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博士,西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學術兼職:中國史學會理事、中國宋史研究會副會長、陜西省歷史學會副會長等。已出版《北宋武將群體與相關問題研究》等專著多部,發(fā)表學術論文數(shù)十篇,并在《光明日報》副刊、《美文》等發(fā)表散文多篇。
宋朝第五代皇帝神宗時,大政治家王安石從事了一番改革,旨在富國強兵,這是后世所熟悉的,可知道他獨子王雱的人恐怕不多。“有其父必有其子”,英年早逝的王雱也是非同凡響,史稱他豪氣過人,“睥睨一世”,也就是說極有膽識,傲視天下。在十三歲那年,王雱從一位西北老兵口中得知了河州(今甘肅臨夏市)、洮州(今甘肅臨潭縣)一帶的地形和部族的情況后,便對父親嘆息道:應當通過招撫之法控制此地,否則若為西夏所獲,國家必會受到壓迫,邊患就坐大了。
據(jù)說,少年的一席議論,對乃父日后產(chǎn)生了頗大的影響。而最終實現(xiàn)這一設想的人,并不是王雱,卻是一名叫王韶的官員。
志在拓疆
王韶,字子純,原是一名書生,出生于江州德安(今江西德安縣)。據(jù)記載,他在年少時曾到家鄉(xiāng)的廬山上發(fā)奮讀書。廬山是一座名山,自古就有許多仁人志士在此游歷,并留下無數(shù)歌詠詩篇。在山間,王韶領略到前輩的遺跡與題刻,追憶過英雄豪杰的事跡,也感受到大自然的壯美與永恒。他曾目睹窗前一株蒼老不屈的古松,詠出了“綠皮皴剝玉嶙峋,高節(jié)分明似古人。解與乾坤生氣概,幾因風雨長精神”(《詠裕老庵前老松》)的詩句,抒發(fā)了不屈不撓的意志,也透出不凡的追求。
大約在仁宗朝嘉祐二年(1057),王韶通過科舉入仕,按照慣例出任州縣里的佐貳之職。他因對沉悶的地方衙門生活沒有興趣,所以又報考了朝廷舉辦的特科考試,打算通過這一途徑獲得施展才華的機會。然而,制科的失敗使他未能如愿。此后,志向高遠的王韶竟拋棄已有官職,獨自客游西北一帶,足跡深入今天甘肅的隴南、河西一帶。
說到當年西陲的形勢,還得先往上追溯。自唐朝后期吐蕃王朝瓦解后,在今天青藏高原及以東的甘肅部分地區(qū)出現(xiàn)了諸多割據(jù)勢力,其中以吐蕃族(今天的藏族)為主,還有羌族與其他許多民族。到了北宋中葉,被稱之為青唐部的吐蕃唃廝羅政權一度崛起,以如今西寧為中心,控制了青海與甘肅部分區(qū)域。唃廝羅算是吐蕃族的一代豪杰,他不愿受到日漸擴張的西夏王朝控制,便接受宋中央的冊封賞賜,結成抗衡西夏的聯(lián)盟。不料唃廝羅死后,他的后裔卻分道揚鑣,致使草原再度陷于四分五裂的狀態(tài)。唃廝羅后人多是鼠目寸光之輩,既無力統(tǒng)一各部,又疏遠了與開封的關系,遂不斷遭到西夏的脅迫和滲透。
王韶在西部邊地深入考察一番,發(fā)現(xiàn)形勢令人堪憂,一旦西夏控制了如此廣袤的地區(qū)及其資源,便會對本朝構成更大的威脅,可反過來說這也給朝廷提供了機遇,一個乘勢西進的機遇??僧斦唢@然沒有意識到這一問題的緊迫性,看起來宰執(zhí)大臣也無人愿意關注。他當然不知道還有一個叫王雱的少年,與自己抱有同樣的夢想。他大有“天下皆醉我獨醒”之嘆,深感責任重大,不能坐視不管。這么說,王韶從此選擇了與大多數(shù)文臣不同的發(fā)展之路,將投身拓疆西北視作自己的奮斗方向。
要說起來,在以往朝廷與西夏激戰(zhàn)之日,也有個別身懷豪俠之氣的士人愿意投筆從戎,主動請纓奔赴西北沙場,但由于當日廟堂并無遠征拓邊的宏大構想,所以這些人不免困頓于文案之中,最終一事無成。如仁宗朝的關中士人姚嗣宗,性情威猛,號稱關右“詩豪”。此人曾在驛站的墻壁上題寫了兩首詩,其中有“踏碎賀蘭石,掃清西海塵。布衣能效死,可惜作窮麟”的詩句。邊帥韓琦看到后大感驚奇,及至與本人會面后,又發(fā)現(xiàn)對方喜好談兵。于是,韓琦將姚某推薦給中央。然而,朝廷并沒有給他施展抱負的機會,僅授以關中某縣的縣官之職,使他老死于平靜的縣衙里。同時代人曾喟嘆道:姚嗣宗,“人杰也,竟不達以死”。
