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異文類型研究

　　摘要：這部史籍中存在著大量的異文現(xiàn)象，大致可分為版本異文、兩書異文、引用異文三種，由于《會編》其版本眾多，加之其史料匯編的性質(zhì)，因此異文情況就顯得紛繁復(fù)雜，需對其分類仔細研究，對諸多不同的異文類語料按照分類進行梳理，然后分析異文產(chǎn)生的各種原因，利用這些異文對書中的疏漏訛誤加以糾正，以方便把這些異文材料應(yīng)用于該書的整理?？惫ぷ?。
　　關(guān)鍵詞：三朝北盟會編　異文　類型
　　整理古籍的過程中，異文現(xiàn)象是最常碰到的情況，這些異文往往成為進行整理?？惫偶闹匾獏⒖肌９P者在整理《三朝北盟會編》這部宋代史學(xué)名著的過程中，也注意到了其中存在的種種異文現(xiàn)象，利用這些異文的相互比較，可糾正書中的種種謬誤，對于整理?？惫ぷ鱽碚f意義非凡。但這些異文存在著不同類型，“由于不同類型的異文，異文之間的聯(lián)系點都不盡相同，它們之間由于缺乏一個共同的基礎(chǔ)，沒有明確的相互聯(lián)系的紐帶，所以不宜放在一起作直接的比較對勘”。^[1]因此有必要將其異文進行分類整理，并加以利用。
　　在討論《會編》的異文類型之前，首先得明確“異文”這個概念。黃沛榮在《古籍異文析論》中把“異文”分為廣義與狹義兩種：“狹義的‘異文’僅限于個別的、相對應(yīng)的異字；廣義的異文則指：古書在不同版本、注本或在其他典籍中被引述時，同一段落或文句中所存在的字句之異，此外并包括相關(guān)著作中(關(guān)系書)對于相同的人、事、物作敘述時所產(chǎn)生的異辭(如伏羲與庖犧之類)。”^[2]王彥坤在《古籍異文研究》中也把“異文”分為廣義與狹義，只不過他認為狹義異文即“通假字和異體字的統(tǒng)稱”，^[3]廣義異文則引用《辭?！返恼f法，大致意思與黃說相近。筆者在討論《會編》中的異文現(xiàn)象時，所談到的都是廣義上的異文。根據(jù)以上對于異文的闡釋，可以把異文分為幾大類型。一般常見的分法包括版本異文、引用異文、兩書異文這三大類。
　　一、版本異文
　　版本異文，即一部書不同版本之間所產(chǎn)生的字句差異，是最常見也最容易發(fā)現(xiàn)的一種異文現(xiàn)象。《會編》版本眾多，但成書以來并無刊本(或者說沒有發(fā)現(xiàn))，只有抄本流傳于世。通過對各種書目(主要參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中國古籍書目·史部》)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的仔細檢索，筆者一共找到48種抄本可知，目前全國各地圖書館所藏抄本為39個。另外臺灣圖書館及傅斯年圖書館還藏有8個抄本，京都大學(xué)藏有1個抄本。經(jīng)學(xué)者的考證，這些抄本中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善本，互有錯訛。在整理?？贝藭鴷r，以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影印本(下稱許本)作為底本，以國家圖書館所藏明湖東精舍本(下稱湖本)和清邵恩多校本(下稱邵本)校之，并參以《四庫全書》本?！稌帯凡煌姹局g的異文眾多，大致則可分為訛脫衍倒幾個方面，因篇幅有限，簡單舉例說明：
