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官場流行語

完顏紹元

清嘉慶十年(1805)，四川總督勒保覲見皇帝，在君臣閑聊的時候，皇帝問他：“以你歷任督撫的經(jīng)驗，你覺得在官員中間哪一類人最占便宜？”勒?；卮鹫f：“會說話的人最占便宜?！被实圪澩溃骸笆前?。能干的人，因為善于說話而顯得更加能干；不能干的人，也因為善于說話，使自己的毛病得到遮蓋；最慘的一種人就是，雖然做了極好之事，但是因為不會說話，反而將好事變成了壞事。難怪孔子教導徒弟的時候還專門設(shè)了言語之科啊。”

但是，怎樣才算“會說話”？官員說些什么話才能“占便宜”？讓我們來揭開馬屁話、假話、空話、兩面話等等神秘的面紗吧。

會拍馬屁才能保命、保官

中國官場的傳統(tǒng)規(guī)則是官吏的考核升降、榮辱賞罰，全由上司掌控，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還想在官場上混下去，就不能不以取悅上司為立身之本。

取悅上司的辦法很多，最省錢也最保險的大概首推說奉承話，所以汪輝祖說“居官時不患無諛詞”，即不怕聽不到奉承話。俗話說，“千錯萬錯，馬屁不錯”，“舌頭上打個滾，翻過來不蝕本”。

秦末，陳勝揭竿而起，皇帝胡亥召博士諸儒對此事件進行評估，大家都作出不勝憂慮的樣子，或言反，或言盜，請求趕快發(fā)兵平亂。只有待詔博士叔孫通說：如今上有英明領(lǐng)袖，下有法令制度，人人奉職，天下歸心，哪會有人膽敢造反呢？這些人不過是鼠竊蟊賊而已，這會兒多半已被郡守都尉抓獲了，何足掛齒！結(jié)果凡是言反者都下獄，言盜者都罷官，唯有叔孫通當場被拜為博士正官，并賜一套官禮服、二十匹帛。等到他出宮回到官舍，被罷官的同僚都紛紛指責他太會拍馬屁了，叔孫通說你們懂什么？不那么說我怎么能脫虎口！說完便如漏網(wǎng)之魚，急急地逃出咸陽。后來叔孫通在秦楚漢連年戰(zhàn)爭中，不斷跳槽，先后侍奉過10個領(lǐng)導，都因為會拍馬屁而得到了重用，直到位居西漢開國九卿。在他的山東老鄉(xiāng)中頗有人對此不齒，但誰都無法否認他的確是靠諛言才得保命才得進身的事實，所以叔孫通笑罵這鄉(xiāng)黨是“鄙儒”。

相似的歷史借鑒，還可以列舉陳萬年父子。陳萬年以“善事人”而十分吃得開，漢宣帝時做到御史大夫。兒子陳咸靠“我爸是陳萬年”而做官，能力很強，但脾氣倔，經(jīng)常因為說話直而得罪上司。陳萬年病重，把陳咸叫到床前，諄諄告誡兒子做官的竅門。說到半夜，陳咸聽得打瞌睡，一頭觸到屏風上。陳萬年大怒，“老子教你這么重要的東西，你居然打瞌睡，不聽我的話，真是豈有此理！”陳咸叩頭說：“您說的我都知道了，就是要教我拍馬屁?！标惾f年死后，漢元帝提拔陳咸任御史中丞，陳咸因批評中書令被誣下獄判刑。漢成帝即位后他再次做官，又因為得罪丞相免官，最終憂慮而死，他老子對他的擔心算是應驗了。

“假大空”者吃得開

官員說的空話，大都以原則鮮明、辭采動聽而內(nèi)容空疏為基本特點，多為不作調(diào)查研究、不干實事的官員的習慣語言。

北宋仁宗慶歷八年（1048）夏，河北路黃河決口，適逢河北路走馬承受公事使臣（所謂走馬承受公事使臣，實際上就是中央派駐各路的情報處長）來京述職，皇帝立即召見，問他：“河北的水災怎么樣了？”使臣答：“懷山襄陵。”（語出《尚書·堯典》，意為洪水包圍了高山，淹沒了丘陵）皇帝又問：“群眾怎么樣了？”答：“如喪考妣?！保ㄒ鉃橄袼懒烁改敢粯颖瘋┻@位使臣顯然沒有把水災民生掛在心上，所以面對皇帝詢問，只能作此泛泛回答。看似引經(jīng)據(jù)典，而且文采飛揚，可是對急于想了解具體情況的皇帝而言，就跟沒說一樣。仁宗于是不再提問，等他告退后，馬上指示“有關(guān)部門”：今后上殿報告事情，一概要實話實說，不得搬弄辭藻。

