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都歷下:時光中的泉池與護城河

普珉

自古以來，濟南就以泉水聞名天下，歷史上盛贊頗多。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中，就對此有過“泉源上奮，水涌若輪”的描述；北宋文學家曾鞏稱“齊多甘泉，冠于天下”；而到了清代，劉鶚在《老殘游記》中則干脆稱濟南“家家泉水，戶戶垂楊”。

濟南的泉群確實眾多，除去人們耳熟能詳?shù)孽劳蝗?，尚有九大泉群，但在老城周邊的，只有黑虎泉群、珍珠泉群、五龍?zhí)度?。東邊章丘市的百脈泉群也勉強可以納入，而其余五大泉群不說也罷。因為濟南的泉水，過去僅僅指的是2.6平方公里的老城區(qū)內(nèi)的泉水，這么小的地方泉池過百，當然令人驚嘆。

光有泉水還不夠，城市內(nèi)外還有湖水與河流網(wǎng)羅，船只可以從北面的大清河（也是后來的黃河）行駛到西門外的護城河中。隨意想象，你便知道濟南絕對是名副其實的“江北水鄉(xiāng)”、“魚米之鄉(xiāng)”，四季分明的氣候和濕度，自然也滋潤著當?shù)厝恕?/p>

不過，曾經(jīng)環(huán)繞著這個城市的獨特水系環(huán)境，現(xiàn)在卻消失了，徒留泉水在干燥的天空下與土地上嗚咽，濟南的泉水也不如從前那樣晶瑩剔透，清澈生輝了。就拿趵突泉來說，雖然這處名泉泉池相連，可令人神往的泉水已經(jīng)陽痿。

黑虎泉：冷夜聞泉聲

前幾年出版的《泉水之都——濟南》一書，在老城區(qū)四大泉群的基礎(chǔ)上，又歸納了東、南、西部三大泉群，共七大泉群，總的來說比較合適。不過，我對這本書的名字有些疑問，覺得“泉水之都”這一美譽雖然存在，但賦予現(xiàn)在的濟南卻不大合適。因為這個城市擴張得太厲害，且遠沒有結(jié)束，在大濟南的范圍里，泉水作為景點符號實在是力不從心。所以我以為，應該維持老城區(qū)的四大泉群，再從歷史著眼，吸納百脈泉群，這樣就合成五大泉群，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景觀。因此這本書應該叫做《泉水之都——歷下》。其實，如今也只有歷下還殘留著老濟南的背影。

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盡管每個泉池依舊保留著各自的特征，可以盡情品鑒，但如果當你走到某個泉邊，強令自己忘掉周邊的環(huán)境，一心沉浸在某個泉的深處，恐怕也是強人所難。一處泉之所以留名，往往也和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我更傾心于流連泉邊，在不經(jīng)意間與泉交流秘密的心境。就這一點，我比較推崇黑虎泉。黑虎泉在《老殘游記》所述的那個年代，只有一個獸頭出水，水大時可噴一丈多遠，后來克隆了左右兩個獸頭，出水規(guī)模與氣勢就小很多了，到今天，水大時還可以，水小時就會奄奄一息，甚至停止歌唱。

相比其他泉群，黑虎泉最有聲勢，它也始終不辜負整天從此采取飲用水的居民，所以每每來到泉池周圍，石坂上總是濕漉漉的。它的泉池大，泉水清，泉聲朗，似乎總有那么多人圍繞著它，也隨時有人取飲泉水，或洗手、洗臉，贊嘆不已。濟南的泉群中，大概也只有它，才和周圍的居民有那么親密、樸素的聯(lián)系。

我常常在夜間走近它，傾聽它，體察它，憑欄佇立，無思無慮地在泉邊滯留良久，然后離去。稀疏的星辰，彎月或圓月，微風送爽，夜游人的低語融入滔滔不絕的水流秘境。一年四季，無論是什么樣的夜晚，你都可以在這里散步。我個人更喜歡深秋和冬天的夜晚流連于此，天空高爽明凈，浮云爛漫，星月穿空，水濕而深黑的石板路，冷寂中只有泉聲吟唱。沒有任何遲疑，它已經(jīng)拋棄了噴涌在人群中的寂寞，在形而上的世界里，高揚起自然之美的歌喉。

