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間一棵樹。
黃昏。
兩個落泊的人。
等待。
戈多是誰?
誰是戈多?
等待。
費拉基米爾和愛斯特拉岡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却甓?,正如他們不知道自己已?jīng)等待了多久。一天?一月?一年?抑或一輩子?
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目的,也就是此時,也就是這里,戈多也許會來,也許永遠不會。
在這里,生存的本意被簡化為一個動作:等待。
等待,反復地消磨著時光。
沒人知道他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相識卻又開始了等待,正如沒人知道戈多何時會來。這里有一顆光禿禿,未知其生命能否承受死亡之重的小樹,但,就在昨天,這里站著一棵樹。是它嗎?
【弗:一只狗來到——
他起的音調(diào)太高,所以停住不唱,清了清喉嚨,又重新唱起來】
一只狗來到廚房
偷走了一塊面包。
廚子舉起勺子
把那只狗打死了。
于是所有的狗都跑來了
給那只狗掘了一個墳墓——
【他停住不唱,沉思著,又重新唱起來】
于是所有的狗都跑來了
給那只狗掘了一個墳墓——
還在墓碑上刻了墓志銘
讓未來的狗可以看到:
一只狗來到廚房
偷走了一塊面包。
廚子舉起勺子
把那只狗打死了。
于是所有的狗都跑來了
給那只狗掘了一個墳墓——
【他停住不唱。如前】
于是所有的狗都跑來了
給那只狗掘了一個墳墓——
【他停住不唱。如前。輕輕地】
給那只狗掘了一個墳墓——]
等待。等待。等待。
給狗掘墳墓的狗給狗掘墳墓的狗給狗掘墳墓的狗給……
像一場沒頭沒尾的輪回,一個環(huán)。
只是太荒謬。
我們毫無目的地沉溺在生命看似芬芳的沼澤里,執(zhí)著于一雙不合腳的靴子,或者蘿卜與胡蘿卜的差別。蹙著眉頭,煩惱得情難自已。拍拍大衣上的灰塵,滿意地勾起嘴角,或者,大口地吃著臭烘烘的大蒜,高興或者不高興地消磨著毫無意義的時光。
只不過是。
不過是。
是。
生命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電影入場前,放學回家后,或者只是排隊購買一個熱騰騰的漢堡,耐煩不耐煩地交叉起雙腿,露出牛仔褲(還是波西米亞長裙?)下潔白的短襪;閃爍的光源和面孔,流淌的黏稠的時間,真皮或人造革包包刺鼻的味道;有風,橡膠車輪急匆匆地碾過干燥的(為什么那吱嘎亂叫的灑水車還沒有來?)地面。
只缺少一個未來里朦朧的結(jié)果。
人們在來往,浪花一樣出現(xiàn)又消失。
我們微笑、聳肩,或者驚訝,凌亂重復著那些微小的情緒,就像幸運兒的思想。
是的,思想,最不合邏輯的就是思想。
為什么要這樣?
要這樣休息,進食,這樣動作,這樣思考,這樣拍打著腳上的靴子(也許,就像100年前某個體面的紳士?當他正想著剛買的栗色小馬的時候),遵從億萬年來毫無新意更不會變化的規(guī)則?
我們歪頭思考著一切,用著億萬年來毫無新意更不會變化的思想。
腦海里有細碎的聲音,輕快地開敗。
是我,你,還是我和你?
這樣百無聊賴的等待著,等待著未來,或者死亡?
我的血液里有種悸動,它在叫囂,它在呼喚。
像一只發(fā)了瘋的兔子,瞪著紅紅的眼珠,嘴巴瘋狂地咒罵著。
咒罵著,來回地踱步,瘋狂而絕望。
忽而又安靜下來,高興地抖動著它那柔軟的長耳朵。
靜靜地思考。
在等待什么?
羽毛面具?畫了厚厚油彩的滑稽小丑?呃……半只爛掉的蘋果?
總要有點什么,總要有點什么來打破這樣一個死局,這像一個噩夢般的巡回。
不是明天準會來,而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立刻,馬上。
拯救我,從這樣一場荒謬的等待里。
這些色彩、聲音,這些形狀,這些蜜蜂般時刻縈繞腦海的。
這些該死的,該死的一切!
誰知道生命是不是一場夢?
沒有人知道,正如沒有人知道戈多會不會來。
天知道費拉基米爾和愛斯特拉岡是多么幸運。
他們有彼此,有一個承諾,有每天傍晚來重復戈多。
明天來的小孩,有波卓和幸運兒,有蘿卜和胡蘿卜。
也許,還有一棵樹。
擁抱吧,戈戈!擁抱吧,狄狄!
上吊吧,戈戈!上吊吧,狄狄!
而我們什么也沒有。
下星期有個運動會呢。
等等,我在路上了,就來。
明天去姥姥家拜年,早點睡。
拍大頭貼去嗎?
再過幾年就工作啦。
你姑姑也快生了,時間過得好快啊,想當年……
是等待。
也是生命本身。
誰在等待?
只是,漫無目的的,等著。
短評:正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萬個人心中也有一萬個戈多。在作者眼里,戈多并沒有具體的形象,只是一個代表等待的符號。作者的解讀引申向生活層面,人生是周而復始又虛無縹緲的艱辛等待。在等待的過程中,既有希望,也有絕望。我們的動作、思考都不過是等待的一部分,等待是生命的本質(zhì)之一。(陳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