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我的路

雷殿生

1998年10月20日，我從哈爾濱102國道零公里處出發(fā)，行程達81000余公里。其中，從川藏、滇藏、青藏、中尼、新藏及唐蕃古道（214國道）六線進藏，歷時一年走遍西藏。又歷時一年，走完新疆……我沿途拍攝了近4萬張照片，寫下了42本日記。個人搜集了中國最全面的民俗、生態(tài)、歷史等資料及實物重達2噸。我制作了奧運史上最獨特、蓋有主辦國各地郵戳的一面印有“中國·北京2008奧運爭光”字樣的2008毫米的正方形旗幟，已蓋滿2008枚郵戳。十年風(fēng)雨行，雙腳打了200多個水泡、血泡，穿爛了52雙鞋，無數(shù)次出生入死，抗擊天災(zāi)人禍，身上多處受傷；遭遇數(shù)次沙塵暴、泥石流、雪崩，險些喪命；1999年路遇汨羅江洪水，積極參加抗險；羅霄山被巨蟒追逐，狂奔逃生；探密神農(nóng)架原始森林，靠吃樹葉和生吞蛇肉保命；2001年青海柴達木戈壁斷水?dāng)?shù)日，喝自己的尿和血求生；2002年西藏阿里無人區(qū)夜遇狼群圍攻，靠燃鞭炮、燒衣服才得以狼口逃生；2007年雪災(zāi)中于湖南至湖北段艱難前行，差點掉進資水江中……十年艱辛，百味雜陳，但其中收獲無數(shù)鐵血俠義的朋友，友朋遍天下。

如今，我的足跡已踏遍整個中國，更在2008年成功徒步穿越羅布泊，成為自唐朝以來首個徒步走出羅布泊的人。

夢開始的地方

1963年冬，我出生在黑龍江省呼蘭河畔的一個小山村。1977年和1979年，母親和父親相繼離開了人世，我便開始了寄人籬下的漂泊生活。那時，我常常為發(fā)泄心中的委屈，跑到父母墳前哭訴。累了，便睡在墳頭；醒來，仰望藍天，靜靜躺在山坡上，想著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我未來的路應(yīng)該怎樣走……在命運面前，似乎一切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但我有顆倔強不服輸?shù)男?，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我決心用自己的行動與命運來抗衡。經(jīng)過一番思考，少年的我決定離開家鄉(xiāng)到外面闖蕩。雖然只有微薄的收入，但是最起碼能靠自己的勞動養(yǎng)活自己，這讓我對自己增強了信心。

多年在外闖蕩，我漸漸有了些積蓄。1987年，中國郵政發(fā)行了一套明代旅行家、地理學(xué)家徐霞客的郵票，正是與這套郵票的不期而遇，促使我后來閱讀了徐霞客的游記，讓我對旅行探險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游記中的描述勾起了我心中那份不安分的欲望，我想我是遲早要走出去了。而與余純順的相遇，更堅定了這種想法。

那是1989年夏天，我在大興安嶺圖強林場建筑工地干活時，突然從我眼前閃過一個背著旅行包的人，背包的后面寫著“徒步環(huán)行中國”。與他攀談之后才得知，他就是被稱為當(dāng)代徒步旅行家的余純順，我十分欽佩他的壯舉。雖然只有簡單的幾句交談，卻為我最終能夠走出去平添了幾分信心。我從小就喜歡大自然，雖然沒有讀過萬卷書，卻可以通過行萬里路來豐富我的人生。我的內(nèi)心開始沸騰，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biāo)，去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

我決意走出去！我開始實施十年的準(zhǔn)備計劃。之所以準(zhǔn)備十年，是因為當(dāng)時我是25歲，計劃經(jīng)過十年時間來鍛煉身體、籌備資金、學(xué)習(xí)知識，35歲時正好是精力最旺盛、思想也更成熟的時期。

出發(fā)前一晚，我去理發(fā)店剪了個寸頭。頭發(fā)無聲地落地時，我默默發(fā)誓：從今以后，不走完中國，絕不再理發(fā)。許下誓言的時候，心中有一份豪情，同時也有了一份悲壯。從理發(fā)店走回到住處，我大腦中反復(fù)地盤算著一步步的計劃?？墒翘稍诹舜采希恢币詠淼哪欠菪判暮陀職?，在夜深人靜時突然泄勁了，開始了胡思亂想。