　　1.訛誤方面，如“是日質(zhì)明，郭藥師遣甄五臣領(lǐng)常勝軍五十人，雜郊民奪迎春門以入?！?卷一)
　　按：湖本、邵本“五十”皆作“五千”?！端问贰肪硭陌倨呤骸百|(zhì)明，甄五臣領(lǐng)五千騎奪迎春門以入。”《契丹國志》卷十一：“質(zhì)明，常勝軍五千騎雜鄉(xiāng)人奪迎春門以入。”此外，《欽定日下舊聞考》與《文獻通考》所載此段史實皆為“五千”，“五十”則誤也。
　　2.脫文方面，如“《茅齋自敘》曰：‘孛堇先歸，仆與益等留涿州十日，候宣撫司發(fā)到賞軍銀絹三十萬疋兩，方發(fā)至燕京。’”(卷十五)
　　按：湖本、邵本“回”下有“仆至涿州，阿骨打止南使而呼銀朱”十四字，許本脫也。
　　3.衍文方面，如“次日行三十余里，逢傳宣內(nèi)侍張克愈于千馬鋪言金人又破薊州，執(zhí)接伴使及官吏，其鋒不可當，去必被執(zhí)，再三強拉臣回?！?卷二十四)
　　按：湖本、邵本無“千”字?？贾T文獻皆無“千馬鋪”一說，當為“馬鋪”，即古時驛站。
　　4.倒文方面，如“金人入京師也，城下之盟割河北河?xùn)|三鎮(zhèn)以講和好，金人退兵。至是太原猶堅守不下，而河間山中亦為國家守?！?卷四十三)
　　按：湖本、邵本“山中”作“中山”。按：河北河?xùn)|三鎮(zhèn)即太原、河間、中山?！顿Y治通鑒后編》卷一百三：“太原、河間、中山，國家屏蔽，號為三鎮(zhèn)，其實十余郡地?！薄吧街小倍终`倒。
　　二、引用異文
　　引用異文一般是指原書被其他典籍轉(zhuǎn)述時所產(chǎn)生的異文，但同時原書所引材料也會同其所引典籍產(chǎn)生異文。以前在研究引用異文時，往往只注意到前一種情況，而忽略了后一種情況。但恰好在研究《會編》異文中，后一種情況卻是普遍現(xiàn)象，因為《會編》本來就是一部史料的匯編，引用的內(nèi)容甚至占據(jù)了絕大篇幅。且因《會編》的這種特殊性，致使其引用異文的情況也比版本異文及兩書異文更為復(fù)雜。
　　《會編》的引用異文可分作兩大類，一是《會編》中所引材料同原材料之間的異文，二是后世文獻征引《會編》時所造成的異文。
　　1.《會編》中所引材料同原材料之間的異文
　　這種情況又可細分為以下四類：
　　第一，原書早已亡佚，只有《會編》中有所征引。
　　因《會編》所引之書大多為私家著述，因此很多書流傳至今，大多亡佚，只在《會編》中有所保存。如《封有功編年》《靖康總載》《靖康別錄》《京師記聞》《建炎錄》等等，這些書連從《會編》輯錄出來的本子都沒有發(fā)現(xiàn)，都只見于《會編》的引用中，與《會編》之間其實只存在著理論上的異文，目前是無法用這些材料進行異文研究的。
　　第二，原書早已亡佚，但不單《會編》對其有所征引，其他文獻也曾引用。
　　這種情況在《會編》中也屬多見。如《宣和錄》及《茅齋自敘》，除《會編》有所征引，在《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和《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也多有引用?！斗钍菇饑谐啼洝烦娪凇稌帯吠?，同時也見于《靖康稗史》和《大金國志》。《中興遺史》和《秀水閑居錄》也多被《系年要錄》征引?！兑延虾胶Ｓ洝芬嘁娪凇稉]麈錄》。從引用異文概念上來說，這些異文已不是某書從原書轉(zhuǎn)述產(chǎn)生的異文，而是兩書或多書之間在轉(zhuǎn)述原文時由于不同的引用風格造成的差異。這種情況應(yīng)屬于兩書異文的一種，不過為了說明方便，將其列于此類分析。下文談到的《會編》所引文書類文獻的異文也與此性質(zhì)相同，茲不贅述。下舉《會編》與《系年要錄》皆引《秀水閑居錄》時產(chǎn)生的異文加以說明：