幸運的是,當王韶出沒西北邊地探險時,力圖作為的神宗皇帝開始統(tǒng)御天下。與前幾代先帝不同的是,這位年輕的神武天子不甘心維持現(xiàn)狀,急于雪祖宗以來邊關之恥,所以對振興國家武備充滿向往,對有關邊防建設的建議持積極的態(tài)度。隨后上臺的宰相王安石,不僅主張富國強兵,也早受到兒子的啟發(fā),對進一步開拓西北滿懷希望,這自然都為王韶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大環(huán)境。
熙寧元年(1068),王韶風塵仆仆地從邊地來到京城開封,將自己深思熟慮過的西北邊防構想,整理成《平戎策》三篇獻給皇帝。他在獻策中提出了這樣的建議:西夏可取,要取西夏,當先收復河、湟(即黃河上游與湟水流域),以對黨項人構成腹背擠壓之勢。近年來,西夏不斷進攻青唐,萬一攻克此地,他們便能滲入隴蜀地區(qū),從而對社稷構成更大的威脅。如今吐蕃四分五裂,不相統(tǒng)一,朝廷正可以出師,恩威并用,收服諸部。如此一來,我有側翼之助,而西夏則失去同盟,此乃鞏固西陲邊防之上策。
神宗閱罷奏書,深為所動,就馬上召見了王韶。君臣相見恨晚,很快達成一致見解,天子當即任命王韶為“管干秦鳳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之職,派其赴西北開展活動。要說王韶的這一頭銜,其實并非標準的官職,而是屬于臨時差遣性的職務,也就是說君王派他先去試探,為西進摸索路子。此時,王韶不過三十七歲左右,正是精力旺盛筋骨強健之時。
初開青唐
王韶來到西北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艱苦活動,先招撫了岷州(今甘肅岷縣)地區(qū)吐蕃部大首領俞龍珂。據(jù)記載,為了贏得對方的信任,他僅率數(shù)騎親赴其腹地大帳,推心置腹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此招撫俞龍珂麾下十余萬口。朝廷特為這位豪爽的酋長賜名“包順”(據(jù)說是因為他仰慕包拯包公為人而提出要求姓包,朝廷特意予以滿足),并封賞官爵與財物,使這支勢力成為歸順天子的臣民和武裝,日后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王韶頗有頭腦,他清楚一味安撫或單純用兵都不能收到長效的結果,昔日諸葛孔明收服西南諸部便是采取多管齊下的辦法。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總結,所以在旗開得勝后,他放開手腳從事更為廣泛的邊關建設,初步嘗試用經(jīng)濟手段配合軍事行動。為此,他組織各族邊民開墾荒地,發(fā)放農(nóng)具、種子,既解決了這些人的生計,也滿足了部隊的軍糧供給。當他了解到牧民飲食生活中離不開茶葉時,就利用川茶與各部族交換馬匹,通過互市貿(mào)易,彼此受惠,還贏得周圍部族的歡心。一些內(nèi)地商人也被他招攬來,又進一步豐富了貿(mào)易的品種,像綢緞之類的奢侈品也成為酋長頭人家的喜好之物。要說中國以后長期出現(xiàn)的茶馬貿(mào)易,其實正肇始于斯。
在此期間,王韶因為主持開發(fā)渭源(今甘肅渭源縣)至秦州(今甘肅天水市)一帶墾荒和邊貿(mào),與頂頭上司經(jīng)略使李師中發(fā)生了矛盾,樞密使文彥博等大臣因對拓邊持消極態(tài)度,故也加以壓制,以至于王韶一度遭到貶官。以后,在宰相王安石的力挺下,他才恢復原職,與他意見不合的上司李師中等也被調走。當日,還有官員誣告王韶有貪污行為,同樣也是在王丞相的辯護下,他方洗清了不白之冤。正是因為得到了主政者的有力支持,王韶才能排除各種干擾,全身心投入邊防事務。
幾番打拼,幾番收獲,四年下來,王韶積蓄了足夠的實力,也積累了足夠的經(jīng)驗,到了該出手大干的時候了。熙寧五年(1072)上半年,他為了向西部縱深發(fā)展,便向朝廷建議擴建古渭寨(位于今甘肅隴西縣)。古渭寨原是唐朝渭州的州城所在地,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但到唐末五代時已日漸荒廢。神宗與王安石討論后,認為建議有價值,因為掌握此地有利于逐步恢復對河隴地區(qū)的控制,于是下詔將古渭寨升格為通遠軍,并任命王韶為長官。