珍珠泉：泉池的靜態(tài)與飛鷺的動感

在老濟南的四大泉群中，不能不說到珍珠泉群，其主體珍珠泉在如今的政協(xié)院子里，其余則散落在西面的民居中間。這個泉群相對安靜、樸素，更濟南化、生活化。政協(xié)院子曾是老濟南的行政中心，也是老濟南的零公里，濟南的一些老名字，如四里山、六里山、七里山、七里河、八里橋、十六里河等，都是相對此點的距離而得名的。

珍珠泉泉池大而方正，錦魚悠游，天水一色，云影和樹影繚繞其間。周邊綠化也非常好，有百年以上的花樹散布其間。由于是政協(xié)辦公的地方，因此非常安靜。坐在亭子里，如果有茶水，可以消磨半日時光。

除了珍珠泉，這個泉群中尚有溪亭泉、散水泉、濯纓泉與濯纓湖。溪亭泉據(jù)說是當年李清照游玩之處，當年肯定是一大勝景，但現(xiàn)在已沒什么可觀的了；濯纓湖有點臟，但中間那個老戲臺，可讓人們遙想當年娛樂的情景。

從北面出去東行不遠，便到了曲水亭街，這是老城區(qū)殘跡，曲巷瓦屋之間，聽不見市聲，有恍然置身江南的錯覺，值得閑蕩。民居中間有一個王府池子，泉水旺盛，當?shù)鼐用癫环炙募竞蜁円沟卦诖擞斡荆耧L淳樸。池水北流，沿曲水亭街流向百花洲，流進大明湖。在這里的民居中間，東西各有一處教堂——一個基督堂，一個天主堂，都經(jīng)歷了一些歲月，建筑風格與四合院的民居相映成趣。

由于貼近大明湖，每到5月，珍珠泉園內(nèi)就有幾百只小巧可愛的麻鷺翔舞其間，那場面十分壯觀，鷺鳥飛舞，鳴叫，銜枝筑巢……整個濟南，大概只有這里才有如此生動的風景。

護城河的黃昏

濟南夏天炎熱，酷暑難耐。從前老舍在夏天中午寂靜的校園里聽蟲吟，時光如睡，是一件美事。如今只要不是很熱，依舊可以享受。以前我住在校園內(nèi)，每至暑假往往就有了住在廢園里的感受。草木寂寂，蟲聲滔滔，暖而遲滯的陽光穿過層層梧桐葉，留下斑駁的肉欲般的光影，使你百無聊賴，懶得動彈，仿佛進入了夏眠的日子。當然，這樣的日子還需要流云、遠山、溪流的相映才能生輝，所以不提也罷。還是說護城河吧。

濟南的護城河，我最熟悉的是東面一段——青龍橋到解放閣。東面沿岸以樹木為主，種植了四段不同季節(jié)的樹木，在樹蔭下小坐，談情說愛也還算安靜。西面以石頭為主，但空間和視野不夠?qū)掗?，趵突泉至五龍?zhí)峨m然可以行船了，但是格局小，不如去大明湖劃船。在這里可以散步聊天，只是幾句話還沒說完，路已經(jīng)走完了。大明湖西邊的護城河，如果水滿了，還有一些野趣，只可惜車來人往，一眼便可以看盡。剩下的，就是南邊的護城河了。

南護城河以南門橋為界，可劃分為東西段落。西段空間簡潔、寬敞，因為西邊的趵突泉公園沒有高建筑，在此處可以看見落日和晚霞。河北岸的路肩下面，樹木之間有家露天餐廳，你可以坐在這里發(fā)呆、聊天、看風景。從前我就常常在這里小坐，也把這里推薦給朋友。有個傍晚，在此間的亭子中，跟友人喝茶閑聊，詩人巖鷹剛看完《巴黎瞬間》，感嘆濟南沒有那么風雅的地方：“濟南不是巴黎，護城河不是塞納河?！?/p>

其實，在新舊交替中的濟南，唯有從護城河南岸到東岸之間，還留有它的風雅：從黃昏到夜半，這里最適合文人雅士的游蕩與聚會，或品茗，或聊天，打發(fā)閑散的時光，雖然這里不是塞納河，卻也體現(xiàn)出了東方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