自行蒼老變黑,最終散了落了融入這百里湖水,到了明年又多生一莖蓮葉、一朵蓮花、一枝蓮蓬……

      但市面上一年到頭賣的蓮子多是老透后剝了晾干的,有的還用硫磺熏過了,瞧上去形跡可疑,是那種慘白而無光澤,煮起來像一顆顆銅豌豆,輕易不爛,寡然無味。蓮子曬干了是會泛黃的,與書頁一樣,這是它自然的膚色,像個黃種人,我買蓮子就買這樣的。

      不久前我買了把蓮子,暗紅的皮,像隔年的花生米,據(jù)賣主說是紅蓮生的,白蓮生白蓮子,紅蓮生的自然就是紅蓮子了。

      我泡了片刻,與冰糖、銀耳、百合、紅棗等一起煲了,濃濃的一鍋紅中,珊瑚似的白寬衣解帶,撲面甜蜜的騰騰熱氣。我找出買了多時不舍得用的一套景德鎮(zhèn)青花瓷器盛了,藍瑩瑩的花在碗沿上悄悄地開著,碗內(nèi)熱氣繚繞之中蓮子靜靜地臥在那兒。我嘗了一顆,有些甜,不是蓮子的甜,而是冰糖工業(yè)化的甜;再品則有些苦,越嚼越苦。我有些疑惑,剝開一看,只見蓮子中央赫然躺著一葉蓮心,翠綠欲滴,原來剝蓮人為了省事,竟然沒來得及去心,這讓我在甜蜜的包裹里意外地嘗到了蓮子清苦的內(nèi)心。

      一葉蓮心躺在蓮子內(nèi)心深處,像一艘袖珍的蚱蜢舟,正穿過青花瓷碗般精美雕琢的城市,涉向有水的故鄉(xiāng)。

      在這樣的冬夜,我耳邊又飄起了“賣蓮蓬啦,鮮蓮蓬,嫩蓮蓬,甜蓮蓬,一角錢十個,快來買喲?!?/p>

      窗外大雪正撒歡似的猛烈下著。

      說到蒜,我自然想起了洋蔥。

      一頭洋蔥,被剝?nèi)ジ煽荼砥?,露出本真膚色,紫中透白,泛著瓷質(zhì)的光澤,像嬰兒胖嘟嘟的臉蛋。但我知道,它的細膩光潔層層包裹的是辛辣,那種一瞬間就能如霧似水地漫漶開來的辛辣。果然,貼著冷冰冰齊嶄嶄的刀鋒,一瓣瓣辛辣迎刃盛開,四下漂浮在空氣中,從眼睛開始,一下子狠狠地擊中了我。我使勁閉緊了眼睛,將明亮關到了窗外,淚水不可抑制地恣肆流淌,像果核紛紛墜落。我不敢睜開眼睛,是因為我沒有勇氣正視它,但我手中的刀仍在幫助它盛開,這讓我像一個盲人騎著想象的瘸馬,憑空沖撞在鋒利和潑辣之間。

      一頭洋蔥輕而易舉地弄哭了我。我似乎很久沒像這么流淚了,即使在某些應該流淚的場合,我的眼睛像龜裂的土地擠不出一絲兒濕潤,仿佛我真的已經(jīng)心如止水堅硬如鐵,但一頭洋蔥卻弄哭了我。

      我就在這時想起了蒜。

      一瓣蒜,被剝?nèi)ベN身表皮,露出本真膚色,純粹潔白,泛著初雪的光澤,像嬰兒吹彈即破的肌膚。但我不知道,它的細膩光潔緊緊包裹的是什么,我慢慢地咀嚼著它,辛辣迅速釋放了出來,似乎不那么囂張,也不跋扈。過了一會兒,我才發(fā)覺藐視和忽略了它,那種辛辣像尋到了合適土壤,落地生根,緩緩辣上了心。我覺得火辣辣地疼,卻說不出口,也喊不出聲,像啞巴吃了黃連,內(nèi)心空蕩蕩的仿佛放了一把大火,燒得一干二凈,好半天才漸漸熄滅。

