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秦磚漢瓦、長城、唐三彩、景泰藍、大紅宮燈、甲骨文、竹簡、豎排線裝書、剪紙、蠟染、太極、茶、中藥、硯臺、毛筆、宣紙、墨……這個單子很長,可以一直開列下去,它們,都是典型的象征中國的基本元素。
古市舊城、西屏老街、延慶寺塔、黃家大院、葉法善、張玉娘、高腔、端午茶、山茶油、松香……這個單子同樣可以開列得很長,每一個詞語,皆如一枚古樸卻又清晰的印章,鏤刻的是松陽這座千年古縣的恒久印記。
貞孝坊
車就停在古市鎮(zhèn)“城皇”路口。邊上是一片廢墟,適宜臨時停車。
路口呈“丁”字形。路牌上“城皇”的“皇”是個錯別字,或者說,“城皇”是一個錯誤的詞,我非常肯定這點,但我并不想告訴這里的任何人,我知道沒有人會愿意聽我啰哩啰嗦告訴他這事,就像某年前我鄭重其事地向某世界著名跨國公司的客服人員以及他們的領導和領導的領導提示他們寄給我的回訪信上的收件人地址欄上“某某郵電局”這個名稱印錯了,這個名稱已經(jīng)不存在,你們得改成“某某郵政局”時他們嘴里說著謝謝謝謝卻掩飾不住地竊笑一樣。
廢墟在一個半米高的土臺上,臺基周邊砌著一層層粗細不一的卵狀圓石。土臺約有半畝面積,散堆著殘磚、棄瓦、廢椽,破塑料袋隨風起起落落,有紅,有黃,有藍,有綠,有黑??蔹S、倒伏的雜草間凹進一條二尺土道,雖是雨后,看上去并不泥濘。踏上土臺,一只白色哈叭狗一聳一聳地迎面跑來,毛長且臟而亂,擦身而過之際,扭頭在我鞋尖上嗅了一下,抽了兩下鼻腔,仰頭作沉思狀片刻,便回首徑直而去。
一座石拱殘門橫在面前。拱門后是一座石牌坊,“古井無波”四個大字越過石楣映入眼簾,陰刻,似乎是魏體,落款雖已模糊,尚可辨“道光”云云。石梁上刻有云紋、蝙蝠及龍鳳圖。其下,是另一行陰文:旌表庠生洪溥側(cè)室孟氏節(jié)孝坊。哦,原來是座貞孝牌坊!牌坊頂端,嵌一長方形石牌,字跡已經(jīng)殘缺,但“欽寰”二字仍依稀能辨,有雙龍戲珠相環(huán);左側(cè),一根石梁已經(jīng)傾斜,欲墜還懸。
牌坊右首,被圈出一塊一丈見方的菜地,竹編柵門,芹菜、三月青蔥蘢翠綠。牌坊左側(cè),就著殘垣搭著一間泥墻小屋,裂著粗縫的木門扇上寫著“男、女浴室”。
“唔唔唔……”寫著“男、女浴室”字樣的小屋內(nèi)突然傳出陣陣豬嚎,驚了一驚,急邁數(shù)步穿過牌坊。牌坊右側(cè)數(shù)十米處,赫然立著一座木構二層門樓,底樓門扇洞開——正是古市城門。
志載:東漢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析章安縣南鄉(xiāng)地置松陽縣,縣治設古市。
貞孝牌坊前輕輕一腳,已然踏進千年老城。
無“城”之城
松陽有兩座老城,一在古市,一在西屏。
古市是舊縣。當時的松陽縣是浙西南第一個建制縣,轄今天麗水市大部及金華和溫州部分地區(qū)。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松陽廢縣設州,府治仍設古市,唐武德八年廢州為縣。唐貞元年間(公元785—805年),處州刺史張增上書朝廷,松陽縣治古市屢遭水患,奏請將縣治遷至紫荊村(即今天的西屏鎮(zhèn))。
西屏老城位于浙西南群峰擁簇的松古盤地,四周有箬峴、長松、竹客嶺、西屏群山相環(huán),甌江支流松陰溪從西北向東南斜貫全境。
松陽置縣一千八百余年,卻從未筑城,古市無城,西屏無城,亦無池、隍。
城者,都邑四周之墻垣也,垣內(nèi)為城,垣外為郭。城外設塹,有水之塹曰池,無水之塹曰隍。