獲得更大的職權后,王韶的拓邊進度加快。不久,他給宰相王安石寫信匯報成果:新拓疆域一千二百里,招撫蕃部三十萬口。還要說,當時協(xié)助王韶活動的主要助手乃是幾位武將,包括外戚出身的武將高遵裕。他們通力合作,一邊招撫邊族,一邊修筑城寨,不時還要迎擊對手的各種挑戰(zhàn)。
在同年七月間,王韶率軍繼續(xù)向西推進,在今天甘肅渭源縣等地修筑堡寨,構建防御體系,并出兵征服了周邊對抗的部落。在這次軍事行動中,他高超的用兵膽略獲得了一次重要的展示。
史書留下的記錄是,王韶領兵從渭源堡開赴抹邦山時,當?shù)夭孔鍛{借山區(qū)有利地形武力抗拒。這座抹邦山就是今天的漫壩山,位于甘肅臨洮縣與渭源縣之間,是渭河源頭清源河與洮河支流抹邦河的分水嶺。面對不利的地形狀況,眾將都要求在開闊地帶布陣迎敵,王韶分析了形勢,卻放棄了這種慣常的戰(zhàn)法。他對部下說:大軍遠道而來,應速戰(zhàn)速決,否則若對方據(jù)險不出,則我軍勢必因缺乏給養(yǎng)而難以持久。危險地勢固然對我軍不利,但如能借此吸引對手出動,激發(fā)士氣,倒可變被動為主動。不用說,這樣的作戰(zhàn)方案具有很大的風險,需要非凡的勇氣與精確的指揮。王韶就是王韶,他早已胸有成竹。于是,他號令上下破釜沉舟,然后率軍一路急行軍,快速翻越崎嶇的山嶺,突然在對手腳下列開軍陣。隨之,他傳令全軍:我軍已置于死地,敢言退者斬!果然,對方紛紛沖出制高點襲來,試圖借地形優(yōu)勢打垮宋軍,雙方遂展開激烈的對決廝殺。當宋軍士卒幾乎抵擋不住時,王韶立即披盔戴甲,上馬率后備隊從側翼發(fā)起猛攻,對手猝不提防,被打得四散潰逃,王韶大獲全勝,一時洮河以西為之大震。
當年,以今天甘肅臨夏市為中心的吐蕃部相當強大,其大首領名喚木征,周邊諸部多奉其為盟主。木征聞聽宋軍獲勝,哪里肯服,旋即召集兵馬,東渡洮河趕來支援,原來潰敗的部落也會集于抹邦山中,打算聯(lián)手反攻。面對如此嚴峻形勢,王韶不僅沒有畏懼,反倒認為機會難得。于是,他命令猛將景思立率領所部在山下大張旗鼓,吸引對方注意,而他則率領其余將士迅速從偏路奔襲武勝(今甘肅臨洮縣),一路勢如破竹直抵武勝城下。據(jù)守此地的首領瞎樂乃是改名包順的俞龍珂的兄長,他在大軍壓迫之下仍不愿歸順,結果只能倉皇出逃。王韶在招撫了武勝的一些部落后,在當?shù)匦藿ㄆ鸪钦钩⒌挠绊懥M一步深入洮河流域。隨后,經(jīng)過王韶恩威并施的攻勢,想必也通過包順做了許多勸說工作,最終包括瞎樂在內(nèi)的一些酋長陸續(xù)歸降。
戰(zhàn)報送達京師后,朝廷賜給瞎樂“包約”之名,以與其弟包順的名字相連,同時賜予這位首領與其他大小降將不同官爵,至于賞賜的金帛財物自不用說。不久,朝廷宣布將武勝改為鎮(zhèn)洮軍,任命高遵裕為守將。
武勝之役結束幾個月后,中央又將鎮(zhèn)洮軍改為熙州,又以此為中心成立包括河州(今甘肅臨夏市)、洮州(今甘肅臨潭縣)、岷州(今甘肅岷縣)及通遠軍(今甘肅隴西縣)等地在內(nèi)的熙河路,任命王韶為熙河路都總管、經(jīng)略安撫使兼熙州知州,并特賜予龍圖閣待制的加銜,全權負責開拓西部邊疆事務。要說新設立的熙河路行政區(qū),地域遼闊,人煙稀少,朝廷直接掌握的只有分散于關隘要道上的一些城寨,廣大山區(qū)和草原仍由歸順的部族首領實際統(tǒng)治,而河州及洮州等地,名義上雖屬熙河路管轄,其實還遠沒有進入官方的有效控制之下。
翌年(1073)二月中,王韶指揮軍隊先攻破香子城(今甘肅和政縣),再一度攻占河州城,迫使木征出逃,拋下妻室做了俘虜。不久,王經(jīng)略使班師,暫時放棄河州,但香子城等地卻已成為西進的橋頭堡。
西陲不斷取得的重大戰(zhàn)績,令廟堂上下歡欣鼓舞,群臣入朝慶賀,天子為之振奮。神宗高興地對王安石說:若不是你在朝中主謀,哪里會有如此斬獲?
