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琳,李成文
(河南中醫(yī)學院基礎醫(yī)學院,鄭州 450008)
宋元時期中國繪畫藝術達到了鼎盛階段,繪畫理論日臻完善,畫史、畫論、繪畫鑒賞集錄、收藏著錄等專著相繼出現(xiàn)。繪畫的繁榮與普及,使許多醫(yī)學家、畫家、文人將其應用到中醫(yī)學領域,利用花鳥畫、人物畫、山水畫等繪畫技巧,描繪本草形態(tài)、臟腑結構、經絡腧穴、舌診圖示、脈象圖示、瘡瘍外觀、正骨手法等,從而形成了醫(yī)學圖譜、掛圖、插圖、配圖等多種系列,促進了中醫(yī)學的發(fā)展。
宋元時期,商品經濟迅速發(fā)展,生活水平提高,人們的精神文化需求日益旺盛,尤其對繪畫的需求更大,極大地促進了畫家們繪畫研究與創(chuàng)作熱情,宮廷畫、文人畫、民間畫各成體系,彼此間互相影響、吸收、滲透,在內容、形式、技巧諸方面都取得了重大成就;鑒賞、收藏名畫不僅成為時尚,繪畫的買賣交易市場也十分活躍。如北宋畫家燕文貴初入開封時,就在天門道上出售自己的山水、人物畫;許道寧也曾在開封端門外將自己所作的畫隨藥賣出。京師劉宗道“作照盆孩兒,以手指影,影亦相指,形影不分。每作一扇,必畫數(shù)百本,然后出售”[1]。北宋汴京最大的自由貿易中心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殿后資圣門前,皆書籍、玩好、圖畫……潘樓酒店,其下每日自五更市合,買賣衣物書畫珍玩犀玉……潘樓東去十字街,謂之土市子,每五更點燈,博易買賣衣服圖畫花環(huán)領抹之類,至曉即散。[2]”南宋時書畫買賣更盛,都城臨安行鋪多達414家。元朝更是“憧憧十一門,車馬如煙云”。
宋元繪畫的繁榮,還得益于政府的重視及皇帝的喜愛。政府成立翰林圖畫院,與書藝局、天文局、醫(yī)官局并列,并開展了畫學教育,使中國繪畫創(chuàng)作水平進入了一個新時代。
1.2.1 成立翰林圖畫院 北宋雍熙元年(984)政府設置翰林圖畫院,招募畫師,以繁榮繪畫藝術,并承擔為夷王作畫的對外事務。宋徽宗更是重視圖畫院和院體畫的發(fā)展,健全編制,擴充機構,廣攬人才,按等級分為待詔、藝學、祗候、畫學生4個職別,以提高畫院畫家的社會和政治地位,如對張擇端、李唐等授以職銜。《宋史·職官志六·入內內侍省》中記載:“翰林院勾當官一員,以內侍押班、都知充,總天文、書藝、圖畫、醫(yī)官四局,凡執(zhí)伎以事上者皆在焉?!辈试S高職別的畫家上朝,穿緋色(四品)和紫色(五品)官服,掛飾佩魚。且“諸待詔每立班,則畫院為首,書院次之,如琴院、棋玉百工皆在下”[3]。南宋除了沿襲畫院舊制外,又增設甲庫、修內司等機構,畫院新人輩出。南宋四家中的馬遠、夏圭,減筆人物畫家梁楷、花鳥畫家閻次平等都是畫院中堅,推動各門繪畫的發(fā)展。同時繪畫理論也趨于成熟,畫史、畫論、繪畫鑒賞集錄、收藏著錄等相繼出現(xiàn)。如宋政府主持編撰了《宣和睿覽集》、《宣和畫譜》、《宣和書譜》、《宣和博古圖》等藝術典藏巨著;董逌的《廣川畫跋》、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黃休復的《益州名畫錄》、劉道醇的《圣朝名畫評》、米芾的《畫史》、鄧椿的《畫繼》等;元代重要畫史著作如夏文彥《圖繪寶鑒》、莊肅《畫繼補遺》等。
1.2.2 開展畫學教育 崇寧三年(1104年),宋政府設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所繪畫教育機構——畫學,分為佛道、人物、山水、鳥獸、花竹、屋木6科,開創(chuàng)了國家繪畫教育的先河,培養(yǎng)了大批高素質的繪畫人才,而“畫學”也被正式列入科舉之中,以畫取仕?!耙媾d畫學,教育眾工,如進士科下題取士,復立博士,考其藝能”(鄧椿《畫繼》卷一·圣藝)。畫家可以通過考試入宮為官,給畫工和畫學雜流開通了一條與科舉并行的入仕途徑,極大地刺激了社會各階層對繪畫藝術的學習熱情,從而推動了宮廷繪畫進入了歷史的巔峰。
