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城探兒記

2010.6.7 星期一（第一天）

這次去新加坡看兒子，是我有生以來最遠(yuǎn)的一次旅行。很興奮，更多的是忐忑不安。此行我還有一個特殊任務(wù)——我奉老公之命前去“臥底”——我自己也想搞清楚：我那在新加坡打工的兒子，你為什么放棄綠卡想回家？

晚上八點左右，飛機降落在新加坡漳宜機場。

出機場時，我可出了大洋相。

凡外國人進(jìn)入新加坡，在入境處都要填寫一張表格，說明你的身份，來自哪里，來的目的，逗留的地點、天數(shù)，等等。雖然簡單，可要命的是這張入境表上全是英文，我一點看不懂。

我問了幾個看上去像華人的人，可人家都是No，No，表示不懂華語。后來終于找到一個懂華語的戴眼鏡的先生，我請他幫我填寫一下單子。他中文說得很流利，教我怎么填，可是填到一半時，輪到他辦入境手續(xù)了，便向我說抱歉。我傻了，大廳里的空調(diào)18度，我依舊滿頭大汗。他看到我無助的樣子，便指點我說：“你去找空姐幫忙吧?！?/p>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見３個空姐拖著小行李箱正向入境口走來。我一路奔過去：“對不起小姐，能幫我填一下單子嗎？”

“OK！”

那個空姐一邊填寫一邊問我：“到新加坡干嗎？住哪里？……”我又傻了。因為我并不清楚兒子的單位或住處的地址。關(guān)鍵時刻，我忽然想起來，包里有一張兒子的名片。翻出這張名片，這才解決了問題。

“聽你的口音，你是大陸來的？”空姐問我。

“對呀。我是江蘇人。聽口音，小姐是臺灣人吧？”

“對呀，我是臺灣人，她們兩個是香港人。我們都是一家人。”

“對對，我們是一家人！”

當(dāng)時我真的很感動?！爸x謝你們，我會永遠(yuǎn)記得你們的?！?/p>

我是這批航班最后一個辦完入境手續(xù)的旅客。

拿完行李，我急急地朝出口處走，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兒子。他顯然也有些著急了?？匆妰鹤游腋吲d得手舞足蹈，語無倫次。

一路奔波18個小時，終于到了新加坡！此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個電話給老公，報平安。

出了機場，外面一片熱浪滾滾。兒子問：“涼快嗎？”我說像我們江南的梅雨天，悶熱悶熱的。兒子說:“那就對了。這就是新加坡?！?/p>

接下來，我們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兒子疲憊地閉著眼睛。我緊緊拉著兒子的手。地鐵車廂里很干凈，也很安靜。每到一站，廣播里播的全是英文，我一句聽不懂。到處也見不到一個漢字。我再次意識到：我在外國了，我是個“外國人”了。

我們在文禮站下車。這是一個地鐵和巴士的中轉(zhuǎn)站，還是一個很大的商業(yè)中心，客流量很大，到處熙熙攘攘的。兒子帶我來到二樓一家日本料理店，點了兩份面條，一份海鮮，一份煎餃，一份壽司，花了56新幣（約合250元人民幣）。兒子告訴我，他平時不吃這個，而是吃勞工飯，三四新幣一份。我一算，這頓晚飯吃了兒子十幾頓的飯錢。我暗暗下決心，下次吃飯前先問清楚價格再說。

接著，我們繼續(xù)坐巴士。大約坐了三四站，就到了兒子住的地方了。這個小區(qū)有幾十幢組屋，每幢都在18層以上。新加坡的組屋，相當(dāng)于中國的廉租房。

兒子和他的兩個中國同事合租一套三室一廳的組屋，每個房間約10平米左右。夜深了，兩個中國同事的房門緊閉，已經(jīng)睡了。我看見客廳里面又被隔出一間來，兒子告訴我，房東黑心，還想把這隔間也租出去。

客廳、廚房、衛(wèi)生間都臟得很，慘不忍睹。兒子的房間倒不臟，只是有點亂。后來知道，兒子在我來之前，特意把床單、被子什么的洗了一下。

放下行李，我把廚房打掃了一下，又把兒子的房間整理了一下。時間早過了零點，我真感到累了，渾身又酸又疼。

兒子說，明天可以睡懶覺啦，我請了一天假陪你玩的。

2010.6.８ 星期二（第二天）

阿雄嘆口氣說：“新加坡再漂亮，社會福利再好，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們就是一打工的。我每次回家，我媽媽都哭，舍不得我。我總是騙她，我很好的。其實一點都不好?！?/p>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九點。

窗簾是遮光的，所以房間里暗暗的。我和兒子擠在一張簡單的床上，席夢思軟軟的，凹得很厲害（質(zhì)量很差），睡得我渾身酸疼。

兒子告訴我，這里是他來新加坡三年住的最好的房子了，有床，有空調(diào)。以前住的地方連床都沒有，就一張床墊鋪在地上。

……

也許是對我的到來表示歡迎吧，昨天夜里老天下了一場雨。上午出門的時候，感覺空氣很清新，風(fēng)一吹，周身涼爽。

兒子問我想上哪兒去玩？我說，去看市中心，看魚尾獅身像——那是新加坡的象征啊。

兒子卻說，那是農(nóng)民去的地方。

我們坐巴士到文禮，已是中午時分。兒子說請我吃馬來西亞飯。我吸取了昨晚吃日本料理的教訓(xùn)，說，第一味道不能太怪，第二價錢不能太貴。

兒子點了一份面包蘑菇濃湯，一份海鮮蔬菜沙拉。還不錯，雖然味道有點怪，但基本上可以接受。22新幣。我一算，超過100元人民幣了，于是又有點心疼，說太貴了。兒子說你別乘上５，就行了。

然后我們又坐地鐵，到了市中心。

天上飄著毛毛細(xì)雨。天氣轉(zhuǎn)為悶熱，一絲風(fēng)都沒有。

眼前的“空中花園”是個超大的現(xiàn)代賭場，造型很漂亮；旁邊音樂廳的造型是個巨大的榴蓮，很別致；上空有一巨大的摩天輪在勻速旋轉(zhuǎn)，景象非常壯觀。一眼望去，很多高樓大廈聳立在海邊，魚尾獅身塑像不知疲倦地在向天空噴水。周圍游客如云，其中白人居多。

一片片的樹林，綠色無邊，藍(lán)藍(lán)的海水一直鋪向天際……到處是花，萬紫千紅，千姿百態(tài)，風(fēng)景如畫，怎么也看不夠，照片也拍不夠。

一直流連到下午四五點鐘，我們才又回到文禮。

兒子說，在外面吃過飯回去吧。我知道兒子餓了，中午沒吃飽。兒子說，有家印度餐廳甩餅不錯，我們鎮(zhèn)江大酒店也有這道點心。

然而當(dāng)我進(jìn)了這家餐廳，卻立刻食欲大減——里面全是印度人，大人小孩一律用手抓著吃，那些手看上去黑乎乎的，有點瘆人。

兒子點了份雞蛋餅。我問為什么點雞蛋餅？兒子笑道，點別的怕你味道不能接受。言之有理。知母莫如兒啊，我說。

我嘗了嘗餅，味道還不錯，就是覺得調(diào)料的味道怪怪的。

兒子說他特別想吃青菜面，在這里吃不到。我說，回去我給你做吧。我教你怎么做。

……

回到住的地方，兒子帶我去了一個超市。

兒子介紹說，這是一家勞工超市，附近是一個小商業(yè)圈，有很多的商鋪，很多的大排檔，還有小銀行、旅行社、私人診所、推拿足療、美容院、理發(fā)店什么的，一應(yīng)俱全，很像鎮(zhèn)江的甘露商城。唯有超市是政府辦的，有點像鎮(zhèn)江的蘇果超市，以中低檔的東西為主，能夠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

我們買了大白菜、蕃茄、雞蛋、面條之類的回去，煮了一鍋三鮮面。兒子吃了一大碗，連連說，太好吃了。另外兩個室友也飽餐了一頓，都說爽，好久沒吃這樣的中餐了。

晚上，我找個時間，和阿雄談了很久。

阿雄是福建人，江蘇大學(xué)畢業(yè)生。他出生在比較貧困的農(nóng)村，家里兄弟倆，他是老大。當(dāng)年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江蘇大學(xué)，成了家鄉(xiāng)人的驕傲和希望。

阿雄塊頭不大，五官端正，圓圓的臉，戴副眼鏡。當(dāng)年從鎮(zhèn)江同來新加坡打工的六個大學(xué)生中，我第一眼就覺得這孩子蠻順眼的。我和兒子說，你可以和他走近些。果然，現(xiàn)在他倆關(guān)系是最好的。

我想從側(cè)面了解一下，兒子為什么要放棄辦綠卡，想回家？他再堅持一年，就達(dá)到申請綠卡的條件了。

阿雄告訴我，來新加坡三年了，真的有點堅持不住了。每天6點多出門，晚上6點多回來，每天都一樣，單調(diào)機械地重復(fù)著，人已經(jīng)像半個機器人了。吃得很差，好吃的太貴，吃不起，中午只能吃三四元新幣的快餐——一團米飯，澆上一勺帶鹵汁的菜，亂七八糟地吞下去。常常是吃一半倒一半。都是馬來西亞口味的，怎么也吃不習(xí)慣。我們廠區(qū)那兒，馬來西亞、孟加拉、緬甸、印度的勞工多，勞工飯必須符合他們的口味。

我說，為什么不試著自己燒一點呢？

阿雄說，一是每天回來太累，實在沒精力；二是蔬菜太貴，自己燒飯的成本太高。我們?nèi)齻€人，你兒子小凡燒菜燒得最好。有時我負(fù)責(zé)買菜，小凡負(fù)責(zé)燒菜，阿昊洗鍋碗。小凡紅燒肉燒得很好吃的。

我說是啊，他常常會站在鍋旁邊打越洋電話，問我：媽媽，蒜苗炒肉怎么炒？油燜茄子怎么燒？……我都是在電話里進(jìn)行現(xiàn)場指導(dǎo)。

阿雄說，新加坡這個國家沒有自己的文化，外來人太多太雜，語言就有很多種，除了英語，還有馬來語、華語、印度語、越南語、閩南語等等。東南亞很多國家的人都跑到這兒來打工。十七八歲就出來了，直到四十多歲才能攢一點錢回去結(jié)婚。

