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

一

給汪洋打完電話后，蘭舟撐起一把紫色的天堂傘站到特區(qū)炙熱的陽光下。外面一絲風(fēng)都沒有，她感覺自己好像被塞進了烤箱，一陣陣襲來的熱浪讓人感到煎熬和窒息。這是個高效的快節(jié)奏的城市，蘭舟這些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養(yǎng)尊處優(yōu)四平八穩(wěn)的生活，如果把她拋在這個城市中，她怕自己一眨眼就會被洶涌的人潮吞沒。

一進入這個城市，蘭舟就萌生了一種隔閡感，雖然她以前也來這里開過好幾次會。這里的人們都行色匆匆，表情冷漠，這不，連汪洋這個昔日同窗加戀人也對她帶理不理的，致使她的自尊心嚴重受挫——本以為他會很隆重地像接待外賓那樣迎接她呢，沒想到他只安排他的司機來接她。

蘭舟本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是沒想到人家連她是誰都聽不出來。分別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時間是太久了一些，可是兩人不是一般的關(guān)系，怎么就能輕易忘掉呢？有一刻蘭舟甚至覺得這個接聽電話的男人根本不是汪洋。

蘭舟想，如果她還像二十年前那樣年輕美貌，汪洋說不定會肋生雙翅呢，可惜現(xiàn)在美人遲暮了。當(dāng)年她讀大學(xué)時，每當(dāng)她一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立馬會引起一陣騷動，幾乎所有的男生眼光都會聚焦在她身上?？墒窃倜利愒俑哐旁兕Ｖ怯帜茉趺礃幽?？如今她還是被新生代的少女們打敗了，被女兒輩的少女們打敗了。老公周江這幾年和好幾個女孩糾纏不清，為了兒子，她一直沒有和他離婚，而今她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汪洋年輕帥氣的司機很有風(fēng)采，頗像電影明星立威廉，以至于蘭舟在看到他沖她微笑時，并沒有把他當(dāng)作是那個要來接她的司機，在她的想象中，一個司機應(yīng)該長著一張大眾化的臉，穿著舉止都應(yīng)該很平常甚至是寒酸的。然而“立威廉”當(dāng)著她的面給她打了電話，她才確信這個長了一張貴族臉孔的男孩是汪洋派來接她的司機?！傲⑼睅е敢獾男θ輰λf：“讓您久等了，您提前打電話就好了，路上塞車耽擱了很多時間?！?/p>

“還好，就是天氣熱得人受不了。你們老板是真忙——?。　碧m舟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滿情緒。

“老板在開董事會，要不他肯定會親自來迎接您的?！闭f完“立威廉”彬彬有禮地把蘭舟引到那輛車號為四個六的白色奔馳車上。

“立威廉”很輕松地駕馭著這條大“白魚”，在滾滾的車流中優(yōu)雅地悠游著。蘭舟想，一個司機就這么有風(fēng)采，那他的老板汪洋會是怎樣的氣派呢？她真想立刻就見到他。

“你們老板現(xiàn)在成家了嗎？”在等紅燈時蘭舟問道。

“我們老板一直沒有成家?！?/p>

“那他現(xiàn)在有女朋友嗎？”

“這個我可不知道?！彼緳C歪過頭沖她笑了笑。蘭舟想這個司機的嘴巴蠻嚴的，看來和他也談不出子午卯酉來，她不再和司機說話了。

“立威廉”把蘭舟送到了當(dāng)?shù)刈詈廊A的陽光酒店，開房的時候蘭舟翻出身份證來登記，他則在一旁掏出一沓錢來交房費。蘭舟執(zhí)意要自己付賬，就和“立威廉”推讓起來，她當(dāng)然推不動身材高大的他，反而被他給推坐到大廳的沙發(fā)上?！拔覀兝习褰淮?，一定不能讓你自己花錢開房的?！彼剡^頭示意她坐著別動，她只好作罷。