官場流行話語中和空話同屬一脈的，還有大話和假話，而且一般都是“假、大、空”同時出現(xiàn)。

大話，一般多出于迎合領(lǐng)導旨意，以此表示忠順。西漢惠帝時，匈奴單于寫信給呂后，言語中透露著一股輕薄。呂后大怒，召群臣商議。上將軍樊噲慷慨激昂道：“臣愿將兵十萬，掃匈奴！”其他人也同聲附和。唯獨中郎將季布說：“樊噲可斬也！”為什么？當年高祖皇帝擁兵四十余萬，照樣被匈奴困于平城，形勢危急?，F(xiàn)在你樊噲自稱以十萬之眾便可橫行匈奴，不是當面欺瞞嗎？呂后聞言默然。不過在官場上，偏是亮起嗓門充英雄的說大話者吃得開，實話實說的季布之類大多不討好。

唐太宗也愛聽奉承話

官場的游戲規(guī)則是唯上是從，凡事不計其他，只求對上有交代，所以要么不發(fā)言，發(fā)言就必須附和領(lǐng)導，這是“會做官”的應有之義。

漢武帝時的公孫弘在這一點上堪稱楷模：他以左內(nèi)史身份參加朝會，所提建議被皇上否定時，從不“面折庭爭”，皇帝因此認為他比別人“敦厚”。有時他與公卿大夫們開會商量取得一致意見后，拿到朝會上，見皇帝另有主張，立刻轉(zhuǎn)而附和皇帝。有人向皇帝檢舉：公孫弘耍兩面派。漢武帝責問他，他從容回答說：“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被实墼傧胂?，對啊，同僚因其背約而說他不忠，可是從皇上看，寧可背約“臣等”，也要聽皇上的，豈非大忠！遂更加信任，先拜御史大夫，再拜丞相，封平津侯。

大凡做領(lǐng)導的都不喜歡聽逆耳的話，都愛聽順從話，都討厭部下學習海瑞，這已經(jīng)被豐富的歷史實踐證明是一條鐵律。電視連續(xù)劇《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曾經(jīng)熱播，姑且以劇中幾個閣老為例：自視極高的夏言任首輔，嚴嵩比他年長，入仕也早，偏能做小服低，處處順著夏言說話，終于被夏言接引入閣。等到擅權(quán)嫉賢的嚴嵩任首輔時，徐階也像當初嚴嵩待夏言一樣，凡事“聽命于嵩，不敢持正少抗”，所以被嚴嵩引為同道。

哪怕是以“納諫”知名的唐太宗，骨子里也跳不出這條鐵律的支配。因為魏征經(jīng)常與他爭辯，唐太宗恨不得“會須殺此田舍翁”！對應的事例是，某日，另一位高官宇文士及隨皇上游園，站在一棵樹下，唐太宗連連夸贊“嘉樹”，宇文士及也應聲附和，對此樹贊不絕口。太宗轉(zhuǎn)而把面孔一板說：“魏征常勸我疏遠佞人，我不知他指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是你?！庇钗氖考斑殿^謝道：“朝廷開會，群臣每出言違拗，使陛下不得順心遂意?，F(xiàn)在臣有幸隨侍，倘使再不肯應和陛下說幾句順從話，陛下雖然貴為天子，還有何意趣？”太宗一聽，有道理啊，頓時釋然，面色隨之多云轉(zhuǎn)晴。所以這個會順從領(lǐng)導說話的宇文士及，亦得官拜位居核心決策層的中書令。

“刀切豆腐”保平安

官場紛爭不已，在無從回避的情況下被迫發(fā)言，須兩不得罪，全身自保，這是官員們必須掌握的說話技巧。所以，許多官員在說話的時候，總是像用刀切豆腐一樣，一分為二，兩不得罪。

如《萬歷野獲編》記載，明代神宗時，因朝會時開時停，開會時各人的位置也不固定。某日開會，一個閣部官員和一個監(jiān)察御史互爭位次，要負責此事的禮部儀制司郎中蔡獻臣評理，蔡郎中根據(jù)制度說話，結(jié)果得罪監(jiān)察官一方，許多監(jiān)察官員都跑來圍攻他，甚至朝他吐口水。后來，下一次再發(fā)生這類糾紛，老蔡學乖了，說，如按常朝，你是對的；如按大朝，他亦不錯。

