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十二五”開局之年,沉寂了多年的漢陽南岸嘴,最近又重新引起人們的關注。橫陳于兩江交匯處的這片渚頭,曾列肆如櫛,桅桿如林。媒體和市民的熱議之聲,也勾起了一些人對這片熱土的回憶。下面這篇文章是一位曾居住在南岸嘴地區(qū)的老人的童年憶事,從中可品味到南岸嘴別樣的風情。
洗馬長街、晴川街、高公街,聯(lián)貫一氣,呈一條直線下來,直通漢水,與洋油街縱橫交錯,這里商鋪鱗次櫛比,人聲鼎沸,這就是我兒時的記憶。如今,這里只有彩虹飛架,林木蔥翠。
遷離漢陽南岸嘴整整40年了,可童年嬉戲的街角卻始終留在了我的腦海里,嵌進腦溝里,抹也抹不掉。
醬園鋪、漁行、糊湯粉
晴川街現(xiàn)在還在,但已沒有往日的繁華。老人們一定會記得這里有一個華昌醬園鋪,黛瓦粉墻,飛檐翹角,給人一種莊重感。華昌的兩扇厚重的木門包裹著一層厚厚的鐵皮,鐵皮外是排列整齊的一個個圓釘。國漆粉刷的柜臺一字排開,老人們就愛這里做的醬菜——醬黃瓜、蕌頭脯、腐乳,打開陶制壇子的封口,一股撲鼻的香味,叫人饞得流口水。
華昌醬園鋪的斜對面,是一家漁行。漁行里有一位姓陳營業(yè)員,中年男子,眉毛濃濃的,眼睛有些斜視,嘴角歪得十分厲害。不看他人長得怎么樣,可稱起魚來最顯本事。他還有一門獨門絕活,就是唱賣:“這有一斤二兩半,價錢兩毛六,好大的一條青魚,這位小同志好生接住咧——”一些伢們常常也跟著奶聲奶氣地學唱。在那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有一段時間買魚還送油票給你,雖然只一兩二兩,但在那物質(zhì)匱乏之時,卻是一件十分可喜的事。
漁行的對面是一家糊湯粉館,我一直饞著那里做的糊湯粉,至今仍懷念不已。店里將一些鮮活的小雜魚買來熬成魚湯,去掉魚骨魚渣,成為魚羹,然后煮沸。再將細米粉用小竹簍放進開水汆熟,倒進盛好魚羹的碗里,撒上胡椒粉,即成了一碗糊湯粉。大概要五分錢、二兩糧票一碗。真可謂鮮美可口,且沒有一點魚腥味。特別是在冬天,吃了后渾身暖洋洋的。那時候,普遍生活費用低下,像我這樣能夠吃一碗糊湯粉過早的同學可真是屈指可數(shù)。
從洋油街起,過了晴川街通向高公街堤口,堤壩分岔出去,形成了一個堤垸,直到長江堤壩,緊緊地扣住了這一區(qū)域。就這樣,從洋油街起到這地堤垸,把一個好端端的南岸嘴地區(qū),分成了堤內(nèi)和堤外。洗馬長街、晴川街在堤內(nèi),而大片的街巷在堤外,形成了一個半島。
從堤上看垸內(nèi),一色的青瓦房雜亂地排列著。上世紀50年代時,這堆青瓦房中,有一個偌大的茶館,里面至少有30張八仙桌,桌子四周,是一色可坐兩人的長板凳。茶館里九流賓客,喝茶的,閑聊的,談生意的,磕瓜子的。到了晚上,茶館里更是熱鬧,有清唱楚戲的,有說書的,有打皮影戲的,一段時間換一次“湯頭”。那時,我剛讀小學一、二年級,與一名姓黃的同學十分要好。每到晚上,我和他便擠在人群中看皮影戲。最神的是演《封神榜》皮影戲,聽說演出前,必須燒香叩頭、頂禮膜拜各路神仙,搞不好會遭慘禍,輕者斷胳臂、斷腿,重者……。
國棉女工是高公街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說到這里,該說高公街了吧。我沒有趕上清郡守高綱捐資修高公橋的那個年代,可據(jù)說,那時這一帶,每到清明時節(jié),橋兩邊桃紅柳綠,燕掠鶯啼。也因為搬遷得過早了一點,我沒看到改革開放后繁華的高公街。我雖然離開了40年,但這麻條石所鋪就的古樸的街道,仍使我每每追憶起來,激動不已。