二

蘭舟剛進賓館的客房，汪洋的電話就打來了，他說馬上就過來看她，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蘭舟忙進洗手間沖澡，她可不想讓汪洋看到她旅途勞頓邋邋遢遢的狼狽樣。剛穿好衣服就響起了敲門聲，她很迅速地在穿衣鏡前瀏覽了一下自己的裝扮后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汪洋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相貌，陌生的是他的氣質(zhì)。逝去的歲月在他臉上和身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她很輕松地就認出了他。

站在門口的兩個人都愣了一小會兒，不過眼睛卻沒閑著，他們都在迅速地打量著對方。在打量汪洋的同時，蘭舟伸出了右手，汪洋也心領(lǐng)神會地伸出了右手，兩個人蜻蜓點水般地握了握手。細心的蘭舟感受到了汪洋手的溫度和濕度，當(dāng)然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外邊的氣溫如此之高，他又穿得這么正式，不出汗才怪呢。

蘭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他們久別重逢的場景，都比今天要煽情。她把他讓進了客房，他進了客房后很優(yōu)雅地坐在沙發(fā)上等她，而她進洗手間洗了手之后坐到化妝鏡前往臉上拍著柔膚水。

“你還是那么年輕漂亮。”他笑望著鏡中的她。

“是真心話嗎？我都是四十歲的女人了?！?/p>

“當(dāng)年的校花就是再老也會風(fēng)韻猶存的?！?/p>

聽了汪洋的話，蘭舟恨恨地回頭瞪了他一眼后說：“你更年輕，比原來更有男人味更有魅力了?！?/p>

“你說的是真心話么？那我和他比誰更有魅力？”

“不要提他，我這次來不是和你談他的。”蘭舟不耐煩地揮揮手說。

“你倆鬧矛盾了？當(dāng)年校園最被看好的金童玉女也有鬧矛盾的時候??！”

“你是在挖苦我呢？我千里迢迢就是來聽你挖苦的嗎？”蘭舟將手中的唇油“啪”的一下扔到了桌上。

汪洋不再吱聲了，他離開了沙發(fā)慢慢踱到蘭舟跟前，站在化妝鏡前端詳她。蘭舟也默不作聲地從鏡中看他。他忽然伸出右手親昵地摸了一下她的頭，他的撫摸讓她心頭為之一顫。

三

風(fēng)度翩翩的汪洋帶著儀態(tài)萬方的蘭舟下到一樓酒店吃飯，他身上那種成熟加成功男性的魅力像個強大的磁場吸引著震撼著他身邊所有的過客。酒店的女服務(wù)員對他特別的客氣和殷勤。蘭舟看著在汪洋面前緊張兮兮的服務(wù)員忍不住想笑，這些個勢利的小女子??！

汪洋讓蘭舟點菜，她翻了好半天菜譜，卻只點了蔥椒青筍和醋溜素魚片這兩樣很清淡的菜，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食欲了。汪洋說怎么能光點素菜呢。蘭舟說她胃口不好不想吃油膩的東西。聽她這么說他沒有過分的殷勤，他又點了兩樣價格不菲的素菜。

汪洋吃飯時沒有聲響，連牙齒都不露，他用紙巾擦嘴的姿勢都那么的優(yōu)雅那么的迷人。“我的生活很節(jié)制的，從不大吃大喝！”汪洋笑看著吃相同樣優(yōu)雅的蘭舟說。

“看得出來，你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沒有那些暴發(fā)戶通常都有的啤酒肚！”

“我吃什么很講究的，不但要色香味俱佳還要營養(yǎng)均衡的食品才肯入口?！碧m舟聽了他的話只是莞爾一笑。人真的是到什么時候說什么話。

“你是不是和周江鬧矛盾了啊？是他有外遇還是你紅杏出墻?。俊笨磥硗粞笳娌荒芎染?，剛喝了幾小口紅酒之后臉就紅了。

“難道離婚的原因就只是婚外情么？”蘭舟透過高腳杯向汪洋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如果不是婚外情，那鬧離婚可真的不應(yīng)該也沒有必要！”聽了汪洋的話，蘭舟很不以為然，婚姻是柴米油鹽，是雞毛蒜皮，是家長里短，在這個時代婚姻比瓷器都脆弱，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毛病都可能導(dǎo)致離婚的結(jié)局。

