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平
(1.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433;2.紅河學院 中文系,云南 蒙自 661100)
古代旅游文學的儒家精神分析
黃小平1,2
(1.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433;2.紅河學院 中文系,云南 蒙自 661100)
自然山水不僅是人類物質生活的家園,更是心靈的棲居地和精神家園。旅游文學通過自然山水的描繪負載著儒家的“君子比德”精神、進取精神、憂患精神,這些積極入世精神是中國世世代代人們靈魂的核心。儒家精神像永不熄滅的火炬,在漫漫的歷史進程中,引導、鼓勵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以全部的生命力量與熱情,去直面人生,參與現(xiàn)實,不懈求索,直到心靈世界的詩意棲居。旅游文學應充分展現(xiàn)出儒家對個人在社會群體、民族國家中作出的價值思考。
旅游文學;儒家精神;憂患精神
中國人是在以儒家精神為主體的傳統(tǒng)思想哺育下成長起來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入世精神是大多數(shù)人共同的人生目標,而“兼濟天下”與“獨善其身”互補的人生價值取向則是人們的共同心態(tài),“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成為深受儒家入世思想熏陶的中國人的人生哲學。
儒家精神是群體的、社會的哲學,是剛性的精神食糧。它宣揚仁義道德,教導人們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是治世、救世的理想。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山水文學開啟了華夏萬里江山的雄麗畫卷,表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思想風貌、精神品格、生活情趣、審美理想,具有鮮明的民族傳統(tǒng)精神特征。山水文學植根于儒道佛三家博大精深的思想文化土壤,“儒主山水——人世——人格審美觀,充實了山水詩的思想內(nèi)容,饒多陽剛之美,堪稱山水詩之骨;道主山水——道——仙境審美觀,激活了山水詩的生命精神,陽剛與陰柔之美兼而有之,允為山水詩之氣;佛主山水——涅槃——佛士審美觀,美化了山水詩的藝術精神,偏得陰柔之美,可謂山水詩之神。當然儒道佛的影響又是互相參合的,……就具體詩人而言,這些影響更是互相滲透又多元統(tǒng)一,交織著個性化的種種參合、變異與創(chuàng)獲”。[1](P25-26)正是儒道佛整合互補的廣泛深刻的影響,使中國山水文學的思想崇尚、精神旨趣、格調氣韻同中多異,各標風韻,異彩紛呈。
旅游文學是旅游過程中主體旅游者對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的反映所作的文學描繪,即旅游者以文學形式吟詠、記述旅游生活中的所見、所聞、所感,著重描繪壯美河山、名勝古跡、風土人情、社會風貌等方面的內(nèi)容。[2](P32)它的種類甚多,有詩、詞、曲、散文、賦、楹聯(lián)、碑帖銘文、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民族風情等等。旅游文學是人的心靈與客觀景物溝通的符號結晶,是客觀對象與人的內(nèi)在情感契合的載體,是再現(xiàn)和傳播美的方式,是展示文化精神的心靈符號。旅游文學寄蘊著人類的深邃的美學意蘊。
旅游文學以自然山水為主要審美對象。旅游文學在其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積淀并升華出博大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它通過藝術地表現(xiàn)山水美景,反映了人生多方面高層次的精神活動,如賞美遣興、求新好奇、歷險刺激、擴大視野、增加知識、排解憂郁、展示才華、體悟事理等。旅游文學中的人與環(huán)境和諧相處、美景與心靈共振、樂生勵志、求知悟理、開拓胸襟等意旨,都是寶貴的精神財富。旅游文學的詩意在本質上則是對尺度的把持,是一種對苦難的記憶和見證、對現(xiàn)實的擔當和洞察,它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并且給予極大的人文關懷。儒家對山水的喜好,對自然的欣賞,并未停留在對自然山水的外部形象的審美上,而是從其神態(tài)中發(fā)掘出合乎社會道德在內(nèi)的精神特質,獲得“德、仁、義、智、勇、正、善”等品德上的啟迪。旅游文學充分表現(xiàn)出儒家精神。
在儒家看來,山可以使草木生長,鳥獸繁衍,給人們帶來利益而自己無所求;水滋潤萬物,所到之處給大地以生機,水有深淺,淺可流行,深不可測,蘊涵著智慧。人們之所以喜歡觀山、賞水,就是因為山與水體現(xiàn)著仁者、智者的美好品德。
