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

　　爸爸去世后，他愛摳手指的毛病逐步升級，經(jīng)常把手指摳得鮮血淋漓，他非但不覺得痛，反而以此為樂。他的內(nèi)心究竟隱藏著什么？
　　兒子經(jīng)常以摳手指為樂
　　沙女士和兒子小軍進門的一剎那，我就覺得這對母子挺有趣。母親說話高聲大嗓，掩飾不住滿臉的焦慮。兒子則甕聲甕氣，一臉的不屑。剛一進門，兒子就嚷著要回去，母親硬是把他按到了沙發(fā)上。
　　沙女士人到中年，也許是為生活所累，神情顯得極為憔悴。剛坐下，她就訴苦說：“自從他爸去世后，為了讓他活得不落人后，我都快累死了，可他一點也不讓我省心！”說著，她猛地拽過兒子的左手，把手背伸給我看。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小軍指甲邊上的皮膚被摳得斑斑駁駁，還帶著血痕，右手情況和左手一樣。小軍被媽媽弄得不耐煩了，猛地把手抽回來，氣咻咻的。在我的示意下，沙女士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兒子的情況。
　　4年前，沙女士的丈夫去世，兒子就像變了個人。丈夫生前對兒子極其寵愛，經(jīng)常帶他出去玩，兒子想買什么，只要他提出來，丈夫就會答應。爸爸的去世對小軍是個沉重的打擊。小軍把爸爸生前的衣服、照片都保存起來，不讓媽媽動。每天放學回到家，他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聞聞爸爸衣服上的味道，還經(jīng)常撫摸著爸爸的照片發(fā)呆。
　　沙女士下崗多年，丈夫的猝然離世，使得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陡然緊張。為了能讓兒子上個好學校，她艱難地經(jīng)營著一家服裝店。有段時間，由于生意忙，她把兒子送到自己的妹妹家，讓妹妹幫她照顧一下兒子。
　　兒子上初二時的一天，沙女士接到兒子班主任打來的電話，說兒子在上課時經(jīng)常摳手指。青春期的孩子手指經(jīng)常長倒刺，兒子不但把倒刺撕掉，還把與之相連的皮膚都摳掉，弄得手指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不但不覺得痛，還咧著嘴直樂。老師批評了他多次，他仍然不改。
　　晚上兒子回到家，沙女士注意到兒子的手指到處是血印，有些地方摳得都沒皮了。沙女士心疼地問兒子為什么要這樣，小軍緊咬嘴唇一言不發(fā)。沙女士覺得兒子手指長倒刺可能是缺乏維生素所致，于是給兒子買來維生素，每天逼著他吃幾粒。她還買來創(chuàng)可貼貼在兒子的手指創(chuàng)傷處，可沒過一會兒，兒子就把創(chuàng)可貼撕掉，仍不由自主地去摳手指。沙女士氣得打了兒子幾次，可兒子依然摳個不停。
　　沙女士發(fā)現(xiàn)，兒子高興的時候很少摳手指，有了煩惱或家里來了客人，他就摳得起勁。院里的鄰居反映，兒子見了他們都是躲著走，很少主動打招呼。
　　對于兒子的異常行為，沙女士歸結(jié)為丈夫去世，兒子過于懷念爸爸所致。丈夫去世4年了，兒子今年升入高一，班主任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他摳手指這一毛病，提醒了他多次，他也改不掉。同學們都覺得小軍很難相處，放學后，有同學想和他一起走，他也不情愿，轉(zhuǎn)個彎就把別人甩掉，很多同學都認為小軍患了自閉癥。班主任約見了沙女士，建議她帶小軍看看心理醫(yī)生。于是，沙女士就帶著兒子找到了我。
　　兒子的抵觸已深入骨髓
　　聽完沙女士的述說，我分析道：“從行為學的角度來看，一個人偶爾做一件事情可能沒有理由，是偶發(fā)性的，但如果長期樂此不疲地重復做一件事情，只能解釋為這種行為對他來說是有意義的，能給他帶來快樂，甚至成就感?！睂τ谏撑俊皟鹤訐甘种妇売诟赣H去世”的說法，我不太認同。不可否認，最親的人去世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但也只能是階段性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長達4年的摳手指怪癖愈演愈烈，就不能僅僅解釋為“父親去世”這一原因了。
　　為了準確探知小軍的心理世界，我讓沙女士暫時回避，然后和小軍進行單獨談話。我單刀直入地問他：“孩子，告訴我，摳手指是不是因為爸爸去世？”小軍想也沒想就說：“不是，我摳手指跟其他人沒關(guān)系，完全是我自己的愛好，別聽我媽瞎說！”對他的回答，我倒沒有感到吃驚。我接著問：“你難道不想爸爸嗎？”小軍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淡淡地說：“時間久了，已經(jīng)淡忘了?！蔽译S即又拋出了一個問題：“我可不可以這樣認為，你媽媽剛才的話都是假的？”小軍仍淡淡地回答道：“她不了解我，她講什么對我來說都無所謂?！笨粗≤娬f起媽媽時麻木的神情，我的心突然有些痛。我又問他：“爸爸走了，媽媽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難道不是嗎？”說完，我緊盯著小軍的眼睛。面對這樣的問題，小軍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她不了解我，她心里只有自己的生意；再說，她喜不喜歡我都沒多大關(guān)系，我們只是母子而已！”小軍的話讓我頗為吃驚，也為沙女士感到悲哀。在她為兒子能上好學校，創(chuàng)造好的生活條件苦苦奔波的時候，兒子對她的抵觸卻已深入到了骨子里。這樣的親子關(guān)系她居然渾然不覺，這不能不說是為人父母的一種失敗。
