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方言古語詞考釋

李仙娟

（運城學院中文系，山西 運城 044000）

河東方言古語詞考釋

李仙娟

（運城學院中文系，山西 運城 044000）

河東方言屬于北方方言的中原官話區(qū)，保存了大量的古語詞。本文舉例分析河東方言中的部分古語詞，考證其在古文獻中的應用狀況，從而為漢語史及河東方言的研究提供一定語料。

河東方言；古語詞；考釋

河東是中華文明發(fā)祥地之一，其歷史文化源遠流長。古言河東，指今山西南部黃河以東地區(qū)，約相當于今天運城、臨汾兩個地區(qū)，古屬冀州。今言河東，一般僅指運城市所轄的13個縣（市、區(qū)）；而臨汾市一般多以平陽言之。今河東位于晉、陜、豫三省交界處，北依呂梁山與臨汾接壤，東峙中條山和晉城毗鄰，西、南與陜西省渭南市、河南省三門峽市隔黃河相望。

河東方言，無論其形成歷史還是保留的古漢語成分，在漢語史的發(fā)展過程中都有著突出的地位。本文從近代漢語文獻著手，尋找仍然活躍在河東方言中的詞語。通過河東方言保留的古語詞，既可以尋找其歷史來源，又可為河東方言詞匯史的研究提供一定的佐證，進而豐富漢語詞匯史的內容。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河東方言歸屬北方方言中原官話汾河片。

一、作麼、作么、作［?tsuom?］

表示“怎么、為什么”的意思。例如“你作么還不走呢？他作呢？”《漢語大詞典》收錄“作麼”，表示“怎么、為什么”的意思。普通話沒有該詞，河東方言保留并使用，有時也寫作“作么、作個、作”。該詞在唐宋文獻較常見。例如唐李白《江夏行》：“未知行李游何方，作個音書能斷絕？”寒山《詩三百三首》：“皎然易解事，作么無精神？”李成用《依韻脩睦上人山居》詩之一：“生身便在亂離間，遇柳逢花作麼看?！彼螚钊f里《歲之二日欲游翟園以寒風而止》：“歲前問詢翟園梅，不知作么不肯開？”

五代禪宗語錄多寫作“作摩、作摩生”，例如《祖堂集》：“作摩是文殊劍？作摩生是和尚本分事？”多表反詰語氣?！稘h語大詞典》收錄的是“作麼生”，表示“干嗎、做什么”的意思。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李白《戲杜甫》云：‘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萆?，唐人語也。至今猶以‘生’為語助，如作麼生，何似生之類也?！薄缎戮幬宕贰ち菏飞稀罚骸疤煲獕奈壹议T殺了這孩兒是逆天道，且養(yǎng)活，教長成，看他有作麼生？”清蒲松齡《聊齋志異·辛十四娘》：“十四娘近在閨中作麼生？”

二、交床［??iau?pfo］

《漢語大詞典》收錄的是“交椅”，指坐具，腿交叉，有靠背，能折疊，古時稱“胡床”、“交床”，后世稱太師椅。《朱子語錄》卷77：“如這交椅是器，可坐便是交椅之理。”《醒世恒言·盧太學詩酒傲王侯》：“汪知縣又被夫人搶白了幾句，一發(fā)怒上加怒，坐在交椅上，氣憤憤的半晌無語?！鼻迦羁恫桠趴驮挕肪硎骸敖荒径?，如交椅之稱。胡床，及交椅。”

在河東方言中，“交椅”與“交床”同時存在，但二者有區(qū)別?！敖淮病币话銦o靠背，與普通話的“馬扎”相似。

三、食壘［???luo?］

《漢語大詞典》收錄的是“食罍”：亦作“食櫑”、“食壘”，指多層供盛食物、有提梁的盒子?！肚迤缴教迷挶尽わL月瑞仙亭》：“小姐吩咐春兒，打點春盛食罍、燈籠?！薄豆沤裥≌f·張古老種瓜娶文女》：“諫議即時教安排酒樽食壘，暖盪撩鍋，辦幾件食次?！薄冻蹩膛陌阁@奇》卷16：“一個閒的，挑了食櫑隨著，恰像那里去上墳回來的?！焙訓|方言仍使用此詞，不過所指器皿的式樣和用途不完全一樣。在河東指的是一種裝禮品的器具，長方形，較大，多由三層或四層構成，有的有架子，架子上有提梁，送禮時兩人抬著去。一般主要親戚參加婚喪大事時用，像舅舅、姑姑、女兒、親家等。