我問，這是為什么呢？

阿雄說，他們一般沒有文憑，工資很低，純粹賣苦力。來的前幾年，根本存不了錢。加上這里的房租在不斷上漲，三年來漲了一倍多了。工資卻漲得很少，全球金融危機，對新加坡影響蠻大的。我們所在的船廠已經(jīng)陸續(xù)解聘了近一半員工，因為廠里接不到訂單。去年一共造了九艘船，連成本都沒賣回來，企業(yè)處于虧損狀態(tài)。

阿雄接著詳細(xì)介紹了他們單位的情況：這是個上市公司，業(yè)務(wù)分四大塊：運輸、租賃、修船、造船。造船這塊虧損，股東只好從另外三塊拿錢來補貼我們船廠。以前我們的老板是英國人，人很好，很紳士，還給我們加了點工資。不知什么原因，半年前大股東把他調(diào)走了，換了個臺灣人做我們的老板。這個臺灣人不厚道，特別欺負(fù)我們大陸人。我就搞不明白，為什么中國人不能對中國人好一些呢？

阿雄說：“很有意思，我們總結(jié)了一下，發(fā)現(xiàn)：白人是屬于腦子一根筋、不會拐彎的，比如兩天的活，就兩天干完，不會提前一小時，也不會推后一小時；黃種人則喜歡玩小聰明，兩天的活，一天干完，留一天玩玩，能馬虎就馬虎，能將就就將就；黑人卻比較愚蠢，喜歡偷懶，說謊，他們木訥，干活不動腦筋，很笨，兩天的活，無論如何要拖到三天完成，哪怕扣工資也無所謂?！?/p>

阿雄說：“在這里，人與人之間沒有什么感情交流，企業(yè)也沒有什么企業(yè)文化，就是上班干活，下班走人。每個人都只顧自己。我們在這里也沒有什么發(fā)展空間。企業(yè)不景氣，目前算是勉強維持?！?/p>

阿雄還告訴我說，他們?nèi)齻€人商量過了，決定堅持到年底，拿到獎金后一起回去?！皝磉@里快三年了，太不容易了。僅僅搬家就搬了N次。小凡還被警察傳喚過，就是因為租房子的事，搞得很憋屈，最后連押金都放棄了，從房東那里搬了出來，損失近一千新幣。阿姨，這事你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一點，當(dāng)時房東說家里丟了什么貴重物品，報了警，警察例行公事傳喚了他?！拔覂鹤幽睦锸艿昧诉@樣的冤枉？不幾天就賭氣搬了出來。其實損失的還不是自己的血汗錢！”

“是啊，”阿雄說，“我們也遇到過類似這樣的情況。而且這些房東都是華人。在新加坡，華人的口碑很不好，而且他們專門喜歡欺負(fù)打工的華人。”

我說，你們不能因為這些小挫折，就不想待在新加坡了。新加坡被稱為是“花園之國”、“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但也不能要求它十全十美啊。你們要互相鼓勵，互相幫助，爭取拿到綠卡后再回去。

阿雄嘆口氣說：“新加坡再漂亮，社會福利再好，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們就是一打工的。我每次回家，我媽媽都哭，舍不得我。我總是騙她，我很好的。其實一點都不好?！?/p>

……

我發(fā)現(xiàn)，今天客廳里隔出的那間“房”終于租出去了。新來的房客是一對從吉林來打工的小夫婦。

2010.6.9 星期三（第三天）

阿昊總結(jié)說：白人吧，屬于一絲不茍、循規(guī)蹈矩型；黃人屬于靈活機動、投機取巧型；黑人屬于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型。好比讀一本書，白人連一個標(biāo)點符號都不會漏掉；黃人能省略的就省略了；黑人干脆整段整段的跳過去。

天還沒亮，兒子就起床走了，上班去了。新加坡雖然和中國沒有時差，但是早上到７點鐘天才亮，晚上８點天才黑。

整個小區(qū)安安靜靜的，上班的上學(xué)的全走了，只有幾個老人和孩子在門口轉(zhuǎn)悠。

我開始打掃衛(wèi)生。客廳的地面是老掉牙的馬賽克地磚，臟得已經(jīng)看不出是什么顏色了。我用鋼絲球沾上洗潔精，一塊塊擦，整整擦了一上午——原來地磚的顏色是粉紅間白的，還蠻好看的。

下午打掃廚房和衛(wèi)生間。廚房的地面黑乎乎的，衛(wèi)生間的便坑充滿了尿垢堿，我用方便袋將手包裹起來，用鋼絲球（唯一的工具）一點點擦著，擦著……

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終于把整個屋子打掃干凈了，看著還真有點成就感，再累也不覺得累。

然后我去超市買菜。新加坡所有的蔬菜都是進(jìn)口的，全是一個個的小包裝，每個都很貴。

孩子們都想吃中國菜。晚飯我燒了四菜一湯：四季豆燒肉、干絲青椒、榨菜炒肉絲、青椒炒土豆絲、番茄蘑菇雞蛋湯。

到了傍晚６點多鐘，兒子回來了。

我問：你的同事呢？請他們回來吃飯說了沒有？

兒子說，說了。

一直等到７點多鐘，他們回來了，都說在外面吃過了。也許是兒子沒說清楚，他們以為是明天呢。

看著他們遺憾的表情，我靈機一動，拿飯盒把飯菜分好，每人一盒，明天帶走當(dāng)午餐。他們可高興了。

晚上，我又到阿昊的房間里，找他談心。

阿昊是江蘇鹽城人，畢業(yè)于江蘇科技大學(xué)。

阿昊說，活著，有點麻木了；很想家；這里天天都是夏天，人很不舒服。有錢人24小時都在空調(diào)里，對身體也沒有什么好處吧。你看新加坡50歲的人就老得不像樣，臉上手臂上全是斑，皮膚松馳，常年缺少水分。

“小時候我在鄉(xiāng)下讀書，為了更好地培養(yǎng)我，后來全家搬到了鹽城。我媽退休了，我爸爸和家里的親戚合伙做生意，很忙，很苦，很不容易?！?/p>

——“阿姨你看我的膀子，小時候燙傷的?！卑㈥徽f著伸出胳膊，我一看有點吃驚——那燙傷的疤痕，從胳膊一直連著前胸，面積真不小?！拔遥礆q的時候，一鍋骨頭湯燙的。當(dāng)時農(nóng)村的醫(yī)療條件差，很危險的。家里傾其所有，搶救我，我這算幸運的吧。”

我問，有什么影響嗎？

“我的腿蠻粗的，也有勁；可膀子比較細(xì)，力氣不大。此外也沒有什么大的影響?！卑㈥徽f：“父母也是狠狠心，讓我出來，讓我鍛煉鍛煉，馬上滿三年了，我準(zhǔn)備回去了。這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說，你父母沒想來看看你嗎？

阿昊說，不能讓他們來，條件太差了。再說我媽沒什么文化，一個人來不了的。

阿昊的房間里有一個小書櫥，里面有不少漫畫書，其中有一套日本的《死亡筆記》，據(jù)說是很暢銷的。

我問，你喜歡漫畫？

阿昊說：“無聊，看著玩唄。很羨慕你兒子有個女朋友。我和阿雄都沒有。我們學(xué)工科的，學(xué)校里全是男生，僅有的幾個女生，早被人搶走了。我還沒談過戀愛，幼稚吧？今年春節(jié)回家探親時，家里親戚給介紹了一個，見了一面，沒什么感覺。父母很著急，我說你們找好了，你們滿意，人家愿意，我就回來簽字?！?/p>

阿昊笑起來很可愛。

我說，男子漢四海為家，先立業(yè)，后成家。小凡就是因為在國內(nèi)談了女朋友，所以一直不安心，老想著回家。三年來，他回家“探親”四五次了，光機票錢就花了幾萬元——其實還不是為了他的女朋友？談戀愛早了有什么好處？……

我還勸他說，你們來新加坡已經(jīng)三年了，再過一年，就有資格申請綠卡了，我希望你們相互鼓勵，至少拿到綠卡，再考慮今后的事業(yè)方向。就像上大學(xué)四年，你上了三年就不上了，半途而廢了，可惜吧？

阿昊嘆口氣說：“唉，我們每天機械地上班，已經(jīng)很煩了。沒有朋友，沒一點生活樂趣，沒有生活圈子，加上公司的前景不好，沒有發(fā)展的空間。這里論資排輩很厲害的。人與人沒什么交往，沒人把你當(dāng)朋友看，很冷漠的。國內(nèi)叫農(nóng)民工，新加坡這里統(tǒng)稱勞工。我們比孟加拉、馬來西亞、印度勞工要稍好點。因為我們有文憑。新加坡很看重文憑的。”

阿昊總結(jié)說：“這里的人很有意思，基本可分為三類：白、黃、黑。白人吧，屬于一絲不茍、循規(guī)蹈矩型；黃人屬于靈活機動、投機取巧型；黑人屬于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型。好比讀一本書，白人連一個標(biāo)點符號都不會漏掉；黃人能省略的就省略了；黑人干脆整段整段的跳過去。”

我說，你的總結(jié)很有見解。說明你愛思考，有自己的想法。

阿昊說：“唉，我們現(xiàn)在所有的愛好和娛樂，就是玩電腦，看看電影，打打游戲，和國內(nèi)的朋友聊QQ，定期給家里打電話，還有就是星期天睡懶覺?！?/p>

唉，這些孩子，怎么都一樣的消極呢？我勸他說：我還是覺得你們應(yīng)該努力爭取申請綠卡，有了綠卡，到國內(nèi)身份也不同了，就成了“引進(jìn)人才”，概念不一樣了。而且，一旦有機會，你們隨時可以出國謀求發(fā)展。

阿昊說：“申請綠卡，蠻難的，卡得蠻緊的。像我們這樣的，滿四年能申請到的很少。有的人五六年了，還沒有申請到?！?/p>

然后他轉(zhuǎn)移了話題說：新加坡有個飛禽公園蠻好玩的，離這兒不遠(yuǎn)，叫小凡帶你去玩玩。“我們?nèi)齻€人，數(shù)你兒子最節(jié)省了。他很少出去玩。三年了，他沒買過一件衣服。”

