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時空旅行者的苦與樂

如夢令

馮唐其實很草根，沒什么背景，一出場就是個老人形象，童年和青春全都省略了。唯一可圈點之處，就是其父做過代相。代郡是漢文帝的韜晦之地，馮老先生無意中為兒子賺了點政治資本。馮唐很聰明，沒辦法拼爹，就調(diào)研漢朝的政治生態(tài)，找到一條捷徑，那就是做孝子—養(yǎng)爹。

漢朝以孝治國，連皇帝都裝模作樣地自稱“孝某帝”。真假且不說，關(guān)鍵是一種姿態(tài)。天子是天下人的父親，孝父母自然忠天子。其實當(dāng)項羽以烹其父威脅劉邦時，劉邦只是攤一下手：“哥們兒，別忘了分我一杯羹?！钡古庙椨鹨汇兑汇兜??？磥恚f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馮唐行孝成了模范，被評為道德標(biāo)兵、漢朝最美兒子。新聞媒體自然廣為宣傳。不過成為名人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做官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浮云。果然，組織部門來找他談話，馮唐欲拒還休，當(dāng)上了中郎署長，侍奉漢文帝。

官是當(dāng)上了，不過，這官賊小，級別類似科長。不過好歹算個公務(wù)員，既然起點低，就慢慢熬吧。人生就是一鍋粥，不能看火候，不能看成色，得要看機遇—食客何時餓。

馮唐運氣好，等到兩鬢斑白，花兒要謝時，終于等到了食客漢文帝。不過，漢文帝此次只是來打醬油的。在馮唐的官署，漢文帝下車，和馮唐握手?jǐn)[pose，對鏡頭微笑，這些程序不能少，要上新聞頻道的。

文帝真是個好皇帝，做完這些，他和馮唐拉起了家常，他欣喜地發(fā)現(xiàn)，馮唐竟是代郡人。代郡是文帝的根據(jù)地，馮唐自然就是老區(qū)老鄉(xiāng)，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文帝一激動，自然就少了些官威，有意無意地提起了當(dāng)年在鉅鹿城下成名的賢能將軍李齊，很是贊嘆一番。

馮唐自然知道文帝的用意：這種姿態(tài)既顯示了他的念舊，不忘本，又昭示了其求賢若渴的人才戰(zhàn)略。但馮唐拿出廉頗、李牧二人，不動聲色地將李齊否定了。漢文帝頓了頓，繼續(xù)試探他，說能得到廉、李這類將領(lǐng)，誰還會將匈奴放在眼里呢？

馮唐這時說了一句很跩的話：“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睗h文帝大怒，卻又不好說什么，只得拂袖而去。但文帝不愧是文帝，很快回過神來：和老區(qū)的老鄉(xiāng)生什么氣呢？他招來馮唐，半撒嬌半埋怨：“公奈何眾辱我？”難道就不能私下告訴我嗎？

和皇帝握手、合影、談話，有這樣經(jīng)歷的人不多。一時間，馮唐成了名人。不過名人歸名人，官職卻依舊，偶爾想起來，只能當(dāng)做一段艷遇，調(diào)侃自己一番。至于文帝，恐怕早就忘卻了。而此時，匈奴大舉來犯，漢文帝憂心忡忡，忽然想起馮唐，心中一凜：“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頗、李牧也？”

馮唐報國的機會終于來了。他先分析古代明君對待將領(lǐng)的態(tài)度，以昔推今。接著贊嘆李牧善于用兵，重點卻是為挺同樣善于用兵卻因小過被問重罪的云中郡郡守魏尚。然后得出結(jié)論：“陛下賞太輕罰太重，因此即便得到廉頗、李牧也無法重用。”

這是篇專業(yè)水平很高的論文，有理有力有節(jié)，馮唐卻一氣呵成。本朝科研出成果，漢文帝自然很高興，隨即讓馮唐拿漢節(jié)當(dāng)使者，赦免并請魏尚重新出山，做長城抗拒匈奴。馮唐也被提升為車騎都尉，如此結(jié)局，取得了三贏，自然皆大歡喜。

不過，這事還不算完。馮唐功德圓滿，后世卻還有很多苦命人。左思和王勃雖是憤青，卻尊老，見年邁的馮唐忙碌，還于心不忍?；磉_(dá)的蘇東坡卻赤裸裸了，謫居中，他念念有詞：“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

就這樣，馮唐成了救世主，拿著使節(jié)，身著緋衣，穿越歷史的風(fēng)雨，去拯救那些才高命蹇的人的心靈。一不小心，就成了時空旅行者的偶像，就差掛在神龕里，頂禮膜拜了。馮唐年輕時無人認(rèn)識，老來才轉(zhuǎn)型為實力派，最終在歷史長河中收獲眾多粉絲。無心插柳柳成蔭，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但他在須發(fā)未白時，真的沒有不甘心過嗎？只能是苦樂自知了。

編 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