香子城戰(zhàn)后,王韶與部下將士都獲得重賞,其中受到獎賞的有功軍人就有三千之多,而王韶本人除了獲賞三千匹絹外,還越級升遷為禮部郎中、樞密直學士,這自然都屬于名義上的官銜,他的實際職務依舊是熙河路的最高長官。難得的是,天子還與王安石達成共識,確保王經(jīng)略使作為熙河統(tǒng)帥的權威不受他人制約,包括親信宦官李憲也須服從調遣。為了增強熙河路的兵力,還下令將原屬秦鳳路百分之六十的軍隊劃歸王韶麾下,包括近三萬名士兵和三千余匹戰(zhàn)馬,其中多半軍人都是戰(zhàn)斗力極強的西北土兵。
河州再捷
自第一次河州戰(zhàn)火消散后,朝廷收復了唐末以來喪失的河隴許多地區(qū),并在此重建了統(tǒng)治秩序。憑借在西陲贏得的威名和增強的軍力,王韶從此行動更為主動大膽,在積極實施進一步西進計劃的過程中,恩威并施,所向披靡。接下來的目標,該輪到了河州要地。
時隔兩個月后,王韶派軍攻占香子城西北的踏白城要塞(在今甘肅東鄉(xiāng)族自治縣西),又大敗當?shù)夭孔鍎萘?。有意思的是,本次前線的指揮官王寧原本是一員庸將,素來缺乏戰(zhàn)績,這一回卻取得不小的戰(zhàn)果,要說原因的話,實在應歸功于高漲的士氣,令庸人也因此獲得升華。天子獲悉這一消息后,相當感慨,就對宰臣王安石說:作戰(zhàn)士兵精勇無比,雖一介庸將亦能獲勝。王安石答道:人無勇怯,關鍵在于調度安排是否妥當。自我朝太宗皇帝以后,因朝廷各方的猜忌和束縛,像曹彬那樣曾平定過江南的名將,也不免兵敗幽州城下,如楊業(yè)、郭進及狄青那樣的猛將,終究死不得其所。是故昔日的朝政環(huán)境下,也只能產(chǎn)出王超、傅潛之流的庸懦武臣。朝廷唯有治軍有方,才能無往而不勝。君臣的這段對話值得關注,因為正道出了以往武備不振的癥結所在。
當年七月份,王韶決定派將軍景思立率偏師從熙州正面出動,揚言要修筑河州城池,利用對手主力被吸住的機會,自己再暗中帶領八千士卒南下翻越露骨山,然后先開拓洮州疆域,再繞道北上夾攻河州。當他將用兵部署報送京城時,神宗因不了解戰(zhàn)場形勢和行軍路線,頗為憂慮,認為王韶應當直接支援景思立部,而不是繞遠路行動。王安石到底站得高看得遠,他對如此大膽舉動深表贊賞,便一面給前線回信表示支持,一面安慰天子。王丞相對神宗指出:王韶極有智謀,絕不會輕舉妄動。他還以下棋為例說明王韶的動機,即用兵如下棋,如果只考慮一招棋,必然無法取勝,只有出一招而收二、三步之效,才能穩(wěn)操勝券。
露骨山地處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銜接地帶,位于今天甘肅渭源縣與漳縣、卓尼縣交界處,山頂常年積雪,山勢陡峭,主峰海拔達3941米,至今還流傳著“漳縣有個露骨山,比天還高三尺三”的民謠。像這樣的山嶺,即是有路也不過是崎嶇小道,自然不利于大規(guī)模軍隊通行。
兵法從來講究的是虛虛實實,千變?nèi)f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出其不意中打擊敵手。如王安石所預料,王韶的這次大膽行動,完全出乎對手意外,下的是一招應幾招的好棋。但在翻越露骨山的過程中,行軍也頗為艱難,常常只能牽著馬攀登。當大軍終于翻越山嶺突入洮州境內(nèi)時,當?shù)夭孔鍎萘翢o戒備,留守的木征的兄弟巴氈角只得落荒出逃,山南各部遂一舉被收服。消息傳到河州,木征為了奪回失地,便留下一部分人應付,自己親率精銳軍隊尾隨王經(jīng)略使身后,伺機發(fā)動進攻。在如此危急的形勢下,諸將都請求直接開赴河州,與景將軍匯合,王韶卻認為:若就此進抵河州城下,木征必然尾隨而至,成為守城者的外援,而周圍的勢力也會趕來參戰(zhàn),里應外合,其結果不堪設想。于是,他暗中派出一部分軍隊支援景思立,令他們立即對河州發(fā)動進攻,他自己則引誘木征出戰(zhàn),隨之大敗對手,迫使木征潰敗撤退。在此舉獲得成功之后,王韶才揮師趕往河州,與景思立部匯合,大軍兵臨城下。如此一來,絕望的守城者只好開門出降。
從此次戰(zhàn)役的全過程來看,王韶采用了聲東擊西以及圍點打援的戰(zhàn)術,積極主動在運動戰(zhàn)中大獲全勝,可謂深得兵法妙用,這在本朝用兵史上確不多見。后世史家在修《宋史》時,對他還有如是評價:起于孤寒書生,而用兵有膽有略。每次臨陣前,他對諸將僅授以機宜,便不再過問。在緊張的交戰(zhàn)之夜,侍衛(wèi)們皆恐懼打顫,他卻能安然入睡,鼻息自如。由此可見,王韶的確是一位膽識過人的杰出軍事家。