阿昊還說：“阿姨，今天下班回來，一進(jìn)門，我們都驚呆了，還以為走錯門了。你是怎么打掃的？不可思議。太辛苦阿姨了?！?/p>

阿昊這幾句“感恩”的話，說得我心里很舒服。我問他，你現(xiàn)在有什么感覺？阿昊笑著說：“有媽的感覺真好?！?/p>

2010.6.10 星期四（第四天）

小區(qū)里綠樹成蔭，花紅草綠，非常干凈——我特別留心了一下，這么些天來，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蒼蠅、蚊子，真是不可思議！

和昨天一樣，兒子一大早天不亮就走了，上班去了。臨走前，他特別關(guān)照我說，電腦里下載了很多好看的電影，沒事可以看看。他讓我下午自己坐巴士去文禮，與他會合，一起逛逛街。

上午我閑著沒事，在小區(qū)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這個小區(qū)年代很久了，房子也舊，據(jù)說前不久政府出資把外墻粉刷一新，外觀看起來簡單卻非常干凈。小區(qū)設(shè)計也很人性化：有一個多功能兒童游樂場，很多孩子在里面玩兒（尤其是晚上六七點鐘的時候）；還有一個簡單的運動場，有單杠、雙杠等設(shè)施，可以打羽毛球；有兩個小亭子，內(nèi)有石桌石凳。小區(qū)里綠樹成蔭，花紅草綠，非常干凈——我特別留心了一下，這么些天來，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蒼蠅、蚊子，真是不可思議！

小區(qū)內(nèi)住的大部分是黑人，還有留學(xué)生及像我兒子那樣的外來打工者。因為是政府廉租房，所以房租還算比較合理。大部分房子里面沒有空調(diào)（有空調(diào)的房租要貴一倍以上）。一間十平米帶空調(diào)的房間，月租金約650新幣（約合3200元人民幣）。

小區(qū)內(nèi)每天有專人清理生活垃圾，打掃道路并用水沖洗，每個角落都清清爽爽、干干凈凈的，看不到一點污漬。

小區(qū)外圍就是馬路，車很多，車速也很快。

回到出租屋后，我在電腦上看了一部美國電影《溫情橄欖球》，這是根據(jù)一個真實的勵志故事改編的，很感人。比國內(nèi)流行的勵志電視片《奮斗》強多了。我想，美國文化里充滿了積極向上、又不乏溫情的人生價值觀，為什么影響不了中國的80后？……

下午，我坐174路巴士去了文禮。

不一會兒，我就在約定地點等到了兒子，同時也見到了他的三個女同事。她們嘰嘰喳喳的很活潑，其中一個中文說得比較好，她說：“小凡，你媽媽又年輕又漂亮，像你的姐姐哦！”

兒子告訴我，她英文名字叫“依文”，是新加坡人。她們幾個是小姐妹，在一起喜歡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蠻好玩的。她們經(jīng)常要求小凡教她們說鎮(zhèn)江方言，比如此刻依文就用上了一句：“小氣鬼，喝涼水?！彼龂诟佬》玻骸皫寢尦院玫?，玩好的?！?/p>

我很感謝她們關(guān)心小凡，并給他帶來快樂。我們一起合了影。我一定會好好珍藏她們的這份友誼。

接著，兒子帶我去逛了超市，買了很多好吃的水果，還給他爸爸買了美國原裝的深海魚油等。

我們在外面吃了漢堡、薯條、可樂。

我和兒子手拉手，在街上逛得很開心。

在新加坡，只要進(jìn)入室內(nèi)，空調(diào)的溫度都是18度。進(jìn)進(jìn)出出，一冷一熱的，令我很不習(xí)慣。

……

晚上回到出租屋，阿雄、阿昊告訴我，給他們帶去的飯菜很好吃，全部吃完了，很久沒有吃這么飽了。

“謝謝阿姨！”

2010.6.11 星期五（第五天）

由于語言不通，我外出坐車差點坐過了站?；貋淼臅r候，我數(shù)著巴士停車的次數(shù)，可忽略了有些站無人上下車，巴士是不停的。

夜里好像下過雨了，路上濕唧唧的。早晨在小區(qū)里散步，身邊的樹呀，草啊，都特別鮮亮，沒有一星灰塵。

客廳隔間里的那對吉林小夫婦，自從他們搬進(jìn)來后，還沒正式見過面，他們都是天不亮就出去，晚上很晚才回來。

今天我碰見那個吉林男人了，看見他正在吃早飯，我隨便和他聊了幾句。

他的早飯是一大碗白米飯，用開水泡泡，搭一個咸鴨蛋。

他告訴我，他姓吳，35歲，在這里的一個小企業(yè)做電焊工，天天加班，每天干12小時活，吉林老家有一個8歲的兒子，交給老人帶了。

他說：“我們出來打工，村里人羨慕死了，以為我們掙大錢來了?？墒堑竭@里一看，完全不是中介說的那個樣子。沒辦法，合同簽的是兩年。現(xiàn)在熬了一年了，再堅持一年吧?！?/p>

他說：“我們夫妻倆的中介費一共是10萬人民幣，我們來這里干了一年活，拼命加班，拼命節(jié)省，才把10萬元的債還掉了。再苦一年吧，多少帶點錢回去，否則無顏見父母?！?/p>

“不能說苦，老人不放心。不能不掙錢，被村里人笑話?！?/p>

他還說：“阿姨，你把屋里整得這么干凈，真是謝謝啦?！?/p>

然后他就匆匆走了。他告訴我他騎單車上班，就為了省下幾元坐巴士的錢。

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我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兒。

我去商場、超市買東西，語言上沒什么障礙，碰到的大都是華人。坐車出門則不行——廣播里說的都是英語，我一句聽不懂。人人都刷卡，很少有投幣的。車廂非常干凈，也出奇的安靜，連手機聲都沒有（據(jù)說人人都自覺地調(diào)成了振動）。每個座位旁都有個按鈕，你需要下車，就提前按一下。我注意到車內(nèi)設(shè)有殘障座位，并有溫馨的提示：“請稍等，巴士車長將協(xié)助您下車?！?/p>

由于語言不通，今天我坐車差點坐過了站?；貋淼臅r候，我數(shù)著巴士停車的次數(shù)，可忽略了有些站無人上下車，巴士是不停的。坐著坐著，我突然發(fā)現(xiàn)窗外的樓房很眼熟，趕緊按鈕、下車——要不然，不知坐到哪兒去了。

……

下午6點，我到車站去接兒子。

看見兒子風(fēng)塵仆仆從巴士上下來，我忍不住上前擁抱了一下他。

沿路，見樹上有很多鳥，我問兒子，這些是什么鳥？兒子答道：“菜鳥?！薄盀楹谓胁锁B？”“呆唄，傻唄，不怕人唄?！?/p>

兒子告訴我，在新加坡沒人敢傷害鳥，否則，遭人舉報，罰款加鞭刑，打你沒商量。

兒子介紹說，新加坡規(guī)矩很多，如果兩個人在大街上吵架，警察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抓走關(guān)起來，不管你有理還是沒理。罪名就是“擾亂公共秩序罪”。

兒子還告訴我，前兩天廠里解雇了兩名工人，其中一個是孟加拉人，是他手下的工人，平時關(guān)系還不錯，就因為那兩個人下班后發(fā)生口角進(jìn)而打架，第二天就雙雙被開除了，不給你任何解釋的機會。

話音里，兒子蠻為那個孟加拉朋友惋惜的，因為他家比較窮，這份還不錯的工作轉(zhuǎn)眼沒了；更主要的是覺得失去了一個朋友吧——這里的朋友原本就少，所以就顯得特別珍貴，他被開走了，就意味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而且沒有告別，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

兒子心地善良，不太適應(yīng)在這樣近乎殘酷的環(huán)境中生存。兒子和我說這些事的時候，我感覺到他心里很難過。我一時也找不出什么話來安慰他，只是靜靜聽他說。

明天星期六，兒子說上午要去廠里加半天班，并說可以帶我一起去廠里看看，我的心情頓時又興奮起來。

……

晚上，我照例和兒子擠在一張床上。熄燈后，我開始和他談心，主要是談“綠卡”的事。好比你上大學(xué)，總要拿個文憑回來，對自己、對家人有個交待吧？……

我說著說著，就聽到他輕輕的呼嚕聲。也不知我的話他聽進(jìn)去了幾句？

2010.6.12 星期六（第六天）

我聽見依文叫小凡“草包”。我問兒子，“草包”不是罵人的嗎？兒子說不是，你問她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去問了依文，她笑著說，“草包”就是松松的，軟軟的，傻傻的，可愛的意思。

阿雄、阿昊今天休息，在家睡覺。我和兒子一早就起床了，坐巴士到文禮，然后趕廠里的班車。

在文禮，兒子排隊買了早餐：米粉。這是新加坡最常見的早餐。街上很多人手里都拎著早點。這是一個快餐式的國家。

廠車是一輛大巴，很漂亮，也很舒適。兒子一上車就閉上眼睛，說還沒有睡醒呢，我卻一直好奇地盯著窗外。半小時的路程，沿途大都是工廠區(qū)的景象，不過看上去很整潔，一點沒有國內(nèi)常見的臟亂差的現(xiàn)象。

一進(jìn)廠門，我就看見了船。我說，我可以上船嗎？兒子說不行，你沒有安全資質(zhì)。

依文姑娘今天也加班，我聽見她叫小凡“草包”。我問兒子，“草包”不是罵人的嗎？兒子說不是，你問她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去問了依文，她笑著說，“草包”就是松松的，軟軟的，傻傻的，可愛的意思。

這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可算長了知識了。

兒子所在的這個船廠不太大，除了一幢辦公樓，所有車間都在室外。廠區(qū)整潔，綠化很不錯。兒子的辦公室在二樓，是一個敞開式的辦公區(qū)，隔了若干的小隔斷，每個人相對獨立，又相互關(guān)聯(lián)。辦公區(qū)的頂頭有間咖啡屋，休息時可以自己煮咖啡，還有餅干、面包、小點心什么的，都是免費提供。

——這里的工作待遇真好啊，非常人性化，我想，如果放在我們國內(nèi)，恐怕縣長以上的官員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吧？