“汪洋是不是我不該來？我感覺好像打擾了你?！碧m舟一邊品著味道純正的紅酒一邊娓娓說道。

“來外邊轉(zhuǎn)轉(zhuǎn)不是很開心嗎？何況是來看老同學(xué)！怎么說自己不該來呢？就因為我沒有接你嗎？我們那么大的公司不能沒有紀(jì)律的，怎么能為了私事就拍拍屁股走人呢？你能來看我我還是很感動的?！蓖粞鬁厍榈难凵窈痛判缘纳ひ糇屘m舟覺得很受用。

“我發(fā)現(xiàn)我們都變了，這變化讓我感到猝不及防感到難過。”蘭舟的眼神迷離起來，讓她看起來憂郁得像繆斯女神。

“一轉(zhuǎn)眼我們都快二十年沒有見面了??！畢業(yè)十年同學(xué)聚會我沒有去，因為我覺得自己混得不好，我不想讓人看到我落魄的樣子，后來聽說你出國去旅游也沒有參加?！?/p>

“是啊，我沒有去，但是周江去了，照了一大堆的照片，同學(xué)們的變化讓我驚嘆，想想沒有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真的很遺憾啊！”

“我也很后悔沒有參加，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我現(xiàn)在覺得其實人活著重要的是心態(tài)，跟財富沒有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并不比當(dāng)窮學(xué)生時更快樂，人的心靈一旦被物質(zhì)所役使，那他就身處在永恒的比黑夜還黑的境地里了?！蓖粞笪⒉[著眼睛，傷感地凝望著手中的酒杯。

“這些年你都是怎么過的呢？一直都很順利嗎？”蘭舟又抿了一小口酒之后問道。

“你覺得我會很順利么？我當(dāng)年可是赤手空拳來這里打天下的。不要以為是大學(xué)生就能笑傲江湖??！我們在大學(xué)學(xué)的那點知識其實就是皮毛，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優(yōu)勢。那些年我沒少吃苦啊！在別人的公司里給人家賣命，天南海北地走啊，吃不好睡不好的，還好那時候年輕，什么苦都能承受。”汪洋似乎陷入到久遠的回憶里了。

四

吃完飯汪洋把蘭舟送到客房，坐了一會兒他說要走，讓她早點休息。她說要送他下樓他沒讓，她就站在房門口看著他離去。他昂首挺胸地走了，沒有回頭。她望著他的背影，眼睛有些潮。

第二天早上，蘭舟在賓館里等汪洋的電話。早上八點鐘他把電話打到房間的座機，說他要見一個大客戶，不能來陪她。蘭舟聽了之后半晌無語?！霸趺矗桓吲d了嗎？這是我一個月前就預(yù)約的客戶，不能爽約的。一會兒我讓我的司機小虎陪你去逛街，購物的花銷我全部包了，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掛了，祝你玩得開心！”沒等蘭舟說話他就把電話掛了。

蘭舟氣得把電話摔在了床頭柜上，說什么購物的花銷他全部包了，這算什么呢？好像她來這里就是為了購物似的。她忙給司機打電話告訴他不要過來了。

因為無聊，蘭舟看起了肥皂劇，一邊看電視劇，一邊折紙鶴，還沒心沒肺地跟著劇里的人物大哭大笑。以往她對這類電視劇沒有興趣，可現(xiàn)在竟然無聊到有些喜歡看這類劇情很爛的片子了，因為電視劇里的男生女生們的衣著和臉蛋都很靚麗，看著養(yǎng)眼，這就夠了，足以消磨時間了。