東邊的麗水(處州)建有城墻,東北的武義、永康建有城墻,西南的云和亦建有城墻,唯獨松陽沒有。
松陽,是無“城”之城。
早在五千多年前我國就開始修筑城池。在史前的半坡遺址中人們?yōu)榱朔烙矮F的侵襲和其他部落的騷擾,就在自己居住區(qū)的周圍挖掘深溝,以保障自己的安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歷史上筑城最多的年代,也是歷史上城市大發(fā)展的時期。由于這一時期戰(zhàn)爭頻仍,筑城也最為講究,城墻越筑越高大,既有城又有郭,經(jīng)后續(xù)歷代建設,從都城到一般城池,已有近于千座,再加上明清以來各縣鎮(zhèn)所建的三千多座城池,全國城池總量達四五千座。
說到松陽城墻,則必須提到一個人:松陽知縣、抗倭名將羅拱辰。
史載: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春夏,倭寇大舉進犯,連艦百余艘,進攻江浙沿海地區(qū),濱海數(shù)千里同時告警。時值羅拱辰任松陽知縣,羅拱辰率兵民積極抗御,朝廷稱其“能以孤軍當勁敵”,并升任浙江按察司僉事。嘉靖三十五年夏,倭寇大舉進攻上海,羅拱辰奉命馳援,任海防同知。任上,羅拱辰增筑城門堞樓,沿城墻建箭臺,環(huán)濠溝加高地墻。
作為一座南方城市,上海早在元代就已建縣,建城之初并無城墻。后幾遭劫戮,市民決意筑城抗倭,全城百姓自動捐錢、捐地、出力,“嘉靖三十二年十月開工,當年完工。城圍九里,高二丈四尺”。上海城墻筑成后不久,就發(fā)揮了作用:“嘉靖三十三年正月十八日,倭舟七艘進攻上海。董邦政據(jù)城死守,各種火器齊發(fā),斃敵無數(shù),賊不敢近?!?/p>
隆慶四年,羅拱辰任漳州府同知。漳州懸鐘古城周長五百五十丈、高二丈,城堡依山勢而建,羅拱辰巡視城堡后,建議增設官兵哨守,筑城、立墩臺。羅拱辰還設計、營建了迄今仍為漳州歷史文化名城象征的威鎮(zhèn)閣,將原來的矮樓改造為一座三層樓高的八角形層閣,題名“威鎮(zhèn)閣”。
羅拱辰還修建了漳州云霄縣的云霄城。
但羅拱辰并沒有為松陽筑下一座城墻。
這是一個謎。
《墨子·七患》云:城者,所以自守也。城的原始含義原本就是為防衛(wèi)自守設置的軍事設施,也就是城堡。作用是駐扎兵馬,防止敵人侵略。
城,屬于政治、軍事范疇。
或許,正是因為松陽地處偏僻遠離統(tǒng)治、軍事中心,自古較少受到戰(zhàn)火侵襲;或許,是松古盤地群山環(huán)擁水網(wǎng)縱橫,形成了天然地理屏障,在松陽人眼中,長松、箬峴、卯山、西屏就是天然圍城,繞城而過的松陰溪就是池壑,根本就無需再費財力修筑人工城池。
無論如何,數(shù)百年后的今天,我們已經(jīng)很難擅作猜度。
城頭街
慕古市之名已久,絕想不到的是,自己竟是藉由這樣一座殘破頹廢的貞孝碑坊進入這座千年古城。
古市無“城”,卻有城門。
城門為雙層木構,雕檐飛拱,泥墻的底端是約三尺高卵石壘砌的墻基,墻面斑駁,二樓回形雕花格窗保存完好。
城門樓下,是城頭街。街寬不過四五尺,曲折蜿蜒。街兩側(cè)是石砌街沿,臨街鋪面多為杉木板壁,泥墻黛瓦。偶有一兩間倒塌后的空曠廢墟,如同被拔掉一枚門牙。鋪面有開有閉,隔三差五就是一間雜貨攤、理發(fā)店或者打鐵鋪。街上行人稀疏,并沒有多少生意。
貞孝牌坊左側(cè),是座保存較完好的青磚大院,向一老者詢問,知是張姓祠堂,由建筑規(guī)???,張氏當是古市大姓望族。城頭街中部的另一座青磚小樓引起我的注意,圓形拱門,半圓拱形羅馬柱浮雕,花窗上的雕飾明顯是歐洲風格,在浙西南腹地的偏僻小城,居然有這樣一座含有古羅馬風格的建筑,頗感詫異。
