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的誓言:失去記憶的爾蘇人

　　在四川涼山地區(qū)的甘洛、越西、冕寧、木里，以及雅安地區(qū)的石棉和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九龍等地，分布著一支遷徙而來的總數(shù)僅兩萬余人的族群——爾蘇人。這個族群盡管被劃歸到藏族之中，服飾風(fēng)格也和藏族相近，但他們依然對自己的族源感到疑惑。他們口中說著罕為人知的爾蘇語，手中掌握著一種比甲骨文還古老的圖形文字，族中的節(jié)慶祭祀、法事、行醫(yī)等職責(zé)均由一代代的“薩巴”們擔(dān)負。而在周邊的民族看來，爾蘇的“薩巴”身懷一種能克制他們的法術(shù)，所以，毗鄰爾蘇部族的人們都為此感到懼怕……
　　在學(xué)術(shù)界，爾蘇人至今仍然是個巨大的謎。因為爾蘇人的祖先刻意切斷了所有關(guān)于族群來源的信息，只留下一句讓子孫代代相傳的誓言——“我們是誰，我們的來處永遠不能提及，提及來處就會滅族……”
　　時至今日，這些藏在深山里的爾蘇人依然不供奉家譜，也禁說祖源，盡管他們真的已經(jīng)失去了祖先的信息，但先輩們所傳達下來的恐懼，至今依然讓這些爾蘇人心靈難安。
　　
　　模樣像三星堆青銅面具的爾蘇人
　　如果有人詢問爾蘇人來自何方，族源是哪里，他們必定會心懷恐懼地回答：“我們爾蘇人是不能說根的，說了就會被滅族?！边@樣的回答是幾百年來，爾蘇人一代代口耳傳承的秘密誓言。至于誓言背后的真相，卻早就被爾蘇人的祖先刻意隱瞞了下來，因此，今天所有深藏大山的爾蘇人，都已經(jīng)不再記得部族的來龍去脈。他們早就和祖先失去了聯(lián)系，他們只是忠實地將祖輩們的恐懼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我們是誰，我們的來處永遠不能提及?！?br/>　　那么，爾蘇人究竟是誰？是什么原因讓爾蘇人即使躲進大山深處，心靈也世代得不到安寧？
　　在今天的爾蘇人中，關(guān)于來歷的傳承只有兩個記載，一是上古史部分；二是元、明時期遷徙到四川之后。但奇怪的是，這兩個部分的中間歷史是空缺的。后世的子孫們唯一被允許記得的只有——他們是因為躲避屠殺而逃亡至深山里的。根據(jù)種種線索，人們對這段空缺的漫長歷史有了數(shù)種猜測：首先，爾蘇人曾經(jīng)擁有過一個王國，從地理位置中講，當時的中央應(yīng)該是西夷帝國（爾蘇人的國家）、東方是漢人的帝國、北方有楚羅布、西方有卡拉克國，南方是紅黑倮倮；其次，也有傳說他們是青藏高原上的一支部族，由于和松贊干布戰(zhàn)敗，之后就逃亡到了四川的涼山、甘孜一帶，祖先因為擔(dān)心后世子孫受到不必要的牽連，于是切斷了所有本族來源的秘密；還有一種說法是，爾蘇人來自成都平原，這樣的推測也不無根據(jù)，因為在爾蘇人的詩歌和唱經(jīng)里，每卷都會出現(xiàn)岷江、峨嵋等等地名……除了以上的種種推測，一部分爾蘇人則深信自己的部族應(yīng)該還深藏著一個秘密，那就是：爾蘇部族與成都平原上神秘消失的三星堆文明的主人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爾蘇人提出的佐證是這樣的：在三星堆出土的銅鑄神樹上，有一只“公雞昂首向天”的造型，這個造型與爾蘇人“以公雞置于樹上祭天”如出一轍；同時，在三星堆的出土文物中，有一些代表日月星崇拜和時辰的圖形，而這些圖形，曾經(jīng)就出現(xiàn)在爾蘇人的經(jīng)卷圖畫文中；此外，代代爾蘇男人的面部特征都長得極為夸張，高鼻、深目、闊唇等，完全就像是復(fù)原了的三星堆銅人面具……
　　盡管有著“不能尋根”的祖訓(xùn)，但很多爾蘇人至今仍然在苦苦追尋祖先的足跡，無論是曾經(jīng)消失的王國，還是與三星堆隱晦相連的線索，他們都要繼續(xù)求索下去，他們的愿望很簡單，就是為自己的族群找到回家的路。