      內(nèi)向的蒜與內(nèi)向的洋蔥一樣,內(nèi)心都充滿游走著一束束火焰,它們都將火爆熱烈的壞脾氣深深隱藏和偽裝到了我們看不到的內(nèi)心。

      蒜曾經(jīng)與我們沉浮飄零的童心密切相連。這樣說是因為我們常常剝蒜取了中間的蒜白去釣魚。那時釣魚沒那么多講究,一段線、一根大頭針淬火后彎成的鉤子,再有一截蒜白就行了。蒜白掛在線上,被丟進水里,橫渡如一葉蘆葦,水下魚兒咬鉤了,拖拽得它前仰后合,一會兒沉下了水,一會兒又浮出水面,我們的心也跟著上下沉浮。朱文與我一同站在一塊碩大的巖石上,它聳立在水中,表面平整如磨盤,正午的陽光將它曬得暖洋洋的,像一張等待濃睡的床。石下是一汪盤著旋兒的水,清澈得望得見魚群稠密油黑的脊背,好似無數(shù)柳葉橫插在水中,偶爾一陣風兒刮過,吹皺了一汪陽光,像隨手撒下了一把碎玻璃,明晃晃刺得我睜不開眼。朱文不用釣竿,捋著巖石垂直放下了線,蒜白被水席卷著到處趔趄,他不錯眼珠地盯著它,不住手地提線,一尾尾魚拍打著尾巴水淋淋地出水了,它們在陽光下閃耀著燦爛的光芒,他興奮極了,整個正午都沉浸在放和提串聯(lián)的動詞中,直到筋疲力盡?,F(xiàn)在想想這情景像是做夢一樣,但那時水清魚旺,甩下鉤去,決不會空手回家,一截蒜白的確扯著我們的心沉浮飄零,遨游在粼粼水上,帶給了我們許多潮濕而新鮮的歡樂與驚喜。

      我家的蒜臼子數(shù)得清,只有一只。它是用棕樹刻的,表面粗糙而簡樸,有一個底座兒,由下向上腰身漸漸開闊,內(nèi)心真實地保持著最初的紋路與膚色,撲鼻濃郁地道的蒜味兒,仿佛一圈圈地長進了木里,又經(jīng)久不絕地散發(fā)了出來。與它相依為命的是一根鐵杵,它是貨真價實的鐵,同樣表面粗糙而簡樸,渾身漆黑如墨,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它們總是與水餃并肩生活在一起,每次包水餃時,父母親就安排我和弟弟搗蒜,因此我們一看到母親刷蒜臼子準備蒜了,就知道又有吃水餃的口福了。我們仔細地剝好蒜,倒到臼里,抓起鐵杵用力搗著,那些光溜溜的蒜瓣兒圓滑淘氣,仿佛故意跟我們捉迷藏似的,在杵的搗擊下紛紛蹦跳,有的逃出了臼外。費了好大勁,我們才將蒜們搗成了泥,用勺子刮到盤里,淋上醋、香油等,然后靜靜地守著那一盤泥濘,默默地等著水餃出鍋。待到水餃熱氣騰騰地出鍋了,我們搶先探箸搛得一只,夾到泥濘里裹上一裹,迫不及待地塞進口里,蒜的香辣包羅湯汁豐盈的水餃燙得我們直吐舌頭。

      這只蒜臼子后來被父母親從貴州千里迢迢地背到了山東,許多次與水餃一起現(xiàn)身在我們溫暖和睦的生活中。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它(我就是這么一個不可救藥地戀舊的人),向母親問起了它的下落,母親有些惋惜地說“底掉了,不知丟哪兒了?!蔽宜坪蹩梢韵胂蟮玫?,那根鐵杵攢足了勁,一下一下地搗打著它,底座兒如牙床慢慢松動了,終于脫落了。生活的某個角落轟然塌陷了,張開口子,許多歲月和記憶就如沙子悄悄漏走了。我的本意僅僅想知道它的下落,不意竟勾起了母親遙遠的話題,整個下午她都在努力拾揀和還原著那些漏走的歲月和記憶。

