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適應漢語國際推廣需要的對外漢語詞典

當前，世界上的許多國家都掀起了學習漢語的熱潮，來中國學習漢語的留學生數(shù)量也日益增加，因此加強漢語國際推廣工作勢在必行。推廣漢語教學需要有適合學科特點的詞典與之配合，但編寫一部既能滿足漢語教師日常備課需要，又能為外國人答疑解惑的漢語詞典絕非易事。施光亨、王紹新主編的《漢語教與學詞典》（以下簡稱《教與學》）卻將兩者成功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

該詞典于2011年3月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是一部供漢語教師和中級階段的漢語學習者使用的中型詞典。正文共收錄條目6300余條，內(nèi)容覆蓋了漢語水平考試和教學大綱中的所有常用詞。編者堅持“義必有例，例多為句”的用例標準，力圖使例句從語義、語法和語用等不同方面體現(xiàn)詞語的功能。詞目的具體體例為：漢字詞條——漢語拼音——筆畫、部首——詞性——英文對譯——簡明釋義——例語例句——提示或比較——擴展?！督膛c學》能夠站在漢語學習者的角度，將生成性原則貫穿于全文的始終，代表了對外漢語詞典領(lǐng)域的最新成果，因而值得推崇。

一、《漢語教與學詞典》的獨特之處

縱觀對外漢語詞典的發(fā)展史，外向型學習詞典正在逐步擺脫內(nèi)向型詞典的束縛，開始走一條真正適合外國人需要的、具有對外漢語特色的詞典編纂之路。王力在編著《中國語法理論》時指出：“本國人覺得平平無奇的，而外國人讀了，覺得是很特別的，這正是極值得敘述的地方?！薄督膛c學》從外國人的角度來觀察、分析這些“特別的”地方，和同類的其他詞典相比，體現(xiàn)出了諸多獨特之處：

（一）使用“提示”對釋義和舉例中未能體現(xiàn)之處做進一步說明

“簡明的釋義有時并不能把某些詞語的功能、用法等地方都交代清楚；雖盡量選取具有典型意義的例句，但外國讀者不一定能從中歸納出規(guī)律性的認識”（施光亨、王紹新，2011）。所以，《教與學》特別設(shè)立了1900余條“提示”，用以對釋義和舉例中未能盡現(xiàn)之處做進一步深入的說明。這是編者用力最勤，也是本詞典最值得稱道的地方?！督膛c學》中的“提示”可以分為語音提示、詞匯提示、語法提示和語用提示等四個方面的內(nèi)容：

1.語音提示

由于相鄰音節(jié)的相互影響或表情達意的需要，有些音節(jié)的讀音要發(fā)生一定的變化，這就是“語流音變”。這種屬于超音段的韻律教學是對外漢語教學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也是容易讓人忽視的地方。因此，《教與學》特別補充了“啊、八、不、七、一”的變調(diào)問題。

2.詞匯提示

《教與學》中的詞匯提示包括詞義提示和離合詞提示兩個部分。

（1）詞義提示

詞義是由理性意義、語法意義和色彩意義組成的。其中，詞的色彩意義很難通過釋義和例句表現(xiàn)出來，因而需要特別指出。

1）感情色彩。指的是詞語搭配使用所表達出來的褒獎、肯定；貶斥、否定或中性的語氣和態(tài)度。最典型的用例為對“太”的提示：a.“太”表示贊美時，句末多帶“了”。表示過分時，句末可帶、也可不帶“了”。b.“太”可以放在否定詞“不”的前面，構(gòu)成“太不”，使否定的意思更強，后面的形容詞、動詞一般是褒義的或中性的；“太”也可以放在“不”的后面，構(gòu)成“不太”，使否定的語氣比較委婉。

2）語體色彩。例如對“保重”一詞的提示為：“保重”多用于口語。向?qū)Ψ奖硎締柡颉⒆Ｔ?，不說“請保重你母親的健康”。又如對表示“失敗”之意的“負”字的提示為：這個義項的“負”多用于書面語，口語中單說時，常說“敗、輸”。類似的詞還包括一些親屬稱謂等。

3）民族色彩。主要用來說明具有中國特色和符合中國國情的詞文化背景。例如“甲”的提示為：中國傳統(tǒng)用來表示排列順序的這一類漢字符號共有十個，常用最前面的“甲乙丙丁”四個，相當于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又如對“千克”的提示為：“千克”是中國的法定計量單位，也說“公斤”。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非法定單位為“斤、市斤”。

詞匯中有關(guān)詞義方面的提示還包括詞的比喻義和引申義。例如對“扮演”一詞的提示為：“扮演……角色”有時比喻人在社會上、工作中所起的作用，如“在工作中，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對表示“靠近”的“邊”字的提示為：這個義項的“邊”可說“身邊、耳邊、嘴邊”等，意義有引申，如“在老人身邊”，意思是生活在一起。