見我給這座小樓拍照,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清瘦男子忙將輪椅往邊上搖,一邊躲著鏡頭一邊問:“好看吧?”我沖他笑了笑“:好看好看,這么有特點的老房子,很難得?!?/p>
與西屏老街的繁盛相比,古市老街除了冷僻、凋寂,也少了些市井喧鬧,這里的人們顯得更為悠閑、淡然。店主或獨自孤坐,或三五成群湊圈甩著紙牌,偶有生意上門,他們也并不急于起身,只待你看定了店里的某樣物件,才慢悠悠地從牌桌前直起身。
古市老街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些石頭——那些或大或小一層層壘在屋墻上或者散落在各家各戶門前街沿上的卵石。
離開城頭街前踅進一家雜貨鋪,連喚了數(shù)聲,伏在柜臺上打盹的青年女子方仰起臉。原只想買只一次性打火機,看著女子的一臉惺忪。開口時便又多要了兩包香煙。
城隍廟
松陽縣城無城墻,亦無池、隍,卻有“城隍廟”。而且,是兩座。
故縣古市的城隍廟我未作探尋,西屏的城隍廟卻一次次拖拽住我的腳步。
西屏城隍廟位于大井路二號。門扉緊閉,輕叩了數(shù)下,里面只響起幾聲犬吠,拍了建筑外觀幾張照片正想離去,門卻吱呀而開,一個圍著花布圍裙的中年女子探身而出。向其說明來意,中年女子忙喚住仍在吠叫的黃狗,側(cè)身做了個向里請的手勢。
入門是天井,居中橫生一棵四掌合圍的粗細古木,軀干霉枯殘缺,幾余半邊樹皮,枝葉卻是蔥綠茂盛。這是后院。
大殿面闊五間,梁枋用材頗大。牛腿、雀替、柁墩均浮雕有荷葉、蓮瓣、曲帶、花卉、吉祥果等紋飾。殿壁嵌有石碑數(shù)塊,上刻城隍廟歷次修繕過程等事宜,字跡已模糊,各處梁柱,亦是朱漆斑駁。
唯方形石柱上所刻楹聯(lián)三副,字形清晰可見,其中有聯(lián)云:
興山川社稷保障四方
助雨露風霜調(diào)和五氣
舊時,每年春秋兩季,官府都要在城隍廟舉行官方祭典,以祭祀本縣的城隍之神,而每月的初一、十五,則由民間致祭,周邊四鄰八鄉(xiāng)要到城隍廟來舞龍燈。農(nóng)歷五月初還要上演“端午戲”,農(nóng)歷八月的廟會,城隍神要“請”出來游街。
城隍是我國原始信仰祭祀的自然神之一。城隍神最早見于周代。古代原始崇拜認為,凡與人們?nèi)粘I钣嘘P的事物皆有神在,而且“功施于民則祀之,能御災捍患則祀之”。(《五禮通考》)城墻、城隍在防衛(wèi)敵人、猛獸攻擊,保護一城百姓安全上居功甚大,于是城隍神便被視為城市的守護神。
我國民間信仰自古便有多教合一、多神崇拜的特點,信仰的神靈群體向來并無體系,城隍信仰亦是如此,城隍初始僅僅是單純的護城之神,隨著城隍在民間百姓中的影響日益顯著,原本源于民間的道教也將城隍神納入自己的神靈體系,將城隍神尊奉為主要的冥界神靈。
到了明代,對城隍的推崇到了鼎盛。相傳朱元璋稱帝之前,曾經(jīng)寄身城隍廟而幸免大難。老朱稱帝之后,下旨封都城隍為監(jiān)察司顯佑王,職位正一品,與朝廷的太師、太傅、太保“三公”和左右丞相平級,并封各府城隍為監(jiān)察司民城隍威靈公,職位正二品,封州城隍為監(jiān)察司民城隍顯佑侯,職位正三品;封縣城隍為監(jiān)察司民城隍顯佑伯,職位正四品。上行下效,各州府縣紛紛修建城隍廟,洪武三年,還專門頒布了祭祀城隍的典章制度。
自此,一座城市可以沒有城墻,沒有池隍,但已不能沒有城隍廟。城隍廟,既寄托著城市居民對安居樂業(yè)的美好期冀,也成為統(tǒng)治階層安民治邦的政治載體。