      生活中不能沒有蒜一類的辛辣,當然也少不了盛裝它們的容器。我家又添了幾只蒜臼子,它們分別有著不同的質(zhì)地和體形,杵也入鄉(xiāng)隨俗地換成了木的或石的,著實比原來那根中看輕巧了許多。我們常輪流用它們來搗蒜泥蘸水餃吃,或?qū)⑺馀c鮮辣椒一起砸碎了喝面條,但我感覺怎么都不如原來那只親切與順手,我相信是它永遠讓我懷上了一種遙遠的舊,丟不掉舍不去了。

      來到山東,我所在這座城市周邊的幾個縣都盛產(chǎn)蒜。生活常識和經(jīng)驗姍姍遲到地告訴我,和許多其他東西一樣,蒜也有土洋高下優(yōu)劣分野,比如有一種雜交蒜,是蒜中間的“混血兒”,個大、瓣多而味淡,像那種隔靴搔癢不疼不痛的文字;春節(jié)前后,正是寒風吹徹的數(shù)九天,有一種蒜提前上市了,是那種獨頭蒜,紫紅的薄皮,像一盞盞紅燈籠,剝開里面圓滾滾白花花的一頭蒜,口味辣而有些純正,但它們都長不大,像營養(yǎng)不良的嬰兒,如曇花匆匆現(xiàn)身以后就從市場上消失了。當?shù)刈钇珢鄣氖且环N叫四六瓣的土蒜。它名副其實,每頭不多不少地偶著生,不是四瓣,就是六瓣,仿佛可著勁兒長的。我前頭描述的辣到了心的就是這種蒜,只是它產(chǎn)量低,以稀為貴,混跡于許多相似面孔中間常常叫我們莫辨真假。

      有一次我去京城,順便替人捎這種蒜,他遠在加拿大的朋友點名要它。我用一只紙箱子裝了,又用繩子捆了,拎著乘上火車經(jīng)過一夜顛簸交到了他手里。他大概對它只聽說過,卻沒見過,乍一見到又細又密的根須上沾著干巴巴的泥土,頓感大失所望,嘟囔著怎么會是這樣的。我沒問他打算怎樣將它們平安送往異國他鄉(xiāng),我的眼前一直晃動著那一簇簇沾著泥土的根須兒,不知它們能不能撫慰得了那副隔著萬水千山的鄉(xiāng)愁的胃口?

      平民一樣生活著的蒜最風光時是鬧“非典”時,那時它是一款殺毒武器,幫助心驚膽戰(zhàn)的我們防范和剿滅著不速前來的冠狀惡魔,這讓它和“84”消毒液一樣身價倍增,不僅市場上難覓蹤影,價格也見風漲了許多,似乎打馬奔跑離我們的日常生活越來越遠了,但隨著“非典”絕塵遠去,它又回到了生活本來的位置,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似的。

      我兒子每年等到蒜要發(fā)芽時,都要選些剝皮用鐵絲穿了,像一圈花環(huán),又像一頂桂冠,放到各種容器里,澆上水,不久就茁壯出了綠油油的蒜苗。水干了,遠離泥土的根像焦渴的舌頭,打著卷兒地尋覓著濕潤,四周洇下了一圈昏黃,苗面黃肌瘦像得了一場大病。我有時剪了它做菜,下了面條放上一些,養(yǎng)眼又養(yǎng)心??粗劬G中泛著鵝黃的身影,齊刷刷地像麥苗,我有些不忍下剪,兒子總在旁鼓動我快剪,但它除了色彩誘人,味道卻似乎淡到了沒有。