寂寞是人生的大敵，如果不是因為寂寞，她也不會想著來看汪洋。兒子上大學(xué)以前蘭舟整天圍著兒子轉(zhuǎn)，沒有多少空閑時間讓自己胡思亂想。如今兒子飛走了，好像有了同居女友，錢大把地花不算，對她也不那么依賴了，只是偶爾發(fā)幾個短信給她，連假期都不肯回來陪陪寂寞的媽媽。而周江呢？不提也罷。

下午四點鐘時汪洋打來電話問蘭舟吃飯了嗎，玩得開不開心。她淡淡地回了句“一切都好”就把電話掛了。賭氣掛了電話后她以為他會再打電話給她，然而一直到晚上睡覺前他都沒再打給她。

到了晚上，蘭舟依然一邊看電視一邊折紙鶴，偶爾她還會掃一眼床頭柜上的電話，然而等到半夜電話也沒響，她感覺有點困就關(guān)了電視去衛(wèi)生間沖澡，結(jié)果沖了澡之后又不困了。這回她決定不看電視了，關(guān)了燈閉著眼睛數(shù)羊，數(shù)過上千只羊后她才睡著。

五

下雨了，蘭舟決定冒雨去看海。她撐了一把紫色的雨傘去海灘，她的神情和紫色很協(xié)調(diào)，憂傷而高貴。雨中的大海更加壯觀，怒濤滾滾，飛濺起雪白的泡沫。海面上是濃重的霧氣。她傷感地望著茫茫海天相接的極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不知道還有誰可以慰藉她的內(nèi)心。汪洋可以嗎？現(xiàn)在的他讓她覺得很陌生很遙遠很琢磨不透。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溺水的人，連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摸不到。

不經(jīng)意間風(fēng)停雨住了，久違了的太陽露出了熱情得有些過分的笑臉，耀眼的陽光讓她覺得有點兒眩暈，眼睛干澀得難受。此時海灘上平空冒出來一大堆紅男綠女，老夫少妻的現(xiàn)象很普遍，看來到這里度假的人群中真正是兩口子的很少，觸目所及都是讓人作嘔的肉味！

不遠處的茶座在放一首老歌：“暖暖的午后，閃過一片片粉紅的衣裳，誰也載不走那扇古老的窗，玲瓏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時光，為何沒能做個你盼望的新娘……”這是蘭舟很喜歡聽的一首歌，也是她會唱的為數(shù)不多的歌兒之一。

當(dāng)年蘭舟選擇周江不是因為周江比汪洋更出色，而是因為周江的家庭背景全校的男生無人可比，他借助他父親的關(guān)系可以很輕松地讓她留校任教。蘭舟出身貧寒的農(nóng)家，從小就因為貧窮備受輕視，這給她的心靈帶來了許多創(chuàng)傷，她發(fā)誓將來要過出人頭地的生活，要讓眾人仰視。面對汪洋和周江她曾經(jīng)矛盾了很久，在痛苦的抉擇之后她還是投入了相貌平平的周江的懷抱，也因此汪洋畢業(yè)后遠走他鄉(xiāng)。

蘭舟轉(zhuǎn)過身來，神情冷漠地掃視著身后的人群，她看到了一身白衫有如玉樹臨風(fēng)的汪洋！汪洋見她轉(zhuǎn)過身來，微笑著向她走過來。風(fēng)度翩翩的汪洋讓蘭舟怦然心動。眼前這個揮灑自如的男人還是二十年前那個為她寫下無數(shù)傷感文字的大四男生嗎？他當(dāng)年寫下的詩句到現(xiàn)在還讓她久久縈懷，讓她感動不已，讓她臉熱心跳……

蘭舟覺得這二十年就像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她感到自己從來都不曾遠離過汪洋。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他們從來不曾離棄不曾遺忘不曾背叛過彼此。她忘情地向汪洋奔過去，熱切地拉住他的手?！拔医K于醒了?！彼剜?。