順高公街往里走,靠右邊有一家百貨商店——高公街百貨商店。這是這一帶唯一的一家百貨商店。大概有200至300平米吧。里面的商品用“琳瑯滿目”這個詞確實夸張了一些。那時候,柜臺上擺放的東西,有很多是樣品。且品種單一,同樣品牌的玻璃杯或痰盂,可以排上整整一個柜臺。
再往里走,有兩家小人書店。一家書店的老板被稱作楊長子。楊長子個子稍高,臉色有些蒼白,對人和善,一本書可以讓你反復地翻上幾遍。另一家老板被稱著莫駝子,對讀者也挺有耐性,可以反復地給你介紹所到的新書。兩家書店門面相當,大概在30個平米左右。書店里一排排擺著長條矮凳。兩面墻壁掛滿了小人書的書面,并編上號碼。你想看哪本書,就在上面找,找到了,給老板報上書名和編號,然后交給老板一分錢。柜臺靠里,老板就從柜臺里,給你拿出你要看的書。這里可是我們兒時最大的精神享受了。我常常從自己的過早錢里克扣出一兩分錢,租一本書與同學打伙看。什么楊志賣刀,肖飛走縣城,桃園三結(jié)義啊,都是從這里獲得的知識,為后來讀《紅樓夢》、《西游記》、《水滸傳》等古典名著奠定了基礎。
高公街走到一半時,你會看到路左邊有一座別致的小洋樓。小洋樓只有兩層,灰磚紅瓦,據(jù)說是用耐火磚砌成的樓房,如果要數(shù)它的年代,大概要從張襄公在漢陽辦鐵廠、槍炮廠那時算起。
高公街是國棉一廠的紡織女工的必經(jīng)之路。當時不興打扮,有不少女工戴著白色的工作帽,胸前是印有國棉一廠字樣的白兜肚,但也遮掩不住那女性的秀美和青春的活力。這成為當時高公街的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雙街尿巷的故事
高公街走到頭,就是垂直的雙街了。雙街的兩頭都是碼頭,兩邊是一排排的吊腳樓,很有特色。那些樓房的居民用水特別方便,只要將一只桶栓上長長的繩子,在靠漢江的窗口放下去,就能從漢江里打上水來。
雙街最值得驕傲的地方是,它是武漢市,乃至于湖北省機械工業(yè)的發(fā)祥地。周恒順機器廠、周洪順機器廠、胡尊記機械廠,一順排開去,奠定了湖北機械工業(yè)的基礎。我小學、中學的班主任,他們當時在雙街所住的房間,都是工廠的車間或辦公樓所改造的。晶亮的沙粒與水泥涂抹的墻面,以及門前掛著斑駁的橫匾,正提示著它昔日的繁華。
緊靠我的啟蒙學?!p街小學左邊的院墻是米市巷。米市巷大概只有5米左右寬。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使這條巷子顯得十分古樸。巷子兩頭似乎還有磚砌的門洞,門框是用麻石壘成的,使米市巷內(nèi)自成一片天地。米市巷內(nèi)一色的清末民初建筑。所有的房子外觀整體劃一,屋檐的棱角上翹,給人很強烈的美感,高墻封閉,墻線錯落有致,黑瓦白墻,色彩典雅大方。
雙街小學的后門通著一條巷子,大家都叫它尿(音suī)巷。尿巷直通糞便碼頭。那時,所有的住戶都沒有衛(wèi)生間。女人用馬桶大小便,馬桶放在床當頭,前面用一塊布簾掩著。放馬桶的木柜通稱金柜。每天清晨,鄉(xiāng)下農(nóng)民挑著糞桶,高聲地喊著:“下河啊,下河!”,這時,大姑娘、小媳婦就將圍桶拎出來,將糞便倒進糞桶里,用一把竹制的刷子在井邊洗刷干凈。農(nóng)民就挑著糞便經(jīng)過尿巷直到糞便碼頭。男人一般都是到公共廁所大小便。公共廁所十分簡易,在糞坑上面搭上木板,挖上長方型的洞,便成了方便之處。小孩上公共廁所必須由大人帶著,不然的話,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深深的糞坑里。兒時,曾聽過這條街上一則坊間故事,講的是一對新婚夫婦夜寢后,新娘要小解。她便推醒新郎。新郎在朦朧中說:“小解,自己解就是了”。新娘說:“不,我偏要你端?!蹦械谋愣诵履镄〗?。新娘又說:“我屙不出來,要你‘噓——’。”這時,躲在床下的小偷禁不住笑出了聲。新郎受到驚嚇后,失手將新娘掉在了瓷痰盂上。