我想到了死亡。余純順的死，此時占據(jù)著我的大腦；徐霞客在途中遇到的艱辛與磨難，構(gòu)成了一張張驚險的畫面。一個人無論多么堅強、勇敢，也都會有脆弱、恐懼的一面。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有些傷感：萬一我在路上遭遇不測，我的親朋好友該有多傷心？雖然我跟他們說過，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但路上遇到了突發(fā)性事件，我又該怎么處理……忽然，窗戶被吹開了，一陣涼風(fēng)鉆了進來，我嚇得一激靈，趕緊坐起，看看四周，人還在旅館里。這僅僅是開始，今后要經(jīng)常在荒無人煙的野外支上帳篷過夜，又會怎樣呢？總之，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這一夜很難熬，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的覺。天亮起床的時候，昨晚的消沉隨著太陽的升起逐漸消失了。前方的路，無論有多少艱難險阻，我也要走下去！

萬里長征第一步

1998年的10月20日上午8點20分，經(jīng)過了10年的籌劃和準(zhǔn)備，當(dāng)我終于站在102國道零公里處，當(dāng)我終于邁出了第一步的時候，我的身體是顫抖的，我的心是顫抖的。只有奮勇向前的壯士，沒有退縮不前的匹夫。我沒有回頭向他們道別，我還會回來的。等著我吧，我的親人！等著我吧，我的朋友！那一天是陰歷九月初一，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一個日子，寓意在九九歸一，我走出去，還是要回來的。人生似一支箭，停止等于墜落，回頭就是自殺！

行至下午，我的腳便開始隱隱作痛。可能走的過急，加上我負荷的96斤背囊過重，腳痛越來越厲害，小憩一會，脫掉鞋襪發(fā)現(xiàn)腳上赫然冒出6個血泡，腳掌和腳趾左右各3個。用針挑開擠出血水，繼續(xù)上路，每走一步都要咬緊牙關(guān)，覺得心都痛，只能一瘸一拐地走。我知道這是我的第一批水泡，今后不知道有多少個水泡在等著我，我現(xiàn)在唯一盼望的就是能快些磨出老繭，讓我痛痛快快走一段路。這是我出發(fā)后遇到的第一個困難，在以后的日子里還有更多的艱難困苦在等待著我。

刻骨銘心的一幕

在整個旅行過程中，最讓我刻骨銘心的當(dāng)屬在阿里無人區(qū)的夜戰(zhàn)群狼。

2002年7月11日，我從西藏扎達縣出發(fā)，向獅泉河方向走去。我走的這段路根本沒有夏季，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屬于無人區(qū)。按照一般的規(guī)律，海拔每上升1000米，氣溫會下降6度，所以這里晚上的氣溫會低到零下十多度。7月12日，我行進在小子大坂到老子大坂之間荒涼的丘陵地帶，這里幾乎沒有路，我沿著車輪碾壓過的痕跡，把部隊通訊用的電線桿作為路標(biāo)，一路往前走。傍晚時分，我找了一處背靠山崖的開闊地，支起了帳篷。

我爬上山崖察看一下四周的情況，發(fā)現(xiàn)幾百米外有兩只野狼在四處游動。我忙從包里拿出鞭炮，綁在雞蛋般大小的石頭上，點燃后投了出去。隨著鞭炮在空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兩只野狼被嚇得夾著尾巴逃跑了。回到了帳篷，點上蠟燭，寫完了當(dāng)天的日記，我吃了一些生牦牛肉、壓縮餅干和榨菜作為晚餐。吃飽后我倒頭就睡了。突然，迷迷糊糊中，聽到遠處傳來狼的嚎叫聲，于是我下意識地把長刀枕在了頭下。

半夜，一陣“刷拉”“刷拉”的聲音，我一激靈，一下子坐了起來，將帳篷內(nèi)的拉鏈拉開了一個小縫，只見十米開外一排綠熒熒的光晃動著朝我的帳篷飄來，我嚇得差點喊出了聲。是狼群來了！大概有20多只的樣子。我只覺后背瞬間冒出了冷汗，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心中的恐懼絲毫不亞于當(dāng)初遇到巨蟒的時候。

