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獨行太行秘境

　　我最想騎行的山有兩座：秦嶺與太行。這兩座山，一座被稱為“華夏龍脈”，一座被譽為“中國脊梁”；一座為南北氣候分界線，一座是中國地勢第二、三級階梯的分野。云橫秦嶺，巍巍太行——只簡單的八個字就足以讓人激動。經(jīng)過一番思考和準備，我決定先闖太行山。
　　此次單車騎行太行，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太行八陘”——也就是太行山中溝通晉、冀、豫三省的8條咽喉古道。其實，我對八陘感興趣，只是因為它們在太行山中蜿蜒，給人以“曲徑通幽”之感。而尋找“太行八陘”，也只是為了給自己豎立八進八出太行的目標。單車旅行，就好比串一條念珠——騎行是線，需要目的地做珠，然后再給出一個把它們串起來的理由。
　　
　　1、我要翻越的這座山名為“關山”，是一個沒有通過國家驗收的私人開發(fā)的地質公園。
　　
　　我要尋找的第一陘是軹關陘，在濟源縣西十一華里處。到濟源后的第二天，向當?shù)厝嗽儐栞T關陘所在，竟然無人知曉此地名。于是我拿著地圖，試圖按圖索驥。卻不料騎行到地圖上應該顯示軹關陘的所在地時，并沒發(fā)現(xiàn)關口、陘道，只見蜿蜒的公路。經(jīng)查詢才得知，“太行八陘”中，有很多陘道已被公路、鐵路取代。第二天，我騎至沁陽縣，尋找第二陘太行陘。但是一天下來，同樣沒有找到太行陘的蹤影。此時已是旅行的第三天，尋陘而不遇。于是第四天開始，我索性不再尋陘，只向山路更深處挺進，以漫游為樂?？菰锏尿T行就此結束，精彩的歷程開始了。
　　看到前方有座山峰高聳入云，便朝著它一路猛踩。慢慢地，公路逐漸由柏油變成了碎石，當碎石路變成土路時，我已置身于一個恬靜的村莊，路旁長滿綠油油的麥子，麥浪隨著微風擺頭，如同大自然波動的音符。
　　沿著山谷邊的山路蜿蜒而上，難度漸漸增大：前幾天剛下過雨，路面要么積水，要么被滑石掩埋，一路不能人騎車，只能“車騎人”——這條路在把我引到山上后，就憑空消失了。本想原路返回，但舍不得山上絕美的風景，于是一咬牙，就繼續(xù)前行。這是一條被山洪沖刷出來的陘口，谷底巨石嶙峋，石底清流徜徉。推著單車在谷底走，溪水打濕了鞋子，我感覺腳底涼幽幽的。
　　當行至一個水潭，一片“兩岸青山相對出”的美景出現(xiàn)在眼前，我決定自拍。按下快門后，急忙跑向水潭擺造型，誰知腳跟一滑，“咕咚”一聲便掉進了水潭。從水潭中爬上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掏出口袋中的手機，而同時，相機也“咔嚓”一聲，記錄了我那種落水狗的狼狽模樣。
　　我一路騎行。一邊把打濕的騎行服掠在車輪頭上吹，當吹到七分干時，前面一戶人家映入眼簾。這是今天我在山谷里碰到的第一戶人家，現(xiàn)在正是吃飯時間，于是我穿上騎行服，決定去“化緣”。
　　當我出現(xiàn)在這戶人家前面，院落里的狗不住地朝我吠叫，小孩不住地往母親懷里鉆。當我說出自己“已一天沒吃飯了，能不能給我一個饅頭”時，想必這家人都松了一口氣。好心的女主人給我一個饅頭和一碗面，外加兩個饅頭打包帶走。經(jīng)打聽我才得知，我要翻越的這座山名為“關山”，是一個沒有通過國家驗收的私人開發(fā)的地質公園。山谷中的小路不能上山，但不遠處有一條柏油路可直達山頂。通過指點，我很快就站到了柏油路上。
　　
　　2、我留宿的地方是一座廢棄的四合院。一進去，一股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氛圍和電影《倩女幽魂》中的蘭若寺相差無幾。
　　
