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葛中選《太律》的音韻學價值

張玉來 戴 飛

一

葛中選(1577－1636)，字見堯，號澹淵，云南河西人(今屬通?？h)，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庚子科舉人，歷官嘉魚縣令、廣西思恩知府、陜西苑馬寺正卿等職，政聲賢明。葛氏尤擅音律、詩畫，博學多能?！板Y公，生明季，甫三歲，能辨鳥音。少長，讀書云峩石，九載始歸。同里徐、耿兩巡撫異之。萬歷間，以孝廉授湖廣嘉魚縣，累官苑馬寺卿。公之學首音律，次文藝，尤善詩畫。自為諸生及服官，無日不披吟。綜覽群書，精易象周禮，作陰陽圖，以六十四卦配為陰陽之聲，與五音交而成《泰律》一書，精深奧衍，人鮮知者。其詩文皆載縣志。畫與董宗伯齊名，居八詠樓之一，墨牡丹尤見重于時。又善兵，仕粵屢著戰(zhàn)績，詳在墓志中。金文毅額其廬曰‘絕學名儒’。……公居官二十余年，政績遍湖浙黔粵秦隴間。歸后仍養(yǎng)性云峩石，以山水音律自娛……”①［清］陳榮昌《太律》“跋”引葛中選九世孫葛振鷺所輯葛氏佚事，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566 567頁。葛氏傳世的著作不多，見于著錄的有《太律》(又名“泰律”)一書，另有散見于其他典籍的少量書畫作品和詩文，其學術(shù)成就集中體現(xiàn)在《太律》一書中。

《太律》十二卷，外三卷，成書在明萬歷間?！短伞芬詷仿煞治稣Z音，以語音闡明樂律，二者互為表里。該書十二卷的內(nèi)容是:卷一“太律音”、卷二“太律聲”、卷三“太律直氣位”，這三卷是三種結(jié)構(gòu)不同的韻圖;卷四“和音”，闡明“和音”的含義和類別;卷五“太律應”，闡明“應聲”的含義和類別;卷六“太律分”，講述各種分析語音的范疇，如“六氣分”、“十八息分”、“四衡分”、“四規(guī)分”、“和音分”、“應聲分”、“中聲分”;卷七“太律數(shù)”，闡明樂律數(shù);卷八“太律問”，以設(shè)問的方式回答有關(guān)語音、樂律的問題;卷九“太律正”，闡明樂律的構(gòu)成;卷十“太律斷”，是有關(guān)語音、樂律的析辨，如“候氣斷”、“四聲分五音斷”、“七音韻鑒斷”等;卷十一“太律通”，討論人體生理、自然現(xiàn)象、度量等與語音、樂律的關(guān)系，如“素門三陰三陽通”、“天六地五通”等，多為附會之說;卷十二“太律總”，總說“太律”的構(gòu)成、語音的生成機制等等。

《太律》以樂律切入語音分析，但樂律離不開聲音，聲音離不開文字，文字離不開字音。所以，葛氏書中列有三種字音表(前三卷)，以配合他的樂律體系分析，實際主要是講述語音的著作。焦竑為《太律》題辭稱:“見堯獨援《周禮》，以為陰陽之聲與五音相交，恰足以括天下之聲，而開合平仄一一消歸有倫?！雹伲勖鳎萁垢f:《太律》“題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394頁。

《太律》的學術(shù)價值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分析了語音的構(gòu)成成分，設(shè)立了語音分析范疇;二是葛氏運用其語音分析理念，制作了當時漢語官話的韻圖(音節(jié)表)，描寫了一個完整的明末官話語音系統(tǒng)。本文擬從這兩個方面勾稽葛氏有關(guān)音韻研究的成就，揭示《太律》的音韻學價值。

