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有兩幅《長江萬里圖》

李晶晶

一件為油彩，一件為水墨，相同的題材，一致的大篇幅大格局，幾乎同一創(chuàng)作時間，兩幅作品和兩位畫家之間會有怎樣的關(guān)聯(lián)？

在“2011經(jīng)典北京”的活動現(xiàn)場，北京藝融國際拍賣公司展出了一幅巨制畫作：吳冠中先生創(chuàng)作于1973年至1974年的油畫《長江萬里圖》。巧合的是，另一家畫廊也展出了一幅《長江萬里圖》長卷，它是由袁運甫先生在1972年創(chuàng)作的線描稿基礎(chǔ)上，于今年重新上色完成的作品。兩幅作品和兩位畫家之間有著怎樣的關(guān)聯(lián)？

上世紀70年代的回憶

1970年，時任中央工藝美術(shù)學院裝飾繪畫系教師的袁運甫被下放到石家莊附近的李村某部隊干校勞動。與他一起被下放的還有祝大年、吳冠中等人。1972年的一天，部隊領(lǐng)導把袁運甫叫去，說上面來函要把他調(diào)回去，為正在籌建中的北京飯店新東樓設(shè)計一幅大型壁畫。當時周總理特別指出，賓館布置要樸素大方，要能反映我國悠久的歷史，要有民族風格和時代風格，要掛中國畫。

袁運甫回到北京后，被安排到北京建筑設(shè)計研究院報到，與建筑組一起工作，與他共事的有建筑師陳德蘭、劉永梁，還有一位老朋友—負責室內(nèi)設(shè)計的奚小彭。袁運甫與李可染這些老先生的任務(wù)還不一樣，他需要和建筑組一起，完成北京飯店大堂的壁畫。

1972年底，袁運甫的壁畫設(shè)計稿完成，一幅是《長江萬里圖》，另一幅主題是“長城”。大家一致認為前者更好，就將袁運甫畫的一幅小畫稿貼在北京飯店大堂的建筑模型里做成效果圖，與另一幅大畫稿一起送審。當時的北京市委書記萬里陪著周恩來總理、郭沫若看過這個模型和畫稿并最終審定。

60米長的畫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需要幾個畫家同時創(chuàng)作?！拔姨崦藚枪谥?、祝大年，大家曾一起在農(nóng)村勞動，當時說的‘糞筐畫派就是指我們。吳先生、祝先生都是畫畫不要命的人，我們在一起談得來?！痹壬貞浀?。對于這些息筆多年的畫家來說，能夠再次畫畫，在當時，的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袁先生說：“畫的面積太大，容易空，需要細節(jié)上的刻畫。我們決定再去寫生，把素材做扎實點?！碑敃r北京飯店的工作由北京市委負責，萬里特意把袁運甫找來，讓他做領(lǐng)隊，并特批3000元寫生經(jīng)費。于是4位藝術(shù)家一起沿長江寫生，為繪制《長江萬里圖》做準備。“當時萬里還問我，3000塊錢夠不夠用，我說肯定太多了。其實也是怕丟，就先領(lǐng)了800元，這在當時也是一筆巨款呀?！?/p>

1973年10月，幾位藝術(shù)家開始赴長江沿線寫生，在100多天的寫生中，幾乎走遍了長江沿線的所有重要地方，畫了大量寫生稿。因為有“北京市革委會”的介紹信，一路通行方便，地方有人接待，住高級賓館也不用花錢，到最后回北京時800元也沒花完。4人寫生行至重慶時，袁運甫的愛人錢月華寫信說，北京在“批黑畫”，北京飯店的畫出問題了，讓大家別亂說話，小心點。當時袁運甫等人還不知道有黃永玉“黑畫”的事，沒多久他們就接到指令，讓馬上回京。

到北京后，才知道“批黑畫”運動已經(jīng)搞得很大了，首當其沖的便是黃永玉在離京前為朋友所畫的《貓頭鷹》。其實，袁運甫等人根本沒來得及回家，一下火車，就被集中到了北京飯店?！爱斖砭烷_始審查我們的寫生素材，審查人員共有13人，為首的是‘中央文革小組美術(shù)組組長王曼恬，但他們到最后也沒挑出什么毛病。”袁運甫回憶說。

