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特萊夫人的情人》中的象征藝術解讀

D·H·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1930）是20世紀英國杰出的小說家，被世人尊稱為“英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在他40多年的短暫生涯中，他不僅成名于小說，而且在詩歌和散文方面也頗有成就。他最推崇的文學形式是長篇小說。他認為這種文學形式最能充分地展現(xiàn)生活。他說：“小說是生命之書。”這句話構成了勞倫斯小說觀的基本內(nèi)容。[1]他還說：“小說是揭示我們活生生關系變化之虹的最佳手段。小說可以幫助我們生活，而別的東西就做不到這一點，反正經(jīng)文是做不到這一點的?！盵2]要理解生活，要了解勞倫斯，我們就要多讀勞倫斯的小說。他的作品以其非凡的氣概和膽識探索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各種復雜、微妙的關系，有著強烈的個性色彩，具有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魅力。勞倫斯在小說方面的杰出成就使他能躋身于英國文學的“偉大傳統(tǒng)”之列，并被稱為“我們時代無與倫比的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作家”，[3]成為在英國20世紀小說史上“與喬伊斯雙峰并峙的偉大作家”。[4]

作為英國現(xiàn)代主義文學巨匠，勞倫斯善于運用現(xiàn)代主義的象征手法來為其小說創(chuàng)作服務。他以變幻莫測的象征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折射出人物之間關系的微妙變幻以及人物潛在的心理意向, 喚醒人的情感的共鳴和生命的原動力，達到挖掘人物深層心理和小說哲理內(nèi)涵的目的。因此，在勞倫斯的小說中，這些象征既是作品的靈魂和魅力所在，也是開啟勞倫斯思想和智慧的鑰匙，[12]尤其是他的小說《恰特萊夫人的情人》。

一、性與美——《恰特萊夫人的情人》中的主題象征意蘊

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最多才多藝、最有天賦也最具爭議的作家。面對現(xiàn)代文明所帶來的人類的困境，有著強烈的人類使命感的作家們都紛紛發(fā)揮自己的智慧，為人類尋求自我解救的道路。他們有的選擇過去，有的選擇宗教，有的選擇仁愛，有的選擇暴力，而勞倫斯則選擇了性愛。這無疑使他遭到很多非議，并成為20世紀西方文壇上爭論最多的作家之一。他率先打破了維多利亞時期以來文學上的這一禁區(qū)，始終堅持以性為題材，成為文學史上獨樹一幟的作家, 被公認為“對性有一種新的理解與表現(xiàn)的開拓者”。[5]

在小說創(chuàng)作主題上，勞倫斯以男女關系為切入點，探討的是人生的奧秘，反映的是時代的變遷。特別是工業(yè)文明帶給人們在心理、道德、價值觀上的急劇變化，導致人的完整性日遭破壞，人與天地萬物的和諧關系逐漸喪失。如何恢復人的完整性，使人性和人的本能得到自然發(fā)展，維持人與人之間，尤其是男女關系之間的靈與肉的統(tǒng)一，就成了勞倫斯思考和探索的主要問題。勞倫斯認為，性并不是什么不可言及的丑事。性是人的生命的表現(xiàn)，一個人有了生命便有了性。性之火在我們每個人身上蟄伏著，燃燒著，我們無法回避這一事實。性與色情有著本質的區(qū)別。真正的性是健康的，美的；色情是丑的。性和美是一回事，就像火與火焰一樣不可分離。但這么多年來，柏拉圖的唯理主義，基督教的精神之愛以及資產(chǎn)階級現(xiàn)代文明都對性有一種病態(tài)的憎恨，他們?nèi)呓Y合在一起，嚴重地扼殺人性，摧殘人性，使人性遭到嚴重扭曲。為了探索建立人與人之間，特別是男女兩性之間和諧、協(xié)調(diào)的關系，尋找一條通向美好、理想社會的道路，勞倫斯深入地探討并成功地表現(xiàn)了性的問題。因此，性愛就成為他為人類尋找到的擺脫困境，走向完美統(tǒng)一的途徑。[6]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他最引起人們廣泛爭議也是最受詬病的一部長篇小說《恰特萊夫人的情人》。

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十分簡單：康妮在大戰(zhàn)期間嫁給了出身貴族兼資本家的青年軍官克利?！で√厝R，蜜月結束克利福就匆匆上了戰(zhàn)場，半年后受傷致殘，身體自腰部以下癱瘓，喪失了性功能。年輕的康妮在長期的性壓抑中日漸萎靡。后來她邂逅獵場看守人梅樂士，兩人墜入愛河。克利福不同意妻子離婚的要求，于是康妮和梅樂士決定私奔，去追求一種屬于他們自己的全新生活。