戰(zhàn)役結束后,王韶指揮士卒對河州城火速進行了擴建,以鞏固其戰(zhàn)略要地的作用。隨之,他迅速率軍向東南方向出征,連下宕州(在今甘肅宕昌東南)、岷州(今甘肅岷縣)、疊州(今甘肅迭部縣)及洮州等地,除了少數(shù)對抗者被鎮(zhèn)壓外,各地大多數(shù)部落首領都被招降。史稱:王韶行軍五十四日,跋涉一千八百里,收服了東西千余里的地域和大小蕃部三十余萬帳。通過一系列的用兵活動,使河州東南方向的廣大地區(qū)歸順了本朝,并與階州(今甘肅武都縣)和成州(今甘肅成縣)連成一片。
還值得說到的是,當王韶這次帶兵深入地形復雜、氣候惡劣的部族混居地區(qū)時,因多日杳無音信,朝中官員都以為全軍覆沒。所以,神宗在最終接到捷報后,喜出望外,面對率百官入宮慶賀的王安石,竟興奮地馬上將身上的玉帶解下賜給他。天子一高興,還打算立即授給功臣王韶節(jié)度使的高位,不過王安石卻建議暫不授予,可先提拔官職,節(jié)鉞還是留待日后再說。神宗遂傳旨:王韶越級遷官左諫議大夫,并加授端明殿學士及龍圖閣學士之職。隨征作戰(zhàn)的有功將士因此也都獲得升遷,其中武將張玉從刺史遷為觀察使,也是連升數(shù)級。
為了加快對新地區(qū)的開發(fā)治理,王韶繼續(xù)執(zhí)行懷柔政策,一面擴大貿(mào)易活動,密切與各族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一面開設蕃學,對歸順的部族首領子弟進行儒家文化教育,并鼓勵這些年輕人參加科舉考試。除此之外,還修筑寺廟,在災荒時給予賑濟等等,這些舉措對穩(wěn)定邊疆局勢都發(fā)揮了作用。而通過不斷的茶馬貿(mào)易,還極大地緩解了朝廷緊缺戰(zhàn)馬供應的矛盾。
威震西陲
西線的形勢雖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但戰(zhàn)爭的殘酷性卻從未減弱,因為廣袤的草原、山區(qū)仍聚集著各種各樣的對手,一有機會便會展開絕地反攻。
在熙寧七年(1074)正月間,王韶奉詔赴朝商議未來對付西夏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暫時告別了前線。在宮廷內(nèi),神宗皇帝再次見到王韶,也再度聽到了他的不少高見,此時距上次會面已過了六年多時間,他早脫去一身的書生氣,完全是久經(jīng)沙場的大將風采,談吐中透出的是成熟的兵機韜略。對這位智勇雙全的將帥,天子頗為欣賞,于是特授予資政殿學士的頭銜。須知,這一職銜以往僅是卸任的執(zhí)政大臣才有資格獲得。同時,天子又賜給他京城內(nèi)一座大宅第和許多銀絹,以示感謝。
一個多月后,正當王韶踏上返程的途中,景思立戰(zhàn)死踏白城的消息傳入耳中。事情的原委大致是:朝廷正式設立河州后,以今天青海西寧為中心的吐蕃勢力感到威脅,便派大將鬼章出兵協(xié)助木征。鬼章是位梟悍的戰(zhàn)將,他一面領兵騷擾,一面不斷寫信挑逗河州守將景思立。景將軍不堪忍受,遂貿(mào)然率數(shù)千軍兵出擊,結果在踏白城被優(yōu)勢敵軍打敗,景思立以下許多將士陣亡。還有一種說法是,鬼章來信詐降,景將軍率部被誘騙至踏白城后被殲。鬼章得手后,隨之指揮大軍圍攻河州城,萬騎呼嘯,弓矢齊發(fā),河州幾乎成為一座危城,一時相鄰各州也大為震驚,紛紛閉關自守,形勢萬分危急。好在岷州的首領包順自歸順后,就成為王韶麾下的一員猛將,此時堅定地站在中央一方,率領自己的部屬擊退了來犯的木征軍隊。王韶在關中的興平縣(今陜西興平縣)獲悉戰(zhàn)報后,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前線。
王韶抵達熙州(今甘肅臨洮縣)后,迅速調集各地軍隊兩萬多人,準備展開反擊。在會商作戰(zhàn)計劃時,大多數(shù)將領都要求直接增援河州,唯恐這座千辛萬苦營建的城池失陷,并引起連鎖反應。王韶依然是異常冷靜,他分析各種軍情形勢,又決定實施避實就虛迂回作戰(zhàn)的方案。