隔壁是一緬甸同事，他看到我，和我打招呼，我聽不懂他說什么，中文他只會說“你嚎（你好）”。兒子告訴我，他叫KoKo。

隔壁另一間是一黑人同事，孟加拉人。兒子告訴我，他32歲，剛剛當(dāng)了爸爸。此人棕色的皮膚，雪白的牙齒，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我問他叫什么名字？他寫給我：Labal。他也會說“你嚎（你好）”。

兒子現(xiàn)在的職務(wù)是船廠的項目工程師，他辦公桌上有臺電腦，有只電話機，一桌子的圖文資料“堆積如山”，有點亂。趁他幫我煮咖啡的時間，我把他桌上的東西一一歸類、擺放整齊了。

我對兒子說：整齊，整潔，是一種良好的生活習(xí)慣，更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

兒子說，老媽你有點煩。

兒子煮了一杯咖啡給我，又把路上買的一盒炒米粉拿出來，上面有一塊炸雞脯，還有豇豆、包菜，然后澆上一勺子調(diào)料，吃起來味道怪怪的。

我說，我這次來的主要任務(wù)，是要找你們領(lǐng)導(dǎo)談?wù)劊稍冏稍?，你能不能安排一下?/p>

兒子笑道，拜托啦，人家聽不懂中國話，再說今天加班，大領(lǐng)導(dǎo)不來。KoKo是部門領(lǐng)導(dǎo)，你去找他談?wù)?？可惜他的話你一句聽不懂?/p>

……

兒子去開會了，臨走前關(guān)照我不要亂跑，說這是廠規(guī)。

不一會兒，依文姑娘來了。依文在一樓倉庫上班，她長得小巧玲瓏，大大的眼睛，圓圓的鼻子，30來歲，結(jié)婚幾年了，還沒有孩子。

依文告訴我，她的中國名字叫“吳泳湄”。她還告訴我說，這里的老板、同事都喜歡小凡，他干活很認(rèn)真，做事很讓老板放心。他人緣特別好，對工人也很好。

依文說，一般新加坡女人只要生孩子就不出來工作了，就全職在家?guī)Ш⒆?。她說這樣沒意思，再說養(yǎng)孩子的成本太高，萬一長大不聽話，不學(xué)好，沒出息，還不如不生。依文說，黑人喜歡生孩子，白人也喜歡生孩子。新加坡有錢人喜歡生孩子……

依文很愛說話，一直在不停地說。她告訴我，小凡的安全帽到處丟，我?guī)退蛄藗€名字貼上去，就丟不掉啦。她說，阿姨你圣誕節(jié)能來嗎？圣誕節(jié)有焰火，好玩，廠里放假呢！她說，小凡總要回國的吧？我們真舍不得他走。她說，這里的飯很難吃，我們也吃不慣……

我邀請依文以后來中國旅游，她說她以前去過北京。我問她印象如何？她說，故宮很大，北京天氣太冷，飯不太好吃。我說，有機會你來江蘇，來鎮(zhèn)江，叫小凡領(lǐng)著你玩，鎮(zhèn)江的飯很好吃的。她說她很愿意。

一會兒，兒子從船上回來了，渾身是汗，厚厚的工作服，濕了一片。辦公室里很涼快，與船上比是冰火兩重天。

兒子自己也煮了杯咖啡來喝。兒子和我聊天說，廠里等級很嚴(yán)的，只有中層才可以享用咖啡、餅干，工人是不可以的。有一次有個黑人打掃衛(wèi)生，看見沒人，偷吃了幾塊餅干，正好被我看見，那個黑人嚇?biāo)懒?，嘴里的餅干咽又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我說別怕，你吃吧，我不會說的。

我問兒子：“如果說出去了是什么后果？”

“開除唄。”

……

中午，我和兒子一起去吃他們講的“勞工飯”。

出了廠門，不遠(yuǎn)處，有一個大排檔，附近的工人都在這兒用餐。

陽光格外燦爛，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問兒子：“這里是不是離太陽很近啊？”兒子回答說：“是近一點，這里離赤道很近的。你沒學(xué)過地理嗎？”

大排檔里熱氣騰騰的，香水味、狐臭味、汗臭味、洋蔥味、海鮮味，“五味俱全”。我們找了座位坐下來。看來看去，我點了一份生菜魚片湯，一碗米飯，看上去比較清爽（3.5元新幣）；兒子則點了份蓋澆飯（3元）。另外點了杯飲料。

吃完了，兒子問我味道如何？我對兒子說，還行吧，飯很硬，湯很咸。

兒子說，天天吃這個就受不了了。

兒子告訴我說，新加坡就相當(dāng)于像南京那么大的一個城市，大致上，窮人住在西面，富人住在東面?！拔覀冏〉牡胤?，就在西面，是標(biāo)準(zhǔn)的貧民區(qū)。下午我?guī)闳|面的富人區(qū)看看，那也是新加坡的商業(yè)中心?！?/p>

……

下午2點，依文姑娘陪著我們，一起打車去了烏節(jié)路。

我只覺得一路上的樹木漂亮極了，生機盎然，婀娜多姿。都說新加坡是花園城市，到了富人區(qū)，更覺得它名不虛傳。

烏節(jié)路果然十分繁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這里白種人居多，他們衣著光鮮，氣質(zhì)高雅，女人個個珠光寶氣，常見一家?guī)卓谠诠渖虉?，大人們的神情幸福而安詳?/p>

在一家大商場門口，有兩個法國小姑娘做香水促銷，她們長得非常漂亮。我平生還是頭一回這么近距離看見“活的”洋娃娃。我跟依文說，我想和她們合個影，你去問問人家愿意不？依文和她們嘰嘰咕咕一陣子，說人家很樂意。果然，她們還主動擺出造型與我合影，這讓我感到很開心。

這家商場很大，很豪華，賣的都是世界頂極品牌。有些店門口，有人排著隊。我問兒子，他們排隊干嗎？兒子告訴我，這類頂極名牌，每次只能進(jìn)去幾個人，有導(dǎo)購小姐單獨陪同你逐一介紹每款產(chǎn)品。

“這是為高端人群服務(wù)的。你一個貧下中農(nóng)，也想去湊熱鬧嗎？”兒子調(diào)侃道。

“我堂堂一公務(wù)員，怎么的也算是富農(nóng)吧？”我逗他說。

“你在新加坡就一貧農(nóng)，”兒子說，“你看看商場里的東西，哪一樣你能買得起？”

確實，這里的東西都是天價。

我從一樓轉(zhuǎn)到六樓，看得眼花繚亂。我發(fā)現(xiàn)每一層樓都設(shè)有酒吧、咖啡屋或西餐廳，在里面享用的幾乎都是白人，也有個別的黃種人，卻看不到一個黑人。

后來我們還誤進(jìn)了一家“地下”神秘商店——下了幾層臺階，東拐西拐的，兒子站住了，詭秘地說：“你們進(jìn)去看看吧，里面蠻好玩的，我在門口等你們?！?/p>

我和依文進(jìn)去了，真的嚇一跳——全是男女性器官（玩具），奇形怪狀，琳瑯滿目。售貨小姐非常熱情地問：“小姐您需要什么？”我拉著依文迅速逃離。依文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門口的兒子笑得很開心，問：“好玩吧？”

我回答說：“你覺得好玩吧？”

……

逛著逛著，我聽見了樂器聲，是琵琶——循著聲音走過去，在大街上，有一中國女孩在彈琴，彈得非常好（因為我小時候也學(xué)過琵琶，略知一二）。女孩面無表情地彈著，琴聲凄婉。她面前擺著個小紙箱，上面寫著英文：Thank You。

我往里放了十元錢，還想拍張照，她卻頭一扭，不彈了。我醒悟過來：她這是不愿意別人拍照。我知道她的琴彈得非常好。我想，她真的是窮困到街頭賣藝呢，還是在傳播中國民族音樂？抑或是在體驗生活？我多么希望是后兩種情形。

琴聲又響起，又漸漸被喧囂的人流聲淹沒……

在另一家商場門口，有人在做世界杯足球賽的宣傳活動。我看見一群足球?qū)氊惔虬绲墓媚飵腿嗽谀樕匣蚋觳采袭媷臁Ｎ液芎闷?，跟兒子說，我也想在臉上畫一個。兒子說，你自己去說。

這難不倒我。我雖然不會說英語，可我會比劃。人家很熱情，愿意為我畫。我說，要畫中國國旗。姑娘說：“No”。我說畫新加坡國旗。姑娘還是說“No”。

站在一邊的兒子笑死了：“老媽你傻呀？她們只畫參賽國的國旗！”

于是我選了一面澳洲新西蘭的國旗，只是覺得它很好看，天藍(lán)色的底白杠杠，還有許多的五角星。幾分鐘后，新西蘭的國旗便出現(xiàn)在了我的臉頰上。我趁勢又和足球?qū)氊惡狭擞啊?/p>

那天我碰巧穿著一身運動裝，很精神，很陽光，周圍有好多照相機、攝影機對著我直閃光，這讓我感覺很爽。我對兒子說，一不小心，說不定你媽的照片登在新加坡的某張報紙或雜志的封面上了！……

兒子說，希望老媽美夢成真。

這天下午在新加坡富人區(qū)的烏節(jié)路，我臉上掛著彩旗，喜氣洋洋地走在大街上——這回輪到別人看我這個“外國人”了。有不少老外對我豎起大拇指：“真跑娘（真漂亮）！”

我則用英語回答道：“三克油！”……

晚上，我打電話給老公匯報“工作”，他關(guān)心地問我，有沒有見到船廠的老板？有沒有找老板談?wù)剝鹤拥氖聵I(yè)、前途問題？兒子為什么不安心在新加坡當(dāng)白領(lǐng)、辦綠卡，鬧著想回來？什么原因？……

我將老公的問題轉(zhuǎn)交給兒子，兒子卻很不耐煩地說：“你們搞搞清楚，這里是資本主義國家，私營企業(yè)股份制，不是你們社會主義那一套，我說起來是一個企業(yè)的項目工程師，說穿了，就一外來打工的，人家憑什么把你當(dāng)股東培養(yǎng)、分人家財產(chǎn)?。空胰思艺勈裁矗咳思乙詾槟阌猩窠?jīng)病。見過二（二五）的，沒見過像你們這么二的?！?/p>