我迅速從枕下抽出刀，放在身邊，接著將帳篷拉鏈拉開了一條縫，然后翻出塑料袋里的鞭炮，點燃后扔了出去。由于存放時間過長，很多鞭炮都已經(jīng)失效，火藥面混合著灰土散落在袋子周圍。狼群因為害怕鞭炮聲后退了幾米，但鞭炮聲一停，它們很快就又圍了過來。外面狼群跑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趕緊拉上帳篷的拉鏈。

有幾條狼已經(jīng)到了我?guī)づ窠?，其中一只發(fā)出了“嗚嗚”的長嚎，其它的狼則圍著我的帳篷來回地轉(zhuǎn)圈，用鼻子邊嗅邊拱。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狼群的喘息聲，清楚地看見狼的胡須。緊張的我拼命地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它們。我小心翼翼地拉開帳篷的拉鏈，又點燃幾顆鞭炮扔了出去，狼群又后退了幾步。這時，我發(fā)現(xiàn)鞭炮已經(jīng)用光了，狼群就在我周圍來回踱步，我與它們之間相隔的僅僅只是一層薄薄的帳篷。我心里清楚，只要它們把爪子用力一搭，我的帳篷隨時就會被撕得粉碎，那時我就死定了。

我開始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順手拿起一張紙，在上面給姐姐簡單地留了幾句話：“今天遭遇狼群，死定了，請姐姐把我這些年積累的資料，托付給有責(zé)任心的人整理出來。”之后，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整個身體感覺輕得像要蒸發(fā)掉一樣，一切行動只能憑借求生的本能。突然，我想到了動物怕火的特性。于是，我趕緊脫下身上穿的衣服，點燃后用手杖挑著扔了出去。

衣服帶著火苗，落在了一只狼身上。我看著這只狼竄起一米多高，在空中劃出一道火線，用力地甩掉了身上燃燒著的衣服。我聞到了一股狼毛燒焦的味道。狼群一陣騷動。緊接著，我又點燃了兩件衣服，朝著狼群使勁甩了過去。這時，我看到狼群開始后退，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跑來跑去，嗷嗷地嚎叫著。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衣服可燒了，我趕緊拿出殺蟲劑，向帳篷外噴去?？赡苁且驗槁劦搅藲⑾x劑刺鼻的氣味，狼群退出了很遠。

殺蟲劑很快也所剩不多了，這時，我不得不作出最壞的打算：如果狼群再撲回來，我就把殺蟲劑罐點著。如果氣罐爆炸，也許會炸掉一只手或一條胳膊，但沒準(zhǔn)我還能保住一條性命。就這樣，我隔一會兒就往外噴幾下，直到完全不見了狼的影子。大概十來分鐘以后，外面已經(jīng)沒有任何動靜了，而帳篷里殺蟲劑的味道早已嗆得我咳嗽不止，但我還是不敢貿(mào)然出去。因為我深知狼是一種非常狡猾的動物，說不定它們正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緊盯著我，隨時準(zhǔn)備給我致命的一擊。

雖然帳篷與外面只是隔了兩層薄薄的布，但是待在里面，我心里還是踏實了許多。我就這樣一直坐著，一手緊緊拿著殺蟲劑，一手拿著打火機，隨時準(zhǔn)備在必要時點燃……天漸漸亮了，我小心翼翼地鉆出帳篷，手里提著長刀，快速登上山崖環(huán)顧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狼群的蹤影。我再也不敢在此多作一分鐘的停留，趕緊把沒有燒完的衣褲和帳篷、睡袋迅速收拾妥當(dāng)，裝進背囊，提著刀一溜小跑。

