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白圍巾

高明娟

上大學(xué)的時候，校園的女生都流行編制一種長長的圍巾。用柔軟的膨體紗織成松松的元寶扣，又蓬松又暖和。那時候正上演周潤發(fā)版的《上海灘》，那個許文強就常戴一條長長的白圍巾，派頭十足。

蘭心那時候正上大一，也跟學(xué)姐們學(xué)著，用大棒針織起圍巾來。因為第一次織，總是織錯，錯了便拆掉，從頭再來。一針一線，把所有對他的情思都織了進去……

蘭心非常相信一見鐘情。那年她十四歲，去送上高中的哥哥上學(xué)。他見到了哥哥最好的朋友——楓。那是怎樣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男孩啊：大大的眼睛，笑起來一臉的陽光。高高大大的，給人一種安全感。

楓也非常喜歡同學(xué)這個甜甜的小妹：圓圓的娃娃臉，皮膚白皙，聲音柔柔的，很清脆。楓拉著這個小妹的手在校園里到處轉(zhuǎn)。臨走的時候，楓說：“妹妹的聲音真好聽，有個錄音機錄下來就好了。“這個大哥哥真會說話!”“‘我沒你哥大。”我家里還有一個大哥。“這么說我就是三哥了!”從此，蘭心便一直叫楓“三哥”。

蘭心的二哥文匯最佩服最要好的人便是楓了：楓是班干部，從小讀過很多名著，才華橫溢，喜歡寫詩。放暑假的時候，哥便帶蘭心去楓家看書、玩耍。

中考時，蘭心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哥就讀的重點高中尖子班——因為楓。這就叫愛屋及烏吧。蘭心上高一，哥上了大學(xué)，而楓在原來那所高中復(fù)讀。大休的時候，楓便用自行車載著蘭心回家。天很冷，飄著雪花，楓便脫下自己的大衣，深情地給蘭心披在身上。這個鏡頭蘭心一生都不會忘記。

高考時，蘭心毫不猶豫地報考了楓那所大學(xué)的中文系，其實她的英語更棒，這又是一次愛屋及烏吧。可是，當(dāng)蘭心考到這所大學(xué)的時候，楓卻又專升本，到另一個城市讀書去了，于是他們便開始了頻繁的鴻雁往來。他們一直兄妹相稱，每次寫信，蘭心都要撕掉重寫，直到把那些愛戀與傾慕掩飾得不露痕跡，才寄出去。

想著這些甜蜜的心事的時候，蘭心正坐在宿舍樓的平臺上織圍巾，浴著海風(fēng)，長發(fā)飄飄。一針一線，細(xì)細(xì)密密。

快要放寒假了，他們一年中只有寒暑假可以見兩次面——楓每次都去找文匯，自然也會見到蘭心。蘭心決定要親自給他戴上白圍巾，看他帥帥的模樣。

文匯可能看出了妹妹對楓的心思，便不再說楓的好處。說有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一直在追楓，那女孩跟楓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兩人一起主持元旦晚會。她不但有才華，家境也非常顯赫：母親是局長，父親是大公司經(jīng)理。

蘭心聽了以后，心亂了?？棁淼臅r候常?？楀e了扣，但她已經(jīng)織了很長很長的一部分，不舍得拆掉重來。這就像她的感情，已經(jīng)六年了，她的眼里已容不下別的男孩。

蘭心下定決心，不管出現(xiàn)什么情況，她都要把圍巾織完送給楓。

寒假到了，楓又照例來到了蘭心的家，只是文匯不在家，他已經(jīng)工作了。蘭心親自給楓圍上了自己日日夜夜織的圍巾。楓在鏡子前照來照去：真帥!黑色的長大衣，再配上長長的白圍巾，兩個人同時驚呼：“真像《上海灘》里的許文強!”

