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鉞 葉曉陽 劉正薇 等
徐鉞的詩
◎徐鉞(北京大學中文系2010級博士)
低 語
此刻,是那過于陰郁的穹頂使你開口。
此刻你是我
你躺著,把我放進你睡夢的身體。
仍然像昨天,你在一塊紅色石頭之中找我
我則在它消失不見的地方尋找聲音。
你受了傷,在想象的廢墟里。
此刻,你關閉空間,獵人般潛進死亡
筑巢的所在。而詞打開,如一只鳥
翅膀下迅速拔出的高度。
另一種低語
你醒了,又一次,黎明像無家可歸者
窺探夢的鎖孔。
你收起鑰匙,你帶著我尚未完成的身體走出。
時間低矮,光的舌尖在我們口中相互交換
語言則以胚胎的形象在肺部悚動。
把我刺在泥土里吧,把我放進你釀造歲月的石頭
用溺死者的聲音問我:誰活著?——誰
正用陰影熔煉天空。
這里,田野是一百萬年前海洋柔軟的化石。
這里,詞被喝盡,你懷抱我的血走向沉默深處。
握著閃電,我們
站在風暴到來前命運巨大的呼吸之中。
午 后
天空像慢跑者的靈感膨脹著
它偶爾停步,幾秒鐘,把過度發(fā)酵的東西丟掉
我們被這憑空而至的眩暈擊中
瞬息,云影變得急躁
而具體:那不見的在者正壓出它的重量
一個黑色的生命買了四只翅膀,沒有尾翼
它搖晃著逼近并超越我們
落后,又跟隨我們
像此刻狂烈的光那醉醺醺的思想
葉曉陽的詩
◎葉曉陽(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在讀碩士)
畢業(yè)詩
時代向前跑,你要跟著前進。
——馬寅初
1
四年了。每一次都像是烈日里,又像是
大雨過后的傍晚,老社長走在芙蓉北路上
部署收復新浪潮的方案:要敲醒你的心
然而你的心,卻總要偏愛運河的游船碼頭
有春天飛出了近郊公園;我們從香山回來
就聽說又有了多少高中生要來參觀湖水
其實,這湖水不值一提,譬如我們在中央
曾多次談起的美利堅,也不過只是同名的夢
2
當時的短信里,盡管“渺無飛機”,也總算
“深情艱深于柳蕭蕭”;從當代史翻出來
四年前的地圖冊,沒有黃金屋,卻也建筑了
青年男女的小憧憬,現(xiàn)在想來倒也不小
只不過是玉淵潭不如想象中的大,就好像
那時候剛做完手術回家的我,收到你
下山之前發(fā)來的短信里說:北京都是春城了
你看五環(huán)外的地圖上,果真是清河一看啊!
3
想當年,我也是胸懷理想來到這里,收拾
舊山河呢!四年過去了,理想還是理想
倒長出了山河一般的肚子,更可惜的是
它既不能用來跳舞,也不能跑步繞過未名湖
所幸我們還剩下的非凡心靈,就像東門外
地鐵站出口的扶梯,依舊不知疲倦地提高你
又把你送往遠處;而園子外更遠的西山,
和這個園子一樣:新的不去,舊的也不要來
4
在畢業(yè)論文里,總要辛苦模擬的計量模型
并不如氣象預測來得精準,尤其是我們
學會了在口杯酒里觀摩初雪的景象后,
慕容雪似乎就比萬泉河來得及時了:鬧市
也是隔世,哦,永隔一江水!這個模型還
解釋我們的過往,你還怨念著的格言
“少不入川,不粉飾太平”,而我秉信的
仍然是老一代的教育:“吃虧了,國家曉得?!?/p>
劉正薇的詩
◎劉正薇(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2010級)
光華路遐想
我定是遠離這種電影式的虛無感太久了。
夕陽的酒精瞬間融化,灌入玻璃天空的心臟
借以慰藉那些晚高峰般的幸福
而光華路上,出租車司機并無所謂幸福
他目不轉睛的望著紅綠燈如同望著看了多年的愛人
風聲把樹葉又洗了一遍。雨也來了
于這季節(jié),擊碎了誰的手腕
一些隱秘的疼痛落在他躁動的眼皮。
我卻忘了關上眼睛,任無生命的光