經(jīng)過一番戰(zhàn)前準備,他率大軍從熙州開赴西北方向的定羌城(今甘肅廣和縣),接著北渡洮河,切斷對手通往西夏的道路;再揮師西進至寧河寨(今甘肅和政縣),然后分兵南下露骨山,一路殲滅數(shù)千敵軍,從而橫掃河州以東及東北、東南的廣大區(qū)域,斷絕了其外援。如此這般,圍攻河州的鬼章與木征聯(lián)軍便不敢繼續(xù)逗留,只得拔營撤退。王韶乘機集中兵力一路追擊,在踏白城以西連續(xù)大敗敵手,不僅拔除了對方的許多據(jù)點,更進一步分兵北上黃河沿岸,并向西掃蕩山區(qū),于是將河州四周的部族大都征服。在疾風暴雨般用兵的同時,王韶又在新占領的關隘要塞修筑城堡,加大了壓迫對手的力度。
到同年四月中,在朝廷強大的攻勢之下,吐蕃大首領木征已無計可施,也無路可逃,只得率領手下八十余位酋長來到王韶大軍轅門投降。之后,木征被護送到開封,天子對這位強悍的游牧部族領袖極為重視,特賜給皇家姓氏,為其取名趙思忠,授予榮州團練使的官銜,封其母為遂寧郡太夫人,放還他的妻子并封為咸寧郡君,又封賞家族許多成員官爵,也就是說打算通過趙思忠的號召力,來協(xié)助招撫西北吐蕃諸部。
這次軍事行動的過程實在是瞬息萬變,其結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景思立兵敗之初,由于吐蕃兵勢再度興起,數(shù)千里外的廟堂中便蒙上一派悲觀情緒,許多文臣建議干脆放棄熙、河地區(qū),收縮兵力退保原來的防線。天子為此憂心忡忡,寢食不安,多次派宦官持詔書趕往西線,指令王韶為了保住熙州,可以持重不戰(zhàn)。但王經(jīng)略使卻不為所動,沒有采取被動、死守的方式應戰(zhàn),依舊是運用主動靈活的運動戰(zhàn)法迎敵,不僅扭轉了失利局面,更進一步擴大了戰(zhàn)果。因此,當戰(zhàn)役結束后,神宗皇帝對王韶給予高度評價,并特意派人給他帶去了這樣的諭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梢哉f,當朝天子的這一表態(tài),恰與先帝們實行陣圖、監(jiān)軍一類控制將帥的做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到熙寧七年大敗吐蕃諸部并招降木征后,王韶在西陲的拓疆活動達到了頂點,熙河路不僅鞏固下來,其疆域更向西得到擴張。至此,他也走到了人生的最輝煌時光。
要說王韶是宋代歷史上最善用兵、也最具膽魄的文臣統(tǒng)帥,是毋庸置疑的,其軍事才能足以與以往歷代良將相媲美,甚至如楊業(yè)、狄青等本朝名將與他相比,也似乎略顯失色。王安石曾專門題寫《次韻王禹玉平戎慶捷》的詩篇,贊揚了王韶的赫赫功業(yè):
熙河形勢壓西陲,不覺連營列漢旗。
天子坐籌星兩兩,將軍歸佩印累累。
稱觴別殿傳新曲,銜璧寧王按舊儀。
江漢一篇猶未美,周宣方事伐淮夷。
作為大政治家的作者不吝筆墨,在詩里既寫到了西北異常的嚴峻形勢,也寫出王韶揮師出征、排兵布陣和凱歌奏捷的非凡事跡,最后表彰了他為朝廷宣威西陲的巨大貢獻,并將此與周宣王時代討伐淮夷的戰(zhàn)績相類比。真是大將榮歸,身佩累累印信,令人景仰。
錯位角色
自古政壇講究論功行賞,但凡睿智明君大都遵循。熙寧七年的年底,王韶奉詔調入京師,出任樞密副使,也就是國家最高軍政機關樞密院的副首腦,這當然屬于論功行賞原則的體現(xiàn)。在本朝歷史上,以軍功出身背景攀升至執(zhí)政大臣的情況并不多見,此前只有狄青等有限的幾位。除此之外,王韶還擁有禮部侍郎兼觀文殿學士的顯赫頭銜,這些在外人眼里,確是春風得意。
算起來,從上書議論邊事到此為止,前后不過七年的時間,王韶便從一名離職小官躋身將相之列,將原本排在前頭的眾多朝臣遠遠甩在了身后,可說是步入了其從政的頂峰。這一年,他大約四十五歲,仍是大有可為的年齡。
王韶步入樞密院之初,因為一身的輝煌戰(zhàn)績,還是深得皇帝的眷顧,他辦公的衙署雖與皇宮有數(shù)百米之遙,但他感覺與天子的距離仿佛近在咫尺。來年的四月上旬,他加封開國侯爵位,祖上三代也獲得追封官爵的榮耀。僅僅十余天后,他又獲得封妻蔭子的好處,其母被宣召進宮,受到九五之尊的接見,老人家當時就被冊封為嘉泰郡夫人,他的兩個兒子也得到加官的賞賜,連他的兒媳、弟媳與侄媳幾位女眷都因此沾光,每人獲得一頂金冠及一襲彩緞披風,真是皇恩浩蕩,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然而,“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風光無限背后往往隱藏著陰云密布。要說升遷顯達的結果,未必皆是喜事,要看位置是否合適,要看環(huán)境氛圍及人際關系之類如何,若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池的話,當事人就會遭遇麻煩,面臨尷尬以至于倒霉的結局。遺憾的是,王韶這位擅長用兵打仗的軍事家進入樞密院后,就發(fā)現(xiàn)朝堂絕對不同于戰(zhàn)場,自己的聰明才智很難派上用途,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于是困惑隨之而來。