二

作為明代著名的樂律家，葛氏對當時的漢語語音有著十分細微的體驗。如卷十一的“聲主舌說”:“不知聲音妙用，惟有一舌，彼牙齒腭齦皆舌轉(zhuǎn)便之地。唇喉會為口體，應舌出聲，而實非牙齒之列也……贊曰:‘大哉，舌乎!可伸可縮，可偃可仰，可動可靜，可大可小，可曲可直，可銳可圓，游于牙齒唇喉之中，而無所礙;行于齦腭懸雍之間，而各有節(jié)。有舌端、舌頭、舌腹、舌本之用，而不滯于一。又能應口竅之開合，以為氣之迎隨，而無窮之聲音出焉?！雹冢勖鳎莞鹬羞x:《太律》卷十一，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511 512頁。這很符合現(xiàn)代語音學的生理分析。葛氏反復強調(diào)語音是“耳決之物”，強調(diào)口耳的重要性，說明葛氏有很強的語音審辨能力。他說:“選于童年即受聲學，冥心體究”，“過耳皆樂，出口皆聲”，③［明］葛中選:《太律》卷十二，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512頁。這說明他于音律有著極高的天分。他對漢語語音的分析和體驗，代表了那個時代的語音研究水平。

葛氏以自己的樂律理念為漢語語音的分析設(shè)定了許多分析范疇，這些分析范疇集中體現(xiàn)了他的音韻研究特點。

(一)關(guān)于聲母的分析

1.“正聲”與“側(cè)聲”:葛氏把聲母分為“正聲”和“側(cè)聲”兩類，用樂律的十二律比附傳統(tǒng)的三十六字母。其對應關(guān)系如下表(據(jù)卷二、卷六作):

正聲側(cè)聲黃鐘 大呂 太簇 夾鐘 姑冼 中呂 蕤賓 林鐘 夷則南呂蕤賓 無射 夷則 太簇 姑冼曉匣 端〇 透定 見〇 溪群 照床知無射應鐘澄穿徹審禪日 〇來 〇泥娘影喻疑幫並滂 非明敷微奉精〇 清從 心邪 〇〇

他把見、影、端、照、知組稱“正聲”，幫、非、精組稱“側(cè)聲”。他對“正聲”和“側(cè)聲”及其區(qū)別作了具體解釋，指出:“黃、大、太、夾、姑、中、蕤、林、夷、南、射、應，氣皆正出，正聲也，本也。賓、則、無、簇、冼、，氣側(cè)出黃、大間，側(cè)聲也，輔也。側(cè)聲分附于陽，如枝出于節(jié)”④［明］葛中選:《太律》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55頁。。

“正聲止十，用有十二。其二為尼、為射，律數(shù)存之。審聲與南、應相同，更無聲可別，知其合也。為當其杪而縮也，則無二，側(cè)聲附之為枝，是其用亦十二矣。側(cè)聲有六，用僅于五。其一為〇，律母與切母俱不出，幾于無聲也。”⑤［明］葛中選:《太律》卷二，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06頁他認為，“正聲”中夷則(即尼則)、無射沒有相對應的聲母，所以把夷則合入南呂、無射合入應鐘。之所以不取消它們，是因為十二律之數(shù)不能少。他還認為，“側(cè)聲”中有一組是無聲的〇，沒有音節(jié)。這一組〇聲母純粹是為了湊夠六之數(shù)，以便把聲母組總數(shù)定為十六。

葛氏在卷六中把十六類(實僅十五類)聲母又分作根、干、杪縮、枝四類和陰、陽兩大類。所謂根、干、杪縮、枝沒有什么深意。陰陽之分據(jù)清濁不同，凡有清濁對應或只有濁母的稱為陽，只有清母的稱為陰。葛氏強調(diào)陽“審上下聲”，即清濁是平聲分“上下”，即陰平、陽平的標識。他還把聲母分為不同的“息”，共有十八息，實際只有十六息(“息”的解釋見下)。他保存了全濁聲母，并把所有全濁聲母與相應的送氣清音相配。全濁聲母只列在平聲之字內(nèi)。他還把三十六字母里部分不送氣與送氣聲母合并:照知與穿徹、幫與滂、非與敷為一類。次濁的明微奉、泥娘、禪日合并為一類，共二十五聲類。他還用“〇”表示空位，以此配合端、見、來、泥娘、精母，表示它們也應該有相應的濁音或清音(即為“虛類)。

