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芒果街上的小屋》是美國墨西哥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內(nèi)羅絲的代表作,這部著名的女性成長小說描寫了西裔移民在美國社會的邊緣狀態(tài),反映了西裔女性探索自己的文化身份,找尋自我定義,言說自己的權利和地位,對性別、階級和種族平等的不懈追求。
關鍵詞:西裔文學 《芒果街上的小屋》 族裔 身份
《芒果街上的小屋》(The House on the Mango Street, 1984)是美國墨西哥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內(nèi)羅絲(Sandra Cisneros,1954- )的成名作,她另著有短篇故事集《喊女溪及其他》和詩集若干。在20世紀后期美國重新開始審視族裔、性別等問題的社會、文化氛圍里,《芒果街上的小屋》的問世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和爭論,次年即獲得了“前哥倫布基金會”頒發(fā)的美國圖書獎,進一步推動了美國文學“去中心、多元化”的發(fā)展方向。
這部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生動地描述了墨西哥裔小女孩埃斯佩朗莎·柯德羅(Esperanza,英語“希望”之意,西班牙語“等待”之意)決心擺脫傳統(tǒng)西裔女性的命運,沖破性別、階級和種族的樊籬,成為作家的故事。全書作者采用了零散片段式的描寫,英語中夾雜著西班牙語,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墨西哥裔婦女生活的雜亂無章,支離破碎……這種語言的“雜交”性和敘述的隨意性既是墨西哥裔女性文學的一大特點,也恰恰是她們的巨大成功所在(任文:136)。
女性形象
著名女權主義者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在人類的經(jīng)驗中,男性有意對一個領域視而不見,從而失去了對這個領域的思考能力。這個領域就是女性的生活經(jīng)驗?!保?998:171)女性有著男性無法親歷的人生體驗,一旦性別意識覺醒后,顛覆男性中心話語,建構女性自己的文學體系成為了眾多女作家的追求。在《芒果街上的小屋》中,希斯內(nèi)羅絲深切關注夾縫中的西裔女性生存狀況,表達了她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反思和顛覆,奮起反抗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文化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輕視女性、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制社會的陳腐觀念。
美國主流文化中“幸福主婦”的概念和本族瓜達盧爾佩圣母的道德典范使西裔女性受到雙重道德觀和價值觀的束縛。正如希斯內(nèi)羅絲在一次訪談中提到的:“我們是在墨西哥文化的熏陶中被撫養(yǎng)長大的, 這種文化為我們準備了兩個行為榜樣:瑪琳齊(La Malinche) 和瓜達盧佩圣母(La Virgen de Guadalupe)。……這是一條艱難的道路,要么學這個,要么學那個,沒有中間的可能性?!保∕yrna-Yamil Gonzalez:101)瓜達盧佩圣母象征顛覆男性中心話語、建構屬于純潔、溫順、慈愛、自我犧牲,代表著墨美母系文化的原型,文化和宗教特質(zhì)使得她成為“窮人的安慰,弱者的保護,被壓迫者的救助”,是父權制社會所推崇的女性典范。瑪琳齊在墨西哥傳統(tǒng)文化中代表背叛、玷污、淫蕩,是“壞女人”的標簽。作品中作者巧妙運用了兒童視角,塑造了與墨西哥傳統(tǒng)文化相抗爭的形象各異的女性角色,這些角色無疑都是這兩個原型形象的延伸和雜糅:因長得太美而被丈夫囚禁的拉菲娜,星期二總是喝可可汁或木瓜汁的她希望生活里有更甜的飲料;密涅瓦有著兩個孩子和一個不停出走的丈夫,屢遭虐待卻仍堅持寫詩; 成天為那個沒有留一文錢買大紅腸,沒丟一個字條解釋就走掉的丈夫而哭泣的單身母親羅莎·法加斯,她帶著一大幫孩子艱難謀生……
