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回到家的時候,酒勁還在頭上。
從煤窯里爬出來,最享受的莫過于到窯小兒店里喝上兩碗。窯下的礦工都有這習慣,一是解乏,二是看看窯小兒的豐乳肥臀鳳眼細腰。窯小兒過了30歲,既不嫁人,又不討朋友,窯工的眼里、心里都裝著她。三爺一把歲數(shù)了,就只喝酒說話動眼不動手。
煤窯是鎮(zhèn)上李大膘的。三口窯,百十號窯工。三爺算是資格最老的,干了小四十年了。兒子小山高中畢業(yè)也下了窯,還當了組長,管著老老少少十幾號人。三爺還有一個女兒在山外讀高中。
憑著三口窯一年幾百萬的收入,李大膘威風八面,和鎮(zhèn)上、縣里的干部稱兄道弟,吃喝嫖賭不當回子事。但李大膘不動窯小兒。窯小兒給他攏著這百十號勞動力呢。
還是說說三爺喝酒的事。三爺本該回家喝,婆娘也老叨叨??扇隣斢凶约旱拇蛩?,他早就看準了,李大膘的煤窯,該投的錢一分不投,窯下的安全設施忒差,遲早要讓政府收了去,到那時候兒子或許能大大小小地管一點事情。他不愿讓兒子到窯小兒那兒去,自己去,兒子自然就不好再去。他是不愿讓兒子去學壞。每次,三爺都要一點豬雜貨,喝上兩碗,熱鬧了就湊熱鬧,冷清了喝完就走。不過,那天三爺是多喝了一碗,三爺高興,因為兒子曾告訴他國家要整頓小煤窯了。
喝酒后的第二天中午,三爺在家歇著。但他總覺得有一點什么事,又想不起來。似乎是昨天喝多了,發(fā)生了一點什么,好像和窯小兒吵了幾句,很多人亂成一團?!安粫透G小兒吵吧?怎么會和她吵呢?”但三爺總覺得有事??焓c了,才悶悶地吃一點早飯。正想躺會兒,和他一塊在井下多年的張大嘴進了屋。
“你昨天可闖下禍了?!睆埓笞爝M門嚷了一句。
三爺愣了。不可能啊,只是有點高興,比往常多喝了一杯,能做什么?不過,三爺有點心虛,愣愣地看著張大嘴。
“你還沒說什么?你嚷嚷得比誰都厲害,說什么李大膘的煤窯有嚴重的安全隱患,下窯的弟兄們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當時,窯小兒的酒店里就炸了鍋,都嚷嚷不干了,不干了。真要不干了,一家老少喝西北風啊,老哥,這話能說么?”
“你不知道窯小兒是李大膘的啥人?他李大膘能不知道你說的話?只怕小山的組長甭干了,能不能繼續(xù)在窯上干,還得另說?!?/p>
三爺給張大嘴說得半天沒倒上氣來。
“攔都攔不住你,昨天你哪來那么大勁頭?”三爺沒吱聲。剛進屋的婆娘在一旁抹上了淚,不住聲地埋怨。
“娘的,老子說的是實話,咋了!”看著遠處黑漆漆的窯口,三爺重新提起一口氣?!暗戎瓢桑瑖也粫尷畲蟊煜拐垓v,只顧自己撈錢的?!闭泻衾吓笥炎拢瑺F茶,拿煙。三爺此時眼前又浮現(xiàn)出窯小兒的豐乳肥臀?!八龝嫖??”兒子一早就下窯了,三爺有點心不在焉。
下午,窯上收工,沒見小山進家門。太陽快沒影了,三爺坐不住,拿起安全帽走出院子拐兩個彎,剛要下坡,對面坡底下三號窯那兒傳來一連聲凄厲的嚎叫,眼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往那兒跑。
出事了。三爺心臟那兒猛地一疼,腳下發(fā)軟,踉蹌了幾步,倒在地上,順著陡坡滾了下去。兒子在三號窯干組長。三爺?shù)念^枕在一塊大石頭上,眼前浮現(xiàn)出兒子怨恨的眼神。
真出事了,十五個窯工都給堵里頭了。偏偏組長小山?jīng)]事。下窯前小山的組長給撤了,就賭氣沒下窯。代替小山當組長的是張大樹,張大嘴的兒子。
小山去給爹上墳,看到張大嘴正對著兒子張大樹的新墳磕頭。嘴里不停地念叨:“樹兒,樹兒,是爹害了你,是爹害了你?!?/p>
為了兒子當上組長,張大嘴把三爺?shù)淖碓捦苯o了李大膘。
其實,三爺喝醉酒那會兒,只有他和張大嘴在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