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
按照學校老師的要求,在你點燃18歲生日蠟燭的時候,作為家長的我們,必須給你寫一封祝賀你“成人”的信,并要談談你18年來的成長過程和家長的希冀。
我以為這是一個很好然而也是很難的要求。
整整18個春秋啊,從你呱呱墜地到牙牙學語,從你蹣跚學步到被“強制性”地送進幼兒園;從你蹦蹦跳跳地上小學到背著厚重的書包念初中;從你經過激烈的角逐在“險勝”中讀高中到得意洋洋地捧回優(yōu)秀團員的獎狀……
這其間,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感嘆、太多太多的甜酸苦辣,一封短短的信又如何容納得了?
但無論如何,還是應當誠心誠意地感謝你們的老師,是他們給我們母女倆提供了一個心靈溝通的機會,我們可不要錯過喲!
多快呀,我的孩子,你已經整整18歲了。
18歲,它意味著你將結束高中學業(yè),向著大學的殿堂挺進;它將意味著父母不再是你的監(jiān)護人,你已經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獨立的公民。
媽媽為你祝賀,愿你快快地成熟,快快地成才;媽媽也為自己慶幸,有你這樣一個美麗、清純、善良、可愛的好女兒!
還記得嗎,孩子,你小時候常問我,媽媽,我是從你肚子里生出來的嗎?我說,是呀,你看,媽媽肚子上有好長的一道疤。
你探著身子,伸出稚嫩的小手在那寬寬的疤痕上輕輕地撫摩著,一種憐惜的神情閃爍在你稚氣的目光里。
可你知道嗎,寶貝,你差點就丟掉了自己的小命。
媽媽懷你的時候,一直在北京某醫(yī)院做孕期檢查,每次醫(yī)生都告訴我,胎心正常,胎位正常,一切正常。
那時,我們寢室的墻上總是掛著一張小美女的畫像,她用兩只小手撐著尖尖的下巴頦,笑得別提有多甜了。我每天躺在床上都要看她許多遍。據說,這是一種“美容胎教”法,很靈驗的。
你爸爸很奇怪地問我,為啥不再掛一張漂亮男孩的畫像?我說,我覺得是女孩,我喜歡女孩子!
那時,你爸爸還在黑龍江某部隊服役,你的爺爺奶奶又遠在南京,臨產前,我只好挺著大肚子去石頭城。
剛下火車,就被你奶奶領著去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做檢查,護士在我肚子上又是摸又是聽,臉色驟變,慌里慌張地叫來了婦產科的主任,那是一個快60歲的老太太。
她只是簡單地做了一下檢查,便面無表情地拉下臉:“臀位,剖腹產!”
不會吧,我不禁叫了起來:我在北京檢查一直正常,難道坐了一夜火車胎位就不正了?
老太太摘下口罩,棱著眼睛訓我:你這叫什么話?我們南京軍區(qū)總院從來沒有誤過診!一轉身,她走了。
直到把我抬上手術臺,你還在我的子宮里“游泳”呢。剖腹產取出你的時候才發(fā)現,臍帶在你的脖子上繞了兩圈。
哇,好懸!
還記得嗎,孩子,你的乳名為什么叫“夢夢”?
就在你出生的前三天,你爺爺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生了一個女兒,一直盼著抱孫子的爺爺竟然被這個夢給“氣”醒了。
第二天,他沒完沒了地唉聲嘆氣,我笑他是“老封建”。
你降生后的第一個早晨,老爺子到醫(yī)院來看我,愣是沒給我一個笑臉。
為了“擺脫責任”,我故意將了他一軍,說你本該是個男孩,就因為他做了那個“夢”才變成女孩的,你爺爺哭笑不得地“損”我,自己生不出男孩,還怨別人。
我知道兒媳婦里他最喜歡我,就不依不饒地繼續(xù)“欺負”他:“反正我已經想好了,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孫女的小名就叫夢夢,是你給夢出來的!”
老爺子氣得干瞪眼,但也只好默認了,夢夢就成了你一直被叫到現在的小名。
說來也怪,月子里,甭管你哭得有多兇,只要爺爺一抱你,你就“咯咯”地樂,而別人抱你的時候,你不是哭,就是鬧。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你與爺爺“有緣”!