在海拔4700多米的蕭瑟曠野中，我一口氣大約跑了十多里路，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時的我，早已累得氣喘吁吁，嗓子干得如同著了火一樣，腿也像灌了鉛似的，無比沉重。我喝了幾口水，吃了點東西，緩了好一會兒。冷風(fēng)吹來，我不禁打了幾個寒戰(zhàn)。此刻，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稍厚一點的衣服剛才都燒掉了。突然，我想起昨天夜里燒的衣服里面有一百七十多元錢和通訊錄。我猛地拍了幾下自己的腦袋，埋怨自己真是太笨了，本來可以把錢和通訊錄拿出來，現(xiàn)在卻被白白地被燒掉了，要知道那些錢足夠我在藏區(qū)生活差不多一個月呀。又轉(zhuǎn)念一想，狼群被趕跑了，我再次死里逃生，這本身就是老天對我的眷顧，浪費這點錢又算什么！

這次經(jīng)歷讓我直到現(xiàn)在想起來都會后怕，但也更加堅定了我要走遍全國的信心！困難都是可以戰(zhàn)勝的，只要擁有夢想與信念！

八千里路云和月

2008年11月8日，歷時31天，走了1100公里的路，我成功地實現(xiàn)了自東向西穿越整個羅布荒原的夢想。這是我徒步全國計劃當(dāng)中的最后一站，也是我十年徒步全國的終點。連續(xù)十年零二十天，我徒步走訪了中國56個民族集居地、名山大川、名勝古跡及每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港澳臺地區(qū)的主要交通路線和城市鄉(xiāng)村。穿越高原峽谷，縱橫草原河流，馳騁沙漠戈壁，征服原始森林，總行程達81000余公里，成為了世界上連續(xù)徒步最遠的人。

“橫空云作伴，天涯任我行”，十年風(fēng)雨行，我用雙腳丈量祖國，感悟人生。我想，一個人一生當(dāng)中還是要給自己一個定位，但是這個定位不是一世的，可能是一年、三年、五年，是階段性的，是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給自己的一個定位?？赡苁且欢螘r間內(nèi)，以我家庭的背景、自己的能力為前提，去做一些事情。把這件事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在這個基礎(chǔ)上再去設(shè)定下一個目標(biāo)。徒步也是一樣，如果從走的那天我就想這十年可怎么熬過呀，那么將給我自己平添很多煩惱。但如果我給它設(shè)定階段性的目標(biāo)，情況就會好很多。例如今天我能去走多少路，能走到什么村莊，走到哪段無人區(qū)等等，目標(biāo)就變得很明確了，但不能好高騖遠，我覺得實際一點最好，要不然時間、生命就浪費了。

事實上，從我決定徒步旅行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沒有放松過，從未享受過生活樂趣。在起步之前，我一直在考慮以后如果遇到危險和困難我該如何應(yīng)對和處理，我該怎樣去實現(xiàn)這個理想；當(dāng)我行進在旅途之中的時候，可能在喝一口水的時候，我都會想，這口水可以讓我多走幾步路……我一定要活著完成我的夢想，再大的困難都會想辦法克服。十年的“孤身徒步”已把我鍛煉得堅韌而不屈。

我在行走的路上遇到很多視我為偶像的人，不少戶外運動愛好者還專門找到我，向我索要簽名，請我喝酒……也許一個人孤身走天涯的我并不孤獨，因為，有一大群人的精神在跟著我流浪！

在徒步行走的日日夜夜里，我與天地山川對話，這使我的胸襟變得開闊，境界得到升華。徒步途中，我在大學(xué)做過講座，參加過抗洪搶險，捐助過失學(xué)兒童，還表示要在死后捐獻全部有用器官，我開始影響和激勵著一些人。這種方式的旅行，對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來說是一種歷練。宣傳環(huán)保，了解民風(fēng)民俗，在世界徒步史上寫下中國人的名字……孤獨讓我有了更多思考的時間，對于苦與樂、幸福與遺憾，獲得更深的感悟。

在歸來的這幾年中，我將自己徒步十年的經(jīng)歷與心得整理成書，我想將這本書獻給所有心懷夢想、勇于挑戰(zhàn)、執(zhí)著追求的人們。獻給那些曾經(jīng)關(guān)懷過我、幫助過我的人們。在未來人生的旅途上，我希望我匆匆前行的身影，能給你們些許的幫助。

若真能如此，將是對我莫大的安慰！

責(zé)任編輯/李書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