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

吳靜 孫效增 蘇紫葵 孫苜蓿 劉義民 陳巨飛

吳靜（1首）

昨夜風

我們在狂風里容易看輕昨夜的自己。

容易自己將被吹走，

害怕因飛遠而不可挽回。

它吹得靈魂微微震動、錯位。

和軀殼無法完整對拼。

扭曲的樹影，錯亂的

燈光，拼命維持鎮(zhèn)定。

我們踩出的每一步，

也都鎮(zhèn)定。

除了心底微有的痛快，抖抖瑟瑟。

如果躲進一些封閉的時空，

會突然有窒息的氣悶。

所以時常嘆息，以便

更自如地呼吸。

我看到的事物稍顯怪異。

這場大風成就的，

如我所愿。

孫效增（1首）

時光記

這里下起春季的第一場雨。有個孩子

在雨中奔跑。

他的手里緊握著一面破爛的旗幟，不久

雨漸漸停下來。

在雨天的昏聵中，我獨自坐在窗前。

布書包，橡皮，一大堆皮卡沉浸在海水深處。

在玻璃窗的后面，稀少的麻雀

停在院里尋找米粒。他現在逃出

一面消失的籮筐，一片純凈的雪地。

這些我們早已布置的圈套，當我們慎重設下的時候

我們就已闖入另一個無形的陷阱。

遠處炊煙已經升起，鍋底下蟄伏著

一小團火。襤褸的衣服已經染成灰燼，多彩的

線條烙印在我們內心。這些罪，我們如何贖買呢?

十字架的痕跡尚存，酒杯中的面包

開始腐爛。這些日子，熟睡的人

是要睜開眼睛。

蘇紫葵（2首）

分離術

日常的生活里，你總是

表演分離術

與人和人的分離不同，這看不見

的分離，無跡可尋

像果實從內部腐爛，兩相道別

你反復

聽見車潮。風幽幽吹著

你看不見誰，也聽不見誰

你會想到流淚的夜晚

也許就是剛剛駛過窗外的那輛車

車廂里

滿滿裝著的就是你身體里的水

三十五度的火焰里，你知道過了

明天，它們會統(tǒng)統(tǒng)消失

愛如流水。燈光徹夜明亮，過著它

本能的生活

銀白的容器

一點預警也沒有

他突然就來了

直接占領了

雨水，風向和我體內

橫沖直撞的交通

他突然就盤踞在

寂靜的黑暗里

倒掛成一枚小小的月亮

我成了森林

我成了湖泊

我成了接納他光亮

和褶皺的容器

——我是銀白的

孫苜蓿（1首）

十月

從這里開始:刺繡的被單，陶制的茶壺。

毫無緣由就站立著的衣柜以及一個關閉已久的籠子。

這是你所熱衷的園子。

你手中的所有物。

從此刻開始：事實上籠子從未被打開。

籠子從來打不開。

事實上你渴望一個更龐大的籠子。

比你的想象要大——那里的植物全部倒著生長。

再也不存在落葉。

葉子集體向上，回歸天上的泥土。

我們的手，始終在捏造更模糊的事實：

十月，我站在山七鎮(zhèn)政府的院子。

人去樓空的院子。

擲沙包的游戲還在繼續(xù)。

我二十二歲，已被扔到這格子的邊緣。

很容易就越界。

拍打著鐵柵欄或搖晃的自行車。

當我這雙手停止了，聲音仍在繼續(xù)。

我八歲的鐵皮車。八歲的魔術方塊。

八歲時捕捉的一只鳴蟬。

無不化作更堅韌的鐵籠。

這龐大的秋日——這午后的體制。

這還在飄零的、擴散的、消逝的所有。

這正在我的口中飛出的短暫的鴿子。

當她們困頓之時，就化成心里反叛的刺猬。

繞著這園子小跑吧，丟掉一身的刺。

最后的寄存處。

劉義民（1首）

聽火車

搬到新住處

離火車站更近了

樓前是一座公路橋

車輪聲連綿不絕

壓過來壓過去

來得很快

消失得也很快

火車不同

是種長且粗重的嗚嗚聲

車廂經過時

會發(fā)出哐當的碰撞

沒有什么不同

但聽聲音的遠近

很容易辨別

它的去向

陳巨飛（2首）

鬼

父親遇見過鬼，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那是他年輕時，看見白色的鬼魂，

在竹林里飛來飛去。

父親說，鬼這東西，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作為一個中庸的人，

父親平淡地面對若有若無的鬼事。

父親還講過，赤腳醫(yī)生張佑林活著的時候，

一個鬼在河邊等他。

那是個女鬼，要醫(yī)生背她過河。

張佑林把她背到對岸，

回家后就大病一場，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

父親感嘆說，張佑林沒有背鬼過河，

是鬼幫助張佑林，渡過了一條大河。

遠山

在悶熱的午后，我想起匡沖磅礴的遠山。

年少的時節(jié)，我時常站在一大片紫云英里，

看遠山接納殘陽的余暉。

我也曾站在山頂，看低矮的房屋，

看炊煙逐漸變淡，田地現出清晰的輪廓。

我的一生，終究要翻越一座座山么？

我的雙腳，終究要陷進不停奔走的鞋子么？

當我歇下來，想起月明星稀的夜晚，

遠山只有一團模糊的黑影。

沒有人比遠山走得更遠，

沒有一首歌，在山的那一邊迎接黎明。

孩子在搖籃里夢見遠方的風景，

他的父親正走在返鄉(xiāng)的路上。

（以上選自《河畔》201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