多年以來,本朝廟堂上養(yǎng)成的風氣是,體現(xiàn)一位大臣才能和價值的主要標志,是理論學養(yǎng)的高低,討論國事要引經(jīng)據(jù)典,還得保持風度,所謂“坐而論道”。因此,一個實干家,尤其是軍事實干家,通常便受到歧視。當然,諳熟官場門道也至關重要,要能妥當處理上下關系,不僅要贏得帝王的歡心,同時還要善于與同僚交往,該讓步時要忍讓,該角力時也不能手軟,長袖善舞、拉幫結派、縱橫捭闔、爾虞我詐之類的手段,一樣都不能少,即使是專責軍政的樞密院長官也不能超脫免俗??稍谶@些方面,王韶顯然缺乏歷練,驟然從軍令如山的營門踏入錯綜復雜的朝堂,政治風浪權力漩渦此起彼伏,都令他目不暇接。可以說,他是一位縱橫馳騁疆場的杰出戰(zhàn)地統(tǒng)帥,而不是一位滿腹經(jīng)綸、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于是角色出現(xiàn)錯位,高明的軍事家淪為笨拙的政治實習生,一段時間后他頭頂?shù)墓猸h(huán)自然漸漸消退。
王韶能取得戰(zhàn)場上的巨大成功,與神宗皇帝的信任分不開,他之所以出任樞密副使,又是因為天子對其戰(zhàn)績的欣賞,這是以用兵收益為軸形成的交換關系。一旦這種紐帶斷裂,他便難逃失寵的結果。遺憾的是,王韶入朝后就失去獨立用兵的機會,因為廟堂遠離戰(zhàn)場,而重大軍事決策由天子與中書和樞密院的諸位大臣會商,涉及的范圍又相當廣泛,他說多了,易遭致他人的猜忌,說少了或說偏了,也會引起君臣的不滿,特別是幾位文臣出身的頂頭上司多少都對他有些壓制,遂令他的才華難以顯示,就此逐漸疏遠了與天庭的關系。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與王安石之間也產(chǎn)生了距離,這是誰都沒有料到的后果。
要論王韶與王安石的關系,原本一向正常,王韶在西部的拓邊行動,就長期得到王丞相的鼎力支持。在王安石看來,這種拓疆活動符合國家的戰(zhàn)略利益,也是自己的一個夙愿,故彼此在這一點上理念吻合。因而,以往每當朝中有人非議王韶時,他都堅決予以回擊,又說服并打消皇帝的疑慮。就王韶受到誹謗的事,王相公曾在天子面前鳴過不平:如今王韶不過以二三分心力經(jīng)營邊事,卻要耗費七八分精力防備他人的陷害。王韶先后三次被指控有貪污嫌疑,也都是在王安石的辯駁下洗去冤屈,王丞相當日甚至不惜以辭職來為他擔保。正因為如此,王韶才能無后顧之憂,全力投身于前線,天子也才能長期對他毫無芥蒂之心,賦予全面用兵大權。
入朝之前,王韶對王安石一直滿懷信任,當時發(fā)生的一件事足以說明這種信任的程度:熙寧七年四月中,王安石主動辭職。王韶在西陲得知消息后,深為自己的前途憂慮。此時還有人散布謠言,稱朝廷將要廢除熙河路,將他調回秦州。王韶聞聽愈加憂慮困惑,不免心灰意冷,即使天子屢降詔書安慰,也不能打消他的顧慮。在此情況下,神宗只得請卸任的王安石給王經(jīng)略使寫信,借助特殊的信賴關系加以勸慰。正是因為得到故相的書信,王韶才繼續(xù)安心從事軍務活動。但必須承認,他們倆的關系到底是建立在開拓西北的相近志向上,其實并沒有多少深入的私交。不巧的是,當王韶進入樞府時,王安石已罷相離朝半年多,這使他失去了最初討教與深交的機會,僅僅維持著以往的公事關系。
據(jù)說,次年王安石復相以后,在處理一些問題上與王韶出現(xiàn)分歧,素來性格強硬的宰相當時正因變法受到反對派的圍攻,很可能就此對昔日的部下產(chǎn)生了看法,兩人之間遂有了隔膜,感情上便疏遠了。這更使王韶陷于極大的苦惱之中。
為了擺脫尷尬境地,王韶一度萌發(fā)了離朝的想法。神宗出面做和事佬,勸王相公安慰昔日的英雄,說服王韶放棄了辭職的打算。經(jīng)過天子的調和,雙方恢復了以往的關系,但其他大臣對王韶的態(tài)度依舊,他的處境也就難以完全改善。