啃噬我的手指。公路窸窣前行
小心翼翼的繞過沉默的斑馬線
和暈眩的散落一地的樹枝——
這一切被我吸入氣管和腸胃
或許可以釀出些彩色的呼吸
去打磨黑白無光的人流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
——夏天就要來了,白日漸長
而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多。我的回憶
帶著我不熟悉的力度鉆入又一個詞語花園
可我還太過清醒,并且沉默(如斑馬線的破碎)
青春日甚一日的制造陌生的音符
逼迫我們演奏和運算
而核天使在一旁的窗外吞咽我晃動的目光
略帶嘲笑而全無喜悅——
一場盛大的悼亡已經開始。
區(qū)永曦的詩
◎區(qū)永曦(北京大學物理學院08級本科生)
夏 夜
我在陽臺往外看
外面是夏夜
空中沒有繁星或者北斗星
沒有任何像羊群那樣漫步于天宇的星群
沒有指示性的符號
沒有投影下箭
地上沒有草在掩飾自己的綠
或者是灰褐的內在的斑點
沒有任何一種具有紅色頸項
羽翼末梢黑白相間的
渴的鳥在草叢中嘗試捕獲任何
謎語
康德沒有一邊在三棵有數層樓高的樹下
乘涼一邊用左手不經意地
摸了摸燙洗過的略顯剛硬的外套
下邊緣,同時用右手舉起眼鏡
同時,遠處并沒有一個矯健身影
用栗色光滑的肌膚
摩擦著空氣啞然的毛孔與絨毛
并伏在沒有半點雜色的
全然雪白的獨角獸背的后方
我遠遠地望去
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人希望通過
騎車或者行走在
夜里粗糙堅硬的水泥地上
而構思一出在晚上七點三十分
上演的話劇
沒有兩個人在為此爭吵而臉紅
我在陽臺往外看
外面是夏夜
但無人告訴我是為什么
蘇畫天的詩
◎蘇畫天(本名劉遠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2010級本科生)
鹿
我走向你頭頂的云 腳步敲打著
這塊通紅的鐵礦石 就好像石頭走向我
或許我并非馬匹 夜晚手握燈心
你面前的鹿 在咀嚼雪花
你的樣子低下頭 我伸伸脖子 偽裝成長頸鹿
但腳印凌亂 走過一株桃樹
找不到一顆蘋果 葉子落下來
覆蓋我 我孤獨的名字在指尖懸著
而你用聲音放牧月亮 星群飛過
九月未圓的黃昏
我走過你 樹木便瘋狂生長
魚群更加迅捷 在樹上游來游去
你的梅花落在我身上 我就成了梅花鹿
長明燈
一盞燈在我閉眼之后的黑夜里
為我點燃 燈芯不斷被記憶修剪
一盞燈從我出生開始漸漸變老
燈光在銳利的風中背著腰咳嗽
人們懷抱石頭攀爬遙遠的懸崖
而我獨自走向荒涼的北方山脈
一盞燈依舊斑駁地脫落在雨中的村莊
每天晚上我點燃月亮 點燃低沉的歌聲
從故事里往下跳進高空 跳進艱深的湖泊
一盞燈在魚的身體里為我亮著 縫補南飛的
鳥群
我懷念即將說出的故事 一如我期待已經言說
的預言 我喑啞 并被故事的開頭點燃
一盞燈的花瓣飄落下來如同一場雪 來不及看
楊柳青青的詩
◎楊柳青青(北京大學中文系2010級2班)
鳥
偶遇一只麻雀的尸體 躺在春分。
我蹲在一旁,
猜想他的死因。
每一只鳥的死亡:
一片天空的淪陷
一段風的滅絕。
不 逢
我從河的那邊來,
因為步子太緩,腳印已經輕易入海。
馬蹄鐵被卸下了而食槽還是空的,
路則更遠。
房屋已成為木材的寄主,
樹林里,斷枝躺著
由于慣性而繼續(xù)從夕陽里獲取靈感
以構思果實的形狀。
房屋房屋,
蛀蟲構思著計劃之內的果實,
紅而多汁,上好的建筑材料
據說他的思鄉(xiāng)夢比房梁更長。
老屋的瓦從沒見過鱗片,
但那由一小段腳印擬合的比喻,
已被魚群銜入深淵。
從對岸到你的家有多少里程?