石頭城
曾經(jīng)看到過一幅畫:兩座并列的杉木板橋橫串松陰溪,長長的石階碼頭邊泊滿篷舟,水面上篙起櫓飛,吊腳木樓鱗次櫛比,船工、商販、浣婦、挑夫各事忙碌,一副典型的江南水鎮(zhèn)繁華景象。
這幅松陽本土畫家谷子林的《千年古鎮(zhèn)·古市舊貌》圖,畫的就是古市當年盛景。
古市的繁盛已延綿千年,但在唐貞元年間卻曾被數(shù)場洪水摧毀,洪水過處,屋倒橋塌,一片凋零,縣治被迫遷往松陰溪下游另一塊更為開闊的盤地——西屏。
古市的房屋,原本都是泥墻,大水過后,古市人痛定思變,從松陰溪灘上抬回大大小小的卵石,給幾乎所有重建的房屋墻壁砌上三四尺高的石頭基腳,以抵御將來可能再次到來的洪水的沖擊。
從此,松陰溪里的卵石,便與古市建筑、古市人有了不解之緣。也正是有了這些石頭的佑護,在其后漫長的年月里,雖然山洪仍一次次與古市擦身而過,古市老城卻得以較為完整地延續(xù)下來,并逐漸恢復昔日繁華。
至今行走在古市老街上,幾乎在家家戶戶門口、街沿、墻角都可以看到幾塊或者幾堆大小不一的卵石。那些安放在街沿邊個頭稍大的卵石,被做了石凳,一代代人身體的摩擦,使得石面光滑如鏡,另一些個頭稍小表面不規(guī)則的卵石則隨意地散落在墻邊屋角,上面結著厚厚的塵垢,一塊塊,似乎已經(jīng)安坐千年。
看著一塊塊一堆堆隨意散落卻安坐不移的卵石,不由記起老子的一句話:無用之用。
或許,在古市的城隍廟里,該供上一塊從松陰溪灘請回的卵石?
茶非茶,藥非藥
至少,在我所行走過的城市里,西屏老街的商鋪密度是最高的。
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巷道走進西屏老街腹地,在太平坊、大井路、鐘樓路、官塘路、橫街、南直街這片密集的街區(qū)里,有餛飩店、拉面店、饅頭店、酥餅店、麥餅店、打鐵店、打金打銀店、釘秤店、鐘表店、修鎖修鞋店、棕繃店、彈花店、南北雜貨店、日用百貨店、裁縫店、時裝店、鮮花店、花圈店、開水鋪、照相館、畫像店、牙科診所、大眾浴室……但西屏老街上最多的,是藥材鋪。
既是好奇,也是確有所需,幾經(jīng)目測挑選,我走進了太平坊的一間草藥店。店主是個精瘦的中年男子,正斜靠在竹椅上,有上聲沒下聲地拉著二胡;三面墻上,堆滿一捆捆葉狀、根狀、藤狀、果實狀植物。我對他說我想配幾帖藥,說時朝藥架上一捆干枯的藤狀植物努了努嘴。男子看了我一眼,眼神略顯詫異:你有……?是,我有結石,我說。
金錢草單服,藥效有限,我給你配個茶方吧。男子邊取藥說,這是石葦,這是冬葵子,這是生甘草,再加上金錢草,日煎一帖作茶飲,隨渴隨喝。
突然想起曾經(jīng)在這里參加過的一次筆會,主辦方之一的仙人源茶業(yè)公司盛情款待之余臨走還贈給我們每位來客兩盒端午茶,公司美女總裁何菊女向我們介紹說,松陽端午茶由山楂、薄荷、藿香、陳皮、桑葉、魚腥草、石蒿苗、山茵陳、白茅根、金剛刺、野荊芥、六月雪等數(shù)十味草藥制成,具有六大功效:一可以辟邪解毒,二可以防治中暑,三可以祛濕散風,四可以清熱消炎,五可以解渴提神,六可以祛積消食。
當時就想,這哪里還是茶,明明是藥嘛。
拎著幾只大紙包出了草藥店,不由嘿然:因藥而來,捧茶而歸。
茶非茶,藥非藥。真不知道,在松陽這座千年古城里,還藏著多少神奇與奧秘。
松香客