　　
　　掌握生死密碼的爾蘇薩巴
　　一直以來，爾蘇人的獨特文化，都是以“薩巴”的方式進行傳承的。薩巴這個詞，既是對族中祭司和大法師的稱呼，也是爾蘇人宗教和經(jīng)文的名稱。他們創(chuàng)造的圖畫文字（據(jù)考證，爾蘇人創(chuàng)造的圖形文字，其歷史甚至早于甲骨文），以薩巴經(jīng)文的方式由一代代的薩巴們傳承下來，經(jīng)文里面包含著爾蘇人對宇宙、神鬼和萬物的看法，也包括著一些據(jù)說能掌控生死，甚至可以克制其他民族的法術(shù)巫咒。
　　據(jù)年老的爾蘇人講，厲害的大薩巴一旦念起咒語，連牯牛都會流淚，連彝族的畢摩（彝族巫師）都會感到懼怕……但真正的薩巴念咒做法的場面，一般外人其實是無緣得見的。我們所知道的，也只有一些儀軌中的奇特細節(jié)，比如，作法時決不允許用其他民族養(yǎng)的雞，萬不得已時，也只能借用漢族人家的雞。
　　除了法術(shù)，薩巴們還掌握著一種更為實用的“獨門專業(yè)”——看圖說卦?！皥D”指的是只有爾蘇薩巴才看得懂的占卜圖冊，爾蘇語叫“略瑪識達”，漢語意思是“測算日子的書”。圖冊里排列畫著十二生肖動物頭像，和一些代表吉兇宜忌的圈圈點點，其手工彩繪的制作形式令神秘的圖冊充滿童趣。但看似簡單的圖冊其實內(nèi)涵深奧無比，薩巴們要根據(jù)圖冊來為部族預(yù)測天命，指引兇吉?，F(xiàn)在，“略瑪識達”已經(jīng)存世不多，其中的幾本也因為離開了爾蘇薩巴，而徹底變成了“天書”。
　　事實上，除了看圖說卦之外，還有很多更為普遍的占卜打卦方式受到爾蘇民眾的鐘愛，比如棍卦、雞頭卦、頭帕卦、羊膀卦、豬脾卦等。由于這些占卜打卦的方法淺顯便利，因此，爾蘇族人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習(xí)慣通過打卦的方式去獲得答案。在外人看來，爾蘇人的占卜打卦大多都充滿了趣味性，比如誰家丟了財物，主人就會找來一根一人高，無結(jié)疤的細棍，一邊唱著卦歌一邊按照一定的方向砍木棍：“山神卦神白石神，賜福禳災(zāi)爾蘇人，今有某某不明事，特意打卦問神仙……”卦歌唱完之后，主人會根據(jù)細棍上所砍出的刀疤給出的“卦語”，來“確定”被偷財物的去向。
　　
　　中秋過年：等待山神和祖先駕到
　　一直以來，爾蘇人都在使用自己本族的古老歷法。由于爾蘇歷法的獨特推算方式，所以他們就成了中國唯一一個在中秋節(jié)前夕過年的族群。爾蘇族人把這個盛大的節(jié)日叫做“還山雞節(jié)”。也就是說，度過還山雞節(jié)之后，爾蘇人就算長大一歲了。
　　還山雞節(jié)通常要進行一兩天時間，主要活動由“洗簸箕”、“舂糍粑”、“祭神”和跳慶豐舞構(gòu)成。其中，關(guān)于祭祀部分的核心環(huán)節(jié)，只有族中的男人才能參加，所有女人都要回避。祭祀當天，各家門前煨起桑煙，男人們頭上頂著擺滿祭品的簸箕，排起長長的祭神隊伍出發(fā)……隊伍穿過滾滾的桑煙，在低沉的海螺聲里一直往深山行進。抵達之后，人們會將祭品和點燃的灰缽擺在各家的祭祀點上，除了帶來的祭品，獻祭過程中最重要的流程還包括殺一只族中自養(yǎng)的白公雞作為主祭品。祭祀完畢，撲滅煙火，隊伍緩緩下山。但是，此時祭祀的過程還并未結(jié)束，在山下，人們還要靜靜地等待山神和祖先們的駕臨——要看飛鳥最先降臨到誰家的祭祀點，就說明誰家的祖先歸來了，爾蘇人認為：這是一件最吉祥光榮的事情。
　　還山雞節(jié)的最后，是以一場無比歡娛的慶豐舞作為收尾。舞蹈時，男男女女都要用糍粑灰把臉涂白，爾蘇人至今堅信這樣的“化妝”很吉祥，在他們的觀念中：只要把臉涂白，無論是妖魔鬼怪還是厄運，都再也找不到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