　　接下來，我又選擇和沙女士單獨談話。我把剛才與小軍的談話內(nèi)容說給她聽。她聽后沉默了一會兒，說：“兒子這樣說，我心里很難受。”為了測試沙女士對兒子的了解程度，我問她：“在你兒子摳手指之前，你還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類似的異常行為嗎？”沙女士想了想，說兒子六七歲時，與小伙伴打鬧時摔壞了腿，姥姥在醫(yī)院陪他時，發(fā)現(xiàn)他沒事就捋自己的衣服邊，特別是見了生人，他低著頭不說話，只管擺弄自己的衣服。沙女士的媽媽告訴沙女士時，沙女士才發(fā)現(xiàn)兒子的這一毛病。聽了沙女士的話，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小軍愛摳手指是老師發(fā)現(xiàn)的，愛捋衣服邊是姥姥發(fā)現(xiàn)的，作為母親卻不在第一現(xiàn)場。聯(lián)想到兒子對母親的抵觸，我從中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所在。
　　愛孩子有理念更應有手段
　　接著，我繼續(xù)向沙女士發(fā)問：“兒子說你整天忙生意，根本不在意他的學習，對此你怎么解釋？”沙女士委屈地說：“我努力掙錢就是為了讓他能上個好學校，能有個好的學習環(huán)境。他爸爸不在了，我一個人不努力怎么行？我所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他！”我誘導她說：“如果你兒子寧愿不上好學校，而是選擇讓你陪他，你會怎么辦？”沙女士不假思索地說：“那怎么能行！不上好學校，將來就考不上理想的大學。我天天陪著他，如果學習提不上去，還不是害了他?！蔽仪宄?，沙女士的這句話其實代表了中國家長的普遍想法。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都是以愛的名義為出發(fā)點，然而，孩子對這樣的愛卻感受不到。小軍最需要的是父親那樣的時刻陪伴，而不是媽媽聚少離多的拼命掙錢。父母愛孩子，理念是對的，但如果手段運用不當，就會讓孩子覺得父母的愛對他們是一種冷漠，是一種傷害。
　　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我讓沙女士列舉出兒子的優(yōu)缺點。對兒子的優(yōu)點，沙女士支吾半天才說出了一條：學習還算刻苦，比較執(zhí)著。而說到兒子的缺點，她滔滔不絕，什么自私，懶惰，做事拖沓，喜歡頂嘴，等等。經(jīng)過這一連串的問話，我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判斷：沙女士在丈夫去世后，由于忙生意，很少關(guān)注兒子，造成了母子之間感情的疏離，形成了這種冷漠的親子關(guān)系。
　　由此，我想到了曾經(jīng)接觸的個案。5歲的女兒經(jīng)常對媽媽說：“爸爸老打我?！逼鋵嵃职植]打過她，而是因為媽媽整天專注于看電視劇，很少關(guān)心女兒，女兒就采取這種辦法喚起媽媽對她的注意。如果媽媽對她置之不理，她就會用拽頭發(fā)、踢門這類自虐的辦法來喚起媽媽的注意。小軍就是這樣，對他百依百順近乎溺愛的爸爸離世，媽媽整天忙于生意，對他的學習、生活很少過問，使得他心生失落、憤懣，以至于產(chǎn)生“媽媽不關(guān)心不愛我”這樣的想法。于是，他就用摳手指這種自虐的方式有意無意地喚起媽媽對他的關(guān)注。其實兒子摳手指的真正原因是母親多年來對兒子太忽視，關(guān)愛不夠。
　　聽了我的分析，沙女士恍然大悟。接下來，我給她提了幾條建議，以幫助她緩和目前緊張的親子關(guān)系。首先，沙女士應該主動向兒子道歉，為這幾年對兒子的忽視真誠檢討，以取得兒子的諒解。其次，從現(xiàn)在開始，沙女士對兒子所有摳手指自虐等不好的行為，三個月內(nèi)絕不去關(guān)注。不但自己這樣做，還要告訴爺爺奶奶以及兒子身邊的所有親友，對他摳手指做到熟視無睹。時間一長，小軍覺得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就會自動停止。再次，哪怕生意再忙，沙女士也要每周抽出半天時間和兒子在一起，母子倆共同做件事情，談談以往的愉快經(jīng)歷，或是一起看場電影，讓兒子感受到母親對他的重視，以及對他的愛，增強他對母愛的深刻感受。這樣堅持下去，緊張的母子關(guān)系就會逐漸緩和。
　　聽了我的建議，沙女士感慨地說：“看來父母愛孩子真是一門學問。像我這樣自以為把心掏給了兒子，卻被他抵觸，我更應該反思，愛孩子要理念和手段都合理運用才行！”沙女士的話讓我感到非常欣慰。其實，像她這樣的母親大有人在，但愿每一位為人父母者都能學會正確地去愛孩子。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