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隆巴德
我認識中國的參照物跟其他大部分老外是不一樣的。我不拿現(xiàn)在的中國與現(xiàn)在的加拿大做比較,我拿1993年的中國與今天的中國做對比,這樣一對比,我能看到中國在很多方面有巨幅提升。不同角度的思考
從1993年起,我一直生活在中國,青島、上海和北京,目前定居東莞。我經(jīng)常遇到一些外國朋友,他們必然會問我這個問題:“你在中國有多久了?”“將近20年了?!蔽疫@樣的回答通常讓一些人震驚。而另外一些人則立刻對我生出敬畏和尊重:“哇,你見證了那么多的變化,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還有一些人則把我當瘋子:“我的天哪,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事實上,在中國待了這么久,我已經(jīng)把它當成我的家了。我在中國感覺比在加拿大還自在。不能否認的是,在中國生活所面臨的許多問題和不便如果放到加拿大要么根本不是問題要么會迎刃而解。例如,創(chuàng)業(yè)。我先后在中國參與開辦了3家公司,在開辦公司和公司運營中所遭遇的官僚主義和種種困難令我非常沮喪,要是換做在加拿大,根本不會遭遇這么多波折。
但是,這也正是我想指出的一點:當我們在評估一個特定環(huán)境的時候,我們總是習慣拿先前的經(jīng)驗與它做比較。因此,大多數(shù)生活在中國的老外習慣于拿“現(xiàn)在的中國與現(xiàn)在的我國相比”,要是這樣比較的話,中國在很多領域當然暴露出了不足和劣勢。但是,不要忘了'中國仍然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許多法律規(guī)章還處在一個不斷變化和完善的進程中。中國仍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工作,逐步理清這些頭緒并使各種程序變得更加精簡且更具預見性。
我認識中國的參照物跟其他大部分老外是不一樣的。跟我最要好的中國朋友一樣,我不拿現(xiàn)在的中國與現(xiàn)在的加拿大做比較,我拿1993年的中國與今天的中國做對比,我第一次來中國就是1993年。這樣前后做個對比,我能看到中國在很多方面有巨幅提升,不在中國經(jīng)歷這一較長跨度的時間的人是根本體會不到這一巨變的。我給大家舉一些例子:
1993年,中國實際上流通著兩種不同的貨幣:人民幣和外匯券(FEC)。FEC是“老外的貨幣”。去銀行換錢的時候,我們無權買人民幣而只能買FEC。根據(jù)官方規(guī)定,F(xiàn)EC和人民幣的匯率是一樣的,但在市面上,F(xiàn)EC的價格卻是人民幣的兩倍多。為什么呢?
當年,很多奢侈進口產品僅在少數(shù)指定地點出售,比如“友誼商店”。這些指定地點只接受FEC。這是中國剛剛開始對外開放時的權宜之策,因為當時政府擔心涌入太多的外來影響,同時又希望掙到更多外匯(對老外銷售進口產品當然是掙外匯的好辦法),不過政府又不想把這些資本主義產品提供給當?shù)厝嗣?。要解決這個問題,辦法就是創(chuàng)建一個兩級市場,在兩個級別的市場里分別使用兩種完全不同的貨幣,這樣就能控制由誰來買什么產品。自然有許多中國人想買進口產品,但他們不能在銀行購買FEC。因此,他們得出高價從外國人手里買FEC。這種制度注定要失敗,中國政府在1994年終于完全廢除了FEC。今天,中國人和外國人能購買相同的產品,而且可購買產品的種類和質量也出現(xiàn)了驚人的變化。
另外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是:在1993年,未得到當?shù)鼐降脑S可,外國人不得留宿中國人家。當年,一位中國朋友邀請我到他家做客,后來因為席間喝了不少白酒,朋友留我過夜。結果朋友的鄰居舉報了我們,警方在當晚大約11:30時出現(xiàn)在朋友家門前,請我立即離開。
事實上,當時外國人能夠合法居住的地方非常有限,尤其是在小一點的城市(我當時在青島)。當時城市里有專供外國人居住的區(qū)域,我們不能自行租住這片區(qū)域以外的地方,在中國購房更是想也別想的事情。今天的情形則迥然不同。我們差不多想住哪兒就能住哪兒(僅有極少數(shù)的例外)。我們可以在中國購置房產。我們還可以與中國朋友自由互訪而不受管制。