如果你的命布下的倒刺,
已在你的路上
生根發(fā)芽。
葉談的詩
◎葉談(北京大學中文系2010級本科生)
燈塔的比喻
把燈點亮在水中,讓大海顯現(xiàn)
讓勇敢的航船和水中的魚顯現(xiàn)
咸腥促狹的浪向高舉之手簇擁而來
像一群落日之林中的野狼呼喊
陳舊的樂器呼喊,野花寂寞在夜晚
正如雄偉而堅強的男男女女
撫摸了粗野的龍骨,倒映著昏黃
始終堅信大陸的存在和滿天星光
河口和沙灘的否極泰來的典故
被引用了三十萬年,自古對抗。
曾經想給遠方寫一封長長的信
給一個向往著草原的男孩
他想去學習摔跤、套馬和牧羊
想像一名英雄一樣馳騁在邊疆
想愛撫著天地,具象所有美好的詞匯
當日執(zhí)拗而狂暴的大河在北方凌汛
魯莽地沖過提防,命名了一個雜種
郵輪在罕見的冬雨中發(fā)現(xiàn)了陌生
這是帝國最尋常的一天,空空如也
純真地一遍遍重復著死亡。
此時的大氣是一塊巨大的玻璃
曲解著天光云影,并且制造彩虹
把燈點亮在水中,讓大海顯現(xiàn)
讓勇敢的航船和水中的魚顯現(xiàn)
在這個比喻的燈火下,野馬成行。
馮倩麗的詩
◎馮倩麗(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梵語巴利語專業(yè)2010級本科生)
告訴我你是怎樣想起我
當黛青的夜色隔著許多個經度
連通兩扇窗戶
想知道燈光將你的側臉
投射成什么樣的弧度
想知道你是如何滿心柔軟地
談起那個不顧一切的小人兒
還是夜幕降臨
窗里和窗外讓你混淆不清
這一刻我心疼了,這一刻,我
想讓你的雙眼也望穿一些不同的風景
想在你想起我的時候躺在山坡上
幻想同一縷風也吹過你的眼睛
讓你流淚
讓你真實的世界里灑落一些虛幻的光影
讓你囚禁在斗室里的孤獨
也可以色彩斑斕,御風而行
而此刻,黛青的夜色里
不顧一切發(fā)光的你我
就是彼此相同頻率的溫暖呼吸
李有蘭的詩
◎李有蘭(真名藍國亮,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哲學專業(yè)2010級本科生)
嶺大神話館[1]
可是,咳嗽順樓梯上了二樓
來和你道別。為什么
攥緊你如碧綠的盆
器。你吐紅舌如蹄喘促去
嘗土的撓癢的甜。你要不要他
他愈加緊實,少于一撮卷發(fā)。
你朝易先生借火,誰料卻用
粉紅的詞敲碎他的出口。
印度珠寶店
他該是個廚師,輕叩陰性的一年生果蔬
是食材又或者藕和茄子,他挑來擦亮
我的瘸腿。有時,我會背開他
他索吻,就是往里拋擲火的
不可能和馬的抱怨
我的手掌,但愿你今日只想
被牽,給合上。
他在窗下洗頭像果子貍舔食
他的尾巴。你,摔碎我罷
我只求在你背上躍過。
甕
天涼了,繩子探出頭,看:
第十二孔向外吐紙片,起先
只輕輕一滑,一只手搭向另一只
躍起切斷序列的鐘擺——
放慢腳步的男人(是一部分
氣球式愈加充盈,愈抓不著
空喻中震顫的棱)他漸察覺
不帶蜜的嘬一口,是此地的
水器,舉過女兒頭頂的
你的肩膀迢遞地開屏;
那脫離的是黃的節(jié)日?