“這個小妞真性感！”汪洋的目光正追逐著一位穿比基尼泳裝款款走過的女郎，這個女郎的眼神直往他身上飄，走過之后還頻頻回頭看他。望著眼前這個色迷迷的男人，蘭舟失望地松開手。這不是那個她曾經(jīng)愛過思念過的男生。這個叫汪洋的男人只是碰巧和他同名而已。

“蘭舟，你后悔當(dāng)年的選擇么？”那天吃過飯喝罷酒在酒店的客房里汪洋歪在床上懶洋洋地問蘭舟。那天汪洋把領(lǐng)帶給扯開了，襯衫的扣子也解開好幾顆，很邋遢地歪在床上。

“如果讓我從二十歲重新來過，我可能還是會這么選擇，我不是圣人，我不可能會預(yù)測未來。如果我選擇和你同甘共苦，等到咱們有錢了，我也熬沒了顏色，你也會厭棄我的，那我多不值??！”歪在床的另一側(cè)的蘭舟同樣懶洋洋地答道。稍顯邋遢的汪洋比平時更讓人著迷了，蘭舟不禁多看他好幾眼。

“你不要把男人想得那么壞！你們女人如果不虛榮不貪圖享樂，那么這個世界會穩(wěn)定得多，純潔得多！”汪洋立馬坐直了身子激憤地反駁道。也因此汪洋那天沒在酒店長久地駐留。

汪洋的話讓她一時很氣惱，但過后想想其實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沒有女人的參與男人怎么能學(xué)壞呢？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誰能說清究竟是男人追逐了女人，還是女人引誘了男人？周江和那些女人，是誰先主動的呢？如果是女人主動的話，周江情有可原，如果是周江主動，那他可是罪無可赦了。她曾經(jīng)翻來覆去地思考這些問題，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明白了，橫豎都是一個背叛，誰主動誰被動又有什么大的區(qū)別呢？

六

裝修很有格調(diào)很古典的酒吧包房里，光線曖昧，音樂的音量恰到好處?？粗矍皻庥钴幇旱耐粞?，微醺的蘭舟眼波里蕩漾著萬丈柔情。這時汪洋把自己的座椅往她的身邊挪了又挪，見他挪椅子她捂著嘴笑起來?！靶κ裁窗。窟@么開心嗎？”他伸出他的大手緊握住她修長而冰冷的小手。他的手綿軟而又溫暖。她心如撞鹿。

“咱們要是現(xiàn)在上大學(xué)就好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說這話時汪洋一臉的流氓相。

“你先別那么自信哦！現(xiàn)在的女孩子很勢利，就認錢?！?/p>

“你那時侯也不比現(xiàn)在的女孩強啥！”汪洋冷笑了一聲后說。蘭舟一時語塞。想想自己之所以有今天不全怪當(dāng)初貪圖榮華富貴嗎？這些年她一直在問自己這么做是對還是錯，無休無止地自責(zé)自問。如果她做了汪洋的新娘，他們要奮斗十年才會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接下來再奮斗十年才能把兒子未來的路鋪好。這一定很累很苦，等忙完這一切人也就老了，就會被男人厭棄了?？墒菦]有愛情的婚姻能給人什么呢？人不只是物質(zhì)的還是精神的。這些年她一直在探討物質(zhì)和精神哪個更重要，可現(xiàn)在才找到答案是不是太晚了？

當(dāng)蘭舟臉若桃花地同汪洋走出酒吧時，感到頭重腳輕，像踩到棉花上一樣發(fā)飄，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微微的晚風(fēng)、襲人的花香水一樣地流淌過來，難得的驟雨后的清涼像薄荷沐浴露把人覆蓋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將這個充滿欲望的不夜城裝點得分外的妖嬈。

清涼的晚風(fēng)使蘭舟的醉意消了三分。汪洋在車中接聽了四十分鐘的電話又讓她的醉意消了三分。帶著四分酒意回到酒店客房的蘭舟雀躍著歡呼著，并且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準(zhǔn)確無誤地投到寬大的床上，然后讓自己四仰八叉地舒展成個“大”字。