《恰特萊夫人的情人》講述的似乎是一個老套而又粗俗的故事，然而它又絕非一個簡單的描寫貴婦人風流韻事的庸俗之作。小說一如既往地顯示了勞倫斯對兩性關系的深切關注，而且從宏觀視角揭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英國的社會狀況以及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對人性的機械性扭曲。該小說主要反映了勞倫斯對現(xiàn)代性愛關系的總體性思考和關注，較為集中地表現(xiàn)了勞倫斯對人類兩性關系的深層探索和對“性”與“愛”的理性看法。小說體現(xiàn)了作家的三個主要意圖：一是批判資本主義工業(yè)社會的罪惡及其對人性的摧殘；二是宣揚正確的性觀念，企盼自然、協(xié)調(diào)的性愛關系；三是強烈要求改變現(xiàn)代人的生存境遇，呼喚人類和社會的新生。[1]“勞倫斯認為，資本主義工業(yè)革命的首要罪惡是它壓抑和歪曲了人的自然本性，特別是性和性愛的本能。他的作品力圖表現(xiàn)以性心理為中心的人的自然本能如何受到機械文明的摧殘”，“他認為，只有使人的全部自然本性特別是性的欲望充分發(fā)揮，才能克服資本主義的罪惡”。[7]在小說中，康妮和克利福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是違反人性的。這種“活守寡”的生活嚴重壓抑了康妮的本能，使她年輕的生命逐漸萎靡凋謝。而且克利福也并不真正地愛康妮，他完全無視康妮年輕生命的本能需求。在他眼里，康妮只不過是屬于他的一件物品和照顧他的看護婦。他依賴康妮就像依賴他的輪椅一樣。所以，康妮離開克利福而投入梅樂士的懷抱，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偷情，而是告別死亡人生，開創(chuàng)自己新的“生命”。[1]由此看來，勞倫斯在《恰特萊夫人的情人》中表現(xiàn)的主題，是在更高層次上表達他的人生和社會理想，以便重建人類失落的“伊甸園”。

二、靈與肉的融合——《恰特萊夫人的情人》中人物形象象征的藝術魅力

《恰特萊夫人的情人》是勞倫斯的最后一部小說，自問世以來就一直引起激烈的爭論。作者曾三易其稿，第三稿的刪節(jié)本于1928年在意大利刊行，但在英國卻一直被視為“傷風敗俗”、“難登大雅之堂”的淫穢作品而禁止出版。這部小說因為存在大量赤裸裸的性描寫，甚至連當初自愿替他打字的女打字員也中途終止了工作，說小說太過色情，[8]“煽動情欲，迎合色情趣味”，內(nèi)容“有污清目”。[1]為了在英國獲得權利，這部小說打了英國文學史上一場最漫長和最熱鬧的官司，直到32年后的1960年，由眾多著名的評論家和作家出庭作證，法庭才裁斷獲準其在英國全文正式出版。

小說《恰特萊夫人的情人》的表層故事描寫擁有礦場和森林的巨富克利?！で√厝R由于婚后在戰(zhàn)爭中負傷，下肢癱瘓并失去性功能，其妻康妮先與一位劇作家私通, 但因未能得到滿足而疏遠他；之后與身體強壯的獵場看守人梅樂士邂逅, 兩人不斷幽會, 盡情享受充滿激情的性愛生活。 后來康妮懷孕了, 不顧丈夫的反對棄家出走, 決心與梅勒斯開始新的生活。經(jīng)過種種波折, 他們終于決定改變原來的生活, 期待擁有這種完美的性結合的新生活來臨。這部小說把勞倫斯在《兒子與情人》、《虹》和《戀愛中的婦女》中已經(jīng)展開的性愛主題推向了極致。一方面，它深化了性愛與現(xiàn)代文明、自然與人性內(nèi)在聯(lián)系的探討；另一方面，它直露細膩地描寫性愛的旖旎,展示性愛的完美與輝煌，禮贊性愛對于失落在20世紀西方精神荒原上的生命與性愛的救贖?？的輳奈拿魅讼蜃匀蝗说霓D化，就是通過性愛完成的。[9]在此，勞倫斯“通過兩性關系的畸形或和諧，來揭示現(xiàn)代西方工業(yè)文明與人類生活的悲劇性沖突，進而闡明作家對人際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理想，是小說描寫的中心內(nèi)容”。[10]在勞倫斯的筆下，所謂“性描寫”是充滿詩情畫意的。他通過女主人公對性愛的體驗和心理變化，寫出了她的肉體和精神的復蘇過程，抨擊了傳統(tǒng)道德和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對人性的扼殺。[10]

在小說《恰特萊夫人的情人》中，勞倫斯以莊園、工業(yè)小鎮(zhèn)和樹林為舞臺空間，塑造了恰特萊、康妮和梅樂士這三個主要的典型人物，使他們都各自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和藝術魅力。

