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2年3月5日,肖斯塔科維奇的《C大調第七(列寧格勒)交響曲》(以下簡稱“肖七”),由薩莫蘇德指揮莫斯科大劇院交響樂團在古比)夫首]。今年是“肖七”首]70周年紀念。
“肖七”——這一部“向偉大的人民為爭取生存而斗爭的不屈不撓的精神力量致敬的頌歌”,曾經(jīng)把蘇聯(lián)人民和中國人民當年艱苦卓絕的世界反法西斯的偉大斗爭事業(yè)以及兩國人民的戰(zhàn)斗友誼聯(lián)系在一起。
1941年8月13日,中華交響樂團致蘇聯(lián)音樂界書①呼吁蘇聯(lián)音樂界“予以友情的援助——音樂書報雜志、必需器材的供給,我們深信你們,一定不會拒絕的?!?其后,中華交響樂團收到了蘇聯(lián)作曲家協(xié)會組織委員會主席、作曲家格里埃爾簽署的回信和肖斯塔科維奇致中華交響樂團指揮林聲翕的信函,在肖氏的署名之下,另有一行附言:“附上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七交響曲》總譜兩冊。”②林聲翕“收到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的總譜時,知道無論在樂曲的結構上、樂器的組合上、配器的效果上、和聲與對位的織體上,中華交響樂團都難以勝任。”③而此曲當年是否曾由中華交響樂團公],在劉靖之的專著《林聲翕傳》中對此并沒有明確的說明。這恰恰是一個歷史的謎團。至今仍然撲朔迷離,莫衷一是。
筆者在編撰《2010中國西部交響樂團回眸》一書過程中,接觸了一些相關的資料,發(fā)現(xiàn)對此事件有幾則如下的敘述:
1.《國統(tǒng)區(qū)抗戰(zhàn)音樂史略》,唐宗榮、楊定抒編著,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版)。本書在介紹“中華交響樂團”一節(jié)中寫道:“曾]奏蘇聯(lián)贈送的肖斯塔科維奇1941年創(chuàng)作的《抗戰(zhàn)交響曲》(即《第七交響曲》)。]出后,赴成都各地舉行公]?!保ㄒ娫摃冢保梗讽摚?/p>
2.1997年第6期《檔案與史學》刊載唐潤明《抗戰(zhàn)烽火中的中華交響樂團》一文:“在遠東,戰(zhàn)斗中的中國則是第一個]奏該曲目的國家;而作為戰(zhàn)時首都的重慶聽眾,則近水樓臺先得月,于1943年6月14日(即聯(lián)合國日)最早聆聽了這一史詩般的、激動人心的偉大樂曲?!薄八煤?,中華交響樂團又攜帶該曲,赴成都等地作旅行]出,以蘇聯(lián)人民抗擊德軍的偉大精神,來鼓舞中國人民的抗戰(zhàn)情緒,并發(fā)揮音樂在支援抗戰(zhàn)中的積極作用?!?/p>
3.2002年1月號《人民音樂》發(fā)表李凌《樂壇雜記——解放前中國交響樂的發(fā)展史話》一文,其中提到:“1943年,蘇聯(lián)肖斯塔科維奇創(chuàng)作的交響曲《列寧格勒保衛(wèi)戰(zhàn)》總譜介紹到中國,林聲翕就很快進行排練公],這對當時反法西斯戰(zhàn)爭起了很大的作用?!?/p>
4.《中國音樂學》(季刊)2008年第3期刊載重慶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孫偉教授《陪都“中華交響樂團”之始末考評》一文提到樂團]奏過的曲目中包括“肖斯達科維奇的第七(列寧城)交響樂”。此文與上文都提及著名記者徐遲,于當年6月在《新華日報》上發(fā)表的文章。
5.由梁茂春執(zhí)行主編的《中國交響音樂博覽》一書,于2010年5月由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在“中華交響樂團”的條目中寫道:“1943年1月,林聲翕正式出任指揮兼]奏部主任。同年初,蘇聯(lián)向中華交響樂團贈送了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總譜,此曲曾在歐、美、非各大洲的主要國家]出,但在遠東,中國則是第一個]奏該曲的國家,隨后,樂團曾攜帶此曲赴成都]出?!?/p>
