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副省長的周援朝在接到母親的電話后,立刻給在北方鐵路局工作的哥哥周抗日和在南方某省交通廳工作的姐姐周解放打電話。在省衛(wèi)生廳藥監(jiān)局工作的周援朝的媳婦、在北方油田工作的周抗日的媳婦,還有在南方某省任市長的周解放的丈夫,也都不約而同地跟著丈夫或妻子一道,或坐飛機或乘動車,在最短的時間內,聚到了周援朝的家。待人齊了,又坐上周援朝事先安排好的面包車,悄悄地急急地往洮兒河邊的葦子溝村趕。之所以悄悄的,是怕省、市、縣、鄉(xiāng)和有關部門的領導知道。一想起以前曾因大車小輛前呼后擁遠接近送,讓老父親毫不客氣地關緊柴門不讓進家的事,誰還敢走漏風聲!之所以急急的,是聽母親說父親生病了,還病得不輕。
母親的脾氣做兒女的都知道,一輩子剛強,能夠自己解決的絕不麻煩兒女。這回母親一定是難住了。再想到已經(jīng)八十四歲的老父親,兒女們就更擔心了,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叫自己去?!边@可是個坎兒呀!別看父親長得壯壯實實,遠看像個鐵塔,無論大病小病都不吃藥,專講挺,以前的小災小病確實都讓父親挺過去了,可如今怎么也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這回能否挺過去,兒女們心里確實沒底了。臨從周援朝家里出來,大家就已經(jīng)合計好了,這回不管父親怎么犟,也不會順從他了,就是抬也要把父親抬到省城醫(yī)療條件最好的醫(yī)院。
兒女們都發(fā)自內心地敬佩父親。父親十六歲參加抗聯(lián),小日本投降后,又參加了解放戰(zhàn)爭,新中國剛誕生,父親又雄糾糾氣昂昂地跨過了鴨綠江??姑涝瘎倮?,身為團長、屢建戰(zhàn)功的父親拒絕了組織對他的一切安排,告別了部隊,告別了戰(zhàn)友,回到了生他養(yǎng)他的老家葦子溝,重新當上了農民。
德高望重的父親被鄉(xiāng)親們推選當了村干部,無論是當村長還是當大隊書記,他從不居功自傲,總是同鄉(xiāng)親們泥里爬土里滾地干,直到六十五歲才在自己的堅持下,卸掉了村官的職務。
一想到槍林彈雨、風吹日曬一輩子的父親沒享一天福,兒女們都心生愧意,覺得對不起將自己生養(yǎng)教育大的老父親。
周老爺子自從拿不動鋤頭和鎬后,被他稱為“戲匣子”的半導體收音機便成了他最親密的老伙伴,每天準時五點半起床,洗漱完畢后,便拿著戲匣子,出門遛早去了。周老爺子遛早不僅僅是為了活動活動胳膊腿兒,主要是想聽聽每天早上市電臺的《每日新聞》和中國之聲的《新聞和報紙摘要》。
用周老爺子的話講,“飯可一頓不吃,覺可一宿不睡,戲匣子不可一天不聽?!比f一周老爺子的戲匣子哪天因電池沒電不響了,周老爺子就會像丟了魂兒似的沒著沒落。
可這些日子,周老爺子卻一反常態(tài),沒了往日的精氣神兒。雖然還照常五點半起床,照樣戲匣子不離手,可蔫頭耷腦的,怎么也挑不起精神頭兒了。老伴兒調著法兒的給周老爺子弄些平時順口的飯菜,周老爺子呆呆地看著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飯菜就是不動筷。老伴兒多催了幾句,周老爺子便瞪著眼睛發(fā)起了脾氣:“俺心堵得慌,不吃了!”說罷就一頭栽到床上看著房頂發(fā)呆。老伴兒小心翼翼地問:“他爹,你咋啦?”周老爺子半晌才答一句:“煩!”老伴兒伸手要摸摸周老爺子的額頭燙不燙,還沒碰到皮膚就讓周老爺子的手給擋了回去。周老爺子白天不愛說話了,到了晚上也沒覺了,有時老伴兒半夜起夜,發(fā)現(xiàn)周老爺子瞪著一雙眼睛還在看房頂呢。
眼見著平日里活蹦亂跳的大活人突然像換了個人,而且身體一天天見瘦,老伴兒害怕了。心想,一準兒又是病了,又是在那硬挺呢。年輕時身子骨硬朗,要挺就隨你的便,可現(xiàn)如今八十好幾的人,就像那快耗盡的油燈,哪能再干熬著呢!老伴兒一想到那句“七十三、八十四”的話,頭皮就一陣陣地發(fā)扎。所以,才背著老頭子給兒子打了電話。
周老爺子正仰躺在床上想心事,冷不丁發(fā)現(xiàn)兒子和兒媳婦、女兒和女婿六個人,一個不落齊刷刷地站在自己面前,還一個勁兒地問自己咋病了,哪難受。周老爺子憋悶了多少天的火一下子爆發(fā)了:“誰說俺病了?俺沒??!敢情你們湊到一起回來咒俺!”