來自波多黎各的瑪琳,一個獨自在街燈下跳舞等待中的女人,在等一輛汽車停下來,等一個可以帶她到遠方大屋的男人。她不讓告訴任何人說她要回波多黎各和男朋友結(jié)婚,因為他還沒找到工作,她還期盼著去市中心找一份真正的工作。雖然因為照看表妹們沒法出門,但她總是穿暗色的尼龍絲襪,化很多妝,等嬸嬸房間的燈熄滅后,就會點上一支煙,瑪琳說要緊的是“要讓男孩子看到我們,我們看到男孩子”。父權制社會中女性經(jīng)濟上只能處于附屬地位,瑪琳不得不靠照看表妹們攢錢,但美夢未遂她就被嬸嬸送回,因為她“太麻煩了”。薩莉想像瑪琳一樣,讓身體成為反抗男性的武器,但最終也沒有使她獲得自由。描著埃及眼圈的薩莉,“像揍一條狗一樣用手揍她”的爸爸說“長得這么美是麻煩事”,因為他認為薩莉會像妹妹一樣私奔,使家庭蒙羞。父親的毒打只能讓她選擇人生中另外一個陷阱,年紀輕輕還沒點準備就和學校義賣場上的推銷員到另外一個州結(jié)婚了,因為那里在八年級前結(jié)婚是合法的,“她說她在戀愛,可我想她這么做是為了逃避”。薩莉說她喜歡結(jié)了婚的生活,她的丈夫會給她錢,她可以給自己買東西;除了有時會對她發(fā)脾氣,可大多數(shù)日子還過得去。丈夫不喜歡她的朋友,不讓她打電話聊天,甚至不讓她向窗外看,薩莉不敢沒有丈夫的允許就出門。在男權制的統(tǒng)治下,女性沒有自我價值,僅僅為男性而存在;而房子始終是男性的領地,是女性永遠無法掙脫的枷鎖和羈絆。薩莉不再試圖去改變自己的生活,她早已接受了男權制社會對女性的定義?;榍笆歉赣H,婚后是丈夫,他們是家庭生活中女性最直接的壓迫者,希斯內(nèi)羅絲深刻剖析了她們面對族群內(nèi)部強大的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tǒng)無力反抗的無奈處境,反抗族裔內(nèi)部的性別壓迫成為了廣大西裔作家的偉大責任。
同名的曾祖母曾是個強大的女人,“野到了不想結(jié)婚的地步”,卻被曾祖父用麻袋套住頭把她扛回了家, 如同扛著“一盞新奇別致的枝形吊燈”,從此家埋葬了她所有的夢想和抱負,“用一生向窗外凝望,像許多女人那樣凝望,胳膊肘支起憂傷”。埃斯佩朗莎的母親本可以出人頭地,會說兩種語言,會唱歌劇,會修電視機,可她不知道坐哪條地鐵去市中心,“她過去有時間就常畫畫。現(xiàn)在她用針和線畫畫,編織玫瑰花苞”,做了一輩子“屋子里的天使”。目睹了芒果街上女性無法擺脫對男性的依附,沒有自我的乏味生活,埃斯佩朗莎拒絕成為瑪琳齊和瓜達盧佩圣母,決定做一個新女性:“我是那個像男人一樣離開餐桌的人,不把椅子擺正來,也不拾起碗筷來?!?/p>
埃斯佩朗莎的嬸嬸身患不治之癥,像“一瓣小牡蠣,一團小肉,躺在打開的殼上,供我們觀看”,她等待死亡很長時間了,卻因無法照顧孩子和履行妻子的責任而愧疚,而孩子們卻想要當回孩子,不想洗碗涮碟,不想給爸爸熨襯衫,丈夫還想再娶一個妻子?!坝涀∧阋獙懴氯?,埃斯佩朗莎。你一定要寫下去。那會讓你自由……”這位和瓜達盧佩圣母有著同樣名字的嬸嬸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印證了只有教育才能使小主人公找到真正的自由之路。
年輕聰明的阿莉西婭,不想在工廠里,不愿在一根搟面杖后過她的一生,整夜苦學,頭一次去大學上學,要坐兩趟火車和一趟巴士。一次埃斯佩朗莎對阿莉西婭說,她要飛出芒果街,“除非有人讓它變好”才肯回來。“誰來做這事?市長嗎?”聽到阿莉西婭的反問,埃斯佩朗莎笑了。她決心通過知識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要“取一個新名字,它更像真的我,那個沒人看到過的我”,擁有一所我自己的房子,“是完完全全我自己的”。芒果街上的女性展現(xiàn)了西裔女性嶄新的自我意識,但性別的弱勢決定了她們女兒——妻子——母親的生命歷程。埃斯佩朗莎卻拒絕接受這樣的宿命,雖然她“繼承了(曾祖母的)名字”,卻堅決不要“繼承她在窗邊的位置”。在全書四十四節(jié)看似互不關聯(lián)的短小片段的描述中,我們見證了埃斯佩朗莎對芒果街女性被荒廢才華的惋惜和對瑪琳和薩莉的人生軌跡的審視和揚棄。在白人為主的美國社會里,西裔女性受到白人男性、白人女性和本族男性的三重壓迫,她們希望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打破束縛,不依附任何外界力量而求得女性的身份認同和生存空間。
夢想和逃離
