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美蘭
(東北財經(jīng)大學 國際商務外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1907年5月,田山花袋在雜志《太陽》上發(fā)表小說《少女病》,之后不久發(fā)表《棉被》于雜志《新小說》上。作為自然主義代表作家田山花袋的代表作之一《少女病》,詳細描寫了明治四十年代東京的變化,作品中的近代因素在小說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給小說賦予了近代性。
1900年以后,日俄戰(zhàn)爭的勝利加速了日本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然而社會貧富兩級的分化日益加劇,階級矛盾激化,加深了個人與社會的鴻溝。這些促使作家對社會問題的深省。自然主義文學作為西方文學的一個流派產(chǎn)生于19世紀下半葉的法國。1880年左拉發(fā)表了《實驗小說》和《自然主義小說家》兩部論文集,正式將這一文學思潮命名為“自然主義”。自然主義倡導一種純粹的客觀性和真實性。早年中江兆民的《維氏美學》就介紹了法國的自然主義。在法國自然主義作家,特別是左拉的影響下,日本也開展了一場自然主義文學運動。這是一場脫離了已有的規(guī)范,以一種徹底的探知事物因果關系的態(tài)度,以能赤裸裸地描寫出人生原本姿態(tài)為目的的運動。其確立是通過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島崎藤村的《破戒》實現(xiàn)的。自然主義在日本形成獨有的發(fā)展,即將左拉的寫實的觀察態(tài)度與尋求自我解放的浪漫主義合為一體。因此,在日本的自然主義中,自我告白成為主流。這種不夾雜主觀的純客觀的表現(xiàn),不講技巧的平面描寫,赤裸裸的暴露,無理想、無解決的人生認識,似乎成了日本近代小說著意強調的一面。從1906年到1910年,自然主義的鼎盛時期雖然只有5年,但從理論和創(chuàng)作實踐上帶給日本文學的影響,卻是巨大而深遠的。一般認為“私小說”這一文學用法產(chǎn)生于1920年前后,但尋根溯源,又可以發(fā)現(xiàn)私小說與自然主義文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私小說排斥一定的思想類型,具備日本特有的情感世界。這對日本的多數(shù)作家產(chǎn)生了強烈的吸引力,可以說,私小說是日本近代小說發(fā)展的一個歸著點。
1868年日本通過明治維新出臺了“文明開化”等一系列開明政策。日本明治時代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同時也是明治維新后日本民眾的思想啟蒙者福澤諭吉的《勸學》一書,更是強調了靠“實學”就能出人頭地的主張。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日本從一個武士統(tǒng)治的封建社會飛速發(fā)展成為資本主義強國。日本人的意識形態(tài)也與封建時代相比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他們開始更關注自我的欲求。
《少女病》中的男主人公杉田古城是一個在東京一家雜志社工作的中年上班族。他每天早晨7點20分乘坐電車去雜志社?!?點20分”,“電車”這一語言的組合,不禁使人聯(lián)想到從郊外乘坐交通工具來到市內上班或上學的人們,還暗示著被鐘表化、被時間化的工薪階層時代的到來。日本的第一條鐵路是1872年5月開通的長度為15英里的橫濱—品川線。作者寫《少女病》的1907年前后,鐵路迎來電氣化新時代,城市生活有了質的改變。作品中出現(xiàn)的三條電車線路中最古老的是山手線。山手線是明治十七至十八年(1884—1885年)日本鐵道公司在上野—品川路段鋪設的,成為當時出口生絲的主要運輸工具。到了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十一月被國有化。與以貨物運輸為主要目的的山手線相比,甲武線一開始就作為城市主要線路,來往于市內與郊區(qū)之間。甲武線由甲武鐵路公司在明治二十三年(1890年)鋪設于新宿到八王子之間,到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延長至飯?zhí)镱?。明治三十七?1904年)八月中野到飯?zhí)镱范蔚幕疖嚾侩姎饣晔卵娱L至御茶之水。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十月,新宿到御茶之水之間的電車從上午4點15分到下午11點6分之間,每隔7分鐘運行一次。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路面電車由原來的三家公司,即東京電氣鐵道(電鐵)、東京市街鐵道(街鐵)、東京電氣鐵道(外濠線)合并成東京鐵道。
錯綜復雜的線路經(jīng)常使明治時代的人們感到困惑。男主人公杉田古城從電車跌落之后被反方向開來的電車撞死。他的死并不是因為對電車的不適應,而是因為他總是被電車里的美少女所迷惑,精神恍惚所致。關于這一結局,有很多學者提出田山花袋想要告別過去的自己,因此結局讓主人公死去。例如尾形明子認為“主人公就是被諷刺化的花袋本人”,認為結尾部分主人公的死亡,就是作者在“批判自己,嘲笑自己,埋葬自己”。[1]堀切直人說:“花袋年輕時的作品多數(shù)是令人傷感的少女小說,博得了年輕女性的青睞。步入中年之后,為了寫出成人喜歡的小說,就必須與過去的少女小說訣別。她把小說命名為《少女病》,讓患少女病的過去自己的分身在小說中死去。企圖埋葬作為少女小說家的自己?!保?]