　　靖康二年三月，金人偽立故相張邦昌為楚帝，師回，二圣北狩。四月初，范訥以北宣撫、趙野以北道總管、翁彥國以東南經(jīng)制、趙子崧以宛邱太守，各提勤王兵，會于襄邑，邦昌皆以手書與之。時予留守南都。亦皆得一封，其外用內(nèi)侍省印不書名，內(nèi)只一幅，云國家之變可謂非常，昧陋所遭亦云奇禍。又稱予堅守別都，力保鴻慶宮，其末敘時令云某上。予即收投書使臣，系獄繳書于大元帥府。(卷二百十三)
　　趙子崧等會于襄邑，邦昌皆以手書與之。予時留守南都，亦得一封，其外用內(nèi)侍省印不書名，內(nèi)只一幅，云國家之變可謂非常，昧陋所遭亦云奇禍。又稱予堅守南都，力保鴻慶宮，其末敘時令云某上。(《系年要錄》卷四，中華書局1956年)
　　上面一則材料對比，可見《會編》引用更為詳細具體，也符合《會編》“不敢私為去取”之引書體例，《系年要錄》則是加以概括引用。
　　第三，原書今存，可與《會編》對照。
　　該書流傳至今，仍較好地保留了其原本面貌，可以和《會編》所引進行比較。如《靖康傳信錄》《松漠記聞》《大金吊伐錄》《避戎夜話》等等?，F(xiàn)將《會編》所引《松漠記聞》同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所藏學(xué)津討原本《松漠記聞》加以比較：
　　阿骨打八子。正室生繩果，于次為第五……長子固倫，側(cè)室所生，為太師涼國王領(lǐng)尚書省事。弟日三太子，為左元帥，與四太子同母。四太子即兀術(shù)，為越王行臺尚書令。第八子日邢王，為燕京留守，打球墜馬死。自固倫以下皆為奴婢。(卷十八)
　　阿骨打八子。正室生繩果，于次為第五……長子固倫，側(cè)室所生，為太師涼國王領(lǐng)尚書省事。第三日三太子，為左元帥，與四太子同母。四太子即兀術(shù)，為越王行臺尚書令。第八子日邢王，為燕京留守，打球墜馬死。自固倫以下皆為奴婢。(《松漠記聞》)
　　兩文對照，只有“弟”與“第三”，“倫”與“瑜”相異，其余皆同。這也再一次印證前面所提到的《會編》引書之特點，即盡量還原原書的本來面貌。
　　2.后世典籍引用《會編》造成的異文
　　《會編》問世以來，由于保留了相當豐富而珍貴的史料，有著較高的學(xué)術(shù)價值，后世學(xué)者多有引據(jù)。與其成書時間僅相差數(shù)十年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就多次征引《會編》，如：
　　巫飯、鄭藻以祈請使副使于金國，至金國闕下引見畢，內(nèi)殿奏公事。唯正使巫飯得入。虜主問：“所請者何事?”伋首言：“乞修奉陵寢。”虜主令譯者傳言：“自有看墳人?！眱H第二言：“乞迎請靖康帝歸國。”又令譯者傳言：“不知歸國甚處頓放?”飯第三言：“本朝稱皇帝二字?！庇至钭g者傳言：
　　“此是你中國事，當自理會?！憋埼ㄎǘ?，以待辭而歸。(卷二百一十九)
　　巫飯、鄭藻以祈請使副使于金國闕下，引見畢，內(nèi)殿奏公事，惟正使巫伋得入。金主問：“所請者何事?”僅首言：“乞修奉陵寢。”金主令譯者傳言：“自有看墳人?！奔俚诙裕骸捌蛴埦缚档蹥w國?！庇至钭g者言：“不知歸后甚處頓放?！眮车谌裕骸氨境Q皇帝二字?！庇至钭g者傳言：“此是你國中事，當自理會。”飯唯唯而退，待辭而歸。(《系年要錄》卷一百六十二)