我無語。

2010.6.13 星期日（第七天）

我發(fā)現(xiàn)這里最便宜的是冷凍雞、雞大腿、雞翅膀什么的，很多人都在買?？晌衣爟鹤诱f過，他們天天吃雞已經(jīng)吃怕了，說什么再吃身上就要長雞毛了，說話變雞叫了。

今天是星期天，三個孩子都賴在床上睡懶覺。他們雖然都二十五六歲了，是企業(yè)的項目工程師也好，小領(lǐng)導(dǎo)、小頭頭也好，可在父母眼里，他們永遠(yuǎn)都是孩子。

一清早，我就輕輕起床了。為了不打擾孩子們睡覺，我洗完了衣服就在小區(qū)里轉(zhuǎn)悠，活動活動。

小區(qū)里的生活垃圾已清掃完了，垃圾箱清潔如新，地面沖洗得干干凈凈。這里不需要衛(wèi)生大檢查，樓梯、過道、邊角旮旯都很干凈。那些打掃衛(wèi)生的全是黑人和華人。

偶爾也能看見寶馬、奔馳車停在小區(qū)里，兒子曾告訴我，很多有錢人在這兒養(yǎng)“二奶”，一是房租比較便宜，二是離富人區(qū)較遠(yuǎn)，可以遮人耳目。有不少“二奶”是中國的留學(xué)生。

我于是想，這些孩子的父母是不是以為，把女兒送到一個高度文明、法制的國家，就可以心安理得、高枕無憂了呢？……

8點鐘的樣子，我去超市買菜。

超市里人很多。這里的人習(xí)慣星期天一次購物吃一個星期，平時基本自己不燒飯，只在星期天改善一下。

所有的蔬菜都是小包裝，都是進(jìn)口的，豬肉也是進(jìn)口的。我聽說，馬來西亞人不吃豬肉，印度人不吃牛肉（他們喜歡吃雞，超市里賣的是一種肉型雞）。我發(fā)現(xiàn)這里最便宜的是冷凍雞、雞大腿、雞翅膀什么的，很多人都在買?？晌衣爟鹤诱f過，他們天天吃雞已經(jīng)吃怕了，說什么再吃身上就要長雞毛了，說話變雞叫了。

買什么菜好呢？我這個“燒飯專家”也有些迷糊了。

一小包裝3棵青菜（上海青），3元新幣；幾棵長菠菜3.5元；一小包青椒3元；一小包榨菜2元；四根排骨20元……我算了算，一棵青菜就是5元人民幣，一根排骨就是25元人民幣呀！……

紫茄子樣子好看，可是燒不爛；四季豆綠綠的，可是燒出來像牛筋，嚼不動；……兒子曾告訴我說，新加坡所有的菜都是從海上用集裝箱運過來的，海運費便宜，可是時間一長，水分都流失了。

超市旁邊有個彩票點，排著長長的隊，至少有七八十人在排，大部分是黑人，少數(shù)是華人。沒看見一個白人。兒子曾告訴我，這里有兩種彩票，都是五毛錢一張，一周開獎兩次，大獎一百萬。所有買彩票的都有一個共同心愿：中了大獎立馬離開新加坡。也許生活太單調(diào)，也許生活太艱辛，買彩票成了窮人的一種希望——盡管很渺?！?/p>

我聽兒子說過，他們廠有個黑人買彩票中了一百萬，連夜走人，什么東西都丟下了，都不要了，走得無影無蹤。兒子以前也買過，他曾經(jīng)叫我?guī)退x四個數(shù)字，記得我當(dāng)時選的是2513，意思是二百五、十三點才會去買彩票。他真的就買了這個號，結(jié)果，一個號都沒對上。

同屋的那個吉林小吳曾跟我說過這么一件事：他一老鄉(xiāng)出來打工，堅持買了一年彩票，結(jié)果什么獎都沒中過，別人回去多少帶點錢，他卻帶了一箱子彩票回家（好交待錢的出處）。他的老婆最終選擇了喝農(nóng)藥……

阿雄、阿昊說，他們從來沒買過彩票。

我說，窮人平安健康就是中大獎，沒病沒災(zāi)就是發(fā)大財。

他們說，哇，阿姨您是高人，說得太好了，您太有才了！

……

這天中午，我給他們燒了三菜一湯：四季豆燒肉；西芹炒肉絲；青椒土豆絲；冬瓜火腿湯。

中午12點整，我才喊他們起床吃飯。他們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阿雄、阿昊沒忘了夸我說：阿姨愣是把外國菜燒出了中國味！

我心里卻在想，兒子啊，你怎么就不曉得夸你老媽一句呢？

……

下午，兒子打車帶我去飛禽公園玩兒。

這是一個鳥的天地，這是一個童話的世界。游人很多，大都是帶孩子來玩的，白人黑人都有。

這里的鳥兒品種繁多，外形漂亮，一副訓(xùn)練有素的樣子，不怕人，和人很親近，十分可愛。

一輛游覽車在公園內(nèi)悄然地開來開去，車上全是“童話明星”的造型，如白雪公主、花仙子、白馬王子，還有可愛的小丑，他們不斷地和孩子們交流、合影，構(gòu)成了一道特別的風(fēng)景。

我們還看了一場鳥的表演。最好玩的是一只八哥，會用英語、國語、馬來語說1、2、3、4、5、6、7、8、9、10，還會唱歌……

兒子開玩笑地問：老媽你看傻了沒？

我說，一群傻鳥，可你媽不傻。

……

然后，兒子又帶我去看新加坡河的夜景。

時間已是7點多鐘了，天色還亮得很。

這里是海鮮一條街、酒吧一條街，靜靜的新加坡河上停泊著若干游船，水邊高樓聳立，風(fēng)景如畫。到處是四季不謝之花、八時常青之草——真乃名副其實的花園之都。

兒子說要請我吃海鮮。我問要花多少錢？兒子說，二百元吧。我說是一千元吧？（兒子說的是新幣，我說的是人民幣。）兒子說，你別乘以5行不？我說，不行，我要算算清。

兒子說，難得來的，嘗嘗吧。

我說，我的肩周炎還在治療期，醫(yī)生關(guān)照不能吃海鮮。

兒子有點不高興了，他知道我舍不得花他的錢，從而找了個勉強而“嚴(yán)重”的理由。

街上，各式各樣的酒吧很漂亮，大部分都是白人在里面享受，很少見到黑人。人多、熱鬧，但不喧囂，霓虹燈閃爍但不刺眼。總之，這里是有錢人的天堂吧。

……

晚上，我們坐地鐵回到文禮，吃晚餐。

我說，我想嘗嘗新加坡的肯德基，兒子說好的，它和國內(nèi)的味道是有點不同。

我們很快找到了一家肯德基店。里面人很多。坐下后，我看見旁邊桌上有四個中國勞工，買了一大堆雞塊在啃，數(shù)量之多嚇了我一跳。

兒子買了一份套餐過來。他告訴我說，這里炸雞塊最便宜，買得越多越便宜。來肯德基的全是窮人，勞工。

我四處一看，果然，滿眼不是黑人就是華人，幾乎找不到一個白人。旁邊那四個中國勞工的桌上，轉(zhuǎn)眼已堆著一大堆雞骨頭。

我邊吃邊對兒子說：我喜歡肯德基，吃得很爽！

兒子笑我說，你是一農(nóng)民，一個中國鎮(zhèn)江來的農(nóng)民。

2010.6.14 星期一（第八天）

在新加坡，外來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基本工資1800元，小凡他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數(shù)，后來有了技術(shù)職務(wù)，工資增加了一些，現(xiàn)在每月2500元，已經(jīng)令很多“外來人”羨慕了。

又一個新的星期開始了。

三個孩子一早就出門上班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在“家”。

今天陽光燦爛，天特別的藍(lán)，云特別的白。我在家待不住了，決定一個人坐巴士去文禮轉(zhuǎn)轉(zhuǎn)。

吉林小吳的老婆小李今天休息，我出門前跟她聊了幾句。

我問，你們房間里沒有空調(diào)，不熱嗎？

她說，電扇一直開著，還行。

我問，你干什么工作？

她說，搬家公司。

我說，這么多天都沒見著你。

她說，早上6點就走了，晚上10點才回來。

我說，太辛苦了。

她說，習(xí)慣了，我們農(nóng)村人能吃苦。

她告訴我，自己沒文憑，不會說英語，不能跟客戶交流，只能賣力氣，一個月休息兩天，月工資1000元新幣，從不敢亂花一分錢。

我看她的早餐就是一碗清水煮米線，加一勺子辣醬。

我說，你要注意身體，不能吃得太差。

她說，米飯能吃飽就行。

她告訴我，她丈夫小吳連加班工資在內(nèi)，月薪也就1000左右。她算了一筆賬，每個月房租600，伙食費600，生活日用品100，還有手機費、交通費一交，剩下的就不多了。

她今天買了一大包雞腿燉土豆，用電飯鍋在燒。她說，兩個星期燒一次，改善一下伙食。

我聽兒子說，他們廠工人的工資也就1000元左右，是很低的。但是這里的公務(wù)員、醫(yī)生、教師、警察等職業(yè)工資很高，有上萬元。我有一朋友的親戚在新加坡當(dāng)律師，月薪達(dá)5萬新幣。

在新加坡，外來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基本工資1800元新幣，小凡他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數(shù)，后來有了技術(shù)職務(wù)，工資增加了一些，現(xiàn)在每月2500元，已經(jīng)令很多“外來人”羨慕了。

他們?nèi)齻€孩子都很節(jié)省。據(jù)說小凡最節(jié)省，三年了沒買過一雙襪子。昨天晚上我給他整理東西的時候，我要把有破洞的內(nèi)褲扔掉，兒子說別扔，穿著透氣。

他爸也說過同樣的話，一字不差。真有意思。

我是十點的樣子出門的。

新加坡巴士的駕駛室在右邊，車則沿著馬路的左側(cè)行駛，和我們國內(nèi)的規(guī)則相反，讓我感覺挺別扭的。新加坡寸土寸金，所以馬路不寬，車輛很多，但我從沒看見堵車，馬路上也很少看見交警，一切都顯得那么井然有序。所有的路口都有紅綠燈，包括斑馬線，行人要過馬路，摁一下按鈕，可以優(yōu)先通過。我從沒看見車或人闖紅燈，說這里人人遵守交通規(guī)則，車輛全部禮讓行人，并非虛言。