晚清，張之洞任湖廣總督，譚繼洵任湖北巡撫，督撫同城，意見不合，遇事經(jīng)常產(chǎn)生矛盾。某日，同城官員聚集在黃鶴樓舉行宴會，大家都喝多了，座中有人隨意問，漢水江面有多寬？譚繼洵說五里三分，見之某某書。張之洞對大家說此言不實，漢水實廣七里三分，有某某書可考。這兩位互相爭執(zhí)，誰都不肯讓步。當著這么多下屬的面，兩個領(lǐng)導急欲一競勝負，然而又無所取決，于是派人急召江夏知縣陳樹屏來評判。陳樹屏得知消息，連忙整肅衣冠前往。兩位領(lǐng)導問他：“君知江夏縣事，漢水在你的轄境，可知江面是七里三分，還是五里三分？”陳知縣這時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應聲而答：“江面水漲，即廣至七里三分；水落，即狹至五里三分?！睆?、譚和滿座聽到這個回答，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故事，可謂說話取巧兩不得罪的經(jīng)典事例。

官老爺和老百姓交流，要靠翻譯

在古代，官員要說官話。官話的含義有多個方面。從語言學角度看，官話是指做官之人必須能聽會說的北方話。于是不少當官的說官話時，尤其是在對老百姓或?qū)傧抡f話時，經(jīng)常拿腔捏調(diào)，似乎不這樣說話就顯不出自己是個當官的。

長此以往，這種專屬官場、間雜南腔北調(diào)的官話，自成一套與各種北方話都不一樣的聲腔系統(tǒng)，而且鄉(xiāng)音輕重往往與官位高低呈正比，即官位越高，允許保留的鄉(xiāng)音越重。以至于每當有官民對話的場合，比如州縣長官坐堂問案什么的，多要安排一兩個“值堂吏”，其職責就是充當翻譯，溝通老百姓的土語和官老爺?shù)墓僭挕?/p>

更有甚者，還有人因為操練官話過于投入，甚至不再會說家常話了。比如晚清時的薛策三，以好口才著稱，人呼“老策”。老策官職雖輕，官腔卻重，分發(fā)四川任典史，正好遇見故人徐哉良在四川夔州做官，于是就順路去拜訪。徐知州認為他是老鄉(xiāng)，就在書房中接待了他。誰知薛老策不僅行庭參禮，而且官話滔滔不絕，徐哉良聽了感嘆道：“你出來才幾年，官話就學了這么多。和你一比，我差遠啦?！?/p>

《老殘游記》里黃人瑞道：“大凡人肚子里，發(fā)話有兩個所在，一個是從丹田底下出來的，那是自己的話；一個是從喉嚨底下出來的，那是應酬的話。”做官之人的套話，既是指這種交際應酬的客套話，更是指各種公式化的官場詞語，亦稱“套子”或“活套”。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到處靈活套用的，如匯報錢糧征收則“有征無解”、“通融撥給”，匯報救災恤民則“勉力捐賑”、“漸有起色”，匯報工費核算則“有減無浮”、“復核無異”，匯報反腐清查則“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

再往上說，謳歌大好形勢或頌揚圣主英明什么的，也有許多套話?？滴醯弁砟陼r曾在一次與大學士等人的談話中感嘆：諸如勵精圖治、健行不息，圣不自圣、安愈求安之類，不過是些頌揚的套語，這些粉飾浮詞，六十年中，盈溢于耳。

當代官員“雷人”語錄一覽

古代官員的馬屁話、“假大空”、兩面話讓我們體會到了中國語言的“魅力”，當今官員中的“雷”人先鋒也不甘示弱，他們的精彩語錄正在風行大江南北。是什么樣的勇氣讓他們不斷拋出這一個個“天雷”？我們不得而知。這些滾滾“天雷”何時才能絕跡？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江西萬載縣縣委書記陳曉平：“我們不拆，你們知識分子吃什么？”

宜黃縣官員：“沒有強拆就沒有新中國?！?/p>

長春官員：“記者你應報道老百姓是如何為難政府的?！?/p>

溫州市鹿城區(qū)計生局一位戴姓女副局長：“你現(xiàn)在就是我板砧刀(溫州話‘砧板)上的肉，我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青島某環(huán)保局的一位劉姓主任：“全部按法不如沒法！”

某省一位政協(xié)官員談官員財產(chǎn)公示制度：“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財產(chǎn)？那些企業(yè)老板的利潤為什么不向工人公布？”

河北省廊坊市市長王愛民：“房地產(chǎn)商來我市投資，賠了算我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