      蒜有時讓人不能容忍的是它的氣息,吃過蒜的人都有這種體會。一個人吃了蒜,只要張嘴呼吸,遠遠地就能聞得到。進了辦公室,滿屋子都充滿著這種氣息,敞開門窗好半天驅(qū)趕不走。它頑固而執(zhí)著,隨風飄散在空氣中,仿佛某些生活往事和痕跡輕易抹殺不掉。曾經(jīng)有人說,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全部,當然也包括口腔里的蒜味,大概這味道屬于較難忍受的。其實要消除這味兒有很多辦法,最簡單的就是嚼一把茶葉,茶的清苦與沉靜可以消弭蒜辛辣的虛妄與難堪,可以讓你重新口齒芬芳,呼氣如蘭。

      蒜沉默不語,將火焰深深地鎖進了內(nèi)心,僅在被粉碎時潑辣地漫漶和擊中我們,但喜歡挑釁的我們?nèi)圆环胚^它,不忘在言語上討得它的便宜,比如說那些上不得臺面的瑣事,像一地蒜皮,與雞毛一道,輕飄飄的掙身欲飛,亂糟糟的數(shù)不清理還亂,而形容某人磕頭如搗蒜,讓我一下子想起了舉杵搗蒜的情形,但蒜如此被人自作聰明地利用到頭點地,我卻替它鳴冤屈,抱不平;還有“裝蒜”,就讓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人裝糊涂礙著蒜什么事了,非得將它扯上陪綁,反倒不如豬鼻子插根大蔥來得明白。

      還有一種頭發(fā),叫蒜發(fā),說的是那種壯年人的花白頭發(fā)。我理解就像過去看到的那類少白頭,觸目驚心地花著混生亂長,底下卻是一張年輕光潔的臉。黑發(fā)與白發(fā)同頭雜生,而且漸顯黑發(fā)嘩變與倒戈、白發(fā)蔓延與領先大勢,就像雪花落進了焦木中,寂靜無聲,淋熄的是歲月。

      只是這發(fā)與蒜有什么關系呢?

      叫我費解想疼了腦袋也無結(jié)果。

      辣 椒

      辣椒像一個烈性女子,皮包著火焰,一點即著。

      我自小長在貴州,那兒是地理意義上的辣椒帶,吃的記憶無不與辣椒有關。人們隨意地叫它辣子,就像喚自家妹子和姑娘。到了山東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有時這兒也叫它辣子,比如我們這兒就有一道家常菜——“辣子雞”,但更多時候它被叫做了辣椒子。我理解這是南北脾胃的偶然投合與默契,是美食理想的必然邂逅與擁抱。

      我與辣椒最早親密接觸,來自嬰兒時候。聽母親說,我吃奶到七八個月光景,她決定給我斷奶了。那時她早已上班,每天上午要從機床廠走十幾里路到東山上的托兒所,趕在十點前給我喂奶。她怕乍一斷奶,我會又哭又鬧,自己忍不住又喂給我吃,因此聽從外婆的建議,狠狠心往乳頭上涂抹了些辣椒面。我像往常一樣探頭銜住了乳頭,舌頭和嘴唇立刻像被強大電流過了似的麻木和顫栗,我無法準確地表達出那種滋味,心想甘甜醇美的乳汁怎么一下子變成了這樣,驚嚇和委屈得哇哇大哭,從此再也不敢靠近乳頭了,我也順利斷奶告別了哺乳期。我一直相信,母親是在以這種方式對我進行辣的啟蒙,這也的確從生命的源頭上培養(yǎng)了我親辣食辣的胃口。

      與我相比,兒子斷奶容易多了。輪到妻給他斷奶了,她將他交給了母親,由母親摟著他晚上睡覺,自己往乳頭上涂了些紫藥水,兒子兩手亂抓雙腿狠蹬地又哭又鬧,等到抱在妻懷抱時,他瞪圓了亮晶晶的黑眼睛,盯緊了面前陌生的紫色,表情驚恐而迷惑,說啥也不肯吃了。妻成功地斷絕了兒子對乳汁持久而狂熱的思想與迷戀。

