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苦瓜,當在1974年。那是我援藏支教途經(jīng)成都入住城南旅社的事兒。
晚餐有菜一道:青青的片兒,痱瘤如癩,煞是難看,卻伴有紅紅的臘肉片。我們無人知曉,請教廚師,說是苦瓜臘肉片。那個時代,能吃上臘肉片,真是“額骨頭碰上天花板”了。我們沒有人客氣,臘肉片頃刻消滅殆盡,都說味美好吃。接著食用這苦瓜片了,剛一入口,即有人吐出,其苦無比??!大家止箸,再次請教廚師。廚師講:“苦瓜哪有不苦之理?俗話說得好:‘好酒不講酸,苦瓜不言苦’。”“那為啥炒在一塊的臘肉片不苦呢?”有人問?!斑@就是苦瓜的品質了,‘不傳己苦予他物,專守清苦在內心’嘛,所以世人說苦瓜是‘謙謙君子’,稱這菜為‘君子菜’。”這一說,立刻讓我們對這其丑無比的苦瓜平生一種敬意,也就閉著眼睛吃了起來。過后,苦瓜就猶如一粒種子深深地植在我心間,特別是她那感人的君子品質。我期盼著能再次吃到苦瓜。
80年代末,我客居北京。一日買菜,放眼一看,前面攤臺上排著一摞苦瓜。我欣喜地挑著,像把玩什么寶貝似的左瞧右看?!澳阗I對了??喙夏涂春贸?,還能治病?!厝プ聊グ?。”不用看,純正的北京口音,加上甩出的“琢磨”(印象中北京人特愛對別人講‘回去琢磨吧’)二字,我斷定這位老北京對苦瓜情深意長。
我琢磨起苦瓜來了。
看外表,遍體痱瘤,鱷魚一樣,難怪有“滿臉苦瓜皮”一說極言人丑。但它自尊自愛,毫不自卑。堂堂正正地承受陽光雨露,茁茁壯壯地生長,踏踏實實地顯其本真,真真誠誠地獻身于人類之需。她的顏色隨著生長期變化。幼嫩時青綠,稍熟了綠中帶白,成熟時則為橙紅。最為可愛是青綠時期,那青似碧玉,綠呈淡黃,有點透明,懸而觀之,像具牙雕,精致剔透。說其味,世人用“吃苦瓜”來形容日子過得艱難,其苦可以想見。但是它應著“先苦后甜”“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古語。只要不害怕,你吃著吃著苦味漸漸淡去,一種微涼甘甜的味兒充斥口腔,縈繞舌尖,那感覺是美妙得難以言傳的。時間一久,我視苦瓜為哲學家了:吃進口中,先苦后甜,讓人回味,教人知道人世況味,有苦才有甜。我是離不開苦瓜了。
琢磨中,我從《本草綱目》等書中知曉,苦瓜性寒,是一味清暑治虐解毒止瀉的良藥。這不,一次旅游廬山返程小憩于南京朋友家中。由于勞累著涼,頭痛發(fā)燒了。朋友盛情準備的一桌佳肴全無胃口,只揀清炒苦瓜食之。滿口苦味,但爽而不膩。一宿醒來,神清氣爽。朋友驚異,我笑而告之:“全仗苦瓜之神通也?!薄翱喙舷袷撬帉W家了?!迸笥颜f得精彩。
苦瓜,是我喜愛的菜蔬,也是我保健治病的良藥,更是我人生道路的警示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