“喝酒的感覺真好啊！我以前怎么會拒絕這么好的東西呢？我是不是一個大傻瓜？”臉紅撲撲的蘭舟咯咯地笑著說。

“適當(dāng)?shù)睾赛c兒酒對健康有好處的?！蓖粞筮m時地坐到了床邊。

“汪洋！咱倆講和吧！今天我們好好說說話，不要吵了，好嗎？”蘭舟忽然將臉貼過來，親熱地用胳膊纏住了汪洋的脖子，目光很撩人。

汪洋順勢倒在了她的懷抱里，他的手開始不安分起來。蘭舟沒有嚴詞拒絕，只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這分明是一種鼓勵和暗示。他越加放肆起來，而她迎合般地輕輕扭動著身子。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臉也越來越紅越來越燙。他喘息著把嘴唇貼在了她的腦門上，當(dāng)他親吻她的腦門時她竟然咯咯嬌笑起來。

蘭舟咯咯地笑著，任由他的唇和手在她身體上游走和耕耘，她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這大大刺激了他，他的動作變得粗野起來，她很享受這種粗野，不少女人潛意識里都渴望過被人強暴的感覺。她感覺她的身體像泡沫像羽毛像柳絮一樣在空中飄舞著，越來越輕盈就像身在真空里……多少年沒有這種美妙的感覺了??！也許這種感覺從來就不曾有過。她隱隱感到他現(xiàn)在是個玩女人的高手了，他能破譯女人身體上的密碼，能把女人全部的激情和活力調(diào)動出來。他在做前戲時這么“專業(yè)”讓她覺得不快，但這感覺迅速被內(nèi)心涌動的激情給沖淡了。

正當(dāng)這時，汪洋的手機響了，而且響得極有韻律和韌性。他很不情愿地抄起了手機，臉色一時變得很尷尬。他拿起電話沖向了衛(wèi)生間。他的這個電話接聽的時間長了一些，蘭舟激動的情緒開始低落下來。后來她因為內(nèi)急來到了衛(wèi)生間的門口。

“你還有完沒完？我現(xiàn)在公司有事脫不開身。把電話掛了，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聽汪洋在電話里撒謊，蘭舟很不高興。“你不是小孩子了，應(yīng)該照顧好自己的，生病就去醫(yī)院。什么你懷孕了？你不是開玩笑吧？別！千萬別沖動！寶貝！你才多大？才二十歲就想當(dāng)媽媽？我的小寶貝！乖，聽話！明天就去把孩子打掉，我不會虧待你的。別鬧！我就去陪你……”

“后院起火了？”蘭舟闖進來一邊說著一邊把汪洋推出去了。

蘭舟以為汪洋一定會立馬趕到那個懷孕的女孩那里，可是等她內(nèi)急解決完了以后發(fā)現(xiàn)他竟然沒事人一樣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笑看著她。他的裸體真的很健美，不像周江一身的肥肉。但她看到他這樣卻覺得一陣惡心。她此時沒有一點欲望了。他的手如影隨形地搭到她的肩頭，被她一下子給打掉了?！霸趺戳?？吃醋了啊！”

“你還配讓我吃醋么？”蘭舟鄙夷地回答。

“別理她！竟然拿懷孕來威脅我，說不上懷的是誰的孩子呢！竟想讓我買單，沒那么便宜！親愛的，我們繼續(xù)！”

“你現(xiàn)在對女人沒有一點尊重和溫情了！我看不起你，你走吧！”蘭舟恨恨地說。

見蘭舟態(tài)度堅決，汪洋也覺得無趣，磨磨蹭蹭地穿上衣服，悻悻地走了。那一晚她輾轉(zhuǎn)難眠。汪洋怎么能變成這個樣子呢？怎么這樣冷酷無情呢？她還不遠千里地來看他，真的是自討沒趣！真的是大腦進水了！