（2）離合詞提示

眾所周知，離合詞是對外漢語教學的難點，外國留學生容易將離合詞和動賓結(jié)構(gòu)的雙音節(jié)及物動詞相混淆，說出“我今天下午要見面王老師”“他幫忙了我，我一定請客他”等錯誤的句子。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教與學》先在注音時用“/”將離合詞的拼音分寫，采用形式上的標志對兩者加以區(qū)分，后用提示說明離合詞的結(jié)構(gòu)特征及用法。這種簡易的方法對留學生學習離合詞是十分有效的。如：辭職cí/zhí，其提示為“辭職”是動賓結(jié)構(gòu)的離合詞，中間可以插入其它成分，如“辭了職你打算做什么？”后面不能帶賓語。類似的詞還有“打針、保密、報仇、畢業(yè)、漲價”等。

3.語法提示

引導學生選擇合適的詞語實現(xiàn)用詞造句的交際目的是語法提示的重要作用之一，其內(nèi)容主要涉及詞語形式的改變、在句中的位置、充當?shù)木渥映煞?、常用固定搭配等。鄭定歐指出：詞典中語法信息的處理方式有兩種。一種是隱性的，即把語法信息體現(xiàn)在設(shè)例中；一種是顯性的，即以不同的方式把語法信息歸納出來?！督膛c學》中的語法提示屬于典型的顯性方式，具體表現(xiàn)為：

（1）詞形的變化。主要是指某些雙音節(jié)動詞或形容詞重疊使用的情況。例如“安靜”的提示為：“安靜”可重疊為“AABB”式，如“安安靜靜的生活”；又如“打扮”的提示為：“打扮”可以重疊為“ABAB”式，如“你穿得太隨便了，該打扮打扮”。類似的詞有“比較、筆直、別扭、冰冷”等。屬于詞形變化的情況還包括“ABB式”“AAB式”和“半A半B式”。

（2）詞語在句中的位置。由于漢語中的虛詞和關(guān)聯(lián)詞在句子中的位置靈活多變，用法比較復雜，有時甚至可以省略，也是外國人學習的難點，因而需要特別提示。比如《教與學》對關(guān)聯(lián)詞“不但”的提示為：前后兩個句子的主語相同時，“不但”在主語之后，主語不同而謂語相同時，“不但”應在主語之前，前一個句子的謂語可省去。

（3）在句中充當?shù)木渥映煞?。例如：形容詞“正好”在句中作謂語、補語，不能作定語，如不說“正好的衣服”“正好的錢”。

（4）常用固定搭配。對于本族人來說，這些固定搭配都是習以為常的，人們說話的時候不會考慮一個詞的前后分別和哪些詞搭配使用。但對于缺乏語感的外國人來說，《教與學》將這些慣用搭配指出來，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偏誤的產(chǎn)生。比如提示“站”后面常有助詞或補語，如“站著、站在、站住、站穩(wěn)、站起來”等；又如動詞“打算”的賓語都是動詞性的，如“打算做什么（/好好兒休息一天）”；有關(guān)“保持”一詞的提示為：“被保持的常常是抽象的東西，不能是具體的東西”。同類的用例在“提示”中占相當大的比例。

4.語用提示

指的是在不同的場合使用的語言形式要符合交際環(huán)境的需要。這與詞語所針對的表達對象、語境、場合、禮貌與否等有密切關(guān)系。目前同類型的其他詞典對詞語語用功能方面的描述鮮有涉及，但《教與學》對所收的大量詞語都設(shè)置了“語用提示”，其標志詞通常為“多用于”“常用于”。例如對“重點”一詞的提示是：“重點”多用于工作、學習、制定計劃等有關(guān)全局的事情，不用于日常生活。再如對“東西”的提示是：說“東西”對人表示喜愛時，常用于年齡小的或地位低的人，不能用于尊敬的人，也不能用于正式場合。

（二）首次明確地將“教”作為詞典的重要內(nèi)容提出來

詞典的名稱為《漢語教與學詞典》，也就是說，它不僅告訴學生如何學，還要告訴老師如何教。對外漢語教學講求“精講多練”，那么所謂的“精講”主要講什么？怎么講？講到什么程度才到位？這是令對外漢語教師困擾的問題。很多教師在備課時為了查一個詞，要翻閱好幾本詞典，把所查結(jié)果綜合起來，才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督膛c學》的編者們結(jié)合自己多年的對外漢語教學實踐，將自己寶貴的教學經(jīng)驗無私地與大家分享，不失為漢語教師理想的教學參考資料。

（三）在名詞前標明與其搭配使用的量詞

對于大部分外國人來說，其母語中都沒有量詞，因此，量詞的漏用或誤用也是對外漢語教學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偏誤之一?！督膛c學》在所收的名詞前都列出了與之搭配的常用量詞，學習者可以根據(jù)實際表達需要選擇合適的量詞，十分方便。例如名詞“花”前標示的量詞為：枝、朵、束。

（四）補收了大量其他詞典漏收但外國人容易產(chǎn)生疑問的近義詞組

《教與學》共設(shè)740余組“比較”，對外國人不易區(qū)別的近義詞語進行了辨析。其中，“衣、服、裝”在構(gòu)成合成詞時的區(qū)別，以及對表示飲食、住宿類的旅館、賓館、酒店、飯館、食堂等詞的辨析都是同類型的其他詞典沒有收錄而本詞典首次收錄的。