儒家的積極入世思想,從修身開始,中經(jīng)齊家,終于治國、平天下。這種思想,以個人道德實踐為基礎,以實行德治為核心,它從小到大,由近及遠,與廣大人民的生活相貼近,與中國人傳統(tǒng)的倫理文化心理相契合,易于為廣大人民群眾所接受,在社會實踐中推廣實施。
旅游文學深深地注入了儒家思想中積極入世的人生態(tài)度,孔子的“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開創(chuàng)了儒家人本主義的“比德說”旅游觀?!胺蛩?,緣理而行,不遺小間。似有智者動而下之,似有禮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知命者歷險志遠,卒成不毀,似有德者天地以成,群物以生,國家以寧,萬物以平,品物以正。此智者所以樂水也?!薄胺蛏秸?,萬民之所以瞻仰也。草木生焉,萬物植焉,飛鳥極焉,四方益取予焉。出云道風,從乎天地之間,天地以成,國家以寧,此仁者所以樂山也?!保▌氶墩撜Z正義》)。人類的品德來自山水,人對自然天理人倫的道德認同是出于人的本性,自然山水正與人的本性相通。同時山水也帶給人以藝術美,所以錢穆說:“道德本乎人性,人性出于自然,自然之美反映于人心,表而出之,則為藝術?!睂⑸剿c不同思想修養(yǎng)、氣質特征、個性品格緊密聯(lián)系起來,使山水人格化、氣質化。凡是人具有的美德,都可以賦予山水,而且人可以通過游覽山水達到娛樂、長壽的目的。
儒家對山水的審美主要側重于山水的道德象征性。儒家的“君子比德”說是一種君子人格呈現(xiàn)的方式,“所謂比德,是指以自然物(山、水、松、竹等)的某些特點使人聯(lián)想起人的道德屬性,借為人的道德品格、情操的象征,因之賦予自然物以道德意義”。[3]孔子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論語·雍也》),“君子比德”觀對后世用自然事物的特性來象征主體品質和人格的描述手法有著直接的影響。也就是說,外在世界是和我們的生活世界一樣的,是一個倫理化、道德化的世界,即從倫理品格的角度去觀照自然萬物,把自然物的某些“異質同構”的特質和人的品德、人格勾連起來。道德主體通過“比德”,達成了與自然物的直接對話和交流,繼而以自然物為范型、作寄托來進行人格理想的構建和人格形象的塑造。“比德”所孕育的審美人生境界,使主體自我意識升華到超然脫俗的詩化境界,給人一種至善至美的感受。如:柳宗元《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詩人描繪了一個幽靜寒冷的藝術意境,呈現(xiàn)了這樣一幅圖畫:在下著大雪的江面上,一葉孤舟,一個老漁翁,獨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釣。詩人向讀者展示的是這樣的內(nèi)容:天地之間是如此純潔而寂靜,一塵不染,萬籟無聲;漁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漁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詩中老人應該釣的是一種孤獨,釣的是一種寂寞,釣的是一種孤傲的心境,釣的是一種理想和愿望,釣的是即將來臨的整個春天。此外,從老人孤獨的垂釣中,讀者看到的是一幅優(yōu)美的風景畫,一種深刻的哲理品味,一次詩人自我的內(nèi)心的袒露,一種人格的閃光,一個超脫的身影。詩人那種在逆境中的倔強的態(tài)度、寧靜超脫的心境和孤傲狷介的個性,成為后代志士仁人追求的榜樣。把個人刻苦的自我修養(yǎng)與治國、平天下的偉大歷史使命相結合,成就一種具有光輝色彩的崇高的儒家倫理人格,這就是自然山水在儒家精神個人修養(yǎng)中的重要意義。荀子說:“夫水,大偏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埠下,據(jù)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切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保ā盾髯印ゅ蹲罚┥剿哂腥说钠返拢嗜祟惓S米匀粊肀扔魅说木?,也常從親歷自然中去感受天地的精神。
儒家精神境界論有兩個內(nèi)涵:一個是它的終極至上性,即與天道相聯(lián)系的“圣”的境界;另一個是它的經(jīng)世致用性,即與人道相聯(lián)系的“凡”的現(xiàn)實。道德的內(nèi)在性,即“內(nèi)收”,特別把天道、神性與人的德性相貫通,把圣人與凡人相聯(lián)系,根本上使得君子的政治行為、社會活動、教育師道、道德勇氣有了天命、天道等超越理據(jù)的支撐,尤其是此超越神性意義的天就在人心人性之中,無疑增強了儒者的擔當意識,社會責任意識。如:蘇軾《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靶μm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詞中描繪了一位奮力搏擊風浪的白發(fā)老翁的形象。他駕著一葉小舟,在狂風巨浪中搏擊,其實是儒家精神的表現(xiàn),也是東坡自身人格風貌的一種象征,剛直不阿,坦然自適,在任何境遇中,都能處之泰然,于逆境中仍保持浩然之氣。詞句豪縱酣暢,氣勢磅礴,出沒風濤的白頭翁形象,猶如百川匯海,含蓄地點明全篇主旨,給讀者以強烈的震撼。全詞描寫了浩闊雄壯、水天一色的自然風光,又貫注了一種坦蕩曠達的浩然之氣,展現(xiàn)出詞人身處逆境卻泰然處之、大氣凜然的精神風貌,充分體現(xiàn)了蘇詞雄奇奔放的精神特色。