四、爭競［?ts???i??］

表示“爭執(zhí)、計較”的意思。例如：娃還小，你還他爭競嗦（什么）。此詞在春秋戰(zhàn)國時已存在。《左傳·襄公十年》：“鄭其有災乎？師竟已甚。”注：“竟，爭競也?！薄稏|觀漢記·卓茂傳》：“（茂）自束發(fā)至白首，與人未嘗有爭競。”《梁書·馮道根傳》：“每所征戰(zhàn)，終不言功。諸將讙嘩爭競，道根默然而已?！薄督鹌棵吩~話》第九四回：“另外與薛嫂一兩媒人錢，薛嫂也沒爭競。”《西游記》第八十四回：“天光時，凴賜幾文飯錢，決不爭競。”老舍《老字號》：“他得等客人爭競才多放二寸?！贝嗽~也流行于河北張家口、保定地區(qū)。

有時候簡稱“爭”，近代文獻也曾使用?！端疂G傳》第五回“師傅聽說，我家時常齊僧布施，那爭師傅一個？”《二刻拍案驚奇》卷二二：“公子即便如數(shù)發(fā)銀，只要買的來，不爭價錢多少。”

五、徛［?‘i?］

《說文》：徛，舉脛有渡也。從彳，奇聲?！稜栄拧罚簭拢綐蛞??！稄V韻·紙韻》渠綺切，立也。河東方言保留此詞，但不表示“站立”，表示“靠”或“立起來放”。表站立用“站”或“立”。例如：你把锨徛到門后頭去。我站／立了一路。

東南部的吳語、徽語、湘語、贛語、客家話、廣西平話、粵語、閩語等很多方言區(qū)也存在此詞，表示“站立”的意思。贛方言即此意，比如，“其徛在石板上”意為“他站在石板上”。潮汕話亦如此，如“伊徛起來了”意為“他站起來了?！辈贿^有時寫作“倚”或“企”，例如在粵語區(qū)寫作“企”。

六、端［?tu??］

在河東方言表示“直、正”的意思。例如：你端端走，不要拐，到頭就尋著了。／你端端坐兀（那里）不要動，我一會就來啦。《說文》：端，直也。從立，耑聲。多官切?！稄V韻》桓韻多官切：正也，直也?！稘h語大詞典》“端”字條收有“正，不偏斜；直，不彎曲”義?！抖Y記·玉藻》：“君子之容舒遅，見所尊者齊，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笨追f達疏：“目容端者，目宜端正，不邪睇而視之。”宋姜夔《續(xù)書譜·真》：“懸針者，筆欲極平，自上而下，端若引繩。”

七、出門［?pf‘u?m?）］

河東方言用此詞，一般是“走親戚”的意思。例如：——你走哪出門去？——走我姐兀（那里）去。在一些文獻中與河東方言接近的意思是“外出；走出門外”。例如《易·同人》：“出門同人，又誰咎也?！薄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罚骸靶懦鲩T，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唐白居易《秦中吟·傷友》：“陋巷孤寒士，出門苦棲棲?！薄抖昴慷弥脂F(xiàn)狀》第十八回：“我母親因為我出門去了，所以都接到家里來住，一則彼此都有個照應，二則也能解寂寞。”由此可以推論，河東方言是在此意的基礎上進一步引申縮小化。

八、行門戶［??i??m?xu?］

河東方言保留此詞，指遇到婚喪嫁娶，到親戚家送禮或賀喜、吊喪等。例如：這月事情真多，光行門戶就花了一千多?！伴T戶”單用時，往往指“自家的東西”，例如：伢娃把他兀門戶看嘞可緊著（他娃把他家的東西看的緊）?！伴T戶”出現(xiàn)在“行門戶”一詞中，可能是由于吃飯送禮一般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如果還沒有結婚，是不用行門戶的，因為還沒有自立門戶?！伴T戶”一詞早在漢代已存在，主要是“家庭、戶口”的意思，后來很多作品沿用此意?！稑犯娂は嗪透柁o十二·隴西行》：“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北饼R·顏之推《顏氏家訓·后娶》：“異姓寵則父母被怨，繼親虐則兄弟為讎，家有此者，皆門戶之禍也?！薄锻趵鳌ぜ狻罚骸伴T戶，猶今言家庭?！薄都t樓夢》第93回：“迄今門戶雕零，家人星散?！泵┒堋蹲右埂?7：“姑奶奶幫著妹子和小兄弟，一句一句話都派蓀甫的不是，要蓀甫分財產(chǎn)，讓四小姐和阿萱自立門戶?！?/p>