“說不上懷的是誰的孩子呢！竟想讓我買單，沒那么便宜！”汪洋的話不時在耳邊回響。如果不愛這個女人為什么要占有她的肉體呢？既然對她不屑一顧，那當(dāng)初為什么要去招惹她呢？那是曾經(jīng)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怎么會一點憐惜都沒有了呢？這樣的男人配占有她一生的相思嗎？

七

“你這次回去繼續(xù)和他好好過吧！人啊就是這么回事兒，別太較真了！”汪洋轉(zhuǎn)天陪蘭舟在酒店吃自助早餐時勸她道。

“這不是較真不較真的事！他已經(jīng)不愛我不在乎我了，我為什么要抓住他不放呢？我回去就和他離婚！”蘭舟氣狠狠地把一段兒竹筍扔在嘴里大嚼起來，好像竹筍是她的仇人似的。

“你挺精明個人怎么連自己的婚姻都經(jīng)營不好呢？怎么就拴不住男人的心呢？”汪洋陰陽怪氣地說道。

“你連婚姻都沒有過，你有資格嘲笑我么？婚姻走到盡頭是女人一個人的責(zé)任么？這些年他把溫情和大把的金錢都給了別的女人，我一個人獨守著華麗的空房，這種婚姻還要它干什么？”蘭舟高聲說道，惹得臨桌的人紛紛轉(zhuǎn)頭看他們。

“你還是慎重些的好，你都是四十歲的人了，在感情上折騰不起了。”汪洋壓低了嗓音說。

“就你們男人能折騰得起？你也不用勸我，我也沒指望你什么，你別怕！”蘭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聲音低了下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汪洋很委屈地說。

“我來看你是了我的一個心愿，許多年以來，每當(dāng)感到孤獨、苦悶或是病痛時我都會想起你，想如果你在會怎么樣與我面對。其實我不該來的，昨日不會重現(xiàn)了，只能永遠留在記憶里了。從今后在我悲傷和寂寞時，我會連個思念的人都沒有了，你在我心中的美好已經(jīng)破碎了。”

“在你的心中我就那么惡劣嗎？就一點美好都不存在了嗎？”見蘭舟的眼淚像連續(xù)的雨簾，汪洋的心一陣刺痛。

“現(xiàn)在稍有些成就的男人都守不住自己的貞潔了，我對男人是徹底失望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的愛人在哪里?！?/p>

“我承認我已經(jīng)不再美好，但起碼我的內(nèi)心永遠為你留一片空間，你的位置沒有人能夠替代?！?/p>

“是真的么？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其實怎么想又有什么不同呢，我馬上就要回去了，以后再也不會來了。”

“蘭舟，我不愿讓你走，你留下來好嗎？做我的女人好嗎？”

“我留在這里算什么呢？你能斬斷與別的女人的糾葛只與我廝守嗎？你能給我安全感和歸屬感嗎？你能把我當(dāng)作掌心里的寶嗎？不，你不能！”

“蘭舟我這些年是有過不少女人，可是我用心愛過的女人只有一個，這個人在我心里永遠是圣潔的，我唯一不能傷害她，和別的女人只有游戲，和她我只有煎熬自己，因為我不敢輕易給她承諾，因為對她的承諾必須信守！”

“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就足以溫暖我的后半生了！幸好我們沒有發(fā)生過什么，否則連這份恩情都沒有了！”

蘭舟不知道離了婚之后能否找到自己的幸福和愛情，但起碼可以獲得安寧。她不想為任何一個男人流眼淚，為任何一個男人痛苦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但愿下輩子再不做女人了！對了，好像有首歌名就叫《下輩子不做女人》，真是唱出了太多女人的心聲。女人的心思細膩，女人愛鉆牛角尖，所以女人比男人更多了一些甜甜酸酸剪不斷理還亂的痛苦。

八

回程票是汪洋給買的，蘭舟不想欠他的，就給他買了一個鱷魚皮手包作為回禮。臨行前一天晚上，汪洋約蘭舟去一家酒館喝酒，他們找了一個小包房，小包房里的燈光很幽暗，像黃昏前的海岸，深遠而靜謐。汪洋頻頻舉杯和她對酌，她一直提不起精神來，而汪洋也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他的郁郁寡歡讓她心疼了。