接著競發(fā)現,你的耳朵居然也和爺爺的一樣,都是“招風耳”,聽說這叫“隔代遺傳”。
還記得嗎,孩子,你小時候是個“丑小鴨”:綠豆眼、單眼皮、大胖腦袋、小黑皮。
你大姑為了照顧我的情緒,當我面只叫你“小隊長”(省略了“小隊長”前頭的“豬頭”兩個字),我甚至不愿帶你去照相館,生怕留下你的“丑影”。
可你爺爺,畢竟是“夢出你”的爺爺,他可不這么看,在他的心目中,你永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白雪公主”。
你小時候的幾張照片,都是你爺爺抱著你去照相館拍下的,每當照片洗出來,你爺爺都會愛不釋手地看啊看,然后很滿足地把像片放進皮夾子里。
有一次,他推著坐在小竹車里的你去散步,恰好有一對年輕夫妻走到跟前,他們小聲議論道,這孩子的爸爸媽媽都挺好看的,不知孩子為啥這么丑?
偏偏被你爺爺聽到了,他差點氣歪了鼻子:“你們家的孩子才是丑八怪!”
倘若他能活到今天,看到他最疼愛的孫女出落成如此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真不知會高興成什么樣。
還記得嗎,孩子,你后來真的成了爺爺的“掌上明珠”,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更疼你,不允許你受到一丁點的委屈,哪怕是很正常的“痛苦”都不行。
那會兒,只要醫(yī)院通知打預防針,甭管我有多忙,你那個當過新四軍團長的爺爺從來都是“命令式”地叫我請假帶你去打針。
而他,準會找個地方“貓起來”。
只要我把你一抱出醫(yī)院,他就會“斜刺里沖出來”,話也不說,氣勢洶洶地一把抱過你就走,好像我把你欺負了似的。
說來也怪,你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打針痛得哭起來的時候,既不叫媽媽、爸爸,也不叫奶奶、姥姥,而是涕淚縱橫地喊爺爺。
你爺爺后來得了肝癌,到了晚期疼痛難挨,他總要叫我把你抱到病床前。一見到你,他蠟黃的臉上就會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你就是爺爺最好的“杜冷丁”啊!
有時,我甚至會突發(fā)奇想,你也許真是你爺爺“夢出來的”。
還記得嗎,孩子,在你一歲半的時候,我抱著你去你爸爸所在的部隊探親。
你爸爸高大英俊,為人寬厚,曾經是東北一個著名英雄所在連的連長,在我的印象中,你長這么大,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打過你。
可那時,你在火車站見到他,競拼命往我身后躲,好像他是兇惡的“大灰狼”,死說活說你就是不肯叫“爸爸”。
你爸爸急得抓耳撓腮,尷尬極了。
現在,你長大了,又應了一句老話:父女情深。
你瞧你現在和你爸多親呀,一聲聲“小豆”“老豆”地叫著,惹得我都有些嫉妒了。
還記得嗎,孩子,你剛上小學時,媽媽幾乎每天都要騎自行車馱著你去學校。
一路上,或驕陽當頭,或大雨傾盆,或黃沙撲臉,或雪花沾衣,我們都“暢騎無阻”。
那時,媽媽總感到自己馱著的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希冀,一個好美好美的夢想……而你,只知道在媽媽身后不停地唧唧喳喳,活像一只小麻雀。
爬坡時,我吃力地蹬著,汗珠順著臉頰噼里啪啦地滾下來,你常常懂事地要下車為我“減負”,我自然不會放棄展示“母愛”的機會,堅持讓你留在車后座上,只是要求你為我喊“加油”。
于是,在你的助威下,我們順利地騎到最高的坡上。
最刺激的是下坡,面對剛剛被征服的制高點,我的英雄氣概常常被調動到極致,于是我故意嚇唬你“松把了!”
你也假裝害怕地細聲尖叫起來,我又會得意地放聲大笑,我們的笑聲把路邊山上的樹木都逗樂了,它們發(fā)出“嘩嘩”的響聲,好像在為我們鼓掌。
忽然有一天,你學會了騎自行車。就像剛長出翅膀的小鳥,總吵吵著要“放單飛”。
那天,我終于答應你的要求,同意你獨自騎車去上學。不放心的我,悄悄騎車遠遠地跟著你。
只見你穩(wěn)穩(wěn)地上車,身不搖,車不晃,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路上,你忽而貓腰緊蹬,忽而挺胸松腳;忽而捏閘,忽而松把;上坡不吃力,下坡一陣風……
我的眼眶一陣發(fā)熱:我的夢夢長大了!
還記得嗎,孩子,你上小學四年級時,有一次數學考試只得了69分,可你還在外面和別的女孩子一起跳皮筋,一臉的不在乎。
媽媽那時真生氣呀,把你“吼”回家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火冒三丈時,競喝令你“跪下”。
你滿臉委屈地跪在地上,緊咬著嘴唇,眼淚在眼圈里打轉。我想打你,又下不去手,就讓你自己打自己耳光。
你沒有那樣做,兩行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我也忍不住了,一轉臉,淚流滿面。
孩子,哪個做父母的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啊,媽媽是恨鐵不成鋼呀,你能理解媽媽的一片苦心嗎?