葛氏將三十六字母與律名配合而構(gòu)成了十六組聲母系統(tǒng)，如下表(據(jù)卷六作):

正聲側(cè)聲鐘 呂太夾姑仲蕤林尼射賓無則簇洗曉匣 端〇 透定 見〇 溪群 照床知精〇 清從 心邪 〇〇根 根 根 根 干 干 干 干杪縮杪縮枝 枝 枝 枝 枝澄穿徹審禪日 〇來 〇泥娘影喻疑幫並滂非明敷微奉陽 陰陽陰陽陰陽陰陽陽陽陽陽陽陽初息 二息 三息 四息 五息 六息 七息 八息 九息 十息 側(cè)初息側(cè)二息側(cè)三息側(cè)四息側(cè)五息側(cè)六息

葛氏的這種聲母歸并不完全符合語音實際。他根據(jù)十二樂律理論，必須要把聲母分成十六類，每類必須分成清濁兩組。因此，在分析《太律》聲母時不能機械地看待他的歸并，需要根據(jù)韻圖實際作出分析。

2.“疾”與“遲”:葛氏以“疾”來表示清音，用“遲”來表示濁音。在韻圖中用“〇”表示疾，用“●”表示遲，并在曉母和匣母處用圈內(nèi)包“疾”和“遲”字提示。

3.“息”:葛氏在卷六里有“十八息分”，是描寫聲母類別的。他一共列有十八息，由十二正聲加六側(cè)聲構(gòu)成，正聲中夷則、無射沒有相對應的聲母，所以實際只有十六息。

(二)關(guān)于韻母的分析

1.“音”:葛氏在卷一中說:“音實有六，厥用惟五，其一以為和?；茨涎云淞x矣。古今未能別出，今并譜之。立音為華，視五音如黑白可辨，用則名為和，實五音之中也。陽之靜專，陰正翕也。于時為摶圓，宮得為長，華紐角以和于中，中各具四規(guī)、四衡。其步皆減半為節(jié)，是體圓而用則方也。”①［明］葛中選:《太律》卷一，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397頁?？梢姡耙簟本褪琼嵞?，用樂律的五音表示。五音加上他分出的華音，即得宮、商、角、徵、羽、華六大類。這六大類韻母是他比合樂律所得。

2.“和音”:葛氏在卷四和卷六里論述了什么是和音以及和音的類別。葛氏指出:“和，音之和也，氣之中也。于吹竅為氣，回衍之中也……故于音為比也。每一和轄宮商角徵羽五音，內(nèi)和內(nèi)，外和外，無一或差，每一音具六十四和，十六之，共具一千零二十四和?！雹冢勖鳎莞鹬羞x:《太律》卷四，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26頁。還說:“六氣，一氣也。氣有振蕩，回薄于中。中音偕來，是為和音。華為下中，適當其分也。以六合步之，華有形聲，為音之列。以五音求之，華為和音，與音偕俱，各以二轉(zhuǎn)，二比四規(guī)、四衡別之，計一千零二十四位，有一千零二十四和聲。每五音而一和，如影隨形，無一或爽。如中規(guī)平衡，車為華音之吸陽，叉為華音之呼陰，車為稱車和、昌車和、〇車和、鴟車和、抽車和五陽音之和，又為瞋叉和、梴叉和、超叉和、釵叉和、〇叉和五陰音之和。比而求之，無音無和也。”③［明］葛中選:《太律》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53 454頁。在葛氏看來，作為六音大類時，和音是兩種不同的單元音韻母，即遮和麻類，這時應稱為“華音”。這兩類韻母又是其他所有韻母的主要元音。“和”有拼合為韻的含義。比如，“稱車和、昌車和、鴟車和、〇車和、抽車和”由和音韻母“車”構(gòu)成，“瞋叉和梴叉和超叉和釵叉和〇叉和”由和音韻母“叉”構(gòu)成。