　　以上文字的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系年要錄》在引用《會編》時，字句通常會略作改動，通常是在不影響原意基礎(chǔ)上作一些精簡省略，如此處文字就省略了“至金國闕下”幾字。
　　至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大金吊伐錄校補》等書則更是大量引用《會編》，以補其原書之闕漏。這些其實可以看做是《會編》的另一種版本異文，因為這些典籍所引材料往往都直接從《會編》原文輯錄，最多再綜合《會編》其他幾個常見的本子進行?？?，除此之外，并不作任何改動，與《會編》之間形成的異文只是不同版本之間的差異造成的。
　　三、兩書異文
　　兩書異文是指“兩部或兩部以上古書在記載同一史實故事或闡述同一學(xué)說思想時，所采用的在內(nèi)容上完全相同或基本相同，文字上大體類似的可相比勘的文辭?！?sup>[4]宋代各類史料筆記眾多，因此和《會編》能形成異文的典籍也不勝枚舉，較為突出的如《宋史》《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九朝編年備要》《續(xù)宋編年資治通鑒》《大金國志》《契丹國志》等等。如：
　　時奚人饑，干以闕食，六月領(lǐng)兵出盧龍嶺，攻破景州，又敗常勝軍張令徽、劉舜仁于石門鎮(zhèn)，陷薊州，寇掠燕城，其鋒銳甚有涉河犯燕京之意，人情洶洶，頗有謀棄燕者。貫自京師移文王安中、詹度、郭藥師，切責之。已而王安中命郭藥師大破其眾，乘勝窮追，過盧龍嶺，殺傷過半，從軍之家，悉為常勝軍所得，招奚渤海漢軍五千余人。宣撫使奏夔離不帥眾犯順，八月十五日大戰(zhàn)峰山，生擒偽阿魯太師，獲耶律德光尊號寶檢、契丹涂金印。王黼于是有受賀奏告之議矣。(卷十八)
　　六月，奚兵出盧龍嶺，攻破景州，殺守臣劉滋、通判楊伯榮，又敗常勝軍張令徽、劉慶仁軍馬于雁門鎮(zhèn)，攻陷薊州，守臣離公輔棄城走，又寇掠燕城，其鋒銳甚，有涉河攻汴之意，人情洶洶，頗有謀棄燕者。宋童貫自京師移文王安中、郭藥師，切責之。七月，奚兵遇郭藥師戰(zhàn)于腰鋪，大敗而歸，藥師乘勝追襲，過盧龍嶺，殺傷過半，從軍老小、車乘、就糧于后者，悉為常勝軍所獲，因而招降到奚渤海漢軍五千余人。諸軍既失老小，忿怨為蕭干所誤，為其部曲得哥殺之，傳首于河間府，安撫使詹度獻于朝，宋徽宗御紫宸殿受賀。(《契丹國志》卷十二，承恩堂本)
　　以上兩部史書對比，可以看出宋遼之間由于站在不同立場而其記載的內(nèi)容也稍有出入。宋史隱去了“高公輔棄城走”這不光彩的一筆，遼史則記敘了蕭干被殺原因，即“諸軍既失老小”。
　　結(jié)語
　　從上述對比中可以發(fā)現(xiàn)，兩書異文與版本異文、引用異文有著很大的不同，最根本的區(qū)別在于版本異文與引用異文差異再大，其原本還是出于同一個人之手，而兩書異文則是不同著者針對同一事件的描寫差異，因此兩書異文的字句差異往往更大，這就要求利用這些材料進行整理?？睍r，需要慎之又慎。
　　參考文獻：
　　[1][4]朱承平.異文類語料的鑒別與應(yīng)用[H].長沙：岳麓書社，2005：前言，592.
　　[2]黃沛榮.古籍異文析論[J].漢學(xué)研究，1991，9(2)-395.
　　[3]王彥坤.古籍異文研究[H].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前言.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