在這一帶還有福來街、跨鶴街、渣磚廠、天符巷、品字街、彈夾巷、打扣巷,這些街巷都已化為烏有,只有這座飛越過漢江的彩虹橋,裝點著這漢江與長江的交匯處。
南岸嘴水患記憶
漢陽南岸嘴一帶的商業(yè)繁華,可以追溯至宋代,或者更遠一些年代。宋人胡寅在《南紀樓》中描述這里:“平時十萬戶,鴛瓦百賈區(qū),夜半車擊轂,差鱗銜舳艫。”
清末,張襄公在龜山腳下,晴川街兩側(cè)建起了清政府唯一的新式鋼鐵聯(lián)合企業(yè)——漢冶萍煤鐵廠礦公司,其亞洲第一的規(guī)模與雄健的工業(yè)精神曾被西方視為中國覺醒的標志。并陸續(xù)沿漢江向上游建設了漢陽兵工廠、漢陽火藥廠、漢陽針釘廠、漢陽官磚廠等一系列近代制造工業(yè),蜿蜒十里,蔚為壯觀,后人形象地稱之為“漢陽制造工業(yè)長廊”,漢陽南岸嘴成為了這制造工業(yè)長廊的組成部分,其繁榮程度可想而知。
但自1938年起,漢冶萍煤鐵廠等及民營企業(yè)的西遷,加上水患的侵擾,使這塊頑強生息之地失去了往日的輝煌。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1954年的那場洪水。1954年,在武漢遭遇百年不遇的那場特大洪水時,我僅六歲,但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在我的腦子里怎么也抹不掉。
我當時住在品字橫街8號。洪水慢慢地浸漫到街面上來時,我和幾個小朋友站在一塊地勢較高的麻石上,看著街面漫過來的水,歡呼雀躍,什么時候能有這樣的情景呀!街面上成了一片汪洋,我恨不能下水去試一試深淺。
漸漸地,水漫過了膝蓋,這時,我父親忙碌起來了,他將五斗柜和繃子床架在一個大方桌上,以抬高它們的位置,免遭洪水的浸蝕。雨一個勁地下著,水越漲越高。父母便帶上我和兩個弟弟淌著水,來到地勢較高的漢陽龜山上。整個山濕漉漉的。天上的雨下個不停,地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山上或用茅草、或蘆席、或油布搭蓋著一些臨時過渡的棚戶。
父親作為留守人員,住在工作單位的樓上。先是從樓梯處將跳板一直搭到門外。后來,水不斷地上漲,只好在窗外搭上跳板,便于進出。后來我才知道,1954年的那場洪水,武漢關的水位已達到29.73米。漢水、長江匯成了汪洋澤國。為了戰(zhàn)勝這場洪水,保住武漢這個重鎮(zhèn),武漢市各機關團體、企事業(yè)單位、武漢部隊組成全線抗洪搶險突擊隊,由武漢市防汛指揮部劃段保堤,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這以后,從武漢國棉一廠到漢陽的洋油街便筑起了一道堅固的堤防。
漢陽晴川街一帶大部分地區(qū)在堤外。每到汛期,南岸嘴一帶便成為了澤國。黨和政府均從人力、物力、財力上給受災居民以大力支助。政府、企業(yè)的工作人員或劃著小船,或淌著水,將慰問品送到受災戶。堤內(nèi)的學校便提前放假,以便將教室騰來給堤外受災戶有一個安身之處。即使是這樣,居民們也是不愿意離開世代生息的地方。1998年的大洪水后,政府下決心改變晴川街一帶被水淹的歷史,修筑了牢固的堤防。拆遷了這一帶的住戶,將這里變成了美麗的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