楓激動得臉都紅了，說：“謝謝你，蘭妹!你對我太好了!”蘭心暗暗下定決心：不能再兄妹相稱了，是袒露自己心跡的時候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們對父母謊稱去看一個同學(xué)，便去野外的小路散步去了。蘭心哭著向楓訴說著自己這些年對他的苦苦思戀。楓感動極了，他什么都沒說，緊緊地把蘭心擁進懷里，深深地吻了下去。吻著她滿臉的淚珠，吻著她紅紅的唇。她沉醉了，從不知道戀愛會這么美。楓喃喃地說：“蘭兒，這是我第一次吻女孩子?！薄斑@是我們的初吻!”那年蘭心二十歲，楓二十四歲。冬夜的風(fēng)很涼，楓敞開大衣，把蘭心擁了進去，用那條白圍巾圍住，好暖和!真想就這樣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聽說你有個追求者很漂亮，家境顯赫?！碧m心問。“是有那么一個人，但她沒有你好。知道嗎?蘭兒，你雖然不漂亮，但溫柔、善解人意，就像一個小動物一樣讓人憐惜。六年前，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忘不了你了。，楓動情地說。“那你為什么不向我表達(dá)?”蘭心嬌嗔道?！拔乙恢痹诘饶汩L大啊?！睏鳠o限愛憐地摸著她的頭。

那晚他們相擁著在那條小路上走了很久很久?！耙院蠼Y(jié)婚了，我們生兩個小孩，一個叫雪兒，一個叫純兒?！睏饕荒樞腋５卣f?！盀槭裁唇羞@兩個名字?”蘭心不解?！斑@是我早就想好的名字?！睏骰卮??！懊魈煳覀?nèi)フ夷愀?，讓她見證我們的幸福?！睏魍熘m心的手，很有把握地說。

第二天，楓和蘭心便去文匯的工作單位。文匯見了他們，很吃驚：“你們倆怎么會一起來?”吃過午飯，楓悄悄地對蘭心說：“你先回家吧，今晚我跟你哥攤牌。放心吧，憑我們倆這么鐵的哥們，他肯定不會阻攔我們的。”

蘭心幸福而又惴惴地回到家中等待。再過兩天就是楓的生日了，蘭心決定給他準(zhǔn)備一份特別的禮物。她去商店為他精心挑選了一條藍(lán)色的領(lǐng)帶，她覺得藍(lán)色最浪漫。在買領(lǐng)帶的時候，蘭心便虛心地向女老板請教領(lǐng)帶的幾種系法，回家一遍一遍地練習(xí)，她一定要親手給她的白馬王子系上這條藍(lán)色的領(lǐng)帶，系定這一生一世的幸福。

可是，當(dāng)蘭心紅著臉扣開楓家的門，楓的媽媽卻說，他已經(jīng)去大城市實習(xí)去了，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蘭心頓時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不吃不喝。過了幾天，哥便派人送來了楓的一封信，那是楓寫給文匯的：“……文匯兄，通過那晚的長談，我才明白，以我的性格是不會給小妹幸福的……解鈴還需系鈴人，你就把這段情緣解一下吧!”

蘭心不甘心，她恨死了哥哥。如果楓說讓她一起出走，她會放棄一切毫不猶豫地跟他走?？伤麉s選擇了逃避。

蘭心一遍一遍地質(zhì)問哥哥，哥只是說：“哥是心疼你才這么做的。我太了解他了，他讀書太多太深，都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了。他是不能托付終身的。你該不會想發(fā)生“激流島”那樣的悲劇吧……”

朦朧詩人顧城在新西蘭的激流島上用斧頭砍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自縊身亡。這件事在當(dāng)時的大學(xué)校園引起強烈震撼。

蘭心明顯地瘦了，她沒想到，暗戀了六年，換來的只是一天的戀情，真的是曇花一現(xiàn)啊?！懊利惖臇|西總是短暫的”!她痛苦地想。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dāng)冬天來臨，看到人們脖子上的圍巾，她便想起那條代表自己初戀的白圍巾，不知道楓在冷的時候還會不會戴它，或許早就扔掉了吧，或者早就遺忘在某個角落里，再也記不起當(dāng)年織圍巾的那個癡情的小妹。

她結(jié)婚了，丈夫是個忠厚可靠的人，對她疼愛有加。哥哥終于放心了，覺得她找到了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只是她在某些特定的場合，還是會記起楓，還會有些隱隱的遺憾。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自己的小師弟師妹們說起大學(xué)里有一個女老師叫丁雪純，長得很漂亮，很有才華，家境顯赫，但她卻得了精神分裂癥，不能再教課了，聽說她跟老公離婚了。真可惜!

“丁雪純?!”蘭心大叫，“雪兒、純兒。，她突然明白了，當(dāng)年追求楓的女孩子就是丁雪純。而楓給未來孩子取的名字就源于這個女孩。

她終于把這段情徹底放下了，她更加珍惜現(xiàn)在的婚姻，同時也理解了哥哥當(dāng)時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