幾次去松陽,走的都是上松線,途中需經(jīng)宣平、竹客嶺、寨頭嶺,這條線路,正好與松陽歷史上四條古道之一的松陽——宣平——會稽線相疊。遙想昔年,有多少松陽手藝人正是藉由這四條古道走向全國各地,憑著一技之長在外掙錢養(yǎng)家糊口,又有多少商販將外地的日用品經(jīng)由古道運回松陽,成就了松古平原的空前繁盛。如今,古道早已被歲月湮沒,漸漸退出了松陽人的生活,僅留存于后人的記憶中。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在我生活的贛東南山區(qū)的大山里,時常可以看見一些游走于山岡密林中的浙江老鄉(xiāng),他們或獨自一人,或二人為伴,腳蹬草鞋,腰插彎刀,肩上搭一只裝過尿素的油膩蛇皮袋,每天總是行色匆匆。后來慢慢才知道,他們就是松香客,專門往深山松林里割采松脂,平時就住在山腳自搭的竹棚里。
其實我對松香并不陌生,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坐在矮凳上納鞋底子,針線筐里放著一塊烏黑油亮的小東西,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清香,母親隔一會就用它擦一擦手中的麻線,覺得好奇問母親,母親說這是松香,用它可以潤滑麻線,納起鞋底來就輕快多了。
當年,我并不知道那些穿行于大山里的采脂人是哪里人,只知道他們是浙江老鄉(xiāng),在山道上遇見他們,有一種本能的親切,直至近兩年常往松陽走動,查閱了一些相關資料,了解了松陽的產(chǎn)業(yè)構成和手工藝種類,才知道當年那些深山采脂人就是來自于松陽。
資料顯示,浙江早年在江西從事采脂的人,目前多數(shù)已成了江西松香企業(yè)的老板或生產(chǎn)骨干,他們之中,80%以上是浙江松陽人。
時光悠悠,當年那些衣衫襤褸的采脂人,已成長為西服革履志得意滿的真正的“松香客”。
搜石記
大約是去年年初,魯曉敏自杭州返松陽途經(jīng)武義在我辦公室小憩,一番呷茶閑話,臨走起身,曉敏對著辦公桌、茶幾、書柜環(huán)指一圈:秀才,這樣的粗劣物件,你也好意思擺出來?還一塊塊給它配上底座?下次去松陽,我送你幾塊!言罷丟下我大笑而去。
其實,我本非玩家,擺在桌幾上被曉敏訕笑的那幾塊黃臘石,只是廠區(qū)基建時從運來的砂石堆里隨手所拾,因見石頭的色澤、花紋漂亮,便配上底座擺在桌幾上作為裝點,不成想在曉敏這個行家眼里,竟成了借以取笑我“假附風雅”的由頭。
自有了曉敏這一出后,倒是對石頭上了心,路過建筑工地的砂石場或者看見運砂石的車輛,眼睛不由自主就往上瞄,若是有了閑暇而又一時沒有更好的消遣,也會獨自去河灘上翻翻揀揀,時間長了,家中案頭墻角也堆上了三三兩兩大小不一的各色石頭,其中亦不乏幾塊心喜之物。
但心中一直惦著曉敏那句話。
幾個月后,果然又去了松陽。同行有趙荔紅、周亞、黑陶、驍鋒、高鏡等。白天,曉敏陪我們參觀通濟堰,午餐后一行人往河灘上散步,我和黑陶在卵石堆里胡翻亂撬,期望能找到一兩塊黃臘石;曉敏在另一邊陪驍鋒、荔紅他們說話,眼角也不往這邊帶一下。
晚上,曉敏請大家去他家品茶。曉敏的家甚是“腐敗”——一水的紅木。眾人圍幾而坐,茗香語熱之際,松陽詩人樂思蜀帶頭吟詩,一干人你應我和,興致頗高,獨我心不在焉,只把眼往四下里亂瞄。
不覺已是午夜,眾人起身向曉敏作辭,臨出門,曉敏突然說:秀才,這房間里的石頭你隨便挑一塊去,前兩年松陽興起石頭熱,松陰溪里但凡可以一觀的,早已被石迷們拾盡了。
這家伙,他壓根就沒忘在武義說下的話!
正想返身奔早已暗暗相好的石頭而去,曉敏卻攔在身前,伸手指著門邊高幾上一塊豬頭狀黃臘石說:要不,就這塊吧。
方知他早已算計好了,這個老米!
唉,有勝于無,豬頭就豬頭吧。也不道謝,扛起“豬頭”徑奔樓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