1.2.3 設立“秘閣”收藏圖畫 宋太宗在太平興國年間(976~982年)令天下郡縣搜集古今名畫,由黃居寀和高文進負責鑒定工作。端拱元年(988年)在崇文院(國家圖書館)的中堂設立“秘閣”,貯藏繪畫珍品。
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及繪畫理論成熟,使繪畫得以普及,并滲透到社會的各個方面。掛畫和插花、點香、品茗被稱為宋代生活四藝。人們在生活、建筑、婚育儀式、宗教活動、宴會慶典、節(jié)日習俗、醫(yī)學、養(yǎng)生等諸多領域中普遍使用繪畫作品,并成為一種時尚。民間還有專門從事繪畫布置的室內裝飾機構“帳設司”,負責宮廷、茶館酒肆、家庭的繪畫裝飾、陳設以及屏風、畫帳、書畫等繪畫作品的對外租賃業(yè)務。蘇東坡的名句“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蘇軾《于潛僧綠筠軒》),即是這種風尚的真實寫照。
宋元繪畫的繁榮與普及,使許多醫(yī)學家、畫家、文人利用如花鳥畫對動物形象、解剖結構的注重,人物畫“白描法”的線條表現(xiàn)力,山水畫精確表達不同地域、季節(jié)、氣候的特征等繪畫技巧,來描繪本草的形態(tài),繪制人體結構掛圖、舌診圖、脈象圖等,對中醫(yī)學產生了重要影響。
“形象醫(yī)學”是以繪畫的方式反映各種醫(yī)學保健活動,諸如治病救人、患病請醫(yī)、講究衛(wèi)生、揩齒刷牙、灑掃庭院、攔護水井、建造廁所、煮沸食物與牛奶等。宋代涌現(xiàn)出不同體裁的醫(yī)事畫卷,如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宋人絹本繪畫《眼藥酸》,是宋代眼科獨立發(fā)展的實物見證。而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宋代·李唐《灸艾圖》,是我國最早以醫(yī)事為題材的繪畫之一,生動地描繪了鄉(xiāng)村郎中為老翁治病的場景。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的趙太丞給婦女懷中的小兒看病,劉家藥店的“劉家上色沉檀棟”丸散、膏丹的大招牌以及楊家診所的畫面,反映了當時醫(yī)藥的盛況。2009年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韓城市盤樂村發(fā)現(xiàn)發(fā)掘了一座保存完整的宋代壁畫墓,首次發(fā)現(xiàn)了表現(xiàn)中醫(yī)中藥的整幅繪畫作品,其中兩男子在研究中醫(yī),一人雙手分別托有大黃和白術兩袋中藥,另一男子手捧《太平圣惠方》,為宋代醫(yī)史研究提供了全新的素材。
北宋繪制的我國最早解剖圖譜《歐希范五臟圖》,體現(xiàn)了白描法用線條塑造形體的形態(tài)、質感、空間感特點,比較準確地表現(xiàn)了人體的形態(tài)結構,開創(chuàng)了中醫(yī)解剖學的新局面。楊介等繪制的《存真圖》,既有人體胸腹內臟的正面、背面和側面全圖,而且還有分系統(tǒng)、分部位的分圖。如《肺側圖》、《心氣圖》、《氣海膈膜圖》、《脾胃包系圖》、《分水闌門圖》、《命門大小腸、膀胱之系圖》,居于當時世界領先水平。宋·朱肱《內外二景圖》也為特色鮮明的解剖圖譜。這為中醫(yī)提供了形態(tài)學基礎,使傳統(tǒng)推理思維方法轉向與實體解剖并舉,促進了藏象理論、針灸學說和臟腑辨證綱領的發(fā)展,同時也促進了臨床醫(yī)學的進步。