（一）恰特萊——現(xiàn)代工業(yè)和機械文明的代表

恰特萊是一個有貴族身份的工業(yè)巨子，是工業(yè)和機械文明的代表，是作者所深惡痛絕的。因婚后不久便奔赴戰(zhàn)場而在戰(zhàn)爭中負傷，導致他下肢全部癱瘓，完全失去了性功能，只好整天坐在輪椅上，儼然一個半人半機器的怪物，他還喜歡把工人當做沒有感情的機器加以操縱和驅使。他與康妮已沒有溫暖的軀體接觸，卻千方百計試圖以抽象的精神力量來遏制康妮身上年輕的燃燒著的生命力。他公開宣稱：“如果文明是名副其實的話”，性愛“便是很可以不必有的東西”。恰特萊這一形象，正是工業(yè)文明喪失人性并扼殺人性，失去生命活力的象征。[5]

（二）康妮——熱愛生活，大膽追求靈與肉的結合

小說女主人公康妮出身高貴，書香門第、名門望族，自小接受嚴格的家教和傳統(tǒng)的歐洲文化的熏陶，既有傳統(tǒng)淑女的高雅，又不乏對浪漫理想愛情與生活的追求，敢愛也敢恨。她在青春年少之時就早早偷嘗了“禁果”。后來嫁給恰特萊，卻不曾想丈夫因為新婚之后不久就奔赴戰(zhàn)場，不幸受傷，歸來時變成一個毫無人情味的動物。起初康妮還被恰特萊的精神所吸引，與他一起讀詩，討論寫作，可是不幸無趣、空虛乏味的婚姻使她慢慢地憔悴了。盡管恰特萊跟她大談生活的真諦，認為長久的生活比性欲更重要，但還是無法控制住康妮年輕生命的騷動。康妮越來越強烈地感到與丈夫之間生活的空虛、乏味、無聊。最后她終于在難以忍受中從他那里擺脫出來，去尋找能夠實現(xiàn)她的自我，實現(xiàn)她的生命中對理想的愛情與婚姻的追求。她最終離開了僵尸似的恰特萊，奔向了渾身充滿朝氣和活力的梅樂士，去大膽追求并努力實現(xiàn)完美的男女之間的靈與肉的結合。

（三）梅樂士——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大自然和生命力的象征

與毫無生氣、僵尸似的恰特萊相比，狩獵人梅樂士全身充滿著生機和活力，他是大自然的象征，是生命力的象征。他所在的森林寧靜、美麗，一片生機，也象征著未受工業(yè)化侵染的原始自然。康妮每到林中散步都感到身心愉快，精神煥發(fā)。梅樂士是一個體格健壯的男人，血管里涌流著人類要生存的熱血，翻卷著人性原始本能的波濤。他的朝氣和生命力正是處于長時間空虛、乏味、無聊生活中的康妮所需要和渴望的。因此，當康妮和梅樂士在充滿生機和活力的森林中“金風玉露一相逢”時，就被對方的魅力所吸引，摩擦出很多原始的性與愛的激情火花，他們之間的相遇使他們的生活與之前相比可謂是“勝卻人間無數(shù)”。

小說還充分展示了人身上的兩種力量的斗爭，恰特萊是只要精神而喪失肉體的人，梅樂士的妻子貝莎·庫茨則是只要肉體而沒有精神的人，而梅樂士與康妮作為一對性愛的男女，即有肉體的滿足，又有精神上的親密交流與共享。恰特萊的下體癱瘓象征著英國乃至整個工業(yè)文明的癱瘓，康妮性意識的復蘇則象征著重建因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而受到摧殘和扭曲的各種人際關系，特別是男人與女人之間本應和諧自然的關系，進而重建整個世界的希望和努力。對于康妮來說，梅樂士代表著無窮的旺盛生命力和原始樸素的自然美。他們兩人的追求和生命之愛，正是精神和肉體和諧統(tǒng)一的體現(xiàn)。

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文學的巨臂。他一生短暫，雖然命運多舛卻矢志不移、勤奮寫作，饋贈給人類一筆不可估量的精神財富。他以極大的熱情關注著人的深層意識和人類未來的命運，通過人類兩性關系和靈與肉的結合來探求拯救人類社會的途徑。[1]在其小說《恰特萊夫人的情人》中，他運用現(xiàn)代主義的象征手法，使對人物的描寫不僅別具匠心而且還具有新的特殊的象征意義，使其小說的意蘊更加深邃，中心更為明確，主題更加深刻，從而更具有社會批判意義和文學欣賞價值。[12]因此勞倫斯無愧于世人對他的尊稱——“英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我們時代無與倫比的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作家”、英國20世紀小說史上“與喬伊斯雙峰并峙的偉大作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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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王守仁，何寧．20世紀英國小說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43-44.

［12］楊雄琨．D·H·勞倫斯小說創(chuàng)作藝術中的現(xiàn)代主義象征手法簡論——勞倫斯小說創(chuàng)作藝術研究系列之一［J］．南寧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4（1）: 44-49.

［責任編輯：劉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