“比德”是儒家詩性的重要形式,它以自然物隱喻道德人格,化景物為情思而陶冶人格,具有直指人心的影響力和震撼力。“比德說”以山水的自然屬性比喻人的道德品質,以社會倫理道德觀念去看待自然事物,使自然景觀人文化,在發(fā)掘自然山水的內(nèi)在氣質之美中寄托人們對崇高理想的追求,可以說中國古代人旅游審美的焦點不是集中于山水本身的自然美,而是集中于山水所附載的人文美。正如柳宗元所說:“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鄙剿嗍侨绱恕h代劉向在《說苑》中也說:“泉源潰潰,不釋晝夜,其似力者。循理而行,不遺小間,其似持平者。動而下之,其似有禮者?!磺逡匀?,鮮活而出,其似善化者。萬物得之則生,失之則死,其似有德者。淑淑淵淵,深不可測,其似圣者。通潤天地之間,國家以成,是知者所以樂水也?!鄙剿谋菊嫘泽w現(xiàn)了人的品性,人們常常在山水中發(fā)掘生命的真諦,以引導人們和諧健康發(fā)展。
儒家人生不是“靜觀的人生”,是“行動的人生”,儒家精神是以成就人格精神為主的學說。一方面以創(chuàng)建兼?zhèn)涞赖戮瘢ㄈ?、禮)與藝術精神(樂)的“文化中國”為社會理想;一方面又特別重視個體的精神自由,以培育與弘揚個體人格美為人生理想。儒家倡導的“為己之學”、“心性之學”,體驗到人人涵有一棵生生不已、休惕惻隱的仁心,強調價值之源內(nèi)在于一己之心而外通于他人及天地萬物,注意到人有價值自覺的潛力與能力,確立了人格的尊嚴與個性的自由觀念,主張“為仁由己,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以這種“自本自根”的人生價值論啟迪人們自覺地、主動地、創(chuàng)造地成就自我的人格,內(nèi)在地超越,由有限體證無限,由自然通往自由,達到一種安心立命的境界,這是儒家精神始終以人格美的培育為中心的原由。[4]錢穆說:“中國藝術不僅在心情娛樂上,更要在德性修養(yǎng)上。藝術價值之判定,不在其向外之所獲得,而更要在其內(nèi)心修養(yǎng)之深厚。要之,藝術屬于全人生,而為各個人品第高低之準則所在。”[5](P261)儒家生命人格超越的愿望在于通過修身、正心、誠意之自我超越的“內(nèi)圣”功夫,為自我在此岸世界建構一個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因此,生命的超越終歸還是價值的超越。
作者將山水的游觀寫成山水作品,其間蘊含知識的認知,人生、事理的感悟,才情的激發(fā),才性的展露。他們通過山水景物的內(nèi)蘊、狀貌、結構、規(guī)模、變遷等,經(jīng)由感知、想象、情感、理解等心理功能作用,獲得盛衰、大小、興廢、修短、壽夭、古今、名實、窮通、得失、生死、榮辱等方面的感悟,從而啟發(fā)人生,實現(xiàn)自我的超越。旅游文學通過對自然的感悟、對自然生機的感應,充分表現(xiàn)出儒家對人生、對社會的積極進取精神。
儒家以有所“立”為不朽。所謂“立”,就是對國家對他人有所貢獻,是從社會價值的角度來衡量人的價值,強調人的社會義務與責任,強調人對集體、社會的服從,蘊涵著“集體主義”的理念。把人的基本價值看作是“類”(集體)的價值,以對“類”(集體)有所“立”為評價個人價值的標準,這是儒家價值觀的最大特點??鬃雍茏⒅厍蟛恍啵⒔倘伺τ兴⒁郧蟛恍?。當一個人身修、家齊之后,就要積極入世,投身于仕途,輔弼君主,竭忠盡智,披肝瀝膽,特別是在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尤應注重人事,兼濟天下,為社會建立功業(yè),留傳后世。如: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上闋寫景,描繪了萬里長江及其壯美的景象。下闋懷古,追憶了功業(yè)非凡的英俊豪杰,抒發(fā)了熱愛祖國山河、羨慕古代英杰、感慨自己未能建立功業(yè)的思想感情。通過對赤壁的雄奇景色的描寫,表現(xiàn)了詩人對三國的周瑜談笑破敵的英雄業(yè)績的向往,抒發(fā)了詩人憑吊古跡而引起的自己功業(yè)無成而白發(fā)已生的感慨。這首詞,描寫壯麗的景物,追敘英雄的人物,抒發(fā)激昂的感情,感慨古今,雄渾蒼涼,大氣磅礴,昂揚郁勃,把人們帶入江山如畫、奇?zhèn)バ蹓训木吧蜕铄錈o比的歷史沉思中,喚起讀者對人生的無限感慨和思索,融景物、人事感嘆、哲理于一體,給人以撼魂蕩魄的藝術力量。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論語·雍也》)從個人人生觀的角度說,個人生活的目的應當是邦國和人民的安定、興盛。做到了這一點,就達到“仁”的境界,甚至成為圣人。作者希望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外,還對宇宙、社會、人生進行形而上的探索與思考,這種思考既有哲理上的又有藝術上的,然而把人生、社會、時間、空間的哲理思考與藝術形象緊密結合從而表現(xiàn)作者深邃神秘的宇宙意識與藝術意境。