南宋·施發(fā)《察病指南》首次創(chuàng)造性地將歷代脈學文獻中提到的33種脈象,依其指下形象標準一一描繪成脈圖,比單純文字描述更加直觀,提高了對不同脈象的認識和鑒別。元·杜本在《敖氏傷寒金鏡錄》中繪制36幅舌象圖,并載方治于圖下,成為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舌診圖譜?!啊栋绞辖痃R錄》一篇,專以舌色視病。既圖甚狀,復著其情,而后別其方藥,開卷昭然,一覽俱在[4]”。金·李杲《脈訣指掌病式圖說》辨析男女各種病脈之異同,并附圖表加以說明、論述脈證診法。
宋代特別重視繪制本草形態(tài),以便于鑒別真?zhèn)?,保證用藥安全,并給后世留存1000余幅藥物寫生圖,多采用寫實、山水畫繪制的手法等。如北宋政府編纂《圖經本草》,所載780種本草中就有635種繪制有形態(tài)圖933幅,且大多數(shù)為寫實圖。北宋·唐慎徽《經史政類備急本草》載藥達1746種附圖933幅,所繪“草”、“卉”、“根”、“葉”、“莖”、“花”等質量上乘,可按圖檢索藥物。如蘭科植物石斛與天麻的木刻圖,生動逼真。故此書以內容豐富,制圖精細、實用性強而備受醫(yī)家推崇。南宋著名畫家王介“善作人物山水,似馬遠、夏珪,亦能梅蘭”[5],撰著《履巉巖本草》收藥206種,每藥1圖,為今存最早之彩繪地方本草圖譜。藥圖均系寫生彩繪,主要采用雙鉤法,其線條流暢,比例勻稱,形態(tài)逼真,并常截取植株局部以表現(xiàn)全體。如接骨草(木)僅繪一樹干和一葉,五葉藤(烏蘞莓)僅示一卷和一葉,紅花、天仙蓮重點描繪花序等,都較好地反映了它們的特征,表現(xiàn)出以馬遠、夏圭為南宋院體山水畫“偏角山水”的新畫風?!氨緢D朱砂礦綠,歷久如真,鐵畫銀鉤,古樸有力。宋以后之本草墨跡,以余所見,惟有明畫家趙文俶所繪者可以并駕”,足見其繪圖之精良[6]!《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有900余幅插圖,寫實逼真,為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古代醫(yī)藥和動植物木刻系列圖譜,被后世反復翻刻重雕。明末著名藏書家錢謙益怍跋贊曰:“此書字畫圖繪惟宋版最精者可相上下,視元版則霄壤矣。[7]”金·張元素《珍珠囊》,其書首列“藥象陰陽”,將時、卦、季節(jié)、用藥集于一圖,首次將《黃帝內經》中的理論原則與具體藥物相結合,使中藥理論更加豐富而系統(tǒng),對金元醫(yī)家及后世直至當代中藥學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無怪乎宋代鄭樵在《通志·圖譜略·七十五卷》中評價說:“……惟本草一家,人命所系,凡學之者,務在識真,不比他書只求說也?!?/p>
北宋政府編纂《太平圣惠方·卷九十九》時,以唐·《甄權針經鈔》、《山眺針灸經》為基礎,宗《千金·明堂三人圖》之例,繪制12張人形圖,即以偃、伏、側三人圖形為綱,每圖形再衍化為4圖,并與正文所述穴位的名稱、主療疾病及針法相應,共標識了290個穴位;卷100附有45張人形圖,圖文并茂,強調理論與臨床相結合。南宋·朱肱《重校證活人書》繪制6幅經絡圖,把經脈循行文字以圖的形式予以展示,為學習、理解經脈循行提供了形象、直觀的史料,也對后世繪制經脈圖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在經脈圖的傳承上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和學術價值。王惟一《新鑄銅人腧穴針灸圖經》,詳述手足三陰三陽經脈及督、任二脈的循行路線和腧穴,參考各家學說予以訂正,并繪制經脈腧穴圖及創(chuàng)制針灸銅人,對于解剖、經絡、腧穴、針灸治療、實驗教學具有重要的價值。聞人耆年《備急灸法》記述了22種病證灸治方法圖譜,為用灸法治療癰疽、腸癰、疔瘡、突發(fā)心痛、小便不通、溺水、自縊等病提供參考。莊綽《灸膏肓腧穴法》專門介紹膏肓穴的主治、部位及不同流派的取穴法等并附插圖。