北京飯店的壁畫創(chuàng)作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上屬于暫停了。王曼恬等人提出要換成“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業(yè)學大慶”的題材，為此又專門組織了兩個小組分別到大寨和大慶考察。赴大寨考察組的帶頭人在參觀陽泉煤礦時從傳送帶旁不慎滑落下來，送到北京后，很快不治而亡。這時，大慶組還沒有出發(fā)。出了這樣的事情，“四人幫”很快就宣布北京飯店新東樓的壁畫不要再搞了，這場鬧劇就此結(jié)束。礙于形勢，壁畫創(chuàng)作也徹底停止了。

上世紀90年代及之后

唐炬是一位室內(nèi)設(shè)計師。他說自己從小就對畫有一種本能的喜愛。工作后，手頭有了些余錢，開始收藏油畫。2005年，唐炬請來艾未未幫他設(shè)計室內(nèi)空間。艾未未知道唐炬有收藏油畫的愛好，告訴唐炬在一位朋友家里見過吳冠中的《長江萬里圖》。

不久后，唐炬在奚聘白家里見到了這幅巨制畫作。奚聘白是當年北京飯店室內(nèi)總設(shè)計師奚小彭的兒子。《長江萬里圖》總長509厘米，高22.5厘米，紙上油畫，以全景式的構(gòu)圖繪制了長江流域沿岸之景。畫面中，火車駛?cè)肷胶?，筆鋒一轉(zhuǎn)，帶觀眾進入黃山云海之境。江到下游，水面遼闊，桃花爛漫，白帆點點。長江入海口的上海，港口一派繁忙景象，江中巨輪鳴笛遠航。

2004年，吳冠中在自傳《我負丹青》中曾有這樣一段記述：“創(chuàng)作組到重慶時得知北京已開始‘批黑畫，我們被召提前返京，拋入‘批黑畫的旋渦中去，長江壁畫也告流產(chǎn)。批判無妨，我們辛辛苦苦畫來的一批畫稿畢竟是難得的，后來各人都創(chuàng)作出不少佳作。我為歷史博物館和人民大會堂畫的油畫三峽，為北京站畫的迎客松和蘇州園林，都來源于那批素材。”

在“批黑畫”運動中，吳冠中的油畫《向日葵》也在“黑畫”之列。他擔心《長江萬里圖》受牽連，于是交由奚小彭代為保管，而黃永玉的畫則交由袁運甫保管。一晃20年過去了，直到1990年吳冠中才在奚小彭家重睹舊作。

對于能在20年后重見舊作，吳冠中感嘆驚喜之情不能自已。他在卷首有補題，回憶了當年創(chuàng)作這幅畫的情景：“1971年至1972年，偕小彭、運甫、大年、永玉諸兄，為北京飯店合作《長江萬里圖》巨幅壁畫。初稿成，正值‘批黑畫，計劃流產(chǎn)，僅留此綜合性成稿，小彭兄冒批判之風險，珍藏此稿，今日重睹手跡，亦驚喜、亦感嘆！1990年7月8日北京紅廟北里六號樓 吳冠中識?！彪S后吳冠中因“感懷昔日艱辛，將之移植成此墨彩圖卷”，很快創(chuàng)作出了彩墨長卷《長江萬里圖》。2008年10月在香港蘇富比秋季拍賣會上，彩墨長卷《長江萬里圖》拍出1578萬港元，作品拍賣所得款項全部捐贈清華大學“吳冠中藝術(shù)與科學創(chuàng)新獎勵基金”。

最終，唐炬以10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買下了吳冠中的這幅油畫畫作。由于在奚家長時間卷疊保存，又是在紙本上畫的油彩，畫的狀態(tài)不算太好。唐炬找了一個圓桶，把它卷好，用防潮蠟紙封起來，放在柜子里。他說，只有特別重要的朋友或者收藏家朋友來了，才偶爾拿出來顯擺一下?？梢哉f，在唐炬購藏和出售這幅畫作之前，30多年的時間里，很少有人知道油畫《長江萬里圖》存于世上。

隨著收藏的深入，唐炬有了明確定位，收藏對象主要集中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實力派畫家身上。另一方面，唐炬說，在做收藏的時候，始終處于缺錢的狀態(tài)，為了騰出一些資金完善系列收藏，他將這幅油畫《長江萬里圖》放入了拍賣市場，最終以5712萬元人民幣成交。就在拍賣后一個月，吳冠中先生駕鶴西去。當年風華正茂、一起創(chuàng)作的5位老先生，如今已有3位離去，留下這《長江萬里圖》待后人慢慢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