我們知道新加坡的法律法規(guī)是非常嚴(yán)厲的。如果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么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重罰之下，必有懦夫”呢？

我在文禮的街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考慮著帶點什么禮物回國好？最后覺得帶點咖啡比較合適。我一共買了15份，再多就帶不了了。

回去的時候，由于剛剛下過一陣雨，周圍的一切顯得更干凈、更清新了。熱帶雨林氣候好像是天然的清潔工。兒子總是說不適應(yīng)這里的氣候，可我一個星期體驗下來，也沒覺得有多么難受啊？

晚上，我燒好了飯菜等孩子們回來吃?？粗麄兝峭袒⒀实臉幼?，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阿昊告訴我，有一次跟新船到海上試航3天，他吐了3天，頓頓都是咖啡雞，他一口都吃不下，下船的時候，兩腿發(fā)軟，差點兒暈倒。

“真想媽媽燒的紅燒肉??！”阿昊感嘆說。

兒子說，明天早上不想吃炒米粉了，吃了想吐。

我問他想吃什么呢？

兒子說，不知道。

2010.6.15 星期二（第九天）

兒子告訴我，這兒的中國留學(xué)生沒幾個學(xué)好的，開著跑車到處玩兒，除了不敢吸毒，什么壞事都干。都是金錢惹的禍。

床墊凹得很厲害，睡得很不舒服，渾身疼。5點多鐘我就醒了。

輕輕地起床。昨晚還剩下一碗米飯，我用3個雞蛋和蔥花炒了蛋炒飯，放了點特鮮生抽，裝了一飯盒，上面又加了點榨菜絲，好給兒子當(dāng)早飯。

外面突然下雨了，很大。我看見吉林小吳6點就匆匆出門了。天還沒亮呢。

孩子們還睡著。我坐在客廳，看著窗外的雨水，發(fā)呆。雨水嘩嘩的，打在窗玻璃上，暢快淋漓。

能夠盡情地睡覺，或者一覺睡到自然醒，對孩子們來說是奢侈的愿望。他們盼望著星期天，可以盡情地睡。

人就是這么奇怪，想當(dāng)初我年輕的時候，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務(wù)，又要帶孩子，又要讀書（參加自學(xué)考試），累得我整天想睡覺。當(dāng)時總在想，什么時候，什么事也不管，美美地睡上一天，那將是最幸福的時刻。這幸福的時刻現(xiàn)在終于來了，我退二線了，沒事了，可以盡情地玩、盡情地睡了，可咋就不想睡了呢？……

記得我剛來的第一天，看見兒子電腦桌面是個半裸女人像，很刺眼。我說兒子，這個東西放在桌面有點無聊吧？兒子回答說，是無聊。我說，能否換一個呢？等媽媽走了你再換回來。兒子說，好的。后來果然換了一幅青山綠水。我說兒子，謝謝你的配合。

兒子的電腦桌上有個臺歷，我隨手翻了一下，在5月20日處，被畫上了一個圈。那是我的生日。盡管在5月20日那天，我沒等到兒子發(fā)來生日快樂的信息，他是21號打電話給我的。他劃了圈就是想提醒自己別忘了這事。我想想有點感動。

我想和老公說，兒子在國外工作三年了，真的長大了，非常不容易。他見到的，接觸的東西與我們對他的傳統(tǒng)教育有抵觸。比如兒子推薦的電影，有的屬于“少兒不宜”，里面宣傳的生活方式、生活態(tài)度、愛情觀、世界觀都和我們的傳統(tǒng)格格不入。

我開玩笑跟兒子說，別忘了我們是中國人，不能偏離中國國情，少兒不宜的東西，少碰哦？

他說：一、我不是幼兒，我是一成年男子；二、我有極強的免疫力；三、我是好孩子，想學(xué)壞，早壞了。

但愿我的兒子說的是真話。

兒子還告訴我，這兒的中國留學(xué)生沒幾個學(xué)好的，開著跑車到處玩兒，除了不敢吸毒，什么壞事都干。都是金錢惹的禍。

是啊，能送孩子到國外留學(xué)的基本上都是有錢人。就算是“花園城市”“天堂之都”，也不是一片凈土啊。

……

兒子起床了，命令我回房間睡覺去，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我說，媽媽給你炒了蛋炒飯，還熱的，帶去當(dāng)早飯吧。

嗯。兒子揉揉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兒子出門的時候，雨恰好停了。

晚上，我燒了一條海魚，還有白菜蒸肉圓，肉絲炒百頁，等孩子們回來吃飯。

阿雄準(zhǔn)時下班了。阿昊說是上英語課去了。兒子出海試航還沒有回來。

阿雄不肯先吃，執(zhí)意要等小凡回來了一起吃。我和他在客廳聊天，等他們。

阿雄告訴我，他媽媽沒文化，不識幾個字，又不會說普通話，不能出門的。媽媽很勤勞，家里養(yǎng)了很多雞，還種了菜，全是媽媽忙。媽媽辛苦操勞了一輩子。

阿雄還說，阿姨你很了不起，小凡告訴我們，你當(dāng)過市人大代表，現(xiàn)在又是人民陪審員，還出過書。阿姨燒的飯?zhí)貏e好吃，小凡有福氣啊，我們也跟著沾光。

……

直到8點半，兒子才回來，非常疲憊的樣子，說快餓死了。

兒子吃了一大碗飯，說終于有了飽的感覺。在外面吃勞工飯，總覺得吃不飽，再吃又吃不下。

我讓兒子跟我說說出海試航的情況。

兒子說沒什么好說的，中午2點出海，8個小時，太陽曬死了，機艙里又悶又熱。海是灰色的，只有自個兒一葉小舟在顛簸；總之是又熱又渴，又想吐，很無聊。

晚上，我和小凡的叔叔通了電話。他是南京航空航天大學(xué)的研究生導(dǎo)師。我們一直拿他做小凡的榜樣，一直鼓勵小凡考他的研究生?？蓛鹤訁s不想考，說什么，現(xiàn)在的研究生是垃圾，沒用，吃力不討好。真不知道現(xiàn)在80后這代人的腦子讓什么給洗了？……

期間還接到一個朋友發(fā)來的短信：明天是端午節(jié)，祝你和小凡節(jié)日快樂，玩得開心，平安歸來。

我對兒子說，明天是端午節(jié)，你能否早一點回來？

兒子說不知道，盡量吧。

2010.6.16 星期三（第十天）

阿昊告訴我，那里是軍事重地，不能亂闖的。

兒子發(fā)火了：“叫你不要亂跑，再亂跑當(dāng)心警察把你抓起來，遣送回國！”

今天是中國的端午節(jié)。

一大早兒子出門的時候，我對他說，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兒子關(guān)照我別走太遠(yuǎn)，迷路回不來。我說有困難找警察，打110。兒子臭我說，這里的110說英語。我笑道，我還真忘了這茬。

八點的樣子，我一個人出門了。我沿著一條路往前走，盡量記住方向。路上車輛川流不息，速度很快，卻看不到一個行人。

我看見前方有一片原始森林，郁郁蔥蔥的，于是就往里走。不久，看見了一條警戒線，還有告示牌，上面全是英文——我估猜大概是“閑人莫入”之類。這里安靜得令人生疑。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給人的感覺好像很神秘……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當(dāng)兒，突然變天了，風(fēng)聲四起，黑云壓頂，我趕緊順著來路往回跑。剛到“家”，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好一場大雨，一直下到下午3點鐘。

這場雨把悶熱暫時趕跑了。我趕緊出門去透透氣。外面的空氣異常清涼，感覺特別舒服。這是我來新加坡后最涼爽的一次記憶。

我坐在小區(qū)花園的亭子里，享受著習(xí)習(xí)涼風(fēng)，給我國內(nèi)的朋友們發(fā)短信——

我來新加坡第十天了，有很多感慨。這里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花園。陽光沙灘海水別墅，綠樹紅花，風(fēng)景如畫，窮人只能觀賞而不能享受。人人高度遵章守紀(jì)，行色匆匆，表情冷淡，整體感覺好像一架性能先進(jìn)、運轉(zhuǎn)精良的機器。神奇的是這里看不到一點臟，也看不到一只蒼蠅。新加坡人是怎么做到的？

朋友們的短信陸續(xù)回復(fù)來了：

——那就暫時做一會兒富人，好好享受一下這個國家的天堂時光！端午節(jié)快樂！

——好好陪陪兒子，多燒些好吃的，節(jié)日快樂！

——我看還是讓孩子早點回來吧，外面的世界既精彩也無奈啊。

——還是以孩子的意見為主，沒發(fā)展就早點回來。多燒點好吃的，在天堂里也要過好節(jié)哦！

……

黃昏時分，我去買菜?；貋砗螅臏?zhǔn)備了四菜一湯：金針菇炒雞蛋，雞絲炒芹菜，青椒蝦米炒茄絲，豆腐干榨菜炒肉絲，白菜燉肉圓。全是地道的中國菜。

6點多鐘，孩子們準(zhǔn)時回來了，看到一桌菜，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們說，過年也沒吃這么好！太好吃了。

我說，今天是端午節(jié)，我們小小地享受一番。

阿雄、阿昊說，阿姨為什么不玩一個月呢？

我說，我的簽證最多是14天。

他們說，阿姨圣誕節(jié)再來吧，我們幫你買飛機票。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三年了，我是孩子們中第一個來“探親”的家長。而他們的家長，因為各種客觀原因，哪怕想來也來不了。

我說，我也不會說英語，我不是來了嗎？

他們都說，阿姨你真牛！

……

吃過飯，我把我上午的“奇遇”講給他們聽。阿昊告訴我，那里是軍事重地，不能亂闖的。

兒子發(fā)火了：“叫你不要亂跑，再亂跑當(dāng)心警察把你抓起來，遣送回國！”

我說，怪不得，以前我一個人在小區(qū)里散步時，經(jīng)?？吹接兄鄙w機在小區(qū)上空飛行，聲音很響的。當(dāng)時我還納悶：不是說新加坡只有樟宜一個飛機場嗎？……

