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革命者

6月22日，在監(jiān)獄中度過了近三個月時光后，中國藝術家艾未未被以取保候審的方式釋放。艾未未被控以逃稅的罪名，但他的支持者們相信，他之所以被捕，是由于他對中國政府直率的批評所致。艾未未的被捕震驚了國際藝術界，也更加突出了中國國家審查系統(tǒng)愈發(fā)嚴厲的打擊策略，在阿拉伯世界民主革命之際，即使是最細微的抗議表現(xiàn)，也會遭到鎮(zhèn)壓。

在越來越開放的中國藝術界，曾經(jīng)是禁忌的裸體已經(jīng)變得尋常；對文化大革命的戲仿到處可見，甚至變得過時。然而，對于表達的限制還是存在的，盡管藝術家們在處理社會和政治主題時獲得了更多的自由，對中國象征的批評依然處于界線之外。

艾未未的政治對抗性作品在中國可謂另類，在這塊土地上，多數(shù)知名藝術家都會明確無誤地避開政治素材。但艾未未并非唯一一個用自己的作品推動邊界，并為此付出代價的藝術家。

成力：危險的愛

藝術行為：57歲的行為藝術家成力定居于北京。他在國際上并不為人熟知，直到3月20日這一天，他在北京當代藝術館，用挑釁性的表演觸動了敏感的中國當局，使得自己被判處勞教一年。在表演中，成力與一位女性在展廳的陽臺和地下室里做愛，同時，觀眾則在一旁觀看。根據(jù)成力的解釋，這一作品的意圖在于表現(xiàn)“藝術商業(yè)化的流行趨勢與為了商業(yè)利益進行的性交易別無二致”。

另一名觀看了此次演出的行為藝術家表示，成力是“用自己的藝術批評當下藝術圈的情況，圈子里的人看上去都失去了原則性。這正是他對如今過度商業(yè)化的藝術表示嘲諷的方式”。

后果：3月24日，成力被捕。5月，由于此次行為藝術，他被判處為期一年的勞教。而同時被捕的那位女性，命運如何則不得而知。在針對成力的正式指控中，勞教委員會寫道：“他的行為吸引了為數(shù)眾多的人旁觀，導致了公共秩序的混亂?！背闪Φ闹С终邉t反駁道，觀眾其實是由其他藝術家和評論家組成的，他們對于將要看到什么有充足的思想準備，并且在整個過程中都保持十分安靜。

成力的律師對此提起上訴，并要求法律學者明確定義藝術與法律的關系。至于成力本人，他告訴律師，目前待遇尚可，只是有些無聊。

高氏兄弟：主角毛主席

藝術行為：對于這兩位出生于濟南，均是五十來歲的兄弟而言，如此癡迷于毛澤東，定有充分的理由。高氏兄弟的父親，一位工廠工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捕，并被發(fā)配至邊遠地區(qū)接受“再教育”。過了不長的一段時間，家人得知，父親自殺了。

高氏兄弟在一定程度上對主席實施了復仇。在他們最著名的作品中，他被表現(xiàn)為一組行刑隊，正要處決耶穌基督。有一些中國人批評高氏兄弟的作品不夠微妙。一位23歲的藝術學生在前往高氏兄弟之家觀看了這一作品后表示：“我理解他們想表達些什么，但我覺得這些作品過于直接了?！?/p>

而在他們的另一件作品中，他又被刻畫為一位下跪的悔過者。這不是你在中國通常會看到的那種毛主席雕像：他跪倒在地，如同一個祈求者；他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都體現(xiàn)出深深的自責。此外，這一銅質雕塑的頭部是與肢體分離的，這正是高氏兄弟的設計意圖。由于高氏兄弟的作品被當局視為具有政治挑戰(zhàn)性，其作品展常被取消。因此他們將雕像的頭部隱藏在另一場所，只在特殊場合給同行和朋友展示時才將雕像組裝在一起。通常情況下，這一雕塑因為缺少頭部，從而保持不可辨識，因而不具威脅性。

“我希望所有中國人有一天能夠接受并理解這些作品”，高兟在2009年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表示，“我們希望將他描繪為一個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懺悔的普通人?！?/p>

后果：一點也不出人意料的是，當高氏兄弟在海外贏得一批熱心追隨者的同時，他們在中國卻很難展出自己的作品。多年以來，當局曾突擊檢查過他們的藝術展、沒收了他們的作品、甚至是切斷了他們工作室的電力。直到2003年，他們還被禁止離開中國大陸。

盡管藝術作品被禁止在畫廊和博物館展出，但高氏兄弟每年都會舉辦幾次派對，在這些場合，他們的仰慕者可以到他們的私人住所觀看其藝術作品。展覽的地點會預先幾個小時公布，并通過口口相傳和短消息的方式傳播開來。

盡管他們享有“煽動性”的名聲，他們卻堅持認為自己的作品更多具有的是個性，而非政治性。高強在去年對《洛杉磯時報》表示：“我根本不認為自己是個異見分子，我甚至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只是用藝術的方式表達我所想表達的東西?！?/p>

郭蓋：不得出境

藝術行為：郭蓋的人體攝影、雕塑和行為藝術作品所表達的主題是，在這個國家從共產(chǎn)主義向專制資本主義轉變的過程中，中國文化日益泛濫的物質主義和精神墮落。根據(jù)作品附帶的介紹，《中國基督》三聯(lián)畫這一攝影作品系列，是在評注“中國的共產(chǎn)主義信仰是如何由于物質主義追求興起而被侵蝕的；與此同時，基督教信仰，乃至一般的宗教信仰，正在快速發(fā)展”。