九、書房［?fu?fa?］

河東方言有兩個意義：“家里讀書寫字的房間”與“學?！?。例如：呀，紅紅也在屋（家）呀，今個（今天）作（怎么）沒走書房？此例“書房”指學校?！稘h語大詞典》“書房”詞條收有“朝廷、官府收藏書籍、書畫的場所；家里讀書寫字的房間；家塾、學?！绷x，清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薰蟲》：“二日為龍?zhí)ь^日……小兒輩懶學，是日始進書房，曰占鰲頭?！睆?zhí)煲怼栋细缸印罚骸啊趺?，你們包國維就要上學了么？’‘唔’……‘怎么年也不過就去上書房？’”由此可見，河東方言“書房”指“學?！毖赜霉帕x。

十、廝趕［?s??k??］

河東方言使用此詞，表示“一起”的意思，例如：等一下，咱倆廝趕著去。此詞在元、明白話小說常出現(xiàn)，有時寫作“廝跟、廝伴”，表示“追趕、互相追逐”義。例如《經(jīng)本通俗小說·西山一窟鬼》：“墓上土開，跳出一個人來，獄子廝趕了自去?！薄端疂G》第六回：“二人廝趕著行了一夜?！钡谑幕兀骸皟芍淮瑥P跟著在湖泊里?！薄稄垍f(xié)狀元》第八出：“小客獨自不敢向前，等待官程，不然車仗，廝趕過去。”第四十一出：“老鴉未著裩褲，被著張小娘子來叫，廝伴去采茶?！?/p>

十一、自家［?ts‘???ia］

河東方言表示“本家”的意思，例如“他是我自家下一個叔?！贝嗽~在古代一些作品中出現(xiàn)過，但大多表示“自己”的意思。例如《北史·魏紀一·太宗明元帝》：“冬十一月壬年，詔使者巡行諸州，校閱守宰資財，非自家所齎，悉簿為贓。”唐施肩吾《望夫詞》：“自家夫婿無消息，卻恨橋頭賣卜人?！痹P漢卿《竇娥冤》第二折：“自家張驢兒，可奈那竇娥百般不肯隨順我。”《紅樓夢》第四回：“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過去?！濒斞浮蹲８！罚骸澳腥怂械氖橇?，會做活；房屋是自家的?！?/p>

十二、老爺、老娘［?lau?ia］［?lau??yo］

河東方言指“曾祖父、曾祖母?！崩纭八夏锝衲甓及耸嗬?，人家身體都好著呢?！庇袝r“老娘”也簡稱“老”。之所以用“老娘”稱曾祖母，源于用“娘［??yo］”指稱“祖母”。在近現(xiàn)代文獻中有“娘娘”指稱“祖母”。如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爺爺》：“末云：‘亡爺爺王安，娘娘劉氏?！欠Q其大父大母也?！濒斞浮稌偶ぶ履赣H》：“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來信并小包兩個，均于昨日收到。這許多東西，海嬰高興得很，他奇怪道：娘娘怎么會認識我的呢？”“老娘”在古代很多文獻中都使用過，但與河東方言所指相差甚遠。例如：宋魏泰《東軒筆錄》卷七：“晏語之曰：‘君久從吏事，必疏筆硯，今將就試，宜稍溫習也?！衤嗜淮鹪唬骸M有三十年為老娘，而倒繃孩兒者乎？’“此句指“收生婆”。元武漢臣《老生兒》第一折：“我急煎煎去把那穩(wěn)婆和老娘尋，恨不得曲躬躬將他土塊的這甎頭來拜。”此例中的“老娘”是乳母的別稱?！端疂G傳》第42回：“李逵道：“我只有一個老娘在家里?！贝死袄夏铩笔悄赣H的俗稱。再如《紅樓夢》第63回：“這里賈蓉見他老娘醒了，忙去請安問好?！薄袄夏铩笔恰巴庾婺浮钡膭e稱。

“老爺”同理。由于河東方言“爺［?ia］”指“祖父”，則“老爺”指“曾祖父”就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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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吳建生，趙宏因．萬榮方言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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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董紹克．漢語方言詞匯差異比較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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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史秀菊．從“師傅”“書房”“生活”等方言詞看晉南尊師重教的文化傳統(tǒng)[J]．太原師范學院學報,2006（11）：107－109.

〔責任編輯 馮喜梅〕

A Study on Archaisms in Hedong Dialect

LIXian－Juan（Department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Yuncheng University，Yuncheng Shanxi，044000）

Hedong dialect belongs to Zhongyuan Mandarin of North dialect，which has a large archaisms in spoken language．This paper expounds and explains some words which provides somematerials for vocabulary history of Hedong dialect and Chinese history．

Hedong dialect；archaisms；verification

H171

A

1674-0882（2012）02-0070-03

2011-10-24

運城學院課題“河東方言語音、語法研究”（20060205）

李仙娟（1979－），女，山西運城人，講師，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漢語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