把食指伸進水的井里,嗡嗡
是甜的吻
那兒 不,它不是一朵花
盧錚的詩
◎盧錚(北京大學中文系2010級本科生)
中關村
最后,我還是吃完了那只野獸
我將手中的腿骨,架在這個新鮮
的城市。我的腳踮得很高,虛擬
靈魂的上升。你可以看到,
我變得很蒼白,仿佛真有一些東西
正從體內流失。哦,是這樣的
此時此刻,我流落街頭
我無比干凈,并因此感到
疲憊不堪。幸好,在中關村
人和物都足夠成熟,甚至是狡黠
我可以撕咬自己的皮肉。是的,
我吃完了自己,你可以想象
我現(xiàn)在有一個安詳的胃,
我不得不竭盡全力,才能
繼續(xù)饑餓。我是在忍受,
我還需要掘開(卑劣的)水泥
把零碎的骨頭就地掩埋——
這會是一些優(yōu)秀而干凈的種子。
張博驍的詩
◎張博驍(北京大學經濟學院2010級本科生)
對于詩人
對于詩人,語言是緩慢的靈魂
而他的一生鋒利、迅速
如同春天切開的花瓣
所以對于某一個降雪的黃昏
詩人總是過分地依戀
或者說陽光陰郁地集結飄落
而他仿佛已在漫長柔軟的一生中
顯得衰老
然而對于詩人黃昏的降雪
只能使他到達得更快
多年以后這個將被反復隱匿的時刻
他的神色木然懷抱不安的邏輯
遁入人世并可能早已虛構了自我
雨 中
雨中濕潤的不只是牧草
雨中降臨的也不只是黃昏
在雨中牲畜們伏地靜靜等待
仿佛雨水是不能選擇的命運
是沉重的輪回終于滴落
而我面對其余的世界
脊梁被反復抽打生長的不只是身體
雨水你全部的虔誠在于未知
我卻總是不能回到一首詩開始的地方
舟子的詩
◎舟子(本名胡行舟,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2009級本科生,現(xiàn)任五四文學社社長)
剛果鐵鍬
拄著鐵鍬,怎樣刨開溝底的鉆石?
一柄木棍敲打礦物,無誰著意
鏟斗在哪次重復的盤問中,被果核的秘密切穿
銹色可餐的遺骸挖進那水銀的兄弟——猩紅彌漫
即使泥漿的白血球并未咕咚一聲,窒死所有伸向面紗的叩擊
薔薇皇陵里的金剛亦將生生吞咽鈍器的觸角。
它橫亙的皮下組織
咄咄逼人地搖曳笑弄。沒有什么能鑿透了,除非鐵
背棄鐵,在亂石之間撕扯源初的火光,引燃,
——即使堅硬給赤道以冰霜的顏料——
乍現(xiàn),清晰
酣然空空如也。也無所獲的
空空如也。
花 生
這灣手太大
掌紋的地理
山重水復
我們兩艙的浮木太小
只好揉搓分秒的剔透
折疊水面之上,水面之下的
那艘船和那勺北斗
做一管未斷去果針的花生
河道的涼意降不掉
兩粒肩胛摩挲的通紅。
我們不懂得手的握攏和傾覆
不懂得手的斑紋
會是灘磧與潛流
甚至不懂得有一天
手剝開我們黃金質地的外殼
倒進一籃子花生米
不再有非你莫屬的胎記交叉著非我莫屬的紋身
不再相認
不可測量時間的起點和劃痕
連度量衡都已朽壞。
當濾水的簸箕終于拋起散落如星子的花生米
我看到奄奄一息的閃爍
像是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