當然,媽媽也一直為自己那天的粗暴而心存內疚,但總沒有勇氣向你道歉。今天,媽媽就通過這封信,向女兒說一聲:“對不起!”
還記得嗎,孩子,你總說自己的大名不好聽,缺乏詩意。這我也不否認。
特別是后來發(fā)現用“蕊”作名字的孩子遍地都是,就有一種很掃興的感覺,好像是興沖沖買了一件非常喜歡的衣裙,第二天卻發(fā)現滿世界的女人都穿著它。
但你可曾知道,你的姓和名加在一起,連著你的爸爸和媽媽呀:你的姓有“三點水”和一個“共”字,你的名字又有“三顆心”。
“三點水”共“三顆心”,暗含著我們這一家人緊密相連,密不可分,即使生活在茅草屋下,我們也會相濡以沫,相依為命。而你,不僅是爸爸媽媽生命的延續(xù),更是爸爸媽媽“心尖”上的明珠。我們在下面支撐著你,唯愿你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還記得嗎,孩子,媽媽為了幫你擺脫天天在學校門口等著接你的那幾個男孩子,也為了鍛煉你獨立生活的能力,經過你爸爸的先期“偵察”,我們把你送到了河北的一個寄宿學校讀初二。
那個寄宿學校建在一個偏僻的山坳里,條件挺艱苦,就在踏進校門的那一瞬間,我后悔了。
你倒感覺挺好,興許正在“心理斷乳期”吧。你像小貓一樣噌噌爬到上鋪,把你最喜歡的娃娃都擺到上面,然后,跟我們做了一個鬼臉,招著手說,爸爸媽媽再見。
回北京的路上,我的眼淚幾乎就沒停過,我怪你爸“心太狠”,就那么一個破地方,愣說“還不錯”。
可學費都交了,這邊的學校也退了,只能讓你在那兒讀下去,但我堅持說,頂多待半年。
你爸爸卻說我,想想你當兵的時候不也才15歲嗎,條件比這兒艱苦得多,讓孩子鍛煉鍛煉有什么不好?
此一時彼一時嘛,我還是覺得撕心裂肺。
孩子,在那半年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起了多么大的變化呀:從“大禮拜”匆匆趕去見你一面,到回單位后癡癡盼你的來信;從收到信后立即復函,到見面后抱住你不放;從每次給你帶去“大包小裹”,到冒著鵝毛大雪駛過“交通事故高發(fā)區(qū)”給你送去生日的蛋糕和祝福;從你終于可以把被子疊得像我當兵那會兒的“豆腐塊”,到你趴在我的耳邊指著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對我說:“她家在農村,家里挺窮的,但她學習特刻苦,成績全班最好。”
我從你的眼眸里漸漸讀到一種叫做“成長”的東西。
還記得嗎,孩子,上學期你入團了,還拿回來一張被評為“優(yōu)秀團員”的獎狀。你得意地告訴媽媽,這是你平生獲得的最高榮譽。
媽媽多高興呀,專門去商店買了一個挺高級的透明文件夾,把獎狀端端正正地夾在里面,放在書架最顯眼的地方。
那是你的光榮,也是媽媽的驕傲。
我想,你應當從這小小的成功中領悟到這樣一個道理:每個人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還記得嗎,孩子,就在1993年3月8日“婦女節(jié)”的那天,我收到了今生最珍貴的一份禮物,那是女兒你寫給媽媽的一封很短很短的信。
時至今日,你也許早已忘記了,可媽媽一直把她珍藏在日記本里,不,珍藏在一輩子也抹不去的記憶里:“假如我是作家,我的第一篇作品將是《母親》;假如我是歌星,我唱的第一首歌也將是《母親》。祝親愛的媽媽,節(jié)日快樂!你的女兒夢夢?!?/p>
那一刻,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母親!
而你,我的孩子,是我這一生中最成功的作品。
按照老師的要求,還要談談對你成年后的殷切希望。
其實,還用談嗎?
沒錯,爸爸媽媽都希望你能考上大學,將來能成為有用之才,將來能有一個幸福的人生。
然而,期望并不等同于現實,現實往往不如人意。
只要你盡到了最大的努力,只要你做到了應該做的,我和你爸爸也不會為難你,責怪你。
畢竟,生命給予人只有一次,我們不能不珍惜她,厚愛她,善待她。
只希望你能用自己的一生,給養(yǎng)育你的家長、給培育你的老師、給關愛你的一切人乃至整個社會,留下一個真善美的回報。
我愛你!
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