當年幾乎沒有西餐廳這回事兒。1994年首家肯德基餐廳在青島開業(yè)。在此之前,唯一能吃到“西餐”的地方就是當?shù)匾患宜男羌壘频辏@家餐廳的飯菜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價格卻又貴得離譜。1995年,一個中國人在青島開了第一家比薩餅店,半年后這家店慘淡關門,自始至終店主和廚師好像也沒弄清楚比薩餅到底是怎么做出來的。另外,想要在北京和上海以外的其他任何城市里買到奶酪或者黃油則比登天還難。每次我到北京都會買上20公斤的奶酪,回到青島后再高價賣給我的老外朋友們。
今天的中國則已成為國際美食的大都會,不光是肯德基、必勝客這種典型的美國連鎖店比比皆是,那些來自法國、意大利、希臘、泰國、日本、韓國、印度和俄羅斯等國的美食也相當普遍。即使在小型城市,想要找到一家體面的非中國餐廳也相當容易。除了超市沒有把我在加拿大需要的所有東西都搬過來,目前在中國,我差不多能找到任何需要的東西。
所以對我來說,今天的中國真的很了不起。雖然中國仍然存在許多問題和困難,但是她還是源源不斷地給我送出驚喜,中國變化程度之大以及發(fā)展速度之快令我驚嘆。今天的中國所擁有的機會和自由,在10年前是根本無法想象的。這就是我留在中國的主要原因。我留下來不是因為一切都很完美,而是因為我看到中國已經(jīng)走了多遠的路,我?guī)еd奮也滿懷渴望,期盼看到中國未來前行的方向。
重要的文化變遷
我熱衷于學習不同的文化,對文化的熱愛也是最初吸引我到中國來的一個原因。很快我就對中國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入了迷,最令我神往的是摩梭文化。摩梭文化是真正獨一無二的:她是世界上目前少數(shù)存在的母系氏族文化之一。最令摩梭文化聲名鵲起的就是走婚制,這—文化特性對我們通常所認知的“正確”或“正常”是一種挑戰(zhàn)。
2004年,我花了幾周時間與摩梭人同吃同住,深入體驗摩梭人的日常生活并對他們的文化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在行程結束時,我一發(fā)不可收地愛上了這一文化。
回到北京后,我覺得必須做點什么來幫助摩梭人。他們生活在喜馬拉雅高山地帶,那里是中國最貧困的地區(qū)?;A醫(yī)療在很多地方都不存在,孩子們接受教育也很成問題。而我每個周末與朋友們在北京酒吧消遣的花費就相當于摩梭人一年的收入。后來,我又回到瀘沽湖與摩梭的領袖會面,我們共同成立了一個名為瀘沽湖摩梭文化發(fā)展協(xié)會的慈善組織(2005年正式注冊成立),這個組織百分之百由摩梭人管理、運行,我負責提供資金(或者幫助尋找資金)。
不過,我在這里講這個故事不是要自夸,也不是要宣傳摩梭文化,我要講述一個中國對慈善事業(yè)的態(tài)度正在發(fā)展變化的故事。
剛開始我為我們的慈善組織籌集資金的時候,大多數(shù)中國人對慈善根本不感興趣。他們對慈善漠不關心不是因為他們沒錢,我打交道最多的都是相當成功的商人。中國人對慈善不感興趣是因為他們覺
得這不是他們的責任。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反應幾乎如出一轍:“我覺得你這么做很好,祝你好運,但我?guī)筒簧鲜裁疵Α!比绻愀袊钠渌菭I利組織聊聊,我敢肯定,你聽到的會是相同的故事。相反,那些老外一般都會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并熱情給予捐贈來幫助我們。
這一經(jīng)歷讓我對中國人抱有一種諷刺、挖苦的態(tài)度,我認為他們只愛自己、相當自私。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逐漸意識到情況并非如此。我的很多中國學生在大學畢業(yè)后都會將他們大部分的收入拿給家里,我還常常聽到這樣的故事:成功的中國商人回鄉(xiāng)建學校、蓋醫(yī)院來回報家鄉(xiāng)。這樣看來,他們并不自私,那為什么不肯對我們伸出援手呢?
