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高級研討班一行16位縣委書記和縣長,他是最另類的。
研討班結(jié)束時正是秋天旅游的大好季節(jié),似乎主辦單位就是有意這么安排的,7天研討,7天旅游。起始,他似乎不想去,說縣里的事太多,卻很快遭到大家的哄笑。都是縣里的領(lǐng)導(dǎo),誰不一樣?怎么就你一個人去不得呢?后來他只好硬著頭皮去,這就讓大家背后常議論起他,于是知道他來自一個貧困縣,目前是黨政一肩挑。大家都心照不宣。
景點一個個看,他的電話也應(yīng)接不暇。其實大家也都不閑著,但似乎他的電話最多。他要么低頭稱呼對方為老哥老姐或老弟,要么就是老爹老娘。這讓大家更另眼相看了,想著有空逗逗他。偏偏他剛撂下電話,那邊立馬又有人打進來,大家想插科打諢都沒機會。
他的態(tài)度也出奇的好,和對方通話絕沒有為官者的那種威嚴,相反,有時倒好像他欠對方什么,不僅客氣,而且臉上掛笑,耐心十足。大家于是都認可這是一個特別的書記,特別到他們似乎不認識他,如今,還有縣領(lǐng)導(dǎo)做到他這個份兒上的?
他的特別還體現(xiàn)在吃飯上。旅游嘛,雖然他們的級別在那里擺著,可很多時候是由不得自己的。因此他們吃到的飯菜并不可心,可他卻常常吃得很香。大家明明都撂筷了,他看看這個盤,瞅瞅那個碟,又面向眾人:“你們都吃飽了?”
大家諱莫如深,都復(fù)雜著表情看他。他不太自然地一笑:“扔了可惜了。出門在外,還是不挑的好。”大家的表情更復(fù)雜了。誰挑了?這么難吃的飯菜能咽得下嗎?自然,他總是最后一個下桌。飯后有人調(diào)侃他:“他也是書記?”對方先搖頭再點頭,目光相對,會意一笑。
更讓大家記住他的是住宿。定點賓館房間有限,不得不兩人一個房間。有人被安排與他住一起,雖然有點不情愿,可也沒辦法。結(jié)果,躺下沒幾分鐘,他就鼾聲如雷了,對方卻始終在床上翻來覆去。
第二天大家都拿別樣的眼光看他,他在調(diào)侃中也終于知道自己給他人帶來的煩惱。他非常抱歉,可那個被他折磨一宿的縣長根本不買他的賬,黑著眼圈不理他。于是晚上再睡覺,組織者就干脆由大家抽簽,決定當晚誰與他一個房間??吹贸觯怀榈秸呤f分的不樂意,旁人則興災(zāi)樂禍地笑成一團。
當晚他便主動和對方說,你先睡,我看電視。對方眨眼思謀他的話,未置可否。于是他就瞪大眼睛看電視。不知對方是有壓力還是什么原因,始終無法成眠。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于是很快就打起了鼾。
這位可不是個善茬,毫不客氣地推醒了他。他不好意思了,連忙致歉,接著看電視。這回,他入禪一樣沒再睡。實際上對方也沒睡,后來干脆坐起來,點燃了一顆煙。他惶恐了,說:“我看電視,也影響你了吧?”對方搖頭。
他放下心來:“那你就睡嘛。走了一天的路,也該好好休息一下?!?/p>
對方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止住了。于是再努力入睡,可還是不行。而他,也一直沒睡。兩個人就那么一明一暗地睜著眼。期間,對方有幾次想翻身坐起來和他說幾句貼心話,不知為什么,后來又打消了念頭。到凌晨,對方才半夢半醒地睡著了,卻又說起了夢話。對方說得很含混,他根本聽不清說了什么。然后,就在他也昏昏欲睡時,對方突然一下子坐起來了,似乎剛從一個惡夢中醒來,并且怪叫一聲,把他嚇了一跳。
對方弄清楚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問他:“我沒說夢話吧?”他笑著說:“沒有?!?/p>
他幾乎一夜未睡,第二天兩個人都紅腫著眼睛。大家取笑他們,都想聽一出好戲,可惜他們誰也沒說什么,倒是對方有一次悄悄拉住他問:“我昨晚真的沒說什么夢話?”讓他哭笑不得,一再申明:“真沒說什么?!睂Ψ剿坪踹@才放心??墒牵瑢Ψ绞冀K心事重重,連游覽景點都失去了興致。
一周的旅游在皆大歡喜中結(jié)束了。
那天,他從鄉(xiāng)下調(diào)研回到辦公室,感覺累了,就先躺在床上看當天的報紙,結(jié)果他一下子翻身坐起來了。他看到兩則消息,都是鄰縣領(lǐng)導(dǎo)因違紀被紀檢部門雙規(guī)的事,先前那兩個與他同屋的伙伴無一幸免。
他嘆氣感慨,很快又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