儒家之道在于“修己以安百姓”,在安百姓中,表現(xiàn)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流露出深深的憂患意識,這種精神風貌連同平治天下之舉本身就是一曲雄壯的號角。如: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上Я髂?,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詞作借用典故抒發(fā)作者空懷滿腔熱血而壯志成空、碌碌無為的悲憤與苦悶,盤郁頓挫,字字摯情。但這種悲憤并不是絕望,作者那絕不甘沉淪的雄心,那愈挫愈奮的豪氣,躍然紙上。詞作充分地表現(xiàn)了儒家的剛健、有為、進取、入世的精神,體現(xiàn)出儒家直面現(xiàn)實社會,力求探索一條改造客觀世界的道路,即便是個人的修身養(yǎng)性,最終也是為了治國平天下。
儒家從自然山水的勃勃生機中獲取生命的活力,并保持一種昂揚進取的精神狀態(tài)和奮發(fā)有為的志向追求。高山流水,代表著一種自強不息、奮斗不已、堅毅不拔、積極入世的精神。
具有儒家精神的作者都有積極入世的人生態(tài)度,向往建立功業(yè)。旅游文學展現(xiàn)了儒家文化的精髓:積極進取的入世態(tài)度,以人為本的道德精神,天下為公的大同構想,和而不同的兼容氣度,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躬行踐履的實干作風,格致誠正的精微體驗,修齊治平的博大胸懷,克己安人的自律儀范,重義輕利的仁俠風徽??鬃娱_創(chuàng)的儒家的價值觀,以人文主義為基本取向,注重道德的完善和人格的提升,強調積極進取,投身社會事業(yè)。
儒家效法天剛健之德、流水日進之象,確立自強不息的人生態(tài)度;君子處世,應當效法有源之水,有本而后進,學而優(yōu)則仕,修身而后齊家、治國、平天下。孟子有“自任以天下之重”,“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孟子·公孫丑下》)。儒家是把對社會公共事業(yè)的關切看作自己的責任和使命的。這種把民族、國家的命運與自身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作為一種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和肯定的價值取向受到世代人們的贊許,因而發(fā)展為歷代仁人志士的普遍心態(tài),形成代代相傳的士風。
旅游文學精神植根于儒家思想,詩人徜徉山水時念念不忘自己大濟蒼生的抱負,游山玩水之行、模山范水之作都有意無意地流露出對國家、對人民的憂患精神。
旅游文學表現(xiàn)了作者愛美、愛山川、愛自己、愛親人、愛朋友、愛祖國、愛人民的情感,自然山水激勵了詩人的博大懷抱和雄偉情懷。最為儒家倡導的是憂患精神。報國安民是憂患精神的最大價值,“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道出了千古仁人志士的高風亮節(jié)和博大情懷?!皯n國憂民”是一種憂患意識,是一種愛國愛民和以匡世濟民為己任的精神?!皯n患”一詞較早出現(xiàn)于《孟子》:“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保ā峨x婁下》)“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告子下》) 憂患意識是建立在對現(xiàn)實的憂思,對人生的關注上,處于對社會環(huán)境進行審視的角度。儒家推崇“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剛毅,對世界對人生都給予高度的肯定,樂群貴和和以社會集體為重的心理定勢,使儒家特別看重群體的利益和幸福。正心誠意,修身齊家,不是為了個人的幸福與完善,是為了治國平天下,經(jīng)世緯國,德濟蒼生,為萬世開太平。這種對國家的關愛、對民生的關懷以及道德之傳承的自覺使命,成為儒家培養(yǎng)逆境美德的積極力量。