兒女們趕緊解釋:“聽俺娘講,您老精神頭不如以前了,我們不放心?!薄翱茨纫郧笆荻嗔?,我們是想接您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身體?!薄澳系慕】凳侨胰说母7郑覀冴P心關心您是做兒女的責任。”
周老爺子一聽火更大了:“你們也算是身居要職的大官了,有多少上頭的指示精神需要你們去落實,有多少老百姓的事情需要你們去解決。這不年不節(jié)的,隨隨便便放下工作不管,哪是來盡孝?純粹是來氣俺!”
老伴兒在一旁坐不住了:“老頭子,你別亂發(fā)火,孩子是俺叫回來的,你要不是不吃不喝不睡覺,俺也不能說你病了呀!”
老伴兒的話讓周老爺子跳下了床:“你說俺有病,俺就有病了?!边呎f邊用雙手將胸膛拍得“啪啪”響,“俺得的是心病,俺心里堵得慌!”
女兒趕緊為父親撫摸前胸,兒子也趕緊給父親輕敲后背,十二分小心地問:“爹,是誰惹著您了?還是您看啥不順眼了?說給我們聽聽好嗎?”
“俺就看你們這些人不順眼!就是你們這些割據(jù)一方的官們惹著俺了!”周老爺子將孩子送到手里的茶杯在桌子上摔得“咣咣”響:“你們頭上的烏紗帽是誰給的?是黨,是人民??赡銈冏岦h滿意了嗎?讓人民放心了嗎?看看你們當中一些人哪像個黨的領導干部,不給黨爭光添彩不說,還凈給黨抹黑,本來是為百姓謀福的好事,到了你們當中的一些人手里就變成了給老百姓造孽讓老百姓遭殃的壞事!”
周老爺子的嘴都氣得有些哆嗦了:“過去的不說,就說最近發(fā)生的事。動車追尾,死了傷了那么多人,讓總理去賠禮鞠躬,你們這些地方官的頭能抬得起來嗎?再看看信陽公路發(fā)生的大客車燃燒特大事故,你們這些地方官能脫得了干系嗎?還有什么北京地鐵電梯事故、河南雙匯瘦肉精事件,蓬萊石油管道泄漏,哪個不是你們這些地方官監(jiān)管不利造成的?”
周老爺子的老淚開始縱橫了:“汶川地震、玉樹地震、南方特大暴風雪,還有舟曲特大泥石流,這些都是天災,無法阻止。俺不怪你們這些地方官??晌覄偛排e的那些事實,件件都是人禍呀!”
周老爺子雪白的胡子抖動著:“你們咋就不想想,現(xiàn)在國家有多少大事要做!單就應對外國對咱們的干擾、搗亂,得需要國家領導操多大心哪!美國千方百計想把金融危機轉嫁到咱的頭上,南海爭端又有擴大化趨勢,日本妄圖將釣魚島納入他們的領土,還有達賴和‘東突’分子在外國反動勢力的支持下企圖分裂國家。這些,哪樣不需要國家領導去應對,去化解,去據(jù)理力爭,去維護國家的主權利益?”
周老爺子瞪著冒火的眼睛看著兒女們:“你們這些地方官們拍拍胸膛想一想,你們想到要為黨中央分憂解愁了嗎?你們真的全心全意做好本職工作了嗎?你們都是黨員,都在黨旗前宣過誓,可你們這些地方官們有多少人遵循了你們的誓言?你們敢坦坦然然,實實在在地交上一份讓我老頭子相信、讓黨放心、讓人民滿意的答卷嗎?”
在老父親的面前,兒女們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