作家接下來發(fā)表的《棉被》的結局與《少女病》的結局截然相反,《棉被》中的主人公竹中在渴求和悲哀絕望心情驅使下,居然跑到芳子住過的房間,把頭埋在芳子蓋過還留著年輕姑娘體味的棉被里傷心地哭了。[3]從這不同的結局,學者們認為這是花袋要與過去的自己訣別的暗示。在結局的部分,作為近代交通工具——電車,奪走了主人公的生命。那么近代“文明”帶給人們的就是幸福嗎?關于這一點小說并沒有給出任何解釋,但是由于電車的出現(xiàn),才使得不認識的人們擠在同一輛電車里,使得主人公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肆意窺視周邊的美少女,由此感到心靈的滿足。既然是稱做“病”,那么這種欲望也是屬于不正常的心理范圍,至少明治時代的人們是這樣認為的。由于有了“電車”這樣的媒介物,被壓抑的欲望得到滿足,這也是這部作品所體現(xiàn)出來的近代性。
與《少女病》的時代背景有密切關系的是路面電車和甲武線,只要住在電車線路周圍,就有可能像男主人公杉田古城那樣,從郊外到市內上班。由于交通的便利,自明治四十年(1907年)前后開始,這個地區(qū)的人口急劇增加,尤其是千馱谷的人口飛快增加(見表1)。但是另一方面,包括武藏野在內的東京都的市內和郊外的自然環(huán)境被嚴重破壞。
表1 東京都西郊的人口增加 人
江戶(現(xiàn)在的東京)人口在天保期大約有30萬人,明治維新后不久減到17.8萬人,之后又開始增加。到明治時代中期為止,山手線周圍人口劇增,之后,主要是在郊外有人口的變化。例如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之后豐多摩群的人口急劇增加,東京郊外的地價也暴漲,這種變化改變了當?shù)氐霓r民。農民拿到賣地掙來的巨額資金,心里開始向往浮華的城市生活。
男主人公每天從千馱谷的新型住宅到神田錦街的雜志社上班。明治末期東京已經(jīng)延伸到郊外,在此住著在東京上班的工薪階層。這些人由于與當?shù)鼐用駴]有任何血緣關系或人際交往,居民們自然而然地要格外注意這些工薪階層。男主人公的不協(xié)調感不僅來自他的服裝,所有的他的一切都與當?shù)鼐用裼泻艽髤^(qū)別。都市化浪潮已經(jīng)波及千馱谷等周邊地區(qū),此時新舊居民間必定產(chǎn)生人際關系的不協(xié)調。在小說第一章描寫了當?shù)厝藗儗δ兄魅斯某霈F(xiàn)作出種種猜測的場面,每天像鐘表般準時從家里出發(fā)的男主人公與當?shù)貏辙r的人們的生活的對比,以及郊外出現(xiàn)的為工薪階層蓋的新的租屋,都客觀地描寫出大都會東京的誕生過程。郊外變成城市,農民逐漸失去土地,最終變成了城里人。這樣細致的對郊外通勤部分的描寫,也是這部小說的極具近代性的一部分。
《少女病》和《棉被》中的男主人公都是已婚的中年男人。他們都處在婚后的厭倦乏味期,感到了家庭的寂寞和人生的孤獨?!渡倥 分械哪兄魅斯祽僦倥簿褪桥畬W生,但是女學生不是特定的某人,而是無數(shù)個貌美的女學生。女學生與過去的傳統(tǒng)女性相比,都受到過較好的教育,是有知識的新時代女性。這與《棉被》中的芳子有相似之處。關于《棉被》中的新女性形象,我國學者也作了深入的探討。肖霞認為,在《棉被》這部小說中,芳子作為“新女性”,“不管從其思想愿望、文學追求,還是從穿著打扮、交友方式來看,都超前、時尚。她自由、開放、純真無邪,追求志同道合的愛情,甘愿為愛情犧牲自己的一切”[4]?!渡倥 分械呐砸踩绱?,她們所處的年代——明治四十年前后的日本,對女子受教育的權利加以改革。明治五年(1872年)進行的學制改革規(guī)定,女子必須完成八年制的小學教育。而后相繼出現(xiàn)了公立的女子學校、基督教女子學校、神戶女子學院等。其后設置了高等小學校以及高等女子師范學校附屬高等女學校等。從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起,女子高等教育論開始盛行,當時日本認為要建設一個強國,就必須重視女子教育。明治三十二年(1899年)發(fā)布了高等女學校令。各縣至少要設立一所高等女學校。從高等小學二年級畢業(yè)后(12歲)再上四年制的高等女學校。她們的必修科目是國語、歷史、地理、數(shù)學、家務、縫紉、美術、音樂、體育等。作為選修課還有外語。雖然當時日本財政面臨困境,但是在全國相繼設立了高等女學校,得到了社會民眾的認可,入學者蜂擁而至,到了明治三十年代出現(xiàn)了女高熱潮?!渡倥 分袑@些在高等女學校上學的少女的著裝、發(fā)飾都有詳細的描寫,敏感地捕捉到當時受人矚目的女學生的形象,使作品充滿了近代因素。肖霞認為,《棉被》與森鷗外、夏目漱石等作家的作品相比,作者跳出個人的視域局限,著眼于社會現(xiàn)實,及時捕捉到明治四十年代的社會突出問題。[4]筆者認為花袋的《少女病》亦是如此。
本文通過探討《少女病》中的近代因素,從新的角度審視了自然主義文學的寫實性。作品為現(xiàn)代人把握明治時期的社會現(xiàn)象,提供了寶貴的文字材料。在這一點上,自然主義文學尤其是田山花袋的作品可以說起到了再現(xiàn)歷史一頁的作用。
[1]尾形明子.田山花袋というカオス[M].東京:沖積社,1999.
[2]堀切直人.小説明治大正昭和[J].國文學セクシュアルティ革命―近代の,1999(1):113.
[3]王述坤.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名家名作集萃[M].合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07:59.
[4]肖 霞.《棉被》中的“新女性”形象[J].外國問題研究,2011(3):4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