二、《漢語教與學詞典》的尚待改進之處

與同類的其他詞典相比，《教與學》雖有不少明顯的優(yōu)勢，但從其具體的使用情況來看，《教與學》似乎還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一）擴展的范圍超出中級學習者的漢語水平

擴展中列出了大量由所查字組成的雙音節(jié)詞、詞組、成語或固定搭配。這對擴大學習者的詞匯量有很大幫助，但由于對詞語的選擇沒有限制，再加上沒有注音和具體的釋義，所以多屬于難度較大的超綱詞匯。因而，對于大部分學習者來說，既讀不懂，又無法查閱，所以起不到示例的作用，反而增加了他們的記憶負擔。即使是漢語教師，也因為其沒有標明這些詞屬于哪級詞，需要他們自己根據(jù)學生的實際水平和需要來確定哪些詞該教，哪些詞不該教。例如：“不”的擴展項共有176個。其中“不單、不動產(chǎn)、不置可否”等詞是大綱中未收錄的，而且也不是常用詞，可考慮予以刪除。

另外，由于擴展中既包括在舉例中使用過的詞，又包括未使用的詞。再加上數(shù)量大，字體有別，正序、逆序位置不定，在格式上顯得很凌亂。我們認為，如果這個詞在例子中出現(xiàn)過，那么在擴展中就沒有必要再列出了。

（二）檢字法過于單一

《教與學》中只有部首檢字法，這是編者在假定漢語學習者不知道漢字讀音的情況下使用的一種有效的查字方法。但前提是學習者有一定的漢字基礎(chǔ)。因為即使學了一定量的漢字，但找不出部首或找錯部首的話，將沒法查到想查的字。所以，如果能在凡例中對部首檢字法的操作方法及注意事項予以說明，相信對學習者更有幫助。

我們還注意到，編者在每個單音節(jié)字的右側(cè)注有筆畫數(shù)和部首。但是，只有查到了目的字，才能看到這些信息。因此，這對查字典沒有幫助?！督膛c學》的主要對象為中級以及中級以上的學習者，對于他們來說，是否還需要在詞典正文中將筆畫和部首標出來是仍值得商榷的。此外，如果考慮到部首檢字法的需要，標注部外筆畫可能比標注總筆畫數(shù)更有幫助。

有時候，漢語學習者已經(jīng)知道了某個生字或詞的讀音，也通過英文注釋知道了其大概意思。只是想通過查字典來知道它的具體用法，那么這時使用音序法是最方便的。因此，本文建議編者在修訂時將音序法補充出來。

（三）個別義項屬于比較生僻的用法

和內(nèi)向型詞典不同，《教與學》主要針對的是外國人。在詞典義項的編排上不用講求詞義的全面性，但要特別注意其規(guī)范性和使用頻率。在《教與學》中，“保險”的第三個義項為：“保證能辦到，不會出問題”。我們把其具體用例“保險沒問題”這種說法代入針對漢語本族者使用的北京大學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只搜到兩例這種用法。而另外兩個用例“他保險會來的”和“保險能完成任務(wù)”則無一例這樣的用法。為了減輕學習者的負擔，同時考慮到詞典編寫的經(jīng)濟性原則，可以把一些比較生僻的義項和用法排除在外。

（四）插圖的使用具有較強的隨意性

使用插圖是詞典編纂過程中增強趣味性的表現(xiàn)之一，但如果標準不統(tǒng)一，就容易表現(xiàn)出較強的隨意性。《教與學》中共有41幅插圖，主要涉及名詞和動詞兩大類。以名詞中的“熊”為例，其右側(cè)的插圖卻是“熊貓”。雖然它的下面還有一個和“熊”組成的雙音節(jié)詞“熊貓”，但乍一看還是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如果能夠更改圖片的位置，就可以避免類似的情況發(fā)生?？墒?，為什么給“熊貓”配插圖，而不給“熊”配插圖呢？帶著這個問題，我們又查閱了詞典中其他動物類名詞的配圖情況，發(fā)現(xiàn)也都沒有配備相應的插圖。例如：兔、雞、狗等。我們認為，對于插圖“使用與否，何時使用”的情況應當有一個明確的標準。

（五）詞典中術(shù)語的使用過當

《教與學》的“提示”和“比較”中使用了大量的語言學術(shù)語。例如：兼語、介賓短語、心理動詞、被修飾的中心語等。對于漢語教師來說，使用起來沒有什么問題?？墒菍τ趶V大外國留學生來說，有很大的閱讀和理解障礙，因而對學習詞典中出現(xiàn)的術(shù)語應加以限制。

國內(nèi)外漢語教學的迅速發(fā)展，一方面對外向型詞典的編纂提出了迫切需求，另一方面為對外漢語詞典學理論的建設(shè)和規(guī)范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教與學》適應國際漢語推廣的需要，是將對外漢語理論和實踐相結(jié)合的一種有益嘗試。這一領(lǐng)域還需要更多的人加入進來，為編纂出更多、更好、適合師生共用的外向型詞典而努力。

（本文由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wù)費專項資金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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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麗琨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