      我們家那時似乎無辣不吃飯,主角當然是在貴州土生土長的母親,客居的父親就遜色多了。關于這些,我腦子一片空白,僅僅捋著母親的講述尋到了那濃烈熾熱的味道兒。我開始記事兒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街頭吃米粉,桌子上放著滿滿一罐頭瓶油辣椒,它是將辣椒面用沸油潑炸了出來,香而且辣。一個男人要了一碗牛肉米粉,在我對面若無其事地吃著,我發(fā)現(xiàn)他拼命地挑著辣椒,比吃米粉還猛烈與大方,嘴里咂出了陶醉而滿足的聲音。店家大概也看到了,她有些心疼,但她忍著不好意思說,也不能說,辣椒本來就是免費的,是她為吸引食客精心調(diào)制的,逢到了這樣能吃辣的主兒,她只能自認倒霉蝕本,嚼碎了牙往肚里咽,卻萬萬干涉不得。男人放緩了吃米粉,加快了吃辣椒,他終于吃完了米粉,那瓶辣椒也奇跡似的見了底,他邊抹著嘴邊嘖嘖贊嘆“真香,真香”,不知是在夸米粉香還是辣椒香?付了帳揚長走了。店家沖著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無奈地收起了瓶子,一只盛過辣椒的瓶子空蕩蕩地站在那兒,像被抽去了脊梁似的火焰,只會勾起嗜辣如命的食客們的欲望與憤怒,讓他們懷疑和遷怒于店家的疏忽與小氣。

      從貴州到山東,母親一直沒放棄她的飲食鄉(xiāng)愁,她一成不變地保有對辣椒的親近與熱愛。臨離開前,父親找來了許多紙板和草繩,用來捆綁保護那些家具,它們將乘上銹跡斑斑的悶罐車,尾隨在我們身后走上顛簸旅程,母親則堅定不移地帶上了那只壇子,她仔細地用報紙和紙板將它包裹得嚴嚴實實,小心地用草繩一圈圈捆綁得牢牢固固,像一個等待出土重見天日的文物。在她慈愛而熱切目光的注視與撫摸下,壇子和家具們一起上路了。它們經(jīng)過漫漫兩周的旅行,有的骨頭折斷了,有的被摩擦得傷痕累累,但壇子完好無損。當母親迫不及待地替它松綁,掀開它的蓋頭時,它真的像一個重見天日的出土文物,精神抖擻地站在我們面前,讓母親欣喜萬分。

      壇子周身繪著花紋,像精美絢爛的文身,肚大口小,沿著口端一圈兒留有空間,可以隨時添水,合上蓋子后能夠保證壇里的東西在水的滋潤與養(yǎng)護下新鮮長久。它像采集火種的圣杯,儲存著母親的火種,始終熊熊燃燒在她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每年夏秋,鮮紅的新辣椒上市時,母親都會準備一只大鐵盆,一張菜板,她戴著墨鏡和膠皮手套,亂刀剁著那些洗凈又晾干的紅辣椒,辣椒被歸攏到一起,但很快躲避刀鋒似的四處迸濺,又重新被母親劃拉在了一起,在她堅定而密集的手起刀落之間,辣椒終于被水淋淋地剁碎了。它們和姜、蒜一起被裝進了壇里,添加了鹽、冰糖和酒,合上了蓋子,注上了水。母親是在做糟辣。這是她從外婆那兒繼承過來的手藝,現(xiàn)在許多手藝都不可避免地被機器代替了,由繁復勞累一下子過渡到了簡單輕松,剁辣椒這種體力活也不例外,完全可以將辣椒倒入機器,摁一下按鈕,粉碎的辣椒就抽筋似的流淌了下來,但母親仍然相信自己的手,她有足夠的耐心和體力剁碎辣椒,就像她買肉包餃子,從不交給機器去反復加工絞碎,而是愿意一刀一刀地在菜板上剁出滋味與精細。這樣做的糟辣充滿了勞動的芬芳,過些日子掀開蓋子,撲鼻純粹濃郁的清香,入口鮮美醇厚,辣味綿長像一壇美酒。