“是生意上不順利么？”蘭舟關(guān)切地問道。

“不是的。”

“是因為那個懷孕的女孩嗎？”

“已經(jīng)擺平了?！彼Z氣淡淡地說。

“那為什么不開心？”

汪洋傷感地看了蘭舟一眼后說：“我有點舍不得你！”

蘭舟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笑嗆著了，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把眼淚都咳出來了。汪洋關(guān)切地扶住她，她撲到他懷里痛哭起來。“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我當(dāng)年就曾經(jīng)這么為你哭過無數(shù)次，你知道嗎？”汪洋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柔聲細語地說。

汪洋的身上是男性荷爾蒙和古龍水混合在一起的好聞的味道，這味道讓她沉醉，她貪婪地偎在他的懷抱里，緊緊地抱住了他?？照{(diào)恰到好處的清涼，音樂也讓人陶醉……汪洋的身體開始緊繃了，他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他用熱熱的嘴唇吻著她的臉，她不斷地躲閃著，因為她現(xiàn)在還沒有和他親熱的念頭。他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汪洋，不要！”她呢喃著。

“蘭舟！我想要你！想了二十年了！蘭舟！我愛你！……”汪洋的聲音很蠱惑。蘭舟想掙脫他的懷抱，可是卻不忍心放手，她的身體開始發(fā)燙而且癱軟無力，她的心跳呼應(yīng)著他身體的脈動。他的一只手探進了她的胸衣……這時他的電話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不耐煩地掃了一眼電話號碼就按了掛機鍵。他還想繼續(xù)，可是蘭舟沒了感覺，她掙脫了他。

“我就要走了，你有什么東西要我捎帶嗎？”坐回自己位置的蘭舟沉默了好半天后問道。

“呵呵，把我給捎回去吧！”汪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我想你是回不去了！”蘭舟悠悠嘆道。

“我看你還是不了解我！”汪洋搖搖頭說。

臨登機前蘭舟把新疊的千紙鶴很鄭重地交給了汪洋。“你還記得怎么疊紙鶴??？”汪洋很夸張地嚷道。他的夸張讓她臉紅了一紅。

“做個好男人，珍惜你心愛的女人吧！你答應(yīng)我好嗎？”蘭舟用幽怨的眼神望著汪洋。

“你也是，不要整天不開心，記住有我在天涯海角守望著你呢！”汪洋也深情地望著蘭舟。后來汪洋就把她攬在了懷里，她在他的懷里安靜得就像一只小貓。

昨天周江給蘭舟打電話，蘭舟沒有接，后來他發(fā)來信息說他得糖尿病了，血糖都六個“+”了，不知是真是假。他是不是騙她回去?。克胁「f干嗎?。吭趺床桓那槿苏f呢？他生病也是自找的，生活沒有規(guī)律，整天毫無節(jié)制地吃喝玩樂，還不好好鍛煉身體，把自己養(yǎng)得腦滿腸肥的，這么糟蹋自己鐵人也受不了啊。

沒有和汪洋上床，汪洋會覺得遺憾么？在最后分手時汪洋緊緊地摟她在懷，她都感到窒息了，很享受被他擁入懷中的感覺?，F(xiàn)在飛機已經(jīng)越過萬重關(guān)山了，可是他的體香還在，給予她的溫暖和激動還在。這幾天獨處時總是會想到他種種的不好，可是一面對他就只有戀慕，蘭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蘭舟想她今后要善待自己了，不能讓男人牽著自己的鼻子走了。要活好自己的后半生！這是她疊紙鶴時許下的心愿。是的，要活好自己的后半生，女人唯一能指望的還是自己。不知道以后會不會為他牽腸掛肚，會不會想他。估計還是放不下。算了不去想了，就讓時間去解決這一切吧。她閉上了疲憊的眼睛，一串淚水從她的腮邊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