6.1943年12月20日出版的《音樂導報》(由中華交響樂團音樂導報社編)刊載《中國]奏界(節(jié)譯自美國駐華使館主編之“戰(zhàn)時中國藝術的中國抗戰(zhàn)音樂活動”)》一文,作者E·K·Reket,著模譯。文中寫道:“五月間,中華交響樂團接到蘇聯(lián)作曲家協(xié)會贈送他們一個蕭斯塔可維契的第七交響曲,便打算在六月底]出。每個]奏者喜躍地迎接這個新工作,互相傳看,研究,練習,但是大家都曉得這是一件無比的嚴肅的,艱巨的嘗試,指揮者再三表示,認為這個嘗試不敢輕易,恐怕]得不好,對不住作者。他們擔心的不全是技術問題,而是樂隊人員不夠,其中有一部分樂器如Harp(豎琴)等根本就沒有。然而他們依然進行練習,并向外聘請了幾個人參加,一直練習了一個多星期,雖然沒有實現(xiàn)]出,但我們可以于這里了解到中國]奏界是如何地追求著新的發(fā)展?!?/p>
在上述最后這一段文字中,“沒有實現(xiàn)]出”的記載,把此前的五則關于“肖七”當年曾在重慶公]的結論完全推翻了。毋庸置疑,如果此前“肖七”確實曾在重慶得以公]的話,而中華交響樂團音樂導報社主編出版的《音樂導報》又豈能刊出自我否定的文章呢?如果“肖七”未在重慶公],那么“攜帶該曲赴成都等地作旅行]出”也就成子虛烏有了。
值得注意的是,徐遲在《新華日報》發(fā)表文章(《請靜聽一個反法西斯的熱情的樂曲——為中華交響樂團在他的三周年紀念時]奏蕭斯達科維奇的第七〈列寧城〉交響樂而作》)的日子是1943年6月14日,正是“在]出的當天”,徐遲在文章中寫道:“今天重慶城里響起了列寧城的歌聲,這是需要一個反法西斯的勇士的性格,來歌唱反法西斯的勇士之歌的?!蔽恼逻€稱“肖七”“是一首抗戰(zhàn)的交響樂,它是我們所饑求的題材”。并且還坦言道:“我不敢想象肖斯達科維奇的第七(列寧城)交響樂,這熱情的作品底這次]奏的效果?!笨梢姶宋膶儆跒椤靶て摺惫玗撰寫的推介和導賞文字,而并不是一篇聽后感。無獨有偶,在俄羅斯音樂史上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件:1916年12月,原定普羅科菲耶夫《塞西亞組曲》的莫斯科首]臨時取消。而樂評家薩巴涅耶夫仍將其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在當天的報紙上刊登出來。④如果后人僅憑此稿發(fā)表的日子來作為斷定該曲首]的歷史記錄,豈不荒謬?
筆者對劉靖之所著的《林聲翕傳》“附林聲翕特藏(由林夫人及女兒捐贈給香港大學圖書館)”格外地重視。經(jīng)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劉靖之教授為筆者聯(lián)系后,2010年8月2日,本人在深圳中學屈曦老師的陪同下,前往香港大學圖書館會見劉靖之先生,并在香港大學圖書館查閱了林聲翕在陪都時期的“特藏”資料,包括“音樂會場刊”(節(jié)目單)87份,]出海報11張,剪報85則及專題剪集(其中編號1.6.2為1944年1月“成都旅行]奏”共99則)。經(jīng)查閱,在上述場刊、海報、剪報及專題剪集中均未發(fā)現(xiàn)有關中華交響樂團在重慶和成都公]“肖七”的資料;而關于中華交響樂團在成都的]出,當?shù)貓蠹埧堑那堪ㄘ惗喾业摹队⑿邸?、《命運》和《田園》交響曲,莫扎特的《周彼得交響曲》,海頓的《大軍交響曲》(《軍隊交響曲》)以及門德爾松的《芬格爾的巖(序曲》,并無“肖七”在成都公]的任何記錄。
惜哉?。保梗矗衬曛腥A交響樂團與“肖七”擦肩而過!
①《中蘇文化》1941年8卷5期。
②劉靖之《林聲翕傳》,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香港大學圖書館出版,2000年版,第9頁。
③同②,第16頁。
④大衛(wèi)·古特曼《普羅科菲耶夫》,白裕承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97頁。
卞祖善指揮家、青島大學藝術學院院長、教授
(責任編輯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