　　當快要到達山頂時，已是傍晚6點多鐘，我準備在山頂做補給，然后一口氣沖下山。不過快到山頂時，出現(xiàn)了幾家民宅，都寫著“某某客?！钡淖謽印Ｎ以噲D推開一家借宿，但是卻發(fā)現(xiàn)每家客棧都已上鎖?？蜅ｉT口有一排水龍頭，我擰開水壺試圖補水，但卻發(fā)現(xiàn)一滴水也沒有。此時，天色慢慢黑了下來，這荒涼的村莊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電影《生化危機》中僵尸病毒的肆掠，一派死寂，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就在我推車準備繼續(xù)出發(fā)，路過最后一座房屋時，朦朧中卻驚見有兩個老人坐在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看得我汗毛根根豎起。我壯膽上前說明來意，老人們示意我進屋，我沖了一杯熱咖啡，向他們討了兩個饅頭，老人收了我5塊錢。我問老人：“如果我今天下不了山，就折返回來住在您家，行么？”他回答：沒問題，50塊。于是我轉口問，后面的路上有沒有其他人家，他說有，但很少。于是我就放心大膽往前走了。
　　上到山頂，我才傻眼了，不同于山南面的柏油路，山北面全是土路！而且這土路時寬時窄，還忽上忽下，加上前兩天剛下過雨，泥濘的路面幾乎讓我寸步難行。本來我計劃以“春風得意馬蹄急”的方式下山，但是現(xiàn)在很可能不得不在山中借宿了。
　　大概走出一公里遠左右，我才碰到一戶人家。我上前討口水喝時，向老鄉(xiāng)提出了請求：“如果我今晚下不了山，就折返回來住您家，行么？”
　　老鄉(xiāng)點頭同意后，我就繼續(xù)放心大膽地前行。這時太陽已完全落山，當老鄉(xiāng)家淡出視線后，我期盼前面能出現(xiàn)一座民房。但是天不遂人愿，情況甚至更糟：前面出現(xiàn)了岔路口。我停下來，借著微弱的光線檢查路面，發(fā)現(xiàn)一條路上有車輪印，另一條路上沒有。于是我選擇有輪印的路瘋狂地往下沖。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在月光中看到了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房子的輪廓，這讓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當把單車推到房子旁邊，我才傻眼了：原來這是一座廢棄的四合院。一進去，一股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氛圍和電影《倩女幽魂》中的蘭若寺相差無幾。但是下山路上似乎沒有其他人家，于是我硬著頭皮把單車推進去，自己找了另一個有頂?shù)姆块g，從窗戶鉆了進去，立馬把窗戶關起來。想給朋友發(fā)短信報平安，拿出手機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信號。于是我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等待黎明。
　　這一天騎行強度實在太大，我很快就睡著了，但很快又被凍醒。這是5月，但山里的夜晚冷得有點離譜，我把所有衣服全穿上，甚至把背包防雨罩、一次性雨披都罩在身上，卻還是不管用。于是我打開背包，啃了一個饅頭，雖然對另一個饅頭也垂涎三尺，但考慮到明天不知何時才能有補給，就強忍著沒敢吃。
　　隔幾分鐘我就看一下手表，終于挨到了清晨5點，小心翼翼地推開窗，驚見東邊的朝霞紅得如此燦爛。
　　
　　3、我不僅從河南抵達了山西，還從中國地勢第三級階梯到達了第二級階梯。
　　
　　盡管朝霞很美，但我無暇欣賞，只盼著太陽快點出來——我現(xiàn)在只需要光和熱，照亮我前行的路，溫暖我的身體。當我騎行得頭上開始滲出汗珠，天已大亮。
　　在一條狹窄的土路上行走百步，路兩邊的松樹都被砍倒壘成了木垛。前方豁然開朗，更讓人驚喜的是，木垛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山谷，呈現(xiàn)出一片美景，我便跑回三岔口，把自行車推過來，靠在懸崖邊的木垛上。這時手機居然也有了信號，我準備發(fā)彩信給朋友，讓他們分享我看到的美景，手機接連收到很多條短信，很多個未接電話。我這才意識到，出門在外并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負罪感由然而生，便不敢貪戀眼前美景，繼續(xù)前進。