苦悶而死
王韶是個身強體壯的人,發(fā)跡后娶了多位妻妾,由此育有十多個子女,大的已經(jīng)成年,小兒子才剛會說話,從這一點說可謂多子多福。在他的精心栽培下,幾個成年兒子順利踏入仕途,連開口不久的幼子也被教導得異常聰明。
有一次,遇到京城過元宵節(jié),王韶打發(fā)仆人帶著乳名叫南陔的幼子去觀燈,誰知小孩頭上戴的鑲嵌著珍珠的帽子引來了盜賊,人流擁擠中突然南陔不知了去向。四處尋找不到后,家仆只得驚恐地回來報告,不料當?shù)膮s不十分在意,對家人寬慰道:若換作別的孩子,就得馬上去找,南陔這孩子倒不要緊,過些天就會自己回來。
果然,十來天過后,南陔竟坐著一頂官轎進了家門。從稚嫩的孩子口中,父母才得知了事情的經(jīng)過,原來那日賊人乘亂將南陔從仆人肩上搶走,這孩子人小鬼大,反應很快,明白都是值錢的帽子惹的禍,便悄悄拿下帽子揣入懷中。當看到有皇宮的車馬從身旁經(jīng)過時,他就大聲呼救,嚇得強盜扔下他驚慌逃走,于是他被帶回宮內(nèi)。次日,天子聽說此事,頗感驚奇,遂叫來詢問,這才知道是王樞密的幼子。神宗喜歡南陔的聰明伶俐,便留在皇宮多日,最后才派人帶著壓驚的金錢和果子送回來。
發(fā)生在南陔身上的這件事,以后流傳甚廣,成為民間教導兒童的一個著名故事。由此可見,王韶教子有方,從小就培育出孩子沉著冷靜的性格。南陔的大名叫王寀,成年后科舉入仕,以詞章聞名,之后卻沉溺于神仙方術,又以此名動朝野,最終因遭到宮廷道士林靈素的讒言而被流放嶺南。他的大哥王厚,在哲宗、徽宗兩朝繼承父業(yè),成為活躍西北的知名將帥,官拜節(jié)度觀察留后,這當然都是后話。
到熙寧九年(1076)十月,王安石第二次罷相后,王韶更為孤立了。他性情耿直外露,多年緊張的疆場生涯養(yǎng)成了雷厲風行的作風,而這與朝中的氛圍卻格格不入。他自知失去施展才能的環(huán)境,又拙于權勢爭斗,因此在朝堂呆久了,不免心灰意冷。
一次,在討論解決對交趾(今越南)用兵、宦官李憲在西部拓疆等問題上,王韶又因言語不當,遭致天子的不滿,這使他處境越發(fā)艱難。數(shù)月之后,他不得不遞上辭呈,不料皇帝并不挽留,當即發(fā)布調任他到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做知州的詔命。不過,神宗念其過去的功勛,特為他加上了戶部侍郎兼觀文殿學士的官銜。
王韶回到家鄉(xiāng)的洪州就職,因為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就在給天子的《謝到任表》中流露出不滿和怨言。這一舉動立即遭到御史的彈劾,并且舊賬重提,指責他曾經(jīng)貪污軍費。于是,他被削去觀文殿學士的職銜,改調鄂州(今湖北武昌)知州。
接連受挫之下,王韶困頓于鄂州地方衙署。他大概看透了官場的險惡無情,遂懶于政務,縱情于杯中之物。宋人野史稱,一天,他設宴請客,一位來客借著醉意想調戲他的家姬,家姬哭著跑到主人面前訴說,他卻對受到委屈的女子說:叫你們來就是助興的,怎么搞得客人掃興。說罷,他舉起一大杯酒罰這位家姬飲盡。事后,眾人都為其氣量所嘆服。
王韶看起來似乎豪爽豁達,其實內(nèi)心卻相當苦悶,除了政治上的失意外,據(jù)說還時常為昔日在西北的殺戮行為而不安。于是,他不斷出入佛門,希望以此撫慰煩躁的心靈。遺憾的是,佛陀的光輝也沒能驅散心中的陰霾,他甚至時常出現(xiàn)言語舉止反常的情況。以后,文人們分析他之所以如此,乃在于昔日殺人太多的緣故,也就是因果報應所致。這一切是否屬實,已不得而知,后世能確切知道的是,王韶是在痛苦的心情下度過了晚年。
神宗元豐四年(1081),王韶去世。他的死因很特別,是背部生惡瘡所致,當時他不過五十二歲。
朝廷獲悉王韶病故的消息后,贈以金紫光祿大夫的官銜,定謚號為“襄敏”。這些不過屬于照章辦事的禮節(jié)性程序,而且來得太晚,當然已無法安慰故去的一代英豪。王韶死后,歸葬于家鄉(xiāng)德安縣的望夫山下,至今尚殘存一些石碑、石翁仲及石獸像之類的遺物。
好在后人并沒有忘卻王韶的功業(yè),多年之后,熙河地區(qū)修起了“王韶廟”,以紀念他對開發(fā)西北做出的貢獻。而有關他的記載也流傳不絕,散見于正史、野史以及筆記小說之中。幾百年后,其宗親后裔修族譜時,也以這位先人的事跡為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