埃斯佩朗莎是個喜歡做夢的小姑娘,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她開始一點點長大。她渴望成長,渴望去改變芒果街。通過她我們認識了眾多芒果街的拉美移民:有“要去繼承家宅的法蘭西皇后的遠遠遠房表親”貓皇后凱西走后搬進她家房子的么么·奧提茲一家;有住在么么家地下室來自波多黎各的一家人——路易的表兄偷來一輛黃色卡迪拉克載上小伙伴們兜風最后卻以被拘捕收場;還有新來的胖女人瑪瑪西塔,她不肯下樓也不愿說英語……“瑪瑪西塔,不屬于這里的人,時不時地發(fā)出一聲哭喊,歇斯底里的,高聲的,似乎他扯斷了她最后一絲維系生命的線,一條通向那個國家唯一的出路”。她整天坐在窗邊收聽西班牙語廣播節(jié)目,唱各種關于她的國家的思鄉(xiāng)曲,不停地追問丈夫“Cuándo, cuándo, cuándo?”(西班牙語,是“什么時候”的意思)盼望早日能回到自己墨西哥的家。當聽到小男孩開始說話了,開始唱他在電視上聽到的百事可樂的廣告歌,她對那個操著那種聽起來像馬口鐵的語言在唱歌的孩子說別講英語,別講英語,然后淚如泉涌……小主人公的名字“在英語里,我名字的意思是希望。在西班牙語里,它意味著太多的字母……在學校里,他們說我的名字很滑稽,音節(jié)好像是鐵皮做的,會碰痛嘴巴里的上顎。可是在西班牙語里,我的名字是更柔和的東西做的,像銀子……”小主人公希望她的名字是桑德拉或者瑪芮查或者是澤澤X,只要不是埃斯佩朗莎?!跋M偷却薄拌F皮和銀子”,這兩組鮮明的對比對應著主流文化和本族文化,“別說英語”和“我的名字”這兩則故事訴說了西裔移民對外來文化的排斥和抗拒,言說“族裔”這一復雜的文化和政治問題。圍繞著少數(shù)族裔的自我認同,女孩爆發(fā)了最極端、最徹底的“反話語”的對抗策略——“可我決定不要長大變成像別人那么溫順的樣子,把脖子擱在門檻上等待甜蜜的枷鏈”?!拔乙呀?jīng)開始了我自己的沉默的戰(zhàn)爭。簡單。堅定?!毕K箖?nèi)羅絲深刻感受到處于美國文化邊緣的西裔女性的掙扎與無奈,她們徘徊在本族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間,渴望對本國文化的建構和自我身份的認同,追尋政治、文化上的平等和自由。在美國主流文化中,少數(shù)族裔女性的雙重“異己”身份決定了她們“他者”中“他者”的身份和“邊緣”中“邊緣”的聲音。
然而,不論有多少壓力,有多少挫折和傷害,埃斯佩朗莎會像她家房子近旁那四棵細弱的小樹一樣突破磚石的阻撓頑強成長。她每天都和它們對話:“它們的力量是個秘密。它們在地下展開兇猛的根系。它們向上生長也向下生長,用它們須發(fā)樣的腳趾攥緊泥土,用它們猛烈的牙齒噬咬天空。”小埃斯佩朗莎要長大,有一天要離開芒果街。“有一天我會和芒果說再見。我強大得她沒法永遠留住我。有一天我會離開?!薄坝幸惶煳視岩淮臅图埓蜻M包里”,只有知識才能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你不能忘記你是誰”,三姐妹的話提醒她所肩負的責任和義務?!拔译x開是為了回來。為了那些我留在身后的人。為了那些無法出去的人?!彪x開意味著更有意義的歸來,“可我不會忘記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埃斯佩朗莎謀求的并不僅僅是個人的發(fā)展,作者成功地改寫了傳統(tǒng)女性的定義,成為具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走出了移民社區(qū)的壓抑空間。作為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寫芒果街女人與男人的故事,讓白人主流社會聽到他們的聲音,為改變西語裔的生存狀態(tài)擊鼓吶喊”(石平萍:29)。
《芒果街上的小屋》作為一部少數(shù)族裔女性成長小說,讀者在這部作品中深切感知到了西裔女性在身處崇尚“高貴血統(tǒng)”和“純凈文化”的白人為主的主流文化中那種被拒絕、被排斥的尷尬而痛苦的境地。埃斯佩朗莎的成長歷程蘊含豐富的社會學內(nèi)容,貫穿著她作為一個被排斥在美國主流社會之外的族裔女性對平等、自由的不懈追求。作家的族裔身份是重要的文化資源,為她書寫族裔社區(qū)的生活經(jīng)歷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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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 蕾,河南工業(yè)大學外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英語語言文學碩士。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