      若干年后,在鄉(xiāng)村我看到岳母做醬豆兒,她先曬干了紅辣椒,將它們放到碓窩子里,用杵一下一下地搗著,辛辣的氣息像濃煙迷了她的眼,她流出了淚水,但她忍住了,篩出了粉面兒,繼續(xù)搗粗大的,終于全部搗成了面粉似的辣椒面兒,用細膩如發(fā)的篩子輕輕一篩,紛紛揚揚地飄了下去,像下了一陣辣椒雨。她一把一把地抓起辣椒面兒,撒到煮熟的黃豆上,紅燦燦的像一缸落霞。

      這樣的情景與母親多么相像啊!她們都是苦苦戀舊的人,像相信手一樣信任勞動,她們的內(nèi)心澄澈寧靜無比踏實,像圣潔的陽光普照,那是創(chuàng)造的光芒。

      我是一個飲食男人,從不拒絕和排斥廚房油煙與美食誘惑,我愿在稿紙以外廚房以內(nèi)表達我的審美理想,蔥姜蒜辣椒是我酣暢淋漓的文字,油鹽醬醋是我錦上添花的標點。我喜歡吃那種掙身朝著天空生長的辣椒,它是投槍與匕首似的文字,像牛虻叮你一針見血。那是一種跋扈與囂張的辣,拼命地積攢和釋放出來,孤注一擲地擊中了我。我受不了了,額頭汗珠密集,張嘴呼呼喘氣,像口中塞了個熱地瓜,腸胃蠕動加快,仿佛秤砣綁在腿間拖墜著我下沉,我終于體會到了什么是兩頭受氣,像風箱里的老鼠。兒子嘲笑我是扛著竿子戳馬蜂,能惹不能撐,想想真是敲到了點上。

      我將辣椒們并排擺放,它們像一隊脾氣暴烈的士兵,一刀一刀地接受我的檢閱。電話鈴響了,我扔下刀去接,隨后去方便,我完全忽視了手指間殘存的火焰,火焰燃燒著灼到了那家什,起初沒覺得有什么,過了一會兒,火辣辣地疼痛難忍,恨不得跳起來撲進水里熄滅它。我隔著褲子抓了幾把,像隔靴搔癢,卻更加痛苦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更不是,又說不出口,像一只被辣抽打的陀螺,平靜不下來,一直折騰到筋疲力盡。

      有時我會做點鹽蘸,它是將辣椒們放進燒熱的鍋里,用鏟子翻幾圈身,在蒜臼子里搗碎了,調(diào)些鹽和醬油。然后煮上一鍋清水大白菜,血紅清白,夾了白菜在鹽蘸里輕輕涮了,穿了一身紅衣趁熱吃了,既開胃又下飯。簡單樸素而后勁火爆的鹽蘸總讓我想起在黔南的冬天圍著火盆吃火鍋的情景,只是那時辣椒是順手在火盆里燒糊了揉碎,我更喜歡那種隨意散漫的方式。

      在朋友家,他做了一輩子護士長的母親端上了一盤菜,那是幾個燈籠狀的辣椒。我知道它有著肥厚的肌肉,像仙人掌,甘甜爽口,我習慣叫它菜椒,仿佛它不是一種代表辣的味道,而是一道菜。但此刻它被掏空了瓤,塞滿了肉末兒,下到沸油鍋里稍炸片刻,被迅疾地撈出瀝凈了油,又上籠屜蒸。我吃了除了肉味,竟無一絲兒辣椒的氣息,只有那努力萎縮的形狀還保持著辣椒的樣子。

      這辣椒是另一類女子,溫吞如水,低眉順眼。

      我喜歡的一道菜:泥鰍辣椒。沒有真正圓滑的泥鰍,而是這種辣椒細長彎曲,像一尾尾泥鰍,將它們放入油中大火烹炒,熱烈張揚,驚天動地。吃了渾身冒火,像被火焰徹徹底底地點著了,汗流浹背,仿佛被熱氣結(jié)結(jié)實實地蒸了,舒坦放松,一生難忘。

      像一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

      責任編輯⊙育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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