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方
(西北大學文學院,陜西西安 710127)
試探先秦兩漢文、文學、文章之關系
鄭 方
(西北大學文學院,陜西西安 710127)
中國古代文學理論是博大精深的理論,而在今人對前人理論的解讀中總會出現(xiàn)基本概念的混淆,乃至影響到整個古文論體系的解讀和重建;本文試以我國文論中最早的概念“文”入手,整理并探討先秦兩漢時期“文”、“文學”、“文章”的發(fā)展演變及其內涵,并進一步闡釋“文”、“文學”、“文章”三者之關系。
文;文學;文章;飾
伴隨著文字的最早出現(xiàn)及其有效的記載和傳播,原始先民在其生產勞作中“遠取諸物,近取諸身”奠定了我國璀璨的華夏文明之基,這才有了我國古代文論的源遠流長;但關注時下我國古文論的研究現(xiàn)狀,由于“通用”概念在其指涉和表現(xiàn)上存疑頗多,而使得整個理論體系結構松散,意義含混的現(xiàn)象時有出現(xiàn)。所以在探討我國古文論中的關鍵詞時,當追本溯源,沿時細究,結合當時的社會發(fā)展現(xiàn)狀和字詞應用范圍及程度,有根據(jù)的考量。鑒于此,本篇文章筆者旨在對我國先秦兩漢古文論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文”、“文學”、“文章”等概念做以歷史的區(qū)分,期如此能有助于古文論其他概念的解讀及其他相關方面的研究。
眾所周知,“文”的本義及其擴展是文學概念生成的始點。甲骨文中“文”字象紋理交錯之形,本義是交錯的線條、花紋。如《說文解字》中“文,錯畫也,象交文,今字作‘紋’”;《詩·小雅·六月》中“織文鳥章,白旆央央”;《釋名·釋言》中“文者,會集眾彩以成錦繡,會集眾義以成辭義,如文繡然也。”以上所說之“文”都是紋路交錯之意,而中國最早的“文”的本義概念,大約就源于《說文》中對“文”的解釋,是指由線條交錯而形成的一種帶有修飾性的形式?!秶Z?鄭語》說:“聲一無聽,物一無文?!笨梢姟懊牢氖请s多中的統(tǒng)一;言之有物成文,這是就內容而言;物之有序成文,這是就條理形式而言?!眴我坏氖挛餆o“文”,因此自然界有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的天地之“文”,人類社會有與“天文”相對應的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人文”,所以《周易·貴卦·辭》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庇秩纭拔闹疄榈乱泊笠?與天地并生者何哉?(《文心雕龍·原道》)”可見,“文”之初義就是紋路、紋理交錯,即錯雜的色彩或花紋。而在《韓非子·解老》中說的更為直接:“文為質飾者也”。一個“飾”字足以見出“文”的特性,即體現(xiàn)了“文”之修飾、形容、所屬、規(guī)定、態(tài)度等屬性。
以上足見,在中國文學理論萌芽的先秦時期,具有修飾性的“文”是最初的文學之“文”的標志。
從現(xiàn)存文獻記載看,“文學”一詞初見于哲學、政治、歷史等各類古籍之中,而于先秦,大抵只有片段的資料可考。
“文學”一詞最早見于孔子《論語》,被列為孔門四科之一?!墩撜Z·先進》:文學,子游、子夏 ?!笔钦f子游、子夏在熟悉、掌握古文獻典籍、典章制度方面最有成績。根據(jù)袁鋒先生在《中國古代文論義理》中對此的解釋:“‘文學’之義理在‘學’的意義即學詩學文?!胺渤鲅哉?由文學之為道 (墨子語)”,如能“興于詩”,其效果就可以事半功倍,所以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本臀膶W而言,言辭是重要的,但言語辭章應與義理和洽;“辭多則史,少則不達,辭茍足以達,義之至也。(《儀禮·聘禮》)”可知,袁先生側重“文學”于言詩、言辭之范圍的同時注重言辭和義理的融合,這一點是非常可貴的。
《荀子·大略》:“人之于文學也猶玉之于琢磨也”?!对姟吩?“子贛、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學,服禮義”;《韓非子·五蠹》:“修文學,習言談”;可知文學亦指從事學習,提高文化修養(yǎng)。漢亦如此:《史記·太史公自序》:“漢興,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則文學彬彬稍進。”由此可見,當時的文學也包括各方面學問制度。
據(jù)上述記載,“文學”一詞在先秦兩漢的一個基本含義,即指學習、文教、文化修養(yǎng)等;《論語·雍也》言:“君子博學于文”,已顯然將文學與學習廣博聯(lián)系起來,即今天意義上的學識或學術,如歷史、哲學、語言等學科門類之綜合。然這只是就“文學”廣義而言;從狹義而言,“文”即錯雜的色彩或花紋,引申為文辭修飾。正所謂,文者,飾也;文學者,為學飾而,為學者彰。學有三飾,為事飾爾,為辭飾爾,為情飾爾。每一時代,文學之為用,不外為事而用,為辭而用,為情而用。只是由于時殊事移,廣義與狹義之分亦隨時而變,廣義者時之重也,世之推也;狹義者,文之獨有而與眾別也,故先秦兩漢重為事而用,魏晉南北朝重為情而用,為辭之用皆次之,作事、情之表,隨時變而興衰;然一時非獨有其一而全然不顧其二。孰不知,擔當大義,務實避虛者重文為事用;嘩眾取寵,為文而造情者,重文為辭用;纏綿悱惻,情濃意深者重文為情用,此三者,皆因時所需,因人而用,此消彼長,與世推移。