晚飯后，我讓兒子帶我出去逛逛。

我們走了有兩站路吧，來到了另一個“組屋小區(qū)”。

兒子告訴我，他曾在這里住過。三年前，剛來的時候，租住在一新加坡籍華人家里，后來房東說家里丟了金項鏈，報了警，警察例行公事傳喚了他。幾天后，房東的金項鏈找著了，也沒跟小凡打個招呼，像沒事人似的。我兒子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冤枉？不幾天就賭氣搬走了，損失了一千新幣的押金。

回想往事，兒子有些氣憤地說，我懷疑他是故意使壞氣我走的。在新加坡，華人的素質(zhì)很差，而且華人會故意欺負(fù)華人。小區(qū)里出了什么壞事，第一輪被排查的就是黑人和華人。

我安慰他說，新加坡雖然被稱為“花園之國”，“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但要求他十全十美，是不現(xiàn)實的。你不能因為這些小挫折，就不想待在新加坡了。國內(nèi)人的素質(zhì)又怎么樣呢？如果你回到國內(nèi)，碰到比這還頻繁、還厲害的上當(dāng)受騙的事情，又該怎么辦呢？

兒子沉默不語，踱到一邊去了。

夜色中，我打量著眼前這片兒子的傷心之地。這里也是一片高樓“組屋”，小區(qū)花園里也有個小亭子，我看見兩個身穿黃色袈裟的和尚，正坐在亭子里念經(jīng)，聲音很輕。兒子告訴我，這是某個居民家在辦喪事。旁邊那兩個鐵桶是燒紙錢用的。新加坡人很迷信的，每個小區(qū)都有這樣的鐵桶。不像我們國內(nèi)，到處亂燒紙錢，風(fēng)一吹滿天的紙灰。

回來的路上，我們還看到一所教堂，它旁邊緊鄰著一家感化中心（少年管教所）。高聳的十字架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見，莊嚴(yán)而醒目。

由于今天晚上的剩菜多，我又燒了點飯，給每個孩子各裝一飯盒，明天好帶到單位去當(dāng)午餐。

我想讓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過一個難忘的端午節(jié)。

2010.6.17 星期四（第十一天）

我們處于現(xiàn)實社會，就必須面對現(xiàn)實。如果說“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就是成功，那么如今中國年輕一代喜歡“啃老”的方式，難道這也是成功嗎？

早上兒子出門時，交給我?guī)讖埣?，說是他在網(wǎng)上下載的一篇文章，讓我好好看看。

這篇文章大約有兩千字，內(nèi)容我很熟悉，說了一個漁民在海灘上曬太陽的小故事，結(jié)尾處概括了它的中心思想——

人的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有些人終生都在追逐名利，他們也許生活得很快樂；有些人畢生都在燈紅酒綠中度過，他們似乎也生活得很幸福；還有更多的人在平淡充實、日復(fù)一日的工作和生活中度過平凡的一生，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或許，真正的成功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度過自己的一生。

我在想，兒子他到底想表明什么呢？也許他回國的主意已定？也許他想告訴我，他有自己的人生觀、自己的想法？……

孩子大了，“兒大不由娘”，大千世界，光怪陸離，有那么多誘惑、那么多陷阱，而父母的教誨、叮囑，此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也許小凡的叔叔說得對，不管用什么方法教育中國的獨生子女，都是一次賭博？可是中國的父母們有幾個愿意在教育挫敗之后“愿賭服輸”呢？

我和中國絕大多數(shù)母親一樣，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成才，為了孩子有個好的前途，吃盡了千辛萬苦，無怨無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難道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是我們教育的最大成功嗎？老公常說，一把菜刀很鋒利，就是成功嗎？還要看這把菜刀在干什么，它能為人類做貢獻(xiàn)，也能充當(dāng)犯罪的工具……

我在兒子的電腦上找到這篇文章，從QQ上轉(zhuǎn)給老公看了，問他的意見。他說文章寫得沒錯，大道理人人都懂，文章表達(dá)的都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只有到了“各取所需”的理想社會，人們才談得上隨心所欲，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而現(xiàn)在我們處于現(xiàn)實社會，就必須面對現(xiàn)實。如果說“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就是成功，那么如今中國年輕一代喜歡“啃老”的生存方式，難道這也是成功嗎？再說，一個流浪的老漢和一個退休的富翁，同樣是在海灘上曬太陽，他們的心情能一樣嗎？

……

晚上兒子下班回來問我，那篇文章你看了沒？

我說看了，不僅我看了，也傳給你老爸看了。

兒子看了老爸在QQ上的那段話，沉默不語。

我說，媽媽也推薦你看一篇文章，國學(xué)經(jīng)典《弟子規(guī)》的講稿。等你看完了，我們再交流看法。

孔子云：“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jǐn)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xué)文?！币簿褪钦f，孩子要先學(xué)做人的道理，做人合格了，還有余力，再去學(xué)文化、學(xué)知識。

可我們現(xiàn)在的教育完全是相反的，從小把做人的道理完全放在一邊，拼命地學(xué)知識、學(xué)文化。

正如我的兒子，包括阿雄、阿昊，從四五歲牙牙學(xué)語起，就拼命地學(xué)習(xí)，灌了一肚子的知識，好比大家都拼命地磨刀，刀磨快了，干什么，卻不知道。如果一個人拿著快刀去犯罪，還不如當(dāng)初不去磨它；如果需要你拿著快刀去披荊斬棘，你卻怕苦畏難，退縮不前，不敢用、不會用、懶得用了，磨刀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們?nèi)齻€比較起來，小凡在動手做事、生活自理方面，還算比較好的。阿雄、阿昊家庭條件那么困難，一樣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如今網(wǎng)上流傳著中國年輕“啃老族”的十大特點：“一直無業(yè)，二老啃光，三餐飽食，四肢無力，五官端正，六親不認(rèn)，七分任性，八方逍遙，九(久)坐不動，十分無用?！薄?/p>

這天夜里，我失眠了，想了很多很多……

2010.6.18 星期五（第十二天）

新加坡所有香煙盒上都印有一些“恐怖”圖片，比如由于吸煙造成的爛腳、黑肺、壞牙、畸胎等等。非常惡心。

今天依然是個大晴天。

上午我把兒子的床單、毛巾被、工作服等都洗了，家里也打掃得干干凈凈。

兒子告訴我，今天他們要出海試航，要晚一些回來，明后天是雙休日，他休息，準(zhǔn)備陪我出去玩兒。

上午我在電腦上看了大片《2012》，無論是視覺上還是心理上，都覺得十分的震撼。

中午一個人在家隨便吃了點兒。

下午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這次我換了個方向，沿著一條路一直走著。滿眼都是高樓大廈，樹林成蔭，花紅草綠，路上車多人少。這次我不敢走得太遠(yuǎn)，見好就收，早早就原路返回小區(qū)了。

小區(qū)里有幾只流浪貓，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印度老太太天天燒了魚來喂它們。那幾只貓，肥頭大肚，毛色光滑，自由自在地在小區(qū)里四處悠游。我還發(fā)現(xiàn)有一個印度少婦，喜歡穿一條大紅長裙，天天拎著一個小木桶，用米飯喂鴿子和小鳥。只要那個紅衣女人一出現(xiàn)，成群的鴿子和鳥馬上飛過來，圍繞著她吱吱喳喳，好像認(rèn)識她一樣。這次，我連忙用相機拍下了這個難得的溫情畫面。

……

孩子們說還想吃紅燒肉，我去超市買了肉回來，爭取要把進(jìn)口的豬肉燒出中國“東坡肉”的味道來。

買回來巴西的五花肉，很難燒。因為“家”里只有電磁爐，火力有限。我站在電磁爐旁邊，忙得渾身是汗：大火燒開了，換小火，再換大火，再換小火……整整折騰了一個小時。

傍晚，阿雄、阿昊6點就準(zhǔn)時下班回家了。小凡出海，直到8點鐘才到家。我們一直在等他。

紅燒肉很受歡迎。孩子們一個個說實在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粗麄兂缘媚敲聪?，我再熱再累也覺得值了。

晚飯后，兒子和阿雄坐在客廳里抽煙。

在我的印象中，兒子從來不抽煙的，而且從小特別討厭香煙味。我問他，你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了？

兒子說，無聊，抽一支解解悶。

我說，請不要故作老成，你爸爸說過，抽煙是幼稚和不自信的表現(xiàn)。

兒子說，我沒癮的，一天兩三支，玩玩的。

我說，能不這么玩嗎？

兒子說，回國以后就不抽了。

……

新加坡所有香煙盒上都印有一些“恐怖”圖片，比如由于吸煙造成的爛腳、黑肺、壞牙、畸胎等等。非常惡心。

我于是指著煙盒問他：兒子，你看看，你不惡心嗎？

兒子調(diào)皮地說：沒感覺。

2010.6.19 星期六（第十三天）

這里的紅燈區(qū)在一條背街的巷子里，一排排的小二樓，大紅燈籠家家掛，也有掛霓虹燈的，每個店門口都有一道屏風(fēng)擋著，小姐們濃妝艷抹，全穿著吊帶衫、超短裙，一排排地坐在屏風(fēng)后面。

今天星期六，阿雄、阿昊去廠里加班了。

兒子帶我去了圣淘沙。

海水、陽光、沙灘、日光浴、三點式、海灘排球、各種膚色的游客——這些平時只能在電影電視上看到的鏡頭，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映，感覺很是新鮮。

還有很多的游樂項目，比如蹦極、飛人（纜繩）過海、懸崖跳水……

兒子鼓動我說，老媽你選一項吧。

我說，只有飛人過海還可能考慮。

兒子說，不用怕，很安全的。

排隊“飛?！钡娜撕芏唷Ｏ纫|車，繞到一個山頭上，然后從高處一個慣性俯沖，滑到海里，身體上只有一個扣兒，勾在纜繩上，很驚險，很刺激。

坐纜車去山頂?shù)耐局校铱匆娪幸粚Π兹朔驄D帶著三個孩子，每人背個雙肩包，硬是徒步爬到山頂上。他們不戴帽子，也沒打傘，曬得滿面通紅?？珊⒆觽円粋€個高興得不得了。