對現(xiàn)實的憂思、苦惱、憤懣,促使文人們在國家、民族危難的時候,懷著憂國憂民之情,喊出撕心裂肺之音、唱出千古報國之志,抒發(fā)為民造福之心。憂國憂民是中國文學的主導精神。徐復觀先生對“憂患意識”在整個中國文化中的地位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認為中國的學術思想起源于“憂患意識”,中國社會的發(fā)展立足于“憂患意識”,中國文化精神的核心是“憂患意識”,中西文化之不同、中西文化精神之差異都可以由此找到答案。[6](P141,199)憂患,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是一種精神動力,是一種“進取”意識。有了憂患,便有了對民生疾苦的哀怨與同情,有了對國運前途的擔憂與焦慮;有了憂患,就有了避免和消除憂患的理想,就有了奮發(fā)有為、積極進取的精神和動力。如:
崔顥《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詩語抒寫了一種懷古思今、孤寂思鄉(xiāng)之情,這種情感本是人所共有的,作者將個人的情緒感受與人類共同的情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并表達出一種世事無常,游子無定止的人生感嘆,所以特別容易使人產(chǎn)生共鳴。作品所負載的“人生短暫,宇宙無窮”的文化內(nèi)涵,使這首詩成為千古絕唱。儒家這種心系天下的憂患意識,煥發(fā)出人們強烈的入世精神,催生出“士不可不宏毅,任重而道遠”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激起人們改造社會、變革現(xiàn)實的無窮熱情。
《易傳》說:“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本影菜嘉#且粋€國家和民族在任何時代都最為清醒和最具戰(zhàn)略思維的精神。作為潛移默化地指引和扶助人一生的精神食糧,旅游文學應該對人類的道德進步有所助益。作為精神食糧的生產(chǎn)者,文學家除了個人的自我關注、淺唱低吟,除了熱情洋溢的盛世禮贊,還應有深切的憂患意識、巨大的心靈震撼和高度的警世責任。[7]儒家的憂患意識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奮發(fā)進取、自強不息,他們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對于修身和治國的憂患,成為儒家憂患意識的主要內(nèi)涵。儒家憂患精神是為天下的黎民百姓擔憂,為國家民族的命運擔憂。如:杜甫《登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登上神往已久的岳陽樓,憑軒遠眺,面對煙波浩渺、壯闊無垠的洞庭湖,詩人發(fā)出由衷的禮贊;繼而想到自己晚年飄泊無定,國家多災多難,又不免感慨萬千。詩人憑軒老淚橫流,不僅是有感于自己凄苦的身世,更重要的是縱目遠眺,遙想北方邊境,戰(zhàn)亂未平,國家艱危,這才是詩人悲痛的真正原因。這首詩采用以樂寫悲的手法,語言質樸自然,意境渾厚深遠,感情曲折真摯,發(fā)飄零孤寂之悲哀,感戰(zhàn)事亂離之不停,一唱三嘆,令人扼腕。詩人具有“身無分文,心憂天下”的無私態(tài)度和“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的豁達氣量,總是將個人憂患置于次要的地位。
憂患精神是進取、奮斗的動力。正是這種憂患意識,煥發(fā)人們強烈的積極入世精神,激發(fā)無數(shù)仁人志士改造社會、變革現(xiàn)實的無限熱情。歐陽修說:“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痹谥腥A民族幾千年的發(fā)展歷程中,憂患意識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奮發(fā)進取、艱苦奮斗,呼喚著全民族永遠保持清醒與進取的態(tài)勢,永遠保持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精神。這種奮進意識是憂患意識的實踐歸宿。
儒家積極的憂患意識是一種臥薪嘗膽精神,不失為催人奮進的軍號和鼓點。儒家積極的憂患意識喚起人們對國事、家事、天下事的責任感和緊迫感,以激發(fā)人民的意志而改造社會、建設強大的國家;倡導人們憂己而奮發(fā)圖強、自我提高和完善;倡導憂民而使人們思人民之所思、急人民之所急;倡導“位卑未敢忘憂國”而鼓匹夫之志,銳意改革,大膽創(chuàng)新,革新社會、富強國家、振興民族。因此,憂國憂民意識是數(shù)千年來無數(shù)志士仁人心潮的匯集,是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的升華,是驅動中國文化不斷演變發(fā)展的一股強大的內(nèi)在力量。
在生命憂患意識的基礎上,為追求人生價值、精神價值的永恒所做的,包括盡忠為民、為國在內(nèi)的種種努力,使國家興亡、人民安康的憂患意識具備了產(chǎn)生的心理根源,而追求精神的不朽,又是中國人對生命憂患意識最精彩的篇章,是中華民族獨特文化心理的反映。
儒家注重人倫教化,主張以“禮”協(xié)調人際關系,借以維系社會的安寧與群體的穩(wěn)定;倡導仁義,主張實行德治仁政,宣揚“內(nèi)圣外王”之道;尊重禮樂文化傳統(tǒng),有濃重的傳統(tǒng)意識、文化意識和憂患意識。