3.“應聲”:葛氏在卷五和卷六里論述了什么是應聲以及應聲類別?！皯暋北臼菓婎惖挠耙捎髀暷?，即零聲母。他說:“應，言之永也，響之答也。于吹竅為氣，回薄之余也……故于律為聲之竟也。每一應轄正側(cè)聲一十有五，內(nèi)應內(nèi)，外應外，無一或爽。每音具六十四應，六之，共具三百八十四應，陰陽位置與卦爻訢合，此真韻也?！雹埽勖鳎莞鹬羞x:《太律》卷五，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30頁。這是把應聲看作是零聲母韻母。他還說:“每十五而一應，如影隨形，無一或爽。如宮之外轉(zhuǎn)昌規(guī)平衡，因為應鐘之清陽，寅為應鐘之濁陰。因為欣因應、丁因應、聽因應、巾因應、欽因應、嗔因應、〇因應、〇因應、〇因應、賓因應、〇津因應、親因應、辛因應、〇因應一十五陽聲之應。寅為行寅應、〇寅應、庭寅應、〇寅應、勤寅應、神寅應、人寅應、粦寅應、寧寅應、〇寅應、民寅應、〇寅應、秦寅應、餳寅應、〇寅應一十五陰聲之應。比而求之，無聲無應也。”⑤［明］葛中選:《太律》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54頁。葛氏舉的例子都是零聲母韻母。按照他的體系，理論上有三百八十四個應聲韻母，實際有很多是有音無字，即用〇表示。

4.“中聲”:葛氏在卷六中對“中聲”的解釋很混亂，可見“中聲”并不是一個明晰的概念。

5.“氣”、“六氣”:“氣”是《太律》一書的重要范疇。葛氏在卷八里說:“聲也，氣也?！雹伲勖鳎莞鹬羞x:《太律》卷八，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72頁。這里所謂的“氣”就是聲音。他在韻圖里把“氣”又專用來分析韻母，“氣”又分為宮、商、角、徵、羽、華(和)六種，并說“宮音氣沉”，“商音氣浮”，“角音氣上”，“徵音氣暢”，“羽音氣郁”，“和音氣散”②［明］葛中選:《太律》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48 451頁。。葛氏所謂的“氣”，不過是他對韻母的感知，不必深究。“六氣”各包括若干韻母，如《太律》卷六的“六氣分”說:“宮音一，其氣沉，其體柔，其翕，其性重，其情思，其色黃……括時韻之登等嶝蒸拯證侵寢沁東董送宋鐘腫用江講絳一十九韻及無字聲，共五百一十二分”③［明］葛中選:《太律》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48頁。。

6.“內(nèi)運”、“外運(二轉(zhuǎn))”:葛氏把把六氣韻母又各分為內(nèi)運和外運兩種，在卷一直氣圖中又稱為入運和出運，共十二大類韻母。所謂內(nèi)運(入運)、外運(出運)是就韻母的特點講的，如? η類韻母是內(nèi)運，? n類韻母是外運，o類韻母是內(nèi)運，au類韻母是外運。

葛氏的內(nèi)外運劃分的標準并不統(tǒng)一，有時指韻尾的區(qū)別，有時指主要元音的區(qū)別，有時又把內(nèi)外運稱為二轉(zhuǎn)等等。他的內(nèi)、外運稱呼則由早期韻圖的內(nèi)外轉(zhuǎn)借用而來。

7.“四規(guī)”:葛氏用正、昌、通、元表示四呼，稱為“四規(guī)”。他說:“四規(guī)者，匡廓中氣之翕辟也。正規(guī)者，本氣之最大，一動而約半為昌規(guī)，再動而約半為通規(guī)，再動而約半為元規(guī)。四規(guī)以橫為則，口之充詘應之，如商之大呂，其四規(guī)單、顛、端、〇也。單、顛、端、〇皆舌點前齒，但單則張口點齒，顛則解口點齒，端則合口點齒，〇則撮口點齒，相次而翕，以成四規(guī)。音皆諧葉，此自然之數(shù)也。余可類推?！雹埽勖鳎莞鹬羞x:《太律》卷八，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74頁。他把正、昌、通、元又標為張口、解口、合口、撮口，大類于現(xiàn)在所講的開口、齊齒、合口、撮口四呼。