　　然而，一個饅頭和一口咖啡并沒能提供多少能量。道路看不到盡頭，我的體力似乎已消失殆盡。路邊出現(xiàn)零星的農(nóng)家，我想上前討口飯吃，但是沒人開門。雖然我疲憊不堪，坐下的單車還算爭氣，在關鍵時候沒有出毛病。
　　上方山凹里有裊裊炊煙升起，我心中也升騰起希望。走近一看，一戶民宅掩映在桃花和李樹叢中，有老婆婆在門前熬粥，于是我就上前裝可憐：“大娘，能不能給我點粥吃，我已一天沒吃飯了?！?br/>　　大娘熱情地把我迎進屋，先給我打了一盆熱水洗臉，然后端上一碗土豆粥。我就著咸菜，一口氣喝了三大碗粥。邊吃邊和大爺拉家常，從他口中，得知這已是山西地界。我心中有些驕傲：昨天，我不僅從河南抵達了山西，還從中國地勢第三級階梯到達了第二級階梯。我向大爺打聽我先前遇見的景致，大爺說，那名為“八里溝”。大爺問我的行程，我答要去王莽嶺，順帶去郭亮村。大爺搖了搖頭說，太行山中，八里溝最美。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進溝，但路很難走，如果帶著自行車，恐怕不行——大爺對我要帶著自行車進去表示懷疑。我一拍胸說：“只要是人能走的，我的自行車就能去。”
　　
　　看到我態(tài)度如此堅決，老大爺待我吃飽，塞給了我兩個油餅，送我去找那條小徑。這一送就送出一里路，我再次體會到了山民的淳樸和熱情。
　　
　　4、小山村“懸掛”在幾百米高的懸崖上。封閉狀態(tài)和眼前的美景，不由得讓我想到了兩個稱謂：世外桃源和空中花園。
　　
　　這路其實并不能算路，只是一條干涸的溪流。在原始森林中，只有這怪石嶙峋的溪床不生草木，于是就成了路。走上溪床后，我預感到，這可能是我這么多年的旅行中遇見的最美風景，卻也肯定最艱辛。
　　推車走在溪床上，心情隨著坎坷的溪床起伏，情緒也隨著眼前的景致而波動。如果把太行比作風姿綽約的女郎，這羊腸小道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束身腰帶。
　　路被灌木覆蓋，想必已很久沒人走過。我時推時扛著單車，一步步前進，扛累了就看一下風景。兩邊的懸崖越來越陡峭，羊腸小徑也越來越難行。最終，一尺來寬的小徑變成了一路往下的臺階，看不到盡頭。這讓我有點騎虎難下：回去，山高路遠崖深；下去，路漫漫而修遠。最后還是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下行。從這里開始，我只得全程扛著車，在有些危險的地段，想歇口氣都不行?？傅脹]有力氣時，就把裝備卸下來，背著裝備下行一段，然后折回來再扛車走一段。
　　在這條路上，我再也不敢自拍，只用鏡頭記錄下單車在懸崖邊“橫刀立車”的身影。透過鏡頭，我偶然看到密林中露出一角飛檐——終于看到了房屋，于是我一鼓作氣扛車下到崖底，此時一看表，已是中午12點半——在這條險峻的小路上摸索了5個小時之后，才終于從這相對海拔500多米的懸崖上下來。
　　峽谷中坐落著一個安靜的村莊，村民們看到我推著單車走過，無不露出驚訝的表情：自行車是怎么上來的？是不是從“一線天”上來的？“上來？”聽到村民的言語，我望了周圍的景致，這才發(fā)現(xiàn)，我所處的地方并不是山底，只是一個半山腰上的小山村，“懸掛”在幾百米高的懸崖上——一上午，我只走過懸崖一小部分。山村的封閉狀態(tài)和眼前的美景，不由得讓我想到了兩個稱謂：世外桃源和空中花園。
　　推著車在小山村里閑逛。在以往的印象中，太行只是“雄渾、蒼涼”，沒想到它還如此柔情：云朵飄在車輪下，瀑布從腳底發(fā)源，耳畔響起的是狗吠雞叫、流水潺潺聲，空氣中彌漫著野菜與山珍的香味。如果換在平時，我會在這里住上兩天。但是，我還想發(fā)現(xiàn)更多驚喜，便繼續(xù)前行。
　　出山了，山腳下的山神廟在落日的余暉中熠熠生輝。我暗自感嘆：這一路走下來，有驚無險，說不定是山神在暗中保佑。我坐在山神廟邊翻開地圖，把視線探到太行更深處……