我問兒子，白人那么有錢，為什么不帶孩子們坐車？

兒子說，白人就這德性，他們想的、做的，跟我們不一樣。

我又問他，你不覺得他們的教育方式苦心積慮、特別高明、特別有意義嗎？

兒子說，什么意義？對我來說，喜歡的就有意義。

我想跟他說，貪圖安逸、坐享其成，與平淡充實的生活是兩碼事。你喜歡的可能并不是最好的，也不是你想要的，再說，你也可能選擇錯了，喜歡壞的東西……想想又忍住了，沒說。

……

“飛人過海”真的很好玩，人仿佛在空中飛行，山林、行人、大海，瞬間在你的腳下一閃而過……

我突然想，如果去蹦極，將會是一種什么感覺？……

晚上，兒子帶我去“紅燈區(qū)”“見識見識”。

紅燈區(qū)在新加坡的東部，即所謂的富人區(qū)。我們坐地鐵花了整整50分鐘。

這里像是老城區(qū)，房子很密集，馬路不寬，車很多，到處是商鋪、飯店、賓館……眼前的一切喧囂而壓抑。

兒子帶著我七彎八繞地走，找“紅燈”。我說你不認(rèn)識路呀？

兒子說：“你當(dāng)我是熟門熟路呀？兩年前我們幾個室友來這里逛了一下，哪還記得呀？”

不久，“目標(biāo)”出現(xiàn)了。兒子指給我看——那門口有紅燈籠掛著的，那些正在營業(yè)的，牌子上都亮著燈呢！……

這里的紅燈區(qū)在一條背街的巷子里，一排排的小二樓，大紅燈籠高高掛，也有掛霓虹燈的，店門口都有一道屏風(fēng)擋著，小姐們濃妝艷抹，全穿著吊帶衫、超短裙，一排排地坐在屏風(fēng)后面。還有的門口供著菩薩，燒著香，再加上“招財進(jìn)寶”“好運連連”等字眼，讓人啼笑皆非。

兒子告訴我說，這里是正規(guī)經(jīng)營，交政府稅的，小姐定期體檢，客人也守規(guī)矩，不敢亂來的。附近的街上還有野雞。

我問：野雞政府不抓嗎？

兒子說，也會突擊抓吧，基本睜只眼閉只眼。

我說，走，也帶媽媽去見識見識。

果然，走了不遠(yuǎn)，我就在賓館門口、小巷子里、路邊拐角處看見一些小姐，身著吊帶衫，手里拎一小包，走走停停，在慢悠悠地晃蕩著，她們身材都非常好，有黑人，也有華人，但沒見到一個白人……

兒子告訴我說，他們廠的黑人勞工經(jīng)常喜歡來這里。有錢的十天八天來一回，沒錢的一兩個月來一回。玩過以后回到廠里就跟同事們吹牛，炫耀……

我想，如果這些姑娘的父母、家人看見了這幅情景，會作何感想呢？

我突然為這些姑娘們的母親感到悲哀。

順著這個話題，我跟兒子說，世上只有父母最愛自己的孩子，你們小年輕涉世不深，這個世界到處是誘惑和陷阱，只有父母才會真心為兒女著想，為兒女好……

沒想到兒子突然發(fā)飆說：你知道嗎？你們父母的這個理由——都是為你好——是世界上最冠冕堂皇，也是最卑鄙、最無恥的理由！

……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好一陣子，我們倆都不說話了。

我突然感到天氣特別悶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我說我感到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一直到“家”，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回來后，兒子陪阿雄在客廳抽了支煙，然后他洗了澡，在電腦上打游戲。我們母子依然一句話沒講。

我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床上。我反復(fù)在想兒子突然發(fā)飆的原因，以及他沖我吼的那句話——你們父母的這個理由——都是為你好——是世界上最冠冕堂皇，也是最卑鄙、最無恥的理由！……

我怎么也想不通。

這一夜，我又失眠了。

我悄悄爬起來，給兒子寫了一封長信。

2010.6.20 星期日（第十四天）

阿昊說，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發(fā)呆來著。

阿雄說，星期天除了睡覺還是睡覺。

兒子說，平時我們星期天一般不吃，實在餓了就泡方便面。

這就是孩子們的“黑色星期天?！?/p>

今天是我在新加坡的最后一天了。

天不亮，我就悄悄起床，到外面轉(zhuǎn)了幾圈。一夜失眠，頭昏腦脹的。我還是堅持去超市買菜。這將是我燒的最后一頓中國飯了。

因為是星期天，孩子們一直睡著。直到中午12點，我才將他們叫醒，起來享受“最后的午餐”。

桌上擺了五六個菜：肉絲炒芹菜、燒豇豆、韭菜炒雞蛋、雞汁筍子、蝦米煮干絲、青菜肉圓。

我說：你們睡得好嗎？

阿昊說，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發(fā)呆來著。

阿雄說，星期天除了睡覺還是睡覺。

兒子說，平時我們星期天一般不吃，實在餓了就泡方便面。

這就是孩子們的“黑色星期天?！?/p>

我說，你們好好享用一下“最后的午餐”吧！

……

下午，兒子帶我去文禮看電影。一路上，他拉著我的手，昨晚的不愉快似乎早沒影了。

到了文禮電影院，發(fā)現(xiàn)當(dāng)場票都已售完了。

那就逛逛街吧。兒子一直要幫我買東西，我一直沒要。這天他執(zhí)意為我買了一雙耐克牌運動鞋。他知道我平時喜歡運動、鍛煉身體。我說，我們父母將身體鍛煉好，沒病沒災(zāi)的，就是對子女最大的支持和貢獻(xiàn)。同理，你們兒女也是一樣的。

兒子說，外國人和中國人的消費觀不一樣，外國人該吃的吃，該玩的玩，都是月光族。只有中國人拼命省錢，拼命存錢。

我說，兒啊，你知道中外的差別就好。比如新加坡，它是高度福利社會，老百姓生老病死沒有后顧之憂，當(dāng)然可以做“月光族”啦！而中國人，僅住房、醫(yī)療、子女教育這三項，就把你壓趴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放棄這里的白領(lǐng)，想回國，過什么平淡的生活。你覺得在這里辛苦，可回到國內(nèi)，還不是更辛苦！你知道國內(nèi)找工作有多難吧？你聽說過沒有，找工作比找老婆還難！沒有好工作，找了老婆也保不住?！憧丛谛录悠?，有這么多的政府廉租屋，再窮的人也能有個安身之所。你在這里畢竟一年能掙個十幾萬，一年能積余個五六萬。你媽又不是呆子，誰不想像老外那樣瀟灑享受生活啊？可兒子你結(jié)婚怎么辦？沒有婚房你能接受嗎？你可知道，想買一套中等的房子，老媽不吃不喝，二十年的薪水加起來都不夠啊……如果你能自立了，經(jīng)濟上不要老媽操心了，老媽才有可能瀟灑走一回——在人生的最后幾年……

說著說著，我說不下去了。

當(dāng)天夜里，兒子打車陪我去了樟宜機場。

兒子非常順利地在機場的電腦上幫我換好了登機牌。送我進(jìn)候車廳前，他硬塞給我?guī)装僭X，關(guān)照我去免稅店買一點化妝品，一定要買，別舍不得。

進(jìn)出境安檢門的一剎那，我真的很難過。我把昨晚寫的那封信交到他手里，關(guān)照他回去后再看。我回頭給兒子一張笑臉，揮揮手：“媽媽走了，好好照顧自己?！?/p>

兒子點點頭。

候機廳里傳來了熟悉的《菊花臺》的音樂，聽上去特別委婉、凄涼……

22點整，飛機起飛了。別了，新加坡！別了，親愛的兒子！

期待你能早日拿到綠卡，我們再次在獅城團聚！

附：媽媽留給兒子的一封信（節(jié)選）：

凡兒：

你說叔叔和姑爹愛孩子的方式，和你爸爸愛你的方式不一樣。

這不奇怪。你是男孩、男子漢，和女孩的本質(zhì)是不一樣的。

所有的女孩長大后都想嫁個白馬王子，嫁個有錢有型有能力的優(yōu)秀男人，這就給所有的男孩包括你巨大的壓力。

有房有車是小康生活標(biāo)準(zhǔn)；平凡生活是租房騎自行車；苦日子只求一日三餐有飯吃，這跟生活沒關(guān)系，只是生存。

如果我們的兒子只想生存，那么小時候培養(yǎng)你彈鋼琴、下圍棋、游泳……干嗎呢？花大把的錢培養(yǎng)你上大學(xué)干嗎呢？忍痛把你送到國外鍛煉、尋求發(fā)展機會干嗎呢？不如高中畢業(yè)買個出租車開開，十年也許能攢些錢買個小房子（但是如果出了事故，會賠得精光）；不如上個職高，在某個小企業(yè)混混（如果企業(yè)倒閉，下崗也很正常）。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沒有高學(xué)歷，沒有一技之長，沒有超過別人的能力，一二千的工資，你猴年馬月能買得起房、買得起車？等你有了孩子，恐怕連奶粉錢都沒有，談何對他的培養(yǎng)教育？自己混得鼻塌嘴歪的，誰能瞧得起你？

真的希望你能聽爸媽一次，真的，不希望你一錯再錯。我們是你的父母，是生你養(yǎng)你的人，你的血管流淌著我們的血。我們有責(zé)任教育你、培養(yǎng)你，只要你有一個光明的前程，拿媽媽的生命作代價我也無怨無悔。

你放棄申請新加坡綠卡，提前跑回來干什么？是的，你在國外吃了很多苦，得到了很多鍛煉。是的，申請綠卡也肯定有困難，可面對困難，我們要去克服它，而不是逃跑，做逃兵。

你逃回來想干什么？總不能做個俗不可耐的“啃老族”吧？

你的兄弟姐妹，你看誰不在努力奮斗？吳飛立志要當(dāng)上西南片老總；白楠也考上了研究生；多多與影視公司簽約十年，出去拍戲；丹丹年底從新西蘭學(xué)成歸來，要去太原闖天下；西西立下雄心壯志要考上哈佛……

兒啊，爸媽都年過半百了，來日不多了，可我愿意努力，每天練琴五六個小時，不考個８級我死不瞑目；你爸也是生命不息，寫作不止。

兒啊，你還如此年輕，人生的路還很長。只要你有夢想，只要你愿意努力，爸媽會全力幫助你。

兒啊，人生能有幾回搏？你能為女友放棄一切，拼死拼活，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也請你為我們、為你自己拼死拼活奮斗一回好嗎？

爸媽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