(三)關(guān)于聲調(diào)的分析

葛氏用“四衡”表示聲調(diào)。他說:“一息四衡，以息之長短為疏密之節(jié)，直之度也，主聲與音為交。”又說:“平為伸之伸，其氣平形行最長……上為伸之縮，其氣中長，減平之半……去為縮之伸，其氣短長，減上之半……入為縮之縮，其氣促長，減去之半……”⑤［明］葛中選:《太律》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53頁。葛氏稱四聲為四衡，強調(diào)“四衡以規(guī)為則”，把四聲(衡)與四呼(規(guī))結(jié)合起來，亦即每呼都有四聲。

(四)關(guān)于韻圖的編排

1.“專氣音”與“直氣音”:葛氏做韻圖的時候，又把“六氣”分為“專氣音”和“直氣音”。我們觀察他所謂的專氣和直氣，只是韻圖中韻母排列的次序不同。卷一、卷二兩圖是“專氣音圖”:卷一以韻母為序，卷二以聲母為序;卷三是“直氣音圖”，跟卷一一樣以韻母為序。卷一與卷二只是排列方式不同，可以不論。卷一與卷三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韻圖的排列方式不同(據(jù)卷一、卷三作):

專氣與直氣的最大不同是開頭的韻圖包含的韻母不同，專氣宮音以鼻音韻母(陽聲韻母)? ?、? n類開頭，直氣宮音則以陰聲韻母au、o開頭。

2.填字:葛氏韻圖對所填音節(jié)字也有講究。凡是沒有音節(jié)字的位置為了表示有此音，常常借用同部位的字，字外加圈表示，這些字都是上去入聲中的全濁聲母字;確實無字的音節(jié)位置則用空圈“〇”表示。

(五)其他語音范疇

1.“比”:葛氏在卷六說:“以五音求之，華為和，音與音偕俱，各以二轉(zhuǎn)，二比四規(guī)、四衡，別之計一千零二十四位，有一千零二十四和聲……”①［明］葛中選:《太律》卷二，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53頁。由此可見，“比”就是拼合的意思。

2.音數(shù):葛氏借用音律的范疇來分析語音。音律有定數(shù)，即有所謂五音、十二律等，因此該書中有許多與音律有關(guān)的數(shù)字，其中與語音分析有關(guān)的數(shù)字，關(guān)系到對語音系統(tǒng)的理解，類多難以殫述。比如(據(jù)卷七作):

含義內(nèi)容二1二運，即內(nèi)運、外運。2每一組聲母分清濁兩類，韻圖中也標為一、二。四1四規(guī)，即四呼。2四衡，即四聲。五1五音，即宮、商、角、徵、羽，用來標識韻母類別。

由上我們不難看到，在沒有科學表音的時代，葛氏對漢語語音的感悟、分析、表述可謂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達到了細致入微的程度。《太律》無疑是我國古典語音學的代表性著作。

三

《太律》除描述上述各種語音范疇之外，其主體框架則是三種排列形式不同的韻圖。這三種韻圖要達到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要把當時的漢語官話音系充分表現(xiàn)出來，以便在樂律中能夠使用正確的字音。

《太律》的三種韻圖名稱不同，聲韻排列方式也有異。第一種韻圖叫“太律音專氣音”(卷一)，第二種韻圖叫“太律聲專氣聲”(卷二)，第三種韻圖叫太律直氣位(卷三)。這三種韻圖落實了葛氏的語音分析范疇及其語音、樂律思想，表現(xiàn)了明末漢語官話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我們且以第一種韻圖為例，來看看葛氏的韻圖設(shè)計。