概言之,從現(xiàn)存資料來看,“文學”一詞,在先秦兩漢皆有飾文、飾辭之用。當然,“情文為用”的意識在當時還沒形成氣候,而少許的飾情之作,只能是生不逢時。因此,我們可以客觀地認為先秦兩漢關于“文學”存在的普遍理解抑或時代含義,即“凡是富有文采的語言文字作品或顯示淵博學識的語言文字作品”,或是兼具兩者的語言文字作品,在當時都歸文學所屬。當然,就普遍性而言,以上兩者乃至三者之間的聯(lián)系往往是不自覺的,常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雖說如此,當我們在見到古籍中“文學”一詞時,仍須仔細辨別,查找實證,更不可臆斷為今日之“文學”??傊?先秦人的文學觀念還十分模糊,當時人論文時,幾乎不從審美的角度出發(fā)。如《詩經(jīng)》就不是被當作動人的抒情詩,而是被當做修身和從事外交活動的工具加以議論的。漢代的情況則有所不同:一方面,仍用功利性的眼光評論文學作品,甚至因此而拒斥文學的審美性;另一方面,也出現(xiàn)了包含審美因素的言論,也有人從審美性的角度肯定文學作品,因而當時的文學作品呈現(xiàn)出復雜的狀況。
我認為,“文章”當早于“文學”一詞出現(xiàn),正如前說,“文”最初指錯雜的色彩或花紋;“章”,在此通“彰”,為“彰顯”、“顯現(xiàn)”、“表現(xiàn)”之意?!拔恼隆边B用就是使錯雜的色彩、花紋有序地顯現(xiàn)并符合人們的生活習慣,所以文章一詞最早當與色彩、裝飾有關。早在《莊子·篋》中就有“滅文章,散五采”之說,這里“文章”與“五采”相通互用,當取文采彰明之義;之后,“文”有了“文字”的含義,文章才被賦予了新義,即以文字記錄語言,使語言得以“顯現(xiàn)”、“流傳”;故而,以文字記錄語言,便是文章,文章從人,人為之用,始成文學。須要注意,這里的“用”,在先秦兩漢的大多數(shù)文士眼里是不包含運用語言文辭進行創(chuàng)作的,所用文字記錄的語言如《詩經(jīng)》、《論語》,正是“子游、子夏所熟悉的典籍,是荀子所提倡的‘學習’的對象之一,是被當作‘學習’得以淵博的資料、教材看待的,而不是個人主觀情感的揮發(fā)”。
漢代,“文章”一詞在沿用舊義 (記錄語言,文采彰明)的同時,被賦予新義,用指寫作。有時也說成“文辭”、“文詞”。這一轉變有兩個現(xiàn)實原因,一是由于社會中各類應用性文字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二是由于漢賦已然受到上層人士的喜愛,實際上被當作審美欣賞之用。于是“文章”一語就指用文字寫下來的東西,或指具有寫作才能。如:
《史記·儒林列傳》載公孫弘奏曰:“臣謹察:詔出律令下者,明天人之際,通古今之義,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思施甚美”;又《漢書·地理志》:“及司馬相如游宦京師、諸侯,以文辭顯于世?!笥型醢?、嚴遵、揚雄之徒,文章冠天下”;又《公孫弘傳贊》:“文章則司馬遷、相如?!瓌⑾?、王褒以文章顯?!?/p>
由此可知“文章”即指寫作,且有文采,與今日所謂“文學”有關,但仍不等同今日之“文學”。因為當時“文章”所指范圍甚廣,富于審美性質的辭賦、詩歌固然在內,而一切實用性文字也包含在內。《漢書·揚雄傳》云:“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為《經(jīng)》莫大于《易》,故作《太玄》;傳莫大于《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于《倉頡》,作《訓篡》……”可見,學術性著作也好,審美性作品 (辭賦類)也好,都在“文章”范圍之內。說到這里,雖然文章與文學已然難以區(qū)分,但筆者認為,文章還是更側重于文辭華美,而文學兼指文章和博學,即前文說過的,富有文采的語言文字作品和顯示淵博學識的語言文字作品。故“文”當指創(chuàng)作言辭精美、文采華瞻、與時相用之能力;“學”當指學養(yǎng)深厚,博學強志之識。
在以上論述中,我們應當反思,在探析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文學理論概念時,應當充分尊重典籍考據(jù),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應從政治,哲學、經(jīng)濟、社會等角度出發(fā),不可以今人之見度古人之意,更不可以今日之哲理套古人之學。
[1]陶東風.文學理論基本問題 [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1.
[2]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教程 [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3.
[3]袁鋒.中國古代文論義理 [M].西北大學出版社,2001:10.
[4]王一川.文學理論 [M].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15.
[5]王運熙,顧易生.中國文學批評史新編上卷[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4.
I206.2
A
1008-7508(2012)01-0083-03
2011-11-03
鄭方 (1986~),陜西禮泉人,西北大學文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論、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