王執(zhí)中《針灸資生經》附圖46幅,結合本人針灸臨床經驗和心得,對針灸學作了較系統(tǒng)的介紹。元·忽公泰《金蘭循經取穴圖解》首繪臟腑前后任督二圖,統(tǒng)論經脈循行規(guī)律。”滑壽的《十四經發(fā)揮》繪圖16幅,包括正、背面骨度掛圖和十四經的經穴分圖。全書具有既注釋以解疑,又繪圖以示意,對經穴分布則綴以歌括的鮮明特色,成為后世學習針灸之范本。呂復贊曰:“觀其圖章訓釋,綱舉目張,足以為學者出入向方,實醫(yī)門之司南也”[8]。胡元慶《癰疽神秘灸經》附插圖論述十四經脈中治癰疽的主要腧穴及其灸治方法,頗有創(chuàng)造性。
宋·朱肱《傷寒類證活人書》將臟腑解剖與經絡、腧穴繪一圖,別開生面。宋·李駉《黃帝八十一難經纂圖句解》,對《難經》原文隨句箋解,訓釋并重;并于序論部分繪以注義圖17節(jié),圖文互釋,相得益彰。金·成無忌《注解傷寒論》卷首列“運氣圖”。金·張從正《儒門事親》繪制撮要圖,以圖表方式表述中醫(yī)病因、病機、治則、方藥等基礎知識,類分縷析、直觀明了。元·王好古《此事難知》共載專題論述104篇,附圖表助述《內經》、《難經》和脈法、針灸等。元·滑壽《難經本義》特列“圖說”,附圖 11幅,辨論精確,考證詳審,并有重要發(fā)揮,備受后世推崇。元·李仲南《永類鈐方》“診脈圖訣”,以醫(yī)經為本,以圖散形式對比論述“傷寒”與“雜病”兩大證候的脈、病、證、治等內容,并以三因之說加以闡發(fā)。鈐而為圖,貫穿彼此,互為發(fā)明,使人一覽了然。宋·東軒居士《衛(wèi)濟寶書》首繪“五發(fā)(癌、瘭、疽、痼、癰)圖”,如“癌原圖”描述體表及腫瘤形狀特點,頗為形象。元·危亦林《世醫(yī)得效方》載五輪圖,以《靈樞》對眼與五臟關系進行圖解,并繪制有“癆蟲圖”。《銀海精微》進一步發(fā)展宋代眼科72證說,列舉80種目疾并逐一附圖,以說明其病位和癥狀。元·忽思慧《飲膳正要》詳細闡述食、養(yǎng)、醫(yī)的作用,并附有21幅精美插圖和本草圖譜168幅。
總之,宋元繪畫藝術被用來繪制與中醫(yī)有關的圖譜、掛圖、插圖等,促進了解剖學、診斷學、本草學及臨床醫(yī)學的發(fā)展與進步,對中醫(yī)學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1]宋·鄧 椿.畫 繼[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64:78.
[2]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M].北京: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12.
[3]宋·鄧 椿.畫 繼[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45:124-125.
[4]丹波元胤.中國醫(yī)籍考[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6:536.
[5]元·夏文彥.圖繪寶鑒[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4:84.
[6]龍伯堅.現(xiàn)存本草書錄[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7:33.
[7]清·錢謙益.牧齋有學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1523.
[8]黃龍祥.針灸名著集成·十四經發(fā)揮[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6:4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