第一種韻圖共有12張音節(jié)表，分別是:專氣宮音內(nèi)運第一? ?類;專氣宮音外運第二? n類;專氣商音內(nèi)運第三a?類;專氣商音外運第四an類;專氣角音內(nèi)運第五o類;專氣角音外運第六au類;專氣徵音內(nèi)運第七i/u類;專氣徵音外運第八ai類;專氣羽音內(nèi)運第九? u類;專氣羽音外運第十ei類;專氣華音內(nèi)運第十一?類;專氣華音外運第十二a類。下面是一張專氣商音外運第四的實例圖(據(jù)卷一)。

專氣商音外運第四(從右到左)

這十二張圖的基本框架是每一張圖包含一類韻母，表右表示四呼，每一呼又分四聲(據(jù)上圖作):

正音開之開張口平上去入昌音開之合解口平上去入通音合之開合口平上去入元音合之合撮口平上去入

表頭和表腳列出的是聲母類別。表頭重在表示清濁，〇清，●濁。一、二的分別也是清濁的不同。表腳則是具體的聲母類別，用的是三十六字母。

表頭(據(jù)上圖作)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 ●〇射應二一冼簇則無 林蕤仲姑夾太大黃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 側(cè)聲 賓二一射應二一尼南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 二一正聲

表腳(據(jù)上圖作)

應無鐘射姑洗 太簇 夷則 無射蕤賓 射無鐘應則夷呂南林鐘蕤賓 仲呂 姑冼 夾鐘 太簇 大呂 黃鐘律母喻影疑邪心 從清 〇精 明非喻影微敷奉並幫滂 疑 泥〇娘來〇禪審日床照澄知徹穿群溪〇見 定透 〇端 匣曉

心邪母左有一組聲母是空的，沒有音節(jié)出現(xiàn)。表最左無射應鐘組聲母影喻疑母的音節(jié)字，表示這是該圖的基本韻母。

我們把上面的韻圖稍作變更，改編成現(xiàn)在新式的音節(jié)拼合表，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an類韻母的聲韻調(diào)音節(jié)拼合表。限于篇幅，這里僅以p、p‘、t、t‘聲母為例作成下圖:

專氣商音外運第四(據(jù)上圖改作)

表內(nèi)顯示，除了平聲的全濁聲母字，其他全濁聲母的字皆借用同部位的清聲母字，并用〇號圈起，表示實際并無此音。這說明，在葛氏的觀念里，全濁聲母不過是陰、陽平的區(qū)分標志，實際語言當中并不存在全濁聲母。因此，表內(nèi)的全濁聲母是沒有語音價值的。

由于葛氏受聲母有定數(shù)觀念的束縛，他把幫並、非敷奉明微、照知穿徹床澄、審禪日當作一個聲母處理，實際上這些聲母都不止一個。這時，葛氏巧妙地借用韻母的四呼來區(qū)別上述聲母的內(nèi)部區(qū)別，如下表:

韻母an ian uan yan四呼 張口 解口 合口 撮口幫p並p? p p?非敷奉 m明微 f v m m f v照知穿徹 t?床澄 t?? t? t?? t? t??審?禪日 ?????

這樣一來，所有的聲母就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

本文內(nèi)的擬音是筆者對《太律》音系的擬音。據(jù)筆者分析，《太律》韻圖記錄的音系特點是:20個聲母; 43個韻母;平分陰陽;全濁上聲變同去聲;入聲獨立成調(diào);入聲韻母混并于陰聲韻母。關(guān)于《太律》音系的細節(jié)，限于篇幅，容當另文分析。這里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太律》據(jù)以描寫的音系是明末官話系統(tǒng)?！短伞肪戆?“若五土之鄉(xiāng)談、九夷之通譯，與夫聲歌之艷送袞疊皆出入用之，第無字可譜耳，不可謂非天地之正音也。夫中國同文而有鄉(xiāng)談，不可從也?！雹伲勖鳎莞鹬羞x:《太律》卷八，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冊，第481頁。

《太律》的韻圖忠實于現(xiàn)實語音，把這三種韻圖加以解析，就可以勾稽出明末官話的語音系統(tǒng)。這是《太律》留給我們的一份珍貴的語音史材料。

綜上，無論從語音描寫還是音系分析的角度看，《太律》在音韻學史上都具有重要的、不可忽視的學術(shù)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