總之,旅游文學通過自然山水負載傳統(tǒng)文化精神,充分展現(xiàn)出儒家的積極入世精神。儒家精神是一種道德哲學、倫理哲學,在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儒家偏重于把人的倫理情感投射到自然物上,根據(jù)自然對象與人的品格、精神的某些相似而強調兩者間的類比。儒家精神像永不熄滅的火炬,在漫漫的歷史進程中引導、鼓勵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以全部的生命力量與熱情,去直面人生,參與現(xiàn)實,參與實踐,不停地追求,直到心靈的詩意棲居。
儒家的積極入世精神,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君子比德”精神,建功立業(yè)的人生理想、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則是中國世世代代文人靈魂的核心。這種積極入世精神,一方面通過傳統(tǒng)教育,一方面通過負載有這種精神的文學作品的熏陶,浸潤、滲透到人們的心靈世界。[8]儒家精神以“仁”為核心,以“中和”為美,強調人倫與事物之間的和諧。儒家把自然山水融入人倫,比德山水,寄情山水,效行山水,是仁者“美的宣言”,自然山水是人類心靈的棲息地和精神家園。方東美先生說:“天地之美,寄予生命,在于盎然生氣與燦爛活力,而生命之美形于創(chuàng)造,在浩然生氣與酣然創(chuàng)意。這是中國所有藝術形式的基本原理?!保?](P32)旅游文學充分展現(xiàn)出儒家對個人在社會群體、民族國家中作出的價值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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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田景春)
An Analysis on Confucian Spirit of Ancient Travel Literature
HUANG Xiao-ping1,2
(1.Chinese Department,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2.Chinese Department, HongHe University, MengZi 661100, China)
The natural landscape is not only the homes of the material life of mankind, but also the habitat and the spiritual home of the soul. Tourism literature carries on Confucian spirit, the spirit of gentlemen’s virtue, enterprising spirit, the hardship spirit by depicting the natural landscape. The spirits of the involvement in the world are the core of Chinese people’s soul generation after generation. In long course of history, Confucian spirit, like never extinguished torch, leads and encourages Chinese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to face their lives, take part in realities and pursue forever with their all power and zeal until hear is flled with poem. Travel literature should fully demonstrate the thinking of individual value in social groups and country made by Confucian.
Travel literature; Confucian spirit; the hardship spirit
I206.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674-9200(2012)02-0067-06
投稿日期:2011 - 12 - 21
黃小平(1967 -),男,江西會昌人,紅河學院中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修辭和語言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