郭蓋的新作品將于8月在明尼阿波利斯的肥皂廠展出。這一作品由十個部分的聲音表演組成，只采用“有表現(xiàn)力的音節(jié)以及用音響傾注出的情感”，來點評2008年在中國發(fā)生的10件大事，包括北京奧運會和造成12人死亡的西藏騷亂。這一作品的目標是“撫慰受難者的靈魂，并為眾多普通人發(fā)出控訴的聲音”。

后果：3月24日，北京當代藝術館，僅僅在成力完成具有爭議的行為藝術幾天之后，北京警方逮捕了郭蓋。原因在于郭蓋曾在一次藝術展上拍攝照片，而這次藝術展展出了批評夭折的茉莉花抗議運動后鎮(zhèn)壓言論自由行為的作品。一個月后，郭蓋被釋放，健康狀況尚可，但在法律上被禁止以任何理由離開中國，甚至不得離開北京。這也就意味著，他將無法出席今年夏季在明尼阿波利斯舉辦的他的作品展。他被關押的具體原因仍不清楚。

歐志航：裸體俯臥撐

藝術行為：歐志航最著名的作品是一組他在中國著名的標志性地段裸體做俯臥撐的照片。這位藝術家在博客中寫道：“我愛我的國家，我也愛我的身體?！彼Q自己拍攝這類照片的目的是要努力“將具有歷史重要性的事件與那些看似隨意的事件聯(lián)系起來，以此提醒人們注意，并幫助他們理解到，對這些事件的批判性思想是十分重要的”。

歐志航的作品包括了許多著名的具有歷史價值的建筑，包括紫禁城和俗名“鳥巢”的國家體育場。除此以外的一些建筑，則更加具有政治敏感性。他于2008年西藏騷亂的年度紀念日在布達拉宮前拍攝了照片；2010年的一次透水事故，奪走了王家?guī)X煤礦的38名礦工的生命，在這個煤礦旁，歐志航也留下了照片。

也有人推測，歐志航之所以要做俯臥撐，是要影射2008年引發(fā)群情激憤的甕安少女之死。

當?shù)毓俜桨堰@一案件稱為是溺水身亡，但受害人家屬卻認為這是一則強暴和謀殺案；在當?shù)鼐綄@一案件的調查報告中，含有顯而易見的不合邏輯之處：報告稱，受害人的一位朋友，當事件發(fā)生時，正在受害人身邊做俯臥撐?！案┡P撐”這一短語很快成為中國網(wǎng)民討論這一案件時所使用的代碼。

盡管有這樣的揣測，但歐志航從未在公開談論自己的藝術品時明確地提到過甕安的這一事件。

后果：歐志航的作品曾和艾未未的作品一道被展出過，他本人多次因為在公眾場合裸露被逮捕，他的相機也被沒收，但他被捕的時間總不會太長。也許這是因為，在他成為藝術家之前，已是廣東當?shù)匾晃恍∮忻麣獾碾娨暪?jié)目主持人了。另一個原因則可能在于，他刻意地為自己作品的意義留出充分的解釋空間，而不像艾未未的作品那樣，帶有明目張膽的挑釁意味。

盡管如此，歐志航還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藝術在中國具有風險，并對此采取了預防措施。2009年，他對《中國日報》表示：“每次我外出拍攝照片，我的家庭都會為我擔心……我事先會在手機上寫好求助信息，并通知我的朋友。一旦我遇到麻煩，他們就要做好準備來營救我?！?/p>

孫原、彭禹：新青年

藝術行為：在過去十年間，孫原和彭禹少年得志，不僅轟動了中國裝置藝術界，更是震驚了國際藝術界。

孫原和彭禹最初聲名大噪源自1998年創(chuàng)作的名為《蜜糖》的裝置藝術：一張用巨型冰塊制成的床體中凝固了一個真實的老人尸體的頭部標本，旁邊輕輕環(huán)繞了一個死嬰。在另一件作品中，兩人向兩具嬰兒尸體中注入血液。此外，他們還用人類脂肪制成了一個巨大的柱體，讓鎖住的牛頭犬踩動踏車。

他們的作品偶爾也會觸碰到政治的界線?！独先嗽骸返闹鹘鞘且唤M仿真的衰老之人的雕塑，這些外形與世界領導人類似的老人在輪椅的聲響中，在畫廊里四處游蕩。在創(chuàng)作于2009年的一件名為《自由》的作品中，一個粗大的消防水管吊在展廳正中，間歇性地肆意噴射，在極高的水壓作用下，水管瘋狂地亂甩，隨意打向各個方位。有些評論家將這一作品解釋為指涉了20年前的天安門事件。

后果：盡管他們的作品帶有蓄意的對抗性，甚至是令人厭惡的特點，但孫原和彭禹目前還沒有與中國的法律系統(tǒng)相抵觸。這兩位未滿四十歲的藝術家，被視做是中國藝術家群體中的新一代。之前一代的藝術家，如艾未未和著名的當代藝術家張洹，都充分經(jīng)歷了那個僵化、刻板的審查年代，而這新一代藝術家成熟于這一時期之后。

當局遠比以前更愿意容忍觸碰邊界的藝術題材，只要這些內容并不具有明確的政治意味。而這些題材在80年代往往就會招致徒刑。隨著中國當代藝術已發(fā)展成為國際市場上利潤最為豐厚的一環(huán)，多數(shù)藝術家都愿意試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