中西個體對待慈善的不同態(tài)度體現(xiàn)了雙方的基本文化差異。在西方文化中,我們存在一個對任何人都肩負平等責任的意識。比如我的理念就是:我是人類,我?guī)椭囊彩侨祟?。我不會覺得“我是加拿大人,他們是中國人”。這種理念讓我肩負起幫助他人的責任。但在以儒家價值觀為基礎的中國文化中,人們對身邊的人會有強烈的責任感,隨著與他人聯(lián)系的趨少,對他人的責任感遞減。因此,中國人對家人有強烈的責任感,對朋友有較強的責任感,對老鄉(xiāng)和同宗有一定程度的責任感……但是對那些與他們毫無瓜葛的人,則幾乎感受不到任何責任感。
從某一方面來說,擁有這一文化特性是好事,家族和社區(qū)因此得以互相依賴、扶持。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又是一個劣勢,它已經(jīng)成為阻礙中國持續(xù)發(fā)展的一個重大障礙。如果中國公民對幫助他人(而不僅僅是他們認識的人)有更強的責任感的話,中國將會發(fā)展得更快。
最近,我看到中國人——尤其是年紀不足25歲的一代人在這一方面發(fā)生了巨大的轉變,變化始于2008年的四川大地震。在汶川地震之前,我在中國見證過許多類似的災難,面對災難,中國人的反應總是大同小異。政府會告訴人們需要捐助。人們會響應政府的號召,盡應盡之責。但除此之外,很少有人會主動做更多,他們一般會說,“這是政府的責任?!?/p>
2008年,一切突然改變。成千上萬名來自中國各地的人們——大多是年輕人突然組成志愿者大軍。他們沒有等待政府告訴他們該做什么,自發(fā)地收集食物、衣服和水來幫助災民。還有一些人不遠萬里志愿來到災區(qū)幫助當?shù)厝耍麄兂鲥X出力出時間來幫助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從那時起,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對幫助他人的態(tài)度有了一個大轉變。在年輕一代中,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面貌。我常常接觸一些年輕的中國人,他們大都是大學生或者剛剛開始工作,當我問他們是否愿意幫助我們時,雖然他們大都沒能力資助我們,但都很樂意花費時間和精力來投入我們的志愿者活動。
在世界舞臺上,中國的發(fā)展和未來是一個不斷被提及的話題,關于這一話題人們眾說紛紜,意見不一。但有一點我認為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中國的經(jīng)濟增長、中國的未來和中國的發(fā)展并不僅僅取決于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它是由中國人民決定的。中國現(xiàn)在有很多富豪,也有很多窮人。如果那些富豪對其他急需幫助的國人有了巨大的責任意識,不需要政府告訴他們怎么做才去做,而是使命感促使他們這樣做,那么中國的發(fā)展步伐將會邁得更大。
中國青年使我對中國的未來滿懷希望與信心,因為中國青年擁有普世價值觀,他們不為眼前利益所蒙蔽,他們更關注中國的整體發(fā)展乃至世界的整體發(fā)展。
作者約翰·隆巴德是加拿大人,于1993年來到中國。約翰是北京Toastmasters club溝通與發(fā)展俱樂部的創(chuàng)始人和總裁,他也是非營利組織瀘沽湖摩梭文化發(fā)展協(xié)會(wwwmosou.org.cn)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1996—1997